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办公室后,苏伟晔在看柳含章拷贝给他的账套。李金祥发现苏伟晔忙碌起来,就纳闷问他忙什么,苏伟晔含糊地说:“有个朋友让帮忙做财务报表。”
李金祥想了想,道:“周末有空吗?跟我出趟门。”
苏伟晔好奇,问,“去哪?”
李金祥道:“去了就知道。”
苏伟晔想,周末也没什么事,估计是给他帮忙,也不想让他把自己当成不共戴天之敌,就答应了。
到了周末,刚起床,手机响了,李金祥开车来到自己租居的小区楼下等他了。苏伟晔收拾一下,就下楼,李金祥很客气,和他去一家快餐店吃完早点,然后驱车向北而去。
车子平缓的在整洁的区县间公路上滑行,两边丘陵矮山青翠欲滴,路边是成排农户种植蔬菜大棚。
路上李金祥告诉他,东安县有家企业从事生姜加工,建账才一年多,找了个女孩给做着账,财务基础不好。最近这家企业打算去银行授信,对那个女孩做的账不放心,有人听说他水平高,想请他帮忙看看账。
然后他又问起苏伟晔来公司投靠谁,苏伟晔告诉他听朋友介绍长城集团缺少会计人员,自己自告奋勇来了。
李金祥和他介绍起公司的事,说:“刘明义负责供应销售,刘明浩负责财务研发。”苏伟晔了解到,长城集团每年研发投入很高,建有国家级实验室,说起一些人际关系的事,苏伟晔只是听着,并不插嘴。
车到了东安县大旺镇,来到了一家企业。一个五十多岁男子,正是这家企业老板,中等身材,前脑秃发,脑门锃亮,站在院子里,在迎接他们。
下车寒暄后,这位老板客气地领着他们去二楼办公室。进去让座沏茶,这个老板简单介绍自己,知道他姓姚。
老姚道:“你们不知道,我原来是供销社员工。”
李金祥道:“是吗,我也是供销系统的,不过我是干会计的。”
老姚道:“你还会样手艺,我们这些人什么也不会。再早,我是大旺镇供销社主任,计划经济时代,供销社面对广大农村,是唯一合法日常生活用品供应单位,那个时候在供销社上班人人羡慕,供销社是最好的单位。”
李金祥点头,“是啊,那时商业,粮食,物资,供销和外贸系统,咱们都叫商粮物供外,是一般人进不去的好单位。”
老姚道:“是啊,商业公司、供销社供应日常生活用品,物资局各个公司供应建筑材料,粮食局从事粮食经营,外贸公司专营外贸,这些都是特殊许可经营,其他任何行业不许插手。那时没有布票,人们连一寸布也买不到。后来开始实行市场经济,这些部门相继垮台。效益越来越差。那年,东安县县长从日本考察回来,到我们镇供销社来调研,问起职工工资,我说我们单位职工人均工资每个月三百元钱左右。
“那时在我们县,除党政机关、事业单位人员每月工资平均五六百元外,我们县的企业,能发上三百元的就五六家。在当时的环境下,我们供销社已经算是很好的效益了,毕竟我们有历史包袱,人员臃肿,自己挣钱自己吃饭,不像他们领导拿俸禄。
“谁知县长说,在日本,一个类似社区商场只有五个人,不但销售额高,职工待遇也高,还有很好的利润。说完后他问我,为什么我就不能做到呢?
