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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思漫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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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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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去流浪》连载

第十章 元江之别

傣塔家族的十七头象象阵容依然强大,从林子里穿过时我们总能踏出一条小路。遇到人类种植的田地,我们尽量沿着人类开辟出来的道路走,尽量不损坏人类的庄稼地,我们明白,这不是自然生长的山林野地,要遵守人类的秩序。我们只在林子里找不到好吃的东西时,才偶尔去人类的田地里吃些庄稼,我们只拣成熟的吃,还不成熟的庄稼就让它长着。外婆说:“人类不伤害我们,我们也不要去破坏人家的东西,大家同在一个地球上,要学会相互包容和平共处。”

我们沿着半山梁又走过了一个个山坡,来到了一座悬崖顶上。一条大河在山脚蜿蜒流淌,那是一道挡住我们前往北方路途的天堑,早在我们仍盘桓于太阳转身的地方时,傣塔家族智慧的长辈们就已经探查到前方有一条河,人类把它叫“元江”,正是这条大江让他们犹豫再三要不要继续北上。

我早就说过,我们大象有着超级敏锐的感知能力,几十公里以外的情况我们都能探测到。我相信人类对我们大象的这种遥感能力简直是羡慕妒忌恨,幸好四肢灵活头脑聪明的人类不具备我们的这种能力,不然那还了得,地球要被他们闹翻天的。

外婆带着大家站在山崖上远眺前路,我终于明白了她老人家选择这个位置的用意,站在这里可以把山下几公里长的河流情况尽收眼底。那是一条很长很长的河,没有山路可以绕过去,看来要去往北方非得蹚过这条河不可。河水川流不息盘旋往复,有的地方河面较宽、水流平缓,有的河段水流湍急漩涡四起。“千万不能从有漩涡的地方过河,即便我们这么大的身子也可能会被陷到水底去。河面宽的地方往往河水较浅,”外婆用鼻子指着右前方远处的河段,“不过也说不定河底会有什么情况,要等去实地探探看。”

看着眼前这条哗哗奔流的大江,我的心因为有点激动、兴奋,也可能还有点恐惧,而嘭嘭直跳。这是我生命中遇到的第一次真正的挑战,以前我虽然在曼殊河和雀鸣溪里戏过水,但只在岸边浅浅的水流里玩耍,并不曾游泳渡过河。这次要得从这条真正的水流汹涌的大江中直接游过去,这真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挑战,那翻滚奔涌的波涛真的令我胆战心惊。

“很快就要到雨季了,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渡江。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赶快训练小小象们学游泳。”外婆目光坚定地望着远处的河滩。

大舅有些吞吞吐吐地低声嗫嚅:“妈,现在枯水期这河水来势都不小,等到了雨季如果我们想再转回来,怕是可能过不了河的。”

外婆目不斜视干脆利落地打断他:“不是可能,是肯定过不了。过了枯水期我们断然无法过河。”

二舅也凑上来说:“这河水不好说以后会不会越来越大,万一过去后再也回不来怎么办?”

“河那边的林子长得不错,应该能让我们生存的。过去了我们并不是非得回来。”外婆答。

“可是那边似乎没有别的象群!”大舅二舅异口同声地说。

外婆转过身来看看两个儿子,“我知道你们就是惦记着这点事情。”她叹口气说,“唉,你们也大了,我一直舍不得撵你们出去,是担心你们两个的身子骨不够壮实,怕你们在外面难以独自谋生。过了这条河,此去北上也不知到底情况如何,不如你们两个就留在这边吧。”

大舅和二舅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不作声。

“不过,刚离群时,你们两个还是要相互作个伴,等身体养得再壮实些,对这片林子情况再熟悉些,到你们想分开的时候,再分开。遇到什么问题,也可以去找找你们大舅,毕竟他走过的桥也比你们走过路要多。”外婆疼惜地看着两个儿子。看得出来,作为一个母亲,外婆真心舍不得儿子离开身边。

“等我们想想看,先不急。我们还是先跟您老人家一起去探探河水的情况吧。”大舅答道。

“是啊,我们年轻力壮,先帮您一起探探河水,等你们全都安全过了河,再考虑这事。”二舅说。

看来,这道江水将会让外婆和两个舅舅都下定决心从此母子分别。我们大象真的是很重感情很有爱心的动物,离别总是让我们心痛不已,可我们又总是不得不面临许多离别。

就在查看清楚这附近的河段情况,从山崖上下来的当天,外婆就直接带着我们的大部队开到了河边。

来到外婆在山崖上挑选好的河面较宽的位置,河水枯落下河堤一大截,看来好些天没下雨了,河堤上的红土又松又软,正适合我们搞“沙浴”。大象一脚踩上去立马就陷下一个坑,河堤上被我们的队伍踩得尘土飞扬。

