我从没有想过有能再次见到“暹罗”的那一天,但眼下有着不争的事实。
“近来还好吗?猫?”唐乐羽发起了新话题。
“不尽如人意,暹罗。”我回应。
“哈哈哈,你还记得这个名字。”
“当然,毕竟才过去了……几年,对吧?”
“哈哈哈,看来高中过后你的数学也没提升多少嘛。”他一如往日的模样打趣地说。
“暹罗”是我小学时在小区里认识的朋友,当然那时候我还只称呼他的真名。升入初中后我们有幸分到同一个班级,因此我们共同在学校度过了三年的时光。后来他因为成绩不理想选择了职高,同时我也因为发挥失利被迫前往区县读书了,期间还有过偶然的交集,但在高二后就几乎一直失联到了现在。更可惜的是现如今除了他的名字我几乎不记得任何有关于他的故事了,连同我们从前的对话也几乎毫无印象,大概是那时候没有日记本的缘故。
他很快再度邀请我坐下,随即他也来到餐桌的对面。
“没那么容易遗忘,你也不是还记得‘猫’这个名字吗?”
“是啊,毕竟初中时候你给我的印象太深了,应该所有认识你的人都还记得吧。”
“不尽然。”我坦率地回答。
“谁?据我所知是没有。”他边说着连脑袋也凑了过来。
“‘缅因’……你应该认识。”我坦诚地回答。
“谁?没听说过,‘猫’在高中时候又遇见了新的品种吗?”
“不不,你应该听过她名字的,初中时候隔壁班的黄梓琪。”
“没听过,暹罗不知道。”他学着以前和我说话时的模样。
“哈哈哈哈,好了,暹罗可以不用在说话的时候自报名号,因为暹罗还不是真正的猫。”我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还不是吗?我已经申请成为猫有十几年的历程了。”他若有其事地说。
“抱歉,现在还不行,还有……我已经不是‘猫’了。”
“什么?那谁是‘猫’?”
“不知道,总之我不是了,你要再意申请可能要另请高明了。”我也用着郑重其事的态度回答。
“好吧,虽然不知道该找谁了,”他说,“那……为什么你不是‘猫’了?还有那现在在暹罗面前的到底是什么?”
“因为记忆缺失了,我忘记自己成为猫的历程了,所以再也找不回原来的路了……”我说,“关于我现在究竟是怎样存在的问题我也说不清楚,原因和刚刚说的一样,我记不起来了。”
“言归正传,”他话锋一转,随即又灵活地转变了先前的态度,用着开朗些的语调说:“我还是希望你成为‘猫’,说真的,看到你现在的样子真让我认不出来。”
“你让我想到了一本小说里的角色。”
“什么?完全摸不着头脑。”
“《柑橘与柠檬》里的查理,还有印象吗?他的口头禅就是‘说真的’,但是每次他讲出这三个字时都意味着他即将说出谎话。”
话毕,我觉察到他的神色开始变得黯淡些了,嘴角一下变得僵硬了,整张脸都显露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见到他的模样,我连忙笑着打圆场道:“不不不,我并非有什么暗指的意思,只是无端联想出了这个事才讲出来的。”
“没事,我理解你,‘猫’,看到你还和往常一样我感到开心。”他凝固的笑容开始松动了。
我假意频频点头赞同,毕竟过往的我究竟是怎样我的确是拿不准。
“你不妨问问他,看他的样子还记得不少关于你的事。”鸡蛋炒番茄又开口了。
“不,不行,我不能利用他。”
“这也算利用?就当作平常的聊天好了。”
“当然算,‘猫’不会做这样的事!”
