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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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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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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河咏流》连载

第五章 城与所

五.城与所

东出会宁城,沿312国道驾车行驶,踩一脚油门,越野车就像一匹欢快的骏马风驰电掣起来,公路两旁的一排排山岭急速后撤,左旋右转之间,就到了翟家所镇。镇政府位于祖河北岸国道南侧,河对岸有青兰高速贯通而过。在这里降速慢行,近可南望逶迤的华家岭,远可东望起伏的六盘山,眼中尽是苍茫的崇山峻岭,重重叠叠,不知有多少岁月陷落其中。

翟家所本来叫翟家咀,因明代在此设立递运所而改咀为所,便一直沿用至今,但偶尔也还会听到有人把翟家所叫翟家咀。但凡熟悉这个地方的人,心里都明白,不论叫咀叫所,其实都是一个地方,只有一点疑惑的是现在这里没有一户翟姓人家了。翟家所西距县城将近二十公里,你如果漫不经心而过,可能看到的只是她其貌不扬的普通模样,仿佛天上飞的还是那朵云,地上长的也还是那棵草,多少年来日月当空过,照见山河面貌总依旧。可是一旦你有心留意,就会看到她朴素的表象下,内敛着奢华的内涵,清风拂过,芳华自现,令人无比惊叹。

所谓的递运所,其实就是一个具有特别意义的专门驿站,只不过明朝有明确的游戏规则,那就是一府设一所,不像驿站那样每隔六十里或九十里就可以看见一处。递运所的主要功能是运输粮食,或运输朝廷建设宫殿所用的木料。就像设立在这中大路上的翟家所,负责把陇右以西百姓缴纳的皇粮和采集到的木料,从四面八方集中起来,再用一辆辆牛车向东解运到京城太仓或建设宫殿的工地上;把朝廷下拨的军粮向西运送到边关军营,也还有军营堡寨建筑所用的木料。

祖河沿岸的这条中大路,那个时期一定很繁忙,一辆辆沉重的牛车载运的不仅仅是一粒粒饱满的粮食,而是劳苦民众一滴滴辛酸的血汗,运走的不仅仅是一根根粗壮的木料,而是一座座绿水青山。尽管会宁一带曾经是林密树茂黍粟丰盈群鹿出没的地方,可再怎么富庶,也经不起长时间无节制的掠夺式开采,加上军营烽火和民间炊烟的肆意消耗,一座座峰峦的绿色被掏空的同时,精气神也被抽走了,很快就变成了荒凉枯焦的贫瘠之地,就像一个坐吃山空的土豪,风起云落之间就从油头粉面财大气粗的福窝里,跌落到了鸡皮蛙眼瘦骨嶙峋的叫花子境地。从此,这里山秃了,水瘦了,地贫了,人穷了,至今还没有缓过元气来。

翟家咀的递运所不知什么时候撤销了,已经无从考证,但翟家所的名字流传了下来,那一座见证了明朝那些事的驿城,至今还矗立在祖河畔——就在现在的镇政府所在地,仿佛还在倔强地证明着自己的身份。为了看清她落满岁月风尘的全貌,我曾趟过祖河谷底,跑到对面左岸观察。从高处看过去,一座棱角分明也轮廓分明的城郭,四角为正,四面城墙基本完整,北靠山南临河,东西长三百八十米,南北长二百七十米,非常有气派的样子,只是当初的那些亭台楼榭,已经不见其飞檐翘角的影子了,只剩下四四方方的城墙,马面凸出,城壕凹陷,沧桑斑驳的容颜在与无情的岁月对峙中,虽然显得古老凝重,可那种敦厚壮实的姿态仍未改变,把一群民居房屋围在其中,深情的呵护在怀抱里。

现在看见的城墙之内,不是白墙青砖的民房,就是黄泥红瓦的农舍,处处还夹杂着刺目显眼的彩钢深蓝或猩红屋顶,当然也傲然耸立有中小学校的教学楼,鹤立鸡群般引人注目。引领春风从南方刚刚归来的燕雀,轻盈地穿梭在村舍之中,把一阵阵欢快的鸣叫声,仿佛有意洒落在一树树粉红的杏花上,无意溅起的芬芳香气,从黄土城墙上飘出来,被一辆辆疾驰而过的车辆带走。

