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陈香菊上次来信约定明天的日子去镇上信用社边见面。
欧文想把昨天从学校领的一千多元钱去镇上信用社存了。他想以后结婚不用父母的钱,一是父母本来就没什么钱,二是自己读书用了家里不少钱,他不能再去增加父母的负担。
欧文还有一个想法,他结婚不想和哥哥那样办喜酒。因为自己没有能力找一个有工作的,父母不会喜欢,世人也会看低,何喜之有?他只想找一个能懂自己的女孩,与自己同甘共苦,共创未来,但他担心陈香菊及其家人不会同意,毕竟结婚的喜酒一生只有一次,那是幸福的象征。
雪后初霁,外面的积雪开始融化。马路上的雪被车子辗压后成了两道平行的浑浊的车道。车子一过不时溅起泥水。
欧文来到宰相园的村口等着去镇上的方便车。今天是赶集的日子,又临近年关,人们都要去集上置办年货,所以过去的几辆方便车都是人满满的。
雪风吹在脸上冰冷冰冷的,于是欧文双手筒到衣袖里,绻缩着身子继续等方便车。
这时一辆吉普车开到欧文面前突然停下来,司机探出头来问道:“欧老师,去镇上吗?”
原来是丁二根的弟弟丁三根。
欧文连忙答道:“是,是。”于是上得车去。
丁三根与他二哥身材一样高大,但长相却比他二哥英俊些。他女儿在欧文班上念书。
“欧老师,把我女儿抓紧些。”
“那是一定的!”欧文说。
到得信用社门口,陈香菊早就等在那里了。她穿着一件淡黄色的长统服,系着一条蓝底花丝带,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毛线帽,娇嫩的脸蛋被雪风吹得白里透红,显得异常可人。
陈香菊一见欧文,立马走过来挽住欧文的胳膊:“我等你好久了!”
“天气冷,方便车也难等。”欧文笑着说。
欧文与陈香菊手挽手在集市上走着。这时很意外地碰到了陈老师。陈老师远远地就瞧着他俩笑。
欧文连忙说:“这是我女朋友!”然后狡黠一笑。
陈老师笑着说:“你这个鬼东西,找了女朋友还瞒住瞒住。”
欧文说:“我今天坐你三弟车来的。”
陈老师说:“我家老丁今天自己开车来了,就没坐他的车了。”
下半年,他两兄弟一人买了一辆吉普车,这在当地算是威风了。
陈香菊说她爸知道他们的事了,有点不愿意,说欧文这边不比冲里,冲里每人五分来地,欧文那边有一亩多,到时这么多田地,像他们村子头林一样,顶着父亲“老工人”的职在铜矿上班,家里的田不管,全赖在老婆身上,怎么得了?
欧文知道宰相园的田地是每人一亩五分多,但他既然选择了陈香菊,他就会挑起生活的重担。他相信只要两人同心同德,就没有挣不来的幸福!
陈香菊说她对他爸说她相信欧文这个人,相信他以后一定会对她好的。
她爸说,婚姻大事是你自己的事,别以后过了苦日子哭哭啼啼到他边上来诉苦。
陈香菊说,她爸想见欧文,了解一下欧文家里的情况。
欧文想,去就去吧,丑女婿总得见老丈人!
于是欧文钱也不存了,跟着陈香菊去了她家。
陈香菊的家是一栋四线三间的士瓦房。欧文的家本来也是一栋四线三间房子,哥哥结婚那年才在一旁加了一间房。这个时候大部分人家都砌了红砖屋,所以欧文与陈香菊也算门当户对。
快到陈香菊家时,从旁边一栋红砖屋里走出一人,叫道:“欧老师,你好!”
欧文一看,原来是徐老师。只见徐老师一头的烫发,穿着一身貂毛皮服,脸上薄施粉黛,显得有几分妩媚。
“等下到我家玩。”徐老师说。
“好,好。”欧文一脸的疑惑。
陈香菊说,这栋屋是“老工人”的家。徐老师现在嫁给了“老工人”的二儿子小林,上个月结的婚。二林在市财政局工作,老婆去年得急性胰腺炎突然去世,没有留下一男半女。
欧文想,这样也好,徐老师总算有了个好归宿!
