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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武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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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8/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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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塬》连载

第五十一章 钱是什么

晚上八点多钟的时候,叶亚楠叩响了死者冯建军家的院门,司机刘小川拎着两大包东西紧随其后,本来杨振云也要来,但叶亚楠思之再三还是觉得此行人越少越好。

一整个下午,叶亚楠都沉浸在公司大门被再次围堵的烦恼和愤懑之中,那黑色的挽幛,滴血的字,刺眼的大花圈,黑压压的人群仍旧在她的脑海里晃来晃去,刺激着她本就紧绷而疲惫的神经。来时的路上,坐在车里的叶亚楠闷声不响。透过后视镜,刘小川看到“老大”紧促的双眉,大气也不敢出,他尽量把车子开的平稳又平稳,这个为华宇开了近十年车的小伙子,心底里敬重坐在他身后的这个女人。刘小川清晰地记得,这些年他不止一次的被人威逼利诱过,那些想通过他刘小川——这个厉害女人身边的人的口想探听到一些有价值的东西的图谋全都落空了,这其中不乏一些狠角色。刘小川不是那样的人,在他看来他刘小川虽然是个为人开车搞服务的,但他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华宇对他有恩,李总对他有恩,叶总对他有恩,他不能干那些有损于华宇、有损于李家、有损于叶总的蝇营狗苟的事,做人得有良心,刘小川懂得知恩图报。所以,这些年,这个敦实的小伙子风里来,雨里往,车总是擦得干干净净,路行的也是稳稳当当,老板交代的事儿更是办得漂漂亮亮,服务很是到位,常年如一日,刘小川说自己该说的话,做自己该做的事,做事有眼色,也很有分寸。就在今天叶亚楠被人群围困的时候,这个小伙子也仍旧不假思索地冲在最前面,用身体保护着他的“老大”,唯恐他心里敬重的人受到一丝伤害。

一路上,叶亚楠不停地思索着:“按说工地上发生的这个事情虽然重大,涉及到了人命,但事情因由清楚,责任明确,并不是很复杂,死者家属也不像很难缠的那种人,只要及时适度地协调好几方面的关系还是可以调解的,怎么会弄到如此的地步呢?”叶亚楠打开微信,当她看到微信群里那条关于华宇的负面消息终于被删除之后,她的心里才稍稍轻松了一些。信息中那图片、那言辞太夸张了,叶亚楠清楚这样的信息会给华宇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叶亚楠感觉有些累,她左手托着右手肘,右手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揉捏着自己的眉心,回想着今天中午极力劝说群情激奋的人群时的情景,仍旧心有余悸。她的内心里某些东西越来越明朗,那就是在大是大非面前、关键时候,究竟怎么样才能够及时而又准确地研判形势,进而做出正确的抉择,这是一种眼光,一种胸怀,一种素养,一种综合能力的彰显。

黑夜里,冯建军家的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也没有一丝光亮。叶亚楠敲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开门,叶亚楠心想:“莫不是人都还在医院的太平间那边?”就在叶亚楠和刘小川转身将要离开的时候,吱呀一声,那笨重的院门缓缓打开了,星光下,一个矮小而伛偻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口。

“谁呀?”发飘的声音勉强可以听得到,让人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很虚弱。

“哦,是我,华宇公司的叶亚楠。请问,您是冯建军的什么人?”叶亚楠尽量把话说的轻柔而清楚。

“呃,我,我是他妈,娃儿命苦,走了,走了……,唉……”老人哽咽着用衣袖擦擦眼睛,似乎没怎么听明白来的是什么人,她也不招呼人,转身缓缓地向卧房门走去。

叶亚楠的心猛地被什么揪了一下,接着紧走几步,很自然地搀扶着那老人缓缓地踏进卧房的门。

“吧嗒”一声,灯亮了,虽然昏暗,但房间里一切还是看得清。这是怎样的一个家啊,只见黑乎乎的被子斜卷在土炕一头,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孩儿睡得正酣,头发纷乱,脸上糊着未擦净的鼻涕印痕。土炕对面支着一排组合式的老式家具,油漆剥落,浸满油污。架在土炕边的铁炉上放着一把茶壶,壶盖上有一个很大的凹坑,那茶壶同样脏兮兮的,至于里面的水是不是干净,不得而知。墙角放着一口大水缸,水缸边的一个旧茶几上散乱的放着锅碗瓢盆,两颗大白菜跟半筐已经发芽的土豆散发着一股不怎么好闻的味道静静地躺在那里。电灯竟然还是老式白炽灯,看光亮程度顶多也就十五瓦的那种,开关竟然也还是那种早该淘汰的拉线式开关,一根接着好几个结、粗细不均、颜色不一的长长的拉绳一直延伸到炕角,可能是为了起夜开灯方便吧,刚才那“吧嗒”声想必就是这老式开关发出的……

叶亚楠扫视着屋子的同时,心里想:“眼下好多农户都搬进了新修的住宅小区,有绿化带,有停车位,有的人家还架设了空调,条件一点不比城里人差,原有的平房都在慢慢拆去,可这一家怎就依旧住在这破败的、黑咕隆咚的土坯房里呢?难道是他们年轻人不管老人,不孝敬老人?”