翟家所经历的明朝那些事儿,已经过去五六百年了,似乎已经很遥远了,但还有比递运所更加遥远的事儿,就在这附近悄无声息地在存在了上千年。那就是所城以西十多里的张城堡村东头的西宁城,虽然已经坍塌破败满目疮痍,却仍不肯遁入历史的尘烟中,而是以更加宏大的场景昭示曾经风起云涌的古老岁月,至今触目惊心地横卧在祖河北岸,312国道呼啸着穿城而过,把古城遗址拦腰劈为两半,南临河崖,北据山坡,气势雄浑仍如一个整体的城阙。

据地方志记载,西宁城始建于一千一百零六年的北宋崇宁五年,由泾原路经略使章楶修筑,可章楶于北宋的第八个皇帝宋徽宗继位的第二年就去世了,也就是一千一百零二年,章楶这位抗击西夏的民族英雄以七十六岁的寿龄谢世了。从而可以推断,如果西宁城是章楶所建,可能要比崇宁五年早,如果建于崇宁五年,那章楶只是开了一个头,做了一些准备筹备工作,他去世多年后才陆续建成。不论怎么说,当时为了战略防御的需要,北宋在与西夏相邻的边境关隘要冲处,先后修筑了五十多个堡塞,会宁西宁古城便是其中之一,起初称为甘泉堡。从一个土堡发展到一座城池,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她从小到大,从草创雏形到颇具规模,西宁城肯定走过了一段漫长的道路。

北宋还在此设置过刺羌城,金朝占领后把这里改置为西宁县,西宁之称,也许源于此,后又被西夏占领过,最终被蒙古大军一举夺取,纳入元朝的版图,将西宁县并入会州。从而可以看出,西宁城建成以后,就一直没有消停过,被四个朝廷轮番占领,都曾设立过州府,可见其地位的重要,但也说明了这片土地的命运多么地乖舛,当时生活在这里的人民是何其地不幸,城头不断变换大王旗,百姓不论做谁家的臣民,都只能在连绵的烽烟战火中苦苦挣扎。谁料到了元朝末年,天灾又降临在这片伤痕累累的土地上,几场移山湮谷的大地震,使西宁城成为了一座废墟。明朝初年,不得不将这里的州级政府降为县级,并迁址于祖河与厉河交汇处的桃花山下,也就是今天的会宁县城所在地。从此以后,这座经历五个朝代历时二百七十多年的古城,才退出了历史舞台,渐渐归于沉寂。

西宁城遗址平面呈长方形,东西长约七百四十米,南北宽约五百多米,现存城墙底部宽十七米多,残高约六至十七米,总面积约三十七万多平方米,比明清两代修葺扩建的会宁县城还要大许多,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不愧为设立过州级政权的地方。古城东、中、西三城相连,俗称三连城。整个城墙全部用黄土夯筑,城墙外有宽约十五米的壕堑,东西二面开门,通过瓮城和城壕上的吊桥,与东进西出的中大路相连。古城约有三分之一坐落在北部的山坡上,形成山城与川城明显的两个部分。西宁城依山傍水,北高南低,横亘拥塞,南北占据了整个川台地,把军事战略要塞的意义显示得淋漓尽致。

西宁城踞河霸道,连城占山,看似城墙坚固,气势恢宏,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但实际上是往往就被敌人轻易攻陷了,不然宋金西夏蒙元四个政权怎么能够轮番占据。从此处看,守江山确实守的是民心。如果失去了民心,哪怕城池固若金汤,宫殿金碧辉煌,也会瞬间落得一个“灭六国者六国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的凄楚下场。西宁城遗址曾在清朝时被列为会宁八景之中,陕人张拱端赋诗时有这样的诗句:百雉连城一望赊......古木寒烟集乱鸦,既写出了西宁城的雄伟,也写出了古城的萧疏。

我在一个黄昏时分攀上半山坡的一截城墙,凭空而望,只见城中农田陌陌,禾苗青青,夕阳斜照,余晖涂抹在残垣断墙上,如血漫溢。在一片红光彩霞里,可以仰望华家岭林带涌起的一层层碧绿波浪,还能听见祖河传来铮铮淙淙的流水声,好似在山梁和空谷中回绕的一种天籁之音,悠然的韵味久久不散,让整个时空充满了宁静祥和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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