进得陈香菊的家,只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手不停地在织着捞米箕,那是陈香菊的爸爸。
老人矮墩墩的个子,而且只有一只眼睛。陈香菊说她家是红旗水库的移民户,小时候有人骂她父亲是“搬来户”,她父亲冲上去就跟那人干了起来,结果一只眼睛被那人用棍子戳瞎了。陈香菊忿忿不平地诉说着,欧文一阵唏嘘,冒出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香菊忙问什么意思,欧文笑着说以后告诉你。
香菊父亲长大成人后,因为残疾,娶了个痨病女人。那女人在陈香菊四岁那年,咳血不止,便撒手了人间。
别看陈香菊父亲是个残疾人,可是有得一身好蛮力,农闲时附近有人家砌房盖屋什么的,都喜欢叫他去做小工。老人农活样样精通,他把家里低洼处的两丘小田,一丘种菱角,一丘种荸荠,也可以有个好收入。他还会篾匠活,平时织个箩筐、箢箕什么的,可以挑到集市上去卖。所以陈香菊兄妹从小跟着父亲也没吃什么亏。
“庆胡子,今天没去街上卖捞米箕啊?”陈香菊父亲叫陈仲庆,别人都叫他“庆胡子”。
“老工人今天没出去打牌?家里没什么货,天气冷,也不想去街上。”“老工人”是陈香菊家的邻居,也就是徐老师的公公。只见他高挑的身子,七十多岁了,还像一根葱一样,背没有一点驼。他手夹着香烟,神采奕奕地走了进来。
“天气冷,不想出去打牌。”“老工人”说,“欧老师今天‘舍己’。”
欧文忙递上一支烟。
“今天来客人了,不好好招待?”“老工人”说。
“好好招待,来,烤火烤火!”陈香菊父亲忙招呼欧文他们到房间里烤火。
“老工人”一坐下就说:“我看欧老师和香菊两个蛮般配,不嫌弃的话,我来做这个现成的媒。”欧文和香菊听了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香菊父亲正在装团盒(抓一些瓜子、饼干之类放在团盒格子里,招待客人),忙接言:“要得,要得。”
欧文一听,就知道香菊父亲已同意他们的事了。
“老工人”走后,香菊父亲问欧文:“你跟香菊的事,告诉你父母了没有?”
欧文说:“没有。我的婚事不想告诉他们。”
“为什么不告诉?是后妈吗?”
“亲爹亲妈。”欧文笑着说。
“既然你们都心甘情愿,那你们就把亲事定一下。这件事你总得和父母商量吧?”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作主。我身上带钱来了。”欧文说。
香菊父亲一阵犹豫,然后退出了房间。香菊抓住欧文的手,把头靠在欧文的肩上。
一会儿,香菊父亲又走进房间,说:“你实在不请你父母就算了。总得请一个媒人,就请‘老工人’吧。”
欧文如释重负,他在心里对香菊的父亲感激不尽,感激他的深明大义,让他自己为自己的婚姻作主!
第二天,欧文和香菊去樊山铜矿的集市里称了肉,买了一些礼物,在服装店为香菊挑了几套衣服。
中午的时候,香菊父亲办了一桌饭,请了“老工人”、香菊的叔叔、还有香菊的堂哥。
香菊的堂哥体格很健壮,却也只有一只眼睛,头上和脸上有许多细小的疤,别人都叫他“疤脑”。眼睛是摔瞎的,疤痕是上几年在广东石场被炸成的。他现在在铜矿里捡野砂,虽然铜矿一再申明不准捡野砂,但他全然不顾,我行我素。
堂哥到桌上吃饭的时候凳也不坐,“呼噜呼噜”自顾自地吃着,没几分钟就吃完了。碗筷一丢,跟他伯父说了声:“伯伯,我走了”便出了门。
“老工人”看着他的背影说:“这家伙,别看他风急火燎的,不讲礼节,以后定有出息。他牌打得几好(很好),脑子好灵,别人两个脑子当不了他一个脑子!”