“我说县长,你今天从这里带走四十五个人吧,我留五人,我相信我也能做到销售额高,职工待遇也高,还有很好的利润。
“县长听了沉默不语,回去后没多久就开始改革国企,争取减员增效。主要措施是把老国企对外承包,内部职工具有优先承包权,上交费用。我就承包了大旺镇供销社。当时县里成立了国企改革委员会,委员会意见是我每年上交承包费,员工安置和历史债务我不管,由政府负责。
“我承包后,重新组织货源。那时老百姓见啥都稀罕,我就根据老百姓喜欢的进货,什么稀罕进什么,什么好卖进什么。那年挣了钱,我把供销社商场里老旧灰暗的水泥柜台都砸掉,换上货架。人们能在商场里自己接触商品,可以随便挑挑拣拣,不用一次次让服务员给拿,都觉得新鲜。那时连县城的人们都来我的商场买东西。政府见我做的效果好,随后大力度在全县进行国企改革。县城除商粮物供这些单位外,连同轴承厂、玻璃厂等国企,纷纷改制,都在减员增效。期间大量的老员工纷纷下岗。下岗职工原来单位不要,政府说给补偿又没钱,社会上到处是下岗职工,大街上小贩连桔子都卖不动。你想啊,厂子都成了个人的,只保留少数人,只有党政机关、事业单位才发的上工资。”
李金祥道:“我体会很深,那几年,我们夫妻都下岗了。周围朋友,亲戚能每月领到工资的很少。”
老姚说:“是啊,那几年下岗职工生活非常困难。记得那年春节期间我们这里发生了一件事。我们县有夫妻二人,都在玻璃厂,企业改制,夫妻一起下岗了,夫妻二人老实。当时满大街下岗职工都找不到工作,他们夫妻又老实,没有手艺,农村也没有地。就这样,靠偶尔打零工挣点,生活特别困难。这年春节前,他们想,过年了,怎么也得买点好吃的东西,孩子也盼个年。就花了三元钱买了两条小鲤鱼拿回家。他家两个孩子,女孩刚上初中,男孩上小学,女的把鱼放到厨房里,转身忙别的去了,一会再去厨房,两条鱼不见了。
“她很纳闷,问孩子,孩子怕挨打,不说,后来说了,原来孩子经常不见荤腥,姐弟俩忍不住生着吃了。”
苏伟晔“啊”了一声,李金祥道:“这个故事我也听说了。”
苏伟晔问,“后来怎么样?”
老姚点着一支烟,顿了顿,道:“当时女的看着这两个吓得发抖的孩子,一把抱住放声大哭。她恨自己无能,一下午什么也没干,然后打发孩子出去玩,等男的回家,发现女的悬梁自尽了。”
苏伟晔再次“啊”了一声,老姚继续说:“等孩子回家发现母亲自杀,大哭不已,男的从孩子嘴里了解到发生的事情后,抽了一晚上烟,第二天喝了农药。”
这次苏伟晔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李金祥道:“在这期间,这个男的对前来奔丧的岳母家交代了孩子的后事,并给岳父岳母每人磕了几个头。他岳父家人怪他没出息,连累了女儿,始终没人给他好脸色,没想到男的已心灰意冷,也自杀了。”
苏伟晔道:“怎么很少有人听说?”
老姚道:“那时不像现在人人有手机,信息传递的快。当年好像县里评精神文明先进县,个体服从集体,这事没传出来。可是毕竟知道的不少。我听说了十分难过,看着大部分职工过不好年,心里非常难过。那年除夕,电视正好有个节目,有个演员扮演一个下岗职工,有句台词是‘工人要为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我抱起电视就摔了,为此还和老婆打了一架。”
李金祥道:“这么大的脾气?!”
老姚道:“那个演员要是真的知道下岗工人过的什么日子,全国有多少下岗工人,就不会说这种话的,这种人没有良心。”
苏伟晔道:“后来呢?”
老姚道:“我想了一个春节,心想,再难也不能让下岗职工过苦日子了,我个人能力有限,但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准备把原来老职工都召回来。”
苏伟晔赞道:“姚老板真是好样的。”
老姚道:“苏经理过奖了,年后县里正好开两会,我去县里找领导。领导都太忙,有人给我出主意,你别去招待所找,虽然两会会场在招待所,并且吃住都在那里,可是领导都下了饭店,各乡镇两委以及县城局委办领导趁此机会加深感情呢。我也不懂,心想招待所按计划拟定的两会代表人数上菜,不会因为人不到而调整。不怕你们笑话,我是穷孩子出身,眼见整桌整桌的饭菜,大盘大盘鱼肉,没人吃,心疼的不得了。
“后来找到相关领导,把我的想法一说,领导特别高兴,书记表态,安排一个下岗职工奖励三万元,我虽然不是奔三万元去的,但给点补助总是好的。
“我通知老员工们回来上班,这时候很多出去找到活的,也有不愿再回来的,但还是回来三十多人。我们起早贪黑,进货送货,那真是干啊。随业务规模不断扩大,我在原来地址上重新盖了商场,拓展营销渠道,大旺镇是人口大镇,位置靠近东安县城,生意做的很好。后来省政府对于安置员工的企业有奖励,给了我一百万。钱是由县联社转给镇上,但镇上资金困难,扣了二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