龙龙和罕罕两个小家伙立即在红土上撒起欢来,把身子贴在红土里嚓嚓嚓地摩痒痒,在土堆里打滚,用鼻子卷起沙土抛到背上,我也忍不住跟他们一起闹腾起来。沙浴可舒服了,特别是屁股和后腿这些平时我们自己用鼻子挠不到的地方,在沙子上摩擦就像在抓痒痒,还可以把寄生在我们皮肤上的小虫子给擦掉。我们三头小小象的妈妈们只顾得了盯着我们仨,忙不得下河去探查了。

估计就是在这个时候,外婆带着几个舅舅完成了探河的任务。估计河水最深处可能还淹不到外婆的背部,因为我看到外婆来叫我们去学游泳时,她的背上是干的,身子只湿了一大半。几个舅舅也嚷着:“河水不深,可以过去。”

我本来还想在沙土里玩儿,可是被妈妈用鼻子卷着推着,硬从土堆里把我揪起来。“去,先去学游泳。”

“呃,不要嘛,我还想玩沙。”我又赖着倒进沙坑里。

妈妈又把我揪起来,推着我往河边去。站在河岸边,看着河水急汹汹的样子我还是有点害怕,想转身回到河滩上。可是狠心的妈妈竟然用鼻子一甩就把我推下河里。呃,太可怕了,岸上天气炎热,可一下子落到水里我浑身冷得打激灵,我的脚踩不到地,我四肢在水里挣扎,河水把我往下游冲。我的眼睛被水蒙住了,什么都看不清,我的嘴里也被灌进了几大口水,我的鼻子也不听使唤,被河水冲得顺着水走,我被呛得憋住了气。这时,我被一支大鼻子卷了起来,拎出了水面,我被吊在半空中咳咳咳地把吸进气管里的水咳出来。我听到外婆的声音说:“记住,下到水里时,要使劲把鼻子扬起来,伸出水面来呼吸。一开始脚在水里不要乱,你的身子就会浮起来。待稳住身子且鼻子能喘气了,手脚就朝着对岸使劲蹬。”

“我不要游了,我不要游了!”我踢腾着四脚嚷着。

“好吧,让你休息下,养养气。”外婆把我放到了岸上。我趴在岸边直喘喘。这下轮到龙龙和罕罕了,我看到他们先后被像我一样推下了河,也在河水里挣扎着被水冲得仰八叉,头和鼻子都被水淹没了。不过我看清楚了,外婆、婆姨和几个舅舅全站在河水下游守卫着,随时准备着把学游泳的小小象捞起来。几个表哥表姐也都下了河,在河水里像模像样地游来游去,看来身子大一些重一些的象象在水里就稳一些,如果我也有他们那样大就好了。

龙龙和罕罕像我一样被水呛到了,被先后捞上了岸。妈妈又来揪我下水去,“记住,要闭紧嘴巴,不要在水里张开嘴喝水,要稳住鼻子伸出水面来呼吸。脚要使劲踩水。”妈妈叮嘱我。

“呃,好吧。”我勉勉强强地起身来,被阿妈用鼻子拱着推到河里。我知道外婆和几个舅舅在下流守护着我,心里就不紧张了。落到水里的瞬间,我紧紧地闭住嘴巴,同时鼻子使劲翘到水外面,尽管河水把我往下游冲去,但我的身子浮起来了,没有像上次一样被冲得仰八叉。我四只腿使劲向着河对岸猛蹬,似乎往前游出去了,可河水的冲力太大,我还是被冲往下游。我发现在真正的河流里游泳跟平时在水边戏水完全不一样,应对水流的冲击是个大问题,我用力踢蹬四肢抗击水流。我拼命逆着河水往上往前游,不时被水冲得整个身子沉进水里,我发现鼻子沉到水下面的时候也可以甩动着长鼻子往后划水,甚至鼻子划起水来比四肢还要有力,但只要鼻子一伸出水面,我就赶快换气。我很聪明吧,这么快就学会了在河流里游泳。我努力努力游,我觉得应该已经游到河中间了,可是感觉越来越吃力,因为河水不停地冲打着我,我必须用鼻子和四肢不停地划水。

我觉得河对岸太遥远了,我没力气游过去了,我想转身游回去。可是要怎么转身,我的身子太宽了,被河水推着往下游冲去,我的头只能逆着河水往上游,我不能把头调向下游方向,那样我会被水冲跑的。我的鼻子和四肢该往哪边划水才调得过头来?呃,不行了,我在水里乱了方寸,力气也快没了。我觉得身子被水冲得不听使唤了,快要成仰八叉了!