“好有出息,二十五六了老婆都还没找,有钱就打牌打掉。”香菊叔叔说。
欧文也看不出堂哥以后有什么出息。
席间,香菊叔叔问欧文认识欧武不。欧文一脸的疑惑:“那是我哥呀!”
叔叔忙起身朝门外喊:“快回来!快回来!找到武乃了!“
堂哥三步作两步折了回来。
”欧文就是欧武的弟弟!“叔叔对堂哥说。
堂哥”扑通“一声跪在欧文面前:”恩人哪,找了我好久啊!“
欧文忙扶起堂哥。
原来堂哥就是当年哥哥救起的那个人!
叔叔说当年只听别人说恩人叫武乃,不知道姓什么,后来儿子治好后,再来矿山上寻,就再也没见他了!
欧文说,哥哥当年被诬告是和堂哥一起偷的砂子,后来被限制进铜矿了。
叔叔说,今天一进门就觉得你像恩人!当年真是连累你哥了!
腊月二十八,欧文提着香菊父亲、叔父、媒人“老工人”回送的一大包礼物回了家。
欧文对父母说:“我为’订‘来了。”
父母一脸的诧异,齐声说:“你跟谁为‘订'了?”
欧文把陈香菊及她家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与了父母。
父亲听了沉凝不语。母亲说:“你把锄头把丢了,现在又捡回来,这书不白读了?”
“那有什么办法?你儿子就这样,家里也只有这个样子,还能找什么好的?”
母亲一脸的不高兴。
这时哥嫂走了过来,说:”为订这样大的事都不跟家里说一下,太不懂事!“
欧文低声说:”我想自己结婚。“
欧文又与哥哥说起他救的香菊堂哥的事,哥哥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提它干嘛。
十八
因为阳历已超过了许多日子,所以第二年正月初十就开学了。
欧文到学校的时候,陈老师她们正在议论他与女朋友的事。见到欧文,她们都说找了女朋友都不公开,是不是多想找几个。
欧文忙说:“拿不出手,不好意思公开。”
刘老师笑着说:“带到学校也让我们认识认识。”
陈老师说:“人长得蛮不错,做什么的?”
欧文说:“在广东打工。”
陈老师说:“哦,没有工作差了点。”
有的老师说:“你找这么早干嘛?找个有工作的,一辈子轻松许多。”
吴老师说:“农村人不是人啊。农村人也要过日子,以后让她做生意,说不定比你老师挣得多得多。”
有人说:“做生意可以,只要不是奸商就行。”
“无奸不商,你懂什么?”吴老师笑嘻嘻地说。
高老师笑着说:“看来去年你的那箱苹果挣了我们不少钱。以后你的东西就是‘金子水牯’(很好的东西)我们都不要!”
“做生意总要挣点噻。”吴老师仍然笑嘻嘻地说。
欧文问刘校长怎么没来,黄老师悄悄告诉欧文,刘校长调去别的小学了,有人在学区告他帐目不清,现在陈老师是校长。
闲聊了一会,高老师邀请大家去她家吃团盒,于是学校买了封大盘炮去她家“贺新”。
这是一栋两层的小洋楼。外墙都贴着白色的墙砖,异常明亮。窗户都是铝合金的,格外气派。高老师邀请老师们去二楼坐。二楼的地板都铺着红色的地板砖,光亮耀眼。客厅里摆着沙发、大茶几、组合柜、大彩电,上面装着水晶欧式大吊灯。大家都赞叹着新房装修得太客气,金碧辉煌,有如“皇宫”!