“妈,是谁来了?”一个女人说话的同时推门而进,声音不大,衣装不整,头发比较凌乱,眼睛又红又肿,看样子是刚刚睡醒。

她是冯建军的媳妇。当她看清楚眼前这个衣着整洁、气度不凡的女人就是白天被他们围在公司的那个女人时,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她努力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一时没说出来,冯建军的媳妇瞪视了叶亚楠好一会儿才恨恨地把目光移开,她转身向老妇说:“妈,我刚才实在太困了,迷迷糊糊就睡着了,你跟牛牛是咋吃的?我这就给你们做饭。”

“都这会子了你就别再忙活了,我熬了稀饭,和牛牛已经吃过了,锅里还有,你热一热喝点吧,看你这几天都脱了像了,唉……这老天不长眼呐……”老人又撩起围巾的一角擦起了眼睛。

“大妈,您别太伤心了,不管怎样,事情已经发生了,您跟孩子他妈妈就想开一点吧,公司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也没有料到,毕竟是我们疏忽了,管理中出了问题,您放心,有我在就一定会把事情处理好的,请你们相信我。”叶亚楠斜挎在炕沿上握着老人枯瘦如柴的手恳切而缓慢地说。

“说的好听,让我们咋相信你啊?人躺在太平间都四五天了,我们一趟一趟跑,你们还是没有个说法,你们还让我们活、活吗?呜……呜呜……”冯建军的妻子先怒后哭,哭得很是伤心。

“情况我刚了解清楚,我也非常理解你们的心情,我今天来一是看望你们,二就是诚心来解决问题的。”叶亚楠内心很同情这一家,看着眼前这祖孙三人,再想象一下他们将来的生活,心里再次升起怜悯之情,这情感促使叶亚楠接下来说出了好多动情而温暖人心的话,她甚至说到了李闯爸爸去世以后她一个女人挑起华宇这副重担的艰辛与辛酸,也谈及了她对亡夫深深地怀念之情,说到动情处,这个内心强大,骨子里比较强势的女人也一样留下了柔情的泪水。

冯建军的媳妇被感动了,心软了,情绪稳定了好多。

“其实,我们就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也不是那种胡搅蛮缠不讲理的人,孩子他爸事情一出,没了主心骨,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瞎听别人的,别人怎么说就怎么做了,后来也觉得有些过分,今天中午那会儿公安局的人那么一说我心里也很害怕。”冯建军的媳妇一边说话一边为叶亚楠倒了一杯水。这期间刘小川断定再不会起啥矛盾的时候已经悄悄的走出院子在车上静静地等候叶总了。

“我能感觉到,你和大娘都是善良的人,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的,这样吧,孩子他妈,你说个数,完了明天就抓紧把后事办了,你看咋样?”叶亚楠以商量的口吻对冯建军媳妇说。

“这,这个?”冯建军媳妇看看婆婆,一时好像还没想好,心里没个准数。

“牛牛他妈,你别看我,这事你做主,差不多就行了,活人都不易,你别再瞎听队里那些人的话了。”老人声音不大,但一点儿不糊涂,说的话很在理。

“叶、叶老板,我,我也不知道该咋说,前一段时间我娘家门上也有一个在工地上出了事的,听说、听说,赔、赔了43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那年轻女人毕竟没经过啥大事,此时倒有些紧张和心虚,她话虽然说的吞吞吐吐,但叶亚楠还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行!孩子他妈,我给你50万,现钱,明天一早你到公司来找我。”叶亚楠清楚而坚定地说。

冯建军媳妇似乎一下没反应过来,叶亚楠接着说:

“对了,还有几句话我要跟你说,一是希望你家的事你能做主,我跟你商定的结果不会有变化,明早我会按我们商定的结果草拟一份协议,你确认后签个字就好;二是我看得出你对你婆婆挺好的,如今你丈夫走了,希望你照顾好你孩子的同时也能一直照顾好你婆婆;三是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认个姐妹,以后有啥困难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叶亚楠说的很真诚。

“我,我会的!”冯建军媳妇两眼噙着泪花主动拉起了叶亚楠的手,嘴唇蠕动了很久再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是将叶亚楠的手握了又握。叶亚楠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擦去冯建军媳妇脸上滑落的泪珠说:“妹子,有什么困难一定记着来找我。”

冬天的夜晚静悄悄的,车辆行驶在冰冻的柏油路面上,发出大而清脆的声响,两束汽车灯光白花花地照向远方,叶亚楠的车行驶在返回途中,身体靠着后座上微闭着眼的叶亚楠并没有因为事情得以解决而感到轻松。叶亚楠心里想:“我是因为同情和怜悯多付出了几万块钱,这钱对我来说也许没什么,但对于死者,对于失去儿子的母亲,对于失去丈夫的妻子,对于失去父亲的儿子那就是救命钱,其实跟人性的善良、人情的温暖和罪责的宽容比起来钱又算得了什么呢?这个风雨飘摇中的家以后将如何支撑下去啊?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是什么?罪魁祸首又是谁?我一定要查清楚,今后华宇决不允许再有这样的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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