“可你已经不是‘猫’了,你亲口说的!”鸡蛋炒番茄调大了嗓门。
我沉默了。
“那个……没听见你刚才说的话。”暹罗误以为刚才在对他讲话。
“哦,没有,只是自言自语。”我断断续续地开了口。
“哈哈哈,看来你真的和当时一样——除了外貌,”他说,“说到这个,我的宿舍里有刮胡刀和牙剪一类的东西,你要想借用可以随时来找我。”
“谢谢,暂时还不用。”
话音刚落,身旁传来了另一位中年人的嗓音。暹罗熟练地用方言回应,所以他们具体在说什么我毫不知情,不过可以推断出今天我和暹罗独处的时间不长了。
“那个……师傅叫我去收拾一下厨房,等会就要熄灯了。要不今天先讲到这里,你要是有事找我来趟餐车便是。”果不其然他如此说道。
“好的,正好有些困了。”
互相道完别后我又回到了卧铺的位置,车厢内一如往常的安静,唯有等待下车的旅客还悉悉索索地收拾着行李。我依旧痴呆地凝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只有路过窗外反光的警示牌时才能察觉到火车运动的轨迹。
“兰州站,到了。”十一点零七分时传来了播报声。
车外略显燥热的风一下就钻入了我的袖口,空气中夹杂的干旱味道也将无聊的氛围打破。
“下去走走吧。”鸡蛋炒番茄说。
“正合我意,去那边的椅子上聊聊吧。”我指着窗外饮料机旁的木色长椅说道。
走过漫长廖静的过道,踏上留有余温的站台,我与人迹寥寥的夜晚相拥。我无法用确切的语言诉说秋日夜晚的气氛,在这样的时节里无论走到何处都能闻到回忆的气味,当然,我也无法用贴切的言语形容这种气味。
由于列车晚点,眼前仅有的人数甚至比不上眼前门旁的列车员多。我便随意挑选了一张长椅,借此时机好好和鸡蛋炒番茄谈谈。
“唉,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同你讲话了。”他先开了口。
“多亏了今晚上人少且风也不小。”
“暹罗还是和以前一样开朗大方,这个名字的确持之有故。”他先发起了话题。
“可能是吧,我真好奇原来是怎样和这样的人相处的。”
“关于初中以后的事我恐怕无可奉告,但在这之前的所有你可以尽管问我。”
“那……‘猫’小时候究竟是怎样和暹罗相处的?”借助着风的掩护我用洪亮的嗓音问道。
“尽管‘猫’这个名字是在高中之后才被普遍知晓的,但在这之前‘猫’已经显露出了他独有的特征,”他不紧不慢地回答,“小学时候你们还并非同校学生,只是恰巧居住在相近的楼层才导致你们的相识。‘猫’在小学时相对同龄人沉默寡言许多,加上后来还因在书桌上用粉笔乱涂乱画被罚站,因此长期以来都没能找到称心的朋友。哦,还有,你还是全班第一个被罚站的学生。”
他有意在此停留了一下,大概是给我些间隔捋捋回忆。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夜晚吗?那时你对我说在我之前你已有过不下几十个幻想角色,其中第一位就是诞生于你在读二年级的时候……但是具体的形象你从未提起过。”
“抱歉,我现在也丝毫没有印象,回到正题吧。”
“哦哦,注意力好像集中在‘猫’身上了。在五年级以前,你和暹罗的关系其实也仅限于见面时会打招呼的程度,但在五年级的暑假过后,一切都变了。‘猫’的父母嗅到了外地的机遇,很快他们便处理掉了‘猫’心心念念的小屋,半夜坐上凌晨的火车离开了这座小城,那年‘猫’年仅十一岁。随后,‘猫’被托付给暹罗家照料,他的父母则每月定期寄来一笔钱。那天晚上起‘猫’就和暹罗睡一张床了,只是那天半夜时分‘猫’悄无声息地爬到了阳台哭了很久。”
我默然。
“谢阑,你……”
听到此处我才恍然感到脸颊上别样冰凉的触感,我原以为只是风拂过面庞。
“我……哭了吗?为什么?”我下意识地问。
“不知道,总之你算是流泪了。‘猫’的哭泣很特别,除非紧贴在其旁边否则是听不到一点声音的。那并非因为‘猫’想故作坚强,只是在这类群体的世界里有着和大部分人截然不同的交流方式。”
风吹得越发猛了,以至于除了鸡蛋炒番茄的声音就只剩下了风声。但我认为这样的环境才能称得上安静,被千篇一律的嘈杂声填满的地方好过空无一物的场所,不过具体原因暂时还不得而知。尽管鸡蛋炒番茄的言语还未停止,但我又不自主地闭上了双眼。
慢慢地,身边只剩下黑色,我又被回忆的海浪卷入尘封的时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