陈老师担任校长宣布一条新规:放学后,老师们须等学生们扫完地,且所有学生都离校后才能离校。老师们都赞同陈老师这一措施。
三月八日,上级领导来学校进行教学常规检查。学校举行“宴会”,鸡、肉、鱼样样俱全。领导们吃得很开心,老师们也难得这样一聚,推杯换盏,放开肚皮尽量吃。
待领导们走后,陈老师说:“今天是三八妇女节,学校对妇女同志应该有点表示。”
男教师们都表示同意。
陈老师又说:“那刘老师没有,因为她还没结婚,不能算是妇女。”
大家都感到愕然。
刘老师鼻子“哼”了一声,淡笑了一下。
黄老师突然冒出一句:“这里的'妇女'是指劳动女性,与结婚没关系。”
大家都赞同黄老师的观点。
陈老师见状,也不好再坚持,于是女教师每人领到了30元钱。
散会后,欧文因家里有事就回去了。
第二天欧文来到学校的时候,学校里议论纷纷,原来昨天下午刘老师出事了。
昨天下午几个女老师收拾好杯盘碗筷后,刘老师还在办公室看了会作业。等她准备回去时,突然肚子疼得难忍,最后竟然在地上打起滚来。
这时学校里已无其他人,恰好飞平的徒弟来学校找欧文。见此情况,立即叫来高老师,把刘老师扶到他的面包车上,然后把她送到了镇上的地区医院。
高老师说着昨天惊险的一幕,她说刘老师天生肠子细小,吃不了多少东西,昨天可能东西吃多了点,病情发作了。
欧文想,难怪刘老师这么瘦,也难怪刘老师不找男朋友。他想起自己曾问起她受过什么挫折没有,原来她也经受着身体上的折磨!
过了一周,刘老师还不见出院,欧文决定坐飞平徒弟的车去地区医院看她。
病床上的刘老师愈发的清瘦,见到欧老师想坐起迎接,又爬不起。徒弟立即上去扶着她睡好。
刘老师说那天幸亏徒弟碰见,否则小命不保了。说着眼睛望着徒弟,满含着谢意。
徒弟只咧着嘴笑,说:“应该的,应该的。”
刘老师说她的病要吃那种吗啉,可是本省内缺货,她以前在广东打工随便买得到。
欧文说,他写信让女朋友买来。
刘老师说,那太谢谢了。
徒弟送欧文回来后,担心刘老师没人照顾,又去了地区医院。欧文想徒弟是个热心肠的人,刘老师碰上他也是一件好事!
回到宿舍,欧文立即写信给陈香菊。陈香菊很快就寄来了吗啉。
四月二十五日这天放学后,欧文去飞平家玩。走到小洋楼边却看见停了两辆警车,房子前也围了一群人。
走近一看,村里的妇女主任,也就是飞平的母亲正在哭哭啼啼地说:“我哪晓得他做些这样的事咯一一我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她姑姑是区里的副区长。我们的脸都让他丢尽了啊一一”
高老师也靠在门边暗自落泪。
原来最近许多村里的电都流失巨大,电力部门报了警。派出所传来一个村的管电工一审,供出是飞平帮他偷了电。为了立功,他还说其他村的电都是飞平偷的。
根据电力管理条例,飞平要承担刑事责任。
派出所龙所长对飞平母亲说:“我们知道他姑姑是刘副区长,但他犯的事太大,偷的电额巨大,必须走法律程序。”说着叫民警们把飞平带上了车。
刘老师住院一周后,陈老师就请他老公的侄媳妇来代课了,还说像刘老师这样的身体不适合代课。
刘老师出院后就一直待在家里。飞平出事后,徒弟也辞掉了村里的管电工。他经常来看刘老师,商量着去市里开个家电批发。刘老师的父亲对徒弟也很满意,虽然脚有残疾,但有经济实力,关键是对刘老师好。
暑假的时候,飞平的案件通知下来了,被判了有期徒刑两年。高老师心灰意冷,辞了代课教师准备去广东打工。她本来对飞平没多少感情,是父母执意要她嫁给他,说他家条件如何如何好。她满以为只要飞平老老实实做事,平平淡淡过一生也行,哪成想飞平背着她在外面做违法犯罪的事。她想把女儿交给飞平母亲带。飞平母亲说她要当村干部,哪有时间带孙女。高老师只好把女儿托付给自己的母亲,于是小洋楼一锁,去了广东。
十九
两年后。
临近暑假的时候,陈香菊的厂里要更新设备,暂放半个月假。欧文要她回来,两人把结婚证办了。可是陈香菊离法定年龄还差两个月,陈老师说找她三弟把户口簿上的月份改一下不就得了。
此时已撤区并乡,丁三根已正式在镇上派出所当户籍办主任。
陈香菊一回,两人便去派出所找丁三根。派出所是一个四合院。工作人员告诉欧文,丁三根的办公室在大门对面的那间房。两人进得办公室,只见丁三根正在写着什么。欧文忙递上一支烟,说:“丁主任,我们想打结婚证,可是她年龄还差两个月,想在户籍上改一下。”欧文指着香菊。
丁三根仿佛不认识欧文一样,说:“那怎么行?户籍怎么能随便改?”