这时,一只大鼻子一把抓住了我,把我托出水面。我松了口气,因为我已经学会了紧闭着嘴巴,我没有呛到水,只是我确实耗尽了力气。“哦,我没力气了,我要上岸边去!”我在大鼻子里挣扎着大声呼喊。“好了,好了,这就把你放岸上去。”又是外婆亲切慈祥的声音。

妈妈在岸边敞开怀抱迎接我。“哦,河里游泳太难了,河水老把我往下冲。”我一头钻到妈妈怀里抱怨道。妈妈用鼻子抚摩着我安慰我:“乖宝,你已经非常不错了,才第二次下河就懂得了在河流里游泳的基本要领。你真是我聪明的小宝宝!”

“呃,你们大人就不能用鼻子把我卷着送到对岸去吗?干嘛非要让我们学着自己游过去?”我大声向妈妈抗议。

“哦,乖宝,河中央有的地方水比较深,我们自己也要得游泳渡河,没法托着你们过去。”妈妈一边抚摩着我一边耐心地跟我说:“再说了,你们自己不学会在河里游泳,万一落在水里会有危险的。要趁着这次过河的时机,逼着你们学会自己游泳,这样以后再遇到河流就不用担心了。”

“呃,反正我今天再也不游了,我累了。”我跟妈妈耍赖。

河里传来打闹嬉戏的声音,表哥表姐们在河里还游得正欢,看来大象长大了就天生会游泳的,我们只是还太小,对付不了这种狂暴的水流冲击。但外婆依然带着长辈们坚守在下游,随时警惕着小辈们的安全,我们象象的家长真的堪称动物界的模范(我这里所指的动物界是包括人类的)。岸上只有我们三个小不点象象和我们的妈妈。龙龙和罕罕也钻在妈妈的怀里,他们肯定被第一次下河游泳吓坏了,他们还太小了,就连在水边戏水的经验都极少呢。

西边的天空挂满了金灿灿红艳艳的晚霞,外婆才带着我们回到了山梁梁上的林子里。

夜里到山林里觅食时,外婆把大舅和二舅叫在身边,我几次凑近去偷听他们的谈话。外婆一直在苦口婆心地教导两个儿子离开家人后要注意的事项。从遇到别的象群要跟人家文明礼让不要冲突打架,讲到追女朋友时要有礼有节不要冲动蛮横,从找到大舅公时要跟他老人家相依为命,讲到如果以后受到伤害或身体不好要回来找家人帮忙。外婆絮絮叨叨讲了一整个晚上。

就这样,我们家族每天晚上回林子里休息,白天到河边训练游泳。仅用了一周时间,我就学会了在河水里沉住气游出一大段,龙龙和罕罕进步也很快,只是他俩身子小脚手弱,对抗河水冲击力的稳定性还有些差。

外婆也许估摸着我们的游泳训练效果不错,没必要再留两个舅舅帮忙了,她让两个儿子抓紧返回普洱森林去追赶大舅公。

两个舅舅是那天大清早跟我们分别的。头天夜里,傣塔家族在山里觅食时,外婆仍然不放心他俩,唠唠叨叨地跟他们讲了一晚上。东边的天际露出鱼肚白时,外婆吩咐他俩:“去吧,去吧,该讲的我都讲了,以后只能靠你们自己了。”两个舅舅用鼻子依次拥抱我们。

我要怎样表达我心里的惆怅。两个舅舅真的舍不得我们,可是他们知道必须离开。姨妈们早已哭得泣不成声,表哥表姐们也都扯着舅舅们不肯放开鼻子,朝夕相处相依相偎相亲相爱的亲人从此就要各奔东西。以后不管在外面遇到多少艰难困苦只能他们自己去扛了,家里人爱莫能助。家里的老老少少遇到多大的风雨也再也指望不上两个舅舅。而且以后岁月漫漫,可能我们彼此再也找不到对方。

舅舅和姨妈几姐弟自小相依相伴,同甘苦共患难,心心相印手足情深,然而象象族群没有不散的兄妹姐弟。看着年长我们一辈的几姐弟抱头痛哭,我们这群小象在一旁也肃然凄怆,再过些年,我们兄弟姐妹也必得像他们一样忍痛分别。

我们这群表兄妹是舅舅们看着长大的,两个舅舅为我们挡过多少风遮过多少雨,多少次把跌倒的我们扶起来,带着我们翻越过多少山岭,陪着我们玩耍,教会我们无数生活常识......我们每头小象都在两个舅舅的怀里撒过娇、耍过赖、哭过鼻子......

我们家族象象之间的感情该怎么形容呢。我们相依为命亲密无间,甚至也许由于我们象象并不像人类那样渴望谋求房屋、财产等,我们象象之间不会有物质利益纠葛,因而我们象象之间的感情也许更纯粹更深刻......

傣塔家族剩余的十五头象象站在山梁梁上,望着两个舅舅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丛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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