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伟晔道:“那时我还在西海省做一家企业IPO,基本收尾了,我们单位领导给我打电话,说有个企业合并业务,比较重要,让我团队去做。我留下两个人,让其余的先去了,等我把西海省的事处理好,赶了过去。
“去了后我一看报表就发现不对劲,那家公司营业收入六亿元,总资产十多亿,被合并的企业资产七十多亿元。”
“蛇吞大象啊!”
苏伟晔说:“是啊!我就和我们领导做了汇报,谁知我们领导很淡定,让我不要太严格,甚至暗示,之所以让我去,是想让我帮助他们,把账弄得更真一点。”
刘明浩问:“你怎么办?”
“我是不会帮着他们作假的,但也只好先把审计报告出来,后面的事让领导自己想办法。谁知道更狗血的事出现了,被合并的企业资产也有大量水分,单应收账款一项,头一年账上是六千万,到了第二年,成了二十八个亿。正常生产经营不会有这么大差异的。”
刘明浩惊讶的说:“这只是会计报表的数,没有账吧?”
“有,正规的销售发票,他们通过关联交易,也就是自己亲朋好友注册几个公司,空开发票,这样收入提高了,资产也增加了,企业价值也大了,可以卖的更贵。”
“好办法。”
“其实这是很初级的手段,上市公司财务经理有的是办法作假,遇到一般审计人员有的就发现不了,这是财务经理和审计师斗智斗勇。”
“你呢,能发现吗?”
“每个谎言要有十个谎言支撑,很多审计师出具审计无保留意见审计报告,就是说企业报表被审计师完全认可,没有什么意见,无非是有这么几个原因:一是企业报告确实没什么重大差错,即使有差错也不影响使用会计报表人的利益。二是发现有差错,但为了维护关系,就让企业掩饰一下。再有就是确实没发现,这和企业财务经理和审计师业务水平有关。”
刘明浩问:“如果被合并的公司,在企业合并后随即暴露出作假的问题怎么办?这可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因为被合并的企业在合并后与原来企业就是一家了,已经没有秘密可言。”
苏伟晔道:“为了让社会公众相信,他们企业合并是真实按照市场规律操作的,一般会签署一个对赌协议。意思是未来几年,一般是3年,被合并企业要实现一定利润,如果实现不了,被合并企业原股东就必须按原价加利息回购股权。我记得那家企业承诺的是,未来三年实现利润每年都是2亿元左右。”
刘明浩笑道:“要是真的那么好的业绩,傻子才把企业卖掉呢。”
苏伟晔点点头,继续说:“谁知道这时又出事了,这家企业被举报财务数据造假。”
刘明浩道:“这还要举报,只要懂财务知识的都知道其财务数据肯定有假。”
苏伟晔道:“不一样,很多事都知道那么回事,没人说就算了。一旦说出来,性质就变了。何况这次举报人身份特殊,是原来公司财务经理的儿子,早在三年前,这家公司资金就已经困难,为缓解压力,公司董事长,也是大股东授意这个财务经理找投资,通过关系,这个财务经理找到吉祥信托投资有限公司,这是一家国企,最后这家国企老总同意注资2亿元。”
“嗯,反正亏了也不是他个人的,趁机要点好处,这老总要了多少好处?”
“3000万。”
刘明浩一口水喷出来,连声咳嗽,半晌道:“他妈的,这钱也太好赚了吧!”
“事情还没完,不多久,这位财务经理被起诉,原因是拿了这位国企老总1200万元回扣。”
“嗯,唐僧肉该吃就吃,但也不是那么好吃,这就叫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事实并非如此,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完全是该公司大股东心理失衡所致,举报人正是他。”
刘明浩道:“这个大股东也过份,别人帮他这么大忙,就是给也的给点好处,怎么尽想自己呢?”
苏伟晔道:“你说的是啊,有的老板就那样,总觉得员工的一切都是自己赏赐的,员工就应该无偿付出,理都有他自己讲。当时新闻媒体有所报道,但当地新闻媒体对此事保持沉默。发现问题后,我再次给领导反映,这次,领导没说什么,很快他就来和我们汇合。
“见领导来,我和他做了简短汇报,想安排个会,由各审计人员就自己业务分别汇报。可他说不急,他累了需要休息。到了下午,打电话让我出来,说有个饭局,我示意是不是叫上大家一起去,因为我们一直都是这样,领导说任务重,就让他们先干着,我们去就行。他打了个电话,来了辆车,把我们接到一个非常豪华的酒店。
“那晚,参加饭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当地政府官员,当地证监委人员,还有两家企业董事长,在那里我也是吃了平生最好的一顿饭。”
“你答应了他们要求?”
苏伟晔缓缓地点了点头。
刘明浩看着苏伟晔,道:“个人无论如何是抗不过社会的,毕竟我们要在社会上吃饭,我理解你,”说罢端起酒和苏伟晔碰了下,喝干了。
“当时你要是撒手,他们是不是再去找别人,甚至别的事务所?比如四大。”
“中间换审计师是大事,等于明确告诉公众,业务有问题。再有,美国四大会客观出具报告,外力根本干涉不了。所以他们报告公信力最强,有问题的公司一般不回去找他们,小的事务所公信力不足。”
“这个业务估计最后也没成吧,小吃大,并且购买方根本没那个实力。”
“你小瞧他们了,他们先通过发行股票给对方作对价,然后发行股票筹集资金,支付部分现金即可。”
刘明浩呆了半天,“不可思议!”
苏伟晔沉声说:“他们说,这个合并不仅仅关系两家上市公司生死,还关系当地经济发展,领导业绩等。他们许诺,会给我们团队每个人可观的劳务报酬,并保证,即使出现问题,他们也让我们不受任何处罚。他们都是手眼通天大人物,名义上他们是请当地领导,其实所有人出面都在陪我。还有一点,一旦这个业务我撒手,不仅跟我干的这些人蒙受损失,他们区域不再和我们所发生业务,每年几百万的损失。事务所不同于工厂,每多一份收入,都可以看做是边际利润。也就是说,我们的业务收入除去少量差旅费,就是我们审计人员的个人收入和上交所里的利润。因此如果不做,代价非常大。”
“他们在饭局上,这么多大人物就这样威胁你?”
“那倒没有,是后来我们领导说的。随后我闷头按审计程序快点做完,回了单位。正好快放年假,年底兑现,我们团队收入最高,当然不全因为这个,大家都对我更加敬重,而我心里越发不自在。那天在我抽屉里发现了一把崭新的车钥匙,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促使我下决心,写了辞职报告。”
“啊,你什么时候辞职的?”
“准确的说是年后。”
“车你没要?”
“没有。”
“你现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我离开那家事务所后,就决定了,不会再从事事务所工作。”
刘明浩想了想,道:“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苏伟晔道:“什么忙?”
“到我公司帮我个忙,什么想离开,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