欧文陪着笑:“陈老师说可以找你改一下。”
“哪个陈老师?”
“你嫂子呀。”
“哪个说都不行!”
欧文领着香菊悻悻出了门。
香菊说:“改不了别改,反正也不着急。国庆节放假我再回来一次。”
欧文不是怪丁三根不肯改户籍,坚持制度,理所当然。只是他女儿在他手上读书的时候,一看见就打招呼;女儿没在手上读书的时候,仿佛就不认识了,真是不把老师当回事!
欧文跟着香菊回到她家。她的堂哥“疤脑”正在向他伯父借钱,说有人从四川带来一个女子到这边嫁人,那女的看上他了,但带来的人要4000元的车费钱。他凑了3800元,还差200元。
香菊父亲说:“有生养没有?”
堂哥笑着说:“有,她肚子里就有一个。她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她。”
香菊父亲说:“我身上没有钱。”
堂哥又笑着说:“我的大伯伯,你没有钱,逗我说这么多干嘛?”说着正要出门。
香菊说:“我借200元给你。”
堂哥一手接过,说:“好妹妹,有钱就还你!”
十月一日,陈香菊再次回家。这次欧文和她很顺利地办了结婚证。结婚证上欧文的脸是那样的黧黑,那样的瘦削,那样的憔悴;相反陈香菊是那样的俊俏、那样的青春、那样的阳光。欧文真不知道到底是谁配不上谁!
领完证,因为秋高气爽,香菊提议走路回她家。欧文欣然同意。
出了镇子,就进入了林区。公路两旁是密密麻麻的竹林,那楠竹修长的身子直插天空,上面的竹叶青翠欲滴,一阵风吹过,竹叶把满头的阳光摇曳成一片银光。
欧文与香菊手牵手走着,好不惬意!
这时从后面驶来一辆双排座的方便车。
香菊说:“我走累了!”说着招招手,示意方便车停车。那方便车一个急刹车停住了,司机探出头来说车头子里还有一个座位。
欧文对香菊说:“你坐车头子里吧。”
香菊说:“不,我与你不分开!”
于是两人爬上了车厢,紧紧依偎在一起......
回到家,见门锁着,原来今天是香菊叔叔的小生日,香菊爸去叔叔家吃饭去了。
欧文和香菊在附近商店买了点礼物,便往叔叔家去。这时堂哥正从外面找那堂嫂回来,两人并肩走着,堂哥边搂着堂嫂的肩膀,边笑着说:“才来几个月?就像个漂山牛婆一样不着家了。”
堂嫂操着四川话说:“我喜欢你们这个地方,就是想多转转,多看看!”
堂嫂瓜子脸儿,柳叶眉,小凤目,说的四川话跟这边的话差不多,全听得懂。堂嫂在四川那边已有一个孩子,丈夫肺结核突然去世了,那边生活过不下,现在带着身孕到这边,那肚子已微微有点隆起了。
欧文和香菊立即上去叫哥嫂。堂哥招呼着欧文去坐席吃饭。香菊和堂嫂走在后面也是有说有笑的。
香菊去广东后,欧文对她说起不办喜酒的事。香菊说办不办酒都没关系,只要欧文对她好就行,只是父亲那一关难过。
香菊的深明大义让欧文感激万分,她真是欧文的知己!今生能找到她真是欧文千年修来的福分!
