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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小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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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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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春天有翅膀》连载

第三章

照顾母亲的第三天。光阴像春天里蓬勃的植物一样在夜间沉默不语,在阳光下便闪闪发光。我重复着迷离的梦境,直到被母亲的呼唤声惊醒,天已经亮了。

很长时间没有这样好的睡眠了。屋子里温度适宜,睡意竟然还在,让我迟迟不愿起身,真想就这样窝在被子里再睡个回笼觉。可是母亲在一旁不停地说着,冷,冷。

坏了!我的脑袋一激灵,一骨碌起床去查看,果然,炉膛里黑洞洞,冷冰冰,炉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灭了。随之而来的,就是一个手忙脚乱的早晨。

先暂时用上电暖气,帮母亲穿衣服。这是一个力气活儿,也是技术活儿。想象一下,她的腿无法独自站立,需要躺着提上裤子。我纤细的胳膊费力地挪动母亲沉重的身躯,每次都要折腾出一身汗。

安顿母亲坐在轮椅上,腿上盖条薄毯,接着就去找柴生火,微弱的火苗必定是裹挟着滚滚黑烟,它们摇曳着黝黑的触角,在炉膛里张牙舞爪,仿佛使整个屋子都沉浸在一个与外面的春色隔绝的世界中。

我的手上变得黑乎乎以后,炭火也逐渐旺起来,红红的火苗舔舐着炉盖,洋溢着古朴的烟火气。这样的烟火确有它不可避免的两重性,它的温度依附在黑乌的煤炭上,是一种隐藏的,积蓄的美;当黑烟从缝隙里弥漫,进入鼻腔口腔,侵略人们的呼吸时,它的另一面便暴露无遗了。

好在我们还是宽容的,爱它的明亮和温暖,也接受它自己无法控制的丑陋烟尘。燕子正在屋檐下呢喃,麻雀也加入了讨论。枝头有春天正扑扇着翅膀,跃跃欲试,还有什么可抱怨的?洗漱,做饭,早餐,收拾屋子,一切按部就班,一如既往。

母亲坐在轮椅上,出神地盯着窗外,突然蹦出来一句话:唉,活着就是拖累你们,这有啥意思啊?我说,拖累什么啊?小时候你养我们,现在轮到我们养你。母亲说,这是颠倒过来了,是吧?我说,对!她便咧嘴笑了,这时她是头脑清楚的。但是她糊涂起来的时候,又会哭哭啼啼,埋怨没有人管她,骂儿子骂女儿,让人哭笑不得。

所以对于母亲这样的唠叨,我习以为常了。这也是村里大多数老人嘴边的话。他们就像那随处可见的麻雀,为儿为女,辛苦忙碌一辈子,时间从容不迫溜走了,他们也老了。然而,他们晚年活得那么简单潦草,甚至卑微。他们怕成为儿女的拖累,又因为病痛不得不"拖累"儿女,其中的无奈与挣扎,才是最痛苦的吧。

坐在桌前读一本书,心里却无比复杂,眼前的黑体字越来越模糊。仿佛一个人走在苍茫的夜色中,弥漫的黑暗笼罩着我,湿漉漉的无比沉重。我突然敞开衣襟想吹吹风,又想象着我的两腋能生出翅膀,向着有星星的天空飞去的时候,黑暗消散了,远远地逃遁到了天边。

是啊,明亮的春天真的有翅膀啊。它翩翩地来到田野,落在空旷柔软的土地上,呼唤出葱茏的幼苗;落在摇曳的枝头,变成缤纷的花朵;落在青青草地,引来快乐的蝴蝶。还能在碧毯似的麦田里摇曳麦苗,在那沟渠,土坡,田埂上逗弄金黄的蒲公英。

菜园里豆荚正在悄悄发芽,小油菜长出了第二片嫩叶。新翻的菜畦湿润而平整,香椿叶子多嫩呀,母亲们又可以摘来为孩子解馋了。

春天呀,还应该飞翔到人心灵的每个角落,这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吗?我不贪心,哪怕只选一样,乘着春风的翅膀送到可怜的母亲身边。让她浑浊的眼睛变得明亮,让她颤抖的手灵巧地挖野菜,让她在自己的田园里荷锄而出,伴着落日而归。

这是我沉浸的一种忧伤的想象,醒来的时候,毕竟是沧桑。巷子里隐隐传来四叔的喊声。他瘫痪了,儿子忙着打工挣钱,媳妇还要照管孙子,只在饭点送饭来。四叔一个人躺在炕上,对着空荡荡的屋顶。只有含混不清的嘶吼,证明他还活着。

这是悲哀,也是生存的无奈!人都有年轻的时候,也不可避免要走向衰老。能在老年有尊严地活着,莫非只是一个奢望吗?我所憧憬的,就是真正的老有所依。不分地域,不分行业,每个老人在最后的岁月里都能从容不迫。

我们不是地大物博吗?不是建造了那么多的高铁,机场,高速路吗?那就选风景优美的地方,建造富有想象力的房屋,它们应该有山有水,有花有草;它们应该冬暖夏凉,有贴心的照顾,有老人的笑容在阳光里闪烁。

世界像万花筒一般美丽,又源源不断生产着寂寞和忧伤。有的老人从容不迫游山玩水,唱跳舞发视频晒幸福;有的老人佝偻着腰,为了一日三餐,顶着风雨奔波在路上;巨大的落差像黑暗中的寒冷。哪些是我们的父母,邻居,什么又是我们的将来?

当你的人生只有落英,哪来那么多从容不迫的春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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