欧文已把自己的新房布置好,全套家具都是自己省吃俭用购置的。他还买了一个双卡录音机,闪烁着红绿的光。寒假没事的时候他就放着黄鹤翔的那首《九妹》。
这天早晨,欧文躺在新床上正吼着:“你好像春天的一幅画,画中是天山的红桃花……哥哥心中的九妹,你知道吗?是我心中那一幅画......”
母亲推开门说:“香菊来了!”
欧文想不到香菊会独自跑到他家里来,忙爬起问她怎么过来了。
香菊笑着说:“给你一个惊喜!”
欧文连忙起身穿好衣服,吃过早饭,就和香菊去集上买了些东西去她家搭年节。
过完春节,香菊只说去广东打工,欧文把她接到学校,从此两人开始了两人生活。
一个月后,欧文和香菊回娘家。“老工人”的大儿子头林正和一些人在香菊家门口打牌。此时他们已知道香菊住到欧文那边了。头林笑着对欧文说:“欧老师,你把老婆养得好啊。白白嫩嫩的,就像仙女一样啊。”此时的香菊头发挽成髻,穿着件白色短装羽绒服,衬得脸上的皮肤格外的白嫩。
这时“老工人”走过来训斥儿子道:“你这个东西,吊儿郎当,百事不管,你把你老婆养成什么样了?”
头林老婆正背着一箩筐菜过来,穿着一身粗旧的衣服,头发蓬乱,形枯体槁,四十岁的年纪看起来五十多岁了。
头林瞧也没瞧他的老婆,自顾自地打着牌。
从岳父家回来,欧文发现房间里的灯泡被换成了5瓦的了。母亲说是她让父亲换的,20瓦的灯泡耗电太大。
平时欧文与香菊都是住在学校,星期天才回来。他们的生活基本上是独立的,只是星期天还吃住父母的。欧文理解父母的苦心,但他不会吃住父母太久,也许几个月后他就会和父母说清楚,自己单独过。他的独立人格早已形成,他要自己撑起一片天!
端午节是欧文的生日,也是他的分伙日。母亲自然是买了些锅碗瓢盆分给他,拨了一亩五分地到香菊户下,还说要捉只猪给他养。欧文说猪就别捉了,他们也不会养猪。
从此欧文开始了上午上课,下午种地的生活......
二十
分给陈香菊的田地在宰相冢的附近。
7月8日一放暑假就开始收割早稻。田里的水不能放干,因为马上就要把晚稻插下去。这时犁地已不再用牛了,用的是耕田机。晚稻不用翻耕,在耕田机后面挂个铁滚,把田滚几遍就可以了。
欧文与香菊在水田里一瘸一拐地割一段距离稻子,就拉着打稻机打一段。欧文挑谷回家的时候,香菊就慢慢地割一段时间稻子。
从宰相冢到家里的禾坪,大概有一里多路。欧文就这样一担一担地把谷挑到家里。欧文身体自然不是很清白,但力道还是不错,一担谷子对他来说不是费劲的事。只是因为肩膀不经常挑担子,担了几担后就有点红肿了,所以只有左肩换右肩,右肩换左肩地挑。但不管怎么难挑,他绝对不会让秋菊来挑。她是自己的妻子,生活的重担他会一人扛起,不会留给她丝毫!
只是那“陋鼠巴子”总是对他冷嘲热讽。一时说你这个“先生”书白读了,仍然在家压担子;一时说你这个“先生”有什么用?别的老师暑假在塘里摸田螺改善生活,你在田里耍泥巴坨子!
欧文听了心里虽不舒服,但不想显得自己太小器,只是笑着说:“没有办法,只有这么大的本事!”
陈香菊听到这些话会毫不客气地回怼:“吃自家饭,穿自家衣,关你什么事!”
“陋鼠巴子”只有悻悻地闭嘴。
“陋鼠巴子”是“麻拐皮”的女婿,姓罗,有时人们也叫他“罗陋”。他的家本来在离宰相园六十里地的地方,结婚时他那边的经济不行,他二岳父“假花片”那时已当着队长,所以让他在这边落了户。
“陋鼠巴子”人长得丑,又贼眉鼠眼,嘴巴唠里唠叨,人们都不喜欢他。
他的二岳父“假花片”丢开队长不当,去了村部开了个南杂店后,他两夫妻就在南杂店旁傍了个小偏房,开了个小吃店。南杂店在宰相园上边一公里的车站旁,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小吃店也挣了不少钱。
他的大儿子读书不怎的,却花钱让他在部队里考了个军校。大儿子毕业后又把小儿子带到部队,转了士官。于是“陋鼠巴子”愈发地小人得志,逢人便说他儿子好厉害好厉害。
“陋鼠巴子”的房子就在老鸦渚的边上,欧文去田里劳作时一定要从他家门前经过。
收割好早稻,马上插秧。插秧时,用一根长绳索把田从中剖开,然后跟着绳索来回地莳,这样禾苗就会很整齐。
陈香菊是冲里妹子,不会莳田。“起头”的时候,她的六蔸禾跟着田边莳,结果莳了不久就不知道怎么莳了。
欧文告诉她,“起头”的时候,要空出一段距离,第一排的六蔸禾要与绳索垂直,再把前面的空白填满。
陈香菊莳着莳着这条禾又不知道怎么莳了。欧文说你的腰子要正当,一下只退一只脚,两只脚轮流退。你一定要保证你的每排六蔸禾都与绳索垂直,这样你就可以一直莳下去。
慢慢地,陈香菊知道莳了。只是欧文莳了五、六条,她一条还没莳到。
快到中午的时候,火辣辣的太阳在头上晒着,田里的水慢慢烫了,于是他们收拾东西回家。
陈香菊说她后背怎么好痛。欧文掀开她的衣服一看,她的后背有一大块被太阳晒成了紫色。原来她的衣服有点短,勾下身子莳田时,衣服往上一缩,后背就露出一块。她又是没晒过太阳的人,所以一晒就成了紫色。
欧文说:“你赶快别莳了,吃完饭带你去医院看看,看有什么药搽没有。”
到了医院,医生说再晒就会起泡了,今天晚上一定会很痛,拿点药去搽。
欧文没让陈香菊再下田,后面的田都由他一人莳了。
禾苗插下去半个月要中耕,就是除草动蔸,这样禾苗才长得快,长得壮实。
陈香菊戳着根棍子,两只脚在田里拍着水。欧文笑着说,不是这样弄的。于是欧文示范给她看:一只脚在株距间穿梭踩动,把禾苗间的草都踩到泥巴里,再在行距间翻一遍;然后另一脚向前踩前面一个行距,如此渐渐向前。
中耕完后要晒田,晒到田泥能经得起人体,再放水到田里。
欧文这个地方秋天少雨,田地又吃不到大型水库的水,只有宰相冢上面一口稍大的水塘。因此水稻后期放水的时候,村民们往往会发生争执,甚至劈田埂、打架骂歌(骂歌:高声对骂)。
欧文只有晚上去放水,因为晚上放水的人少,这样会少许多争执。
当夜静人睡,月上树梢时,欧文扛着锄头,打着手电筒,先把塘头的水闸打开,然后到田头,挖几锄泥土把水渠堵住,再把进田的水口打开,水流就源源不断地进了田里。
欧文回到家里待了半个小时,再去田间看,可是自家田的水口被堵住,水流到下游去了。
欧文明白,下游今晚也有人在放水。
于是他进了老鸦渚的树林,熄灭电筒,看有没有人来挖水。
过了一会,一个电筒光慢慢向欧文家的田边逼近,然后停了下来。欧文知道那人又在挖水了。
欧文等电筒光走远消失,又马上到田头把水堵住。
如此往复,两人一夜像捉迷藏一样挖来挖去,一夜没睡。
天刚亮的时候,欧文顺着水流找到了那丘田。
原来水流到冷铺下面一个叫泉岭的村子里去了。那丘田的主人是欧文本村小学里的一位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