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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厂堤外是旺盛的大叶杨树，堤打拐处，有几户人家，但屋里空着。堤面铺着石子，堤坡上满长着野洋姜，已开花结果了。果子上长满荆棘，粘在裤子上，抹都抹不掉。堤上少见草。因为野洋姜长得太旺盛了。堤道与大叶杨间，有块大平地。也许以前做过水泥厂。堤道左侧也有块大空地，钉满了晒鱼的架。可能是歇在江里渔船上的渔夫钉的。这方的天地格外森严寂寞，也透着股深冷的静。
越走越深的静，便有些害怕地返回了。若有一两个伴，一定会还走一程。尽管所见植物一样，其气息也近似。但总觉得会有某处不一样，唯走到那里才会感知。
上堤与下堤的那个拐弯处，不仅有几户人家，还有四条路的方向，于是形成一个开阔的广场。很久前，这里可是人流如云，异常热闹。那还是96年间，我们老故河口人，新天鹅洲人，乘船往小河口镇来，都要经过这里。这里便成了商业重地，做什么生意的都有。往故河口去，要过一条河。于是这镇叫小河，河那边的村就叫河口村。渡船日夜不停地渡，吞灭了故河口人的多少财富。一年里，故河口人丢在这里面的钱，有好几十万吧。故河口极为的孤单，不过河，哪里也去不了。
如今儿，这河道早干枯了。因为天鹅洲缺口后，长堤筑起来，水被阻隔在长江进不来天鹅河。这方未见江水的河道，便变得荒芜了。往故河口只是这都是我的幻觉了，堤道一个人影也没有。
广场下来，就是小镇街道，往右拐弯有条巷子，巷子里也住着几户人家。真可谓幽深雅居。门前却是个中年人，屋内有欢快的笑声，灯光暗淡洒露出来，未见蛮萧条的情形，也未闻着蛮没落的气息。人本如此千百年地生存着，夹着厨房淡淡的饭香，构成一个小小温馨与世隔绝的家。
以前，听一个友人说，他家住在这里，于是慢慢寻望去，终不可寻。那年，他妻子得了糖尿病在街上孤独行走，他欣喜地告诉我，他在这里置了间房屋。房屋对他来说，足够奢侈的。不幸的是，他妻子这刻得了病。他妻子的脸上已无光泽，一片死灰。
后有几次，在街头遇见他的妻，穿着金黄的新衣服，扎着红花辫子，行步更慢了，几乎是蠢蠢而动。她的脸更干枯了，没有一丝水分。可新衣服里分别裹着一颗不舍这人间的心，见着我还有些妒忌的样子。我知道他妻是极爱他的，而他却在她生命垂危之机不在她身边。
这里有间房屋关着，或许就是他的家了。这屋的女主人或许早不在了。这寂静隔世的角落，竟藏着如此艰辛凄婉的故事，居住着如此贫寒的家庭。如今那友人或早不回这里了。
三四户人家之外是田野。天黑了，田地里没有劳作的人。那一方幽深更是静的，空阔得有如一块墓林，我不敢前去，乘着黑暗前的微光到大街上来。
小镇街道此刻空旷地发着青光，开阔极了。街心有两个刚从采购站出来的棉贩子。哦，不是棉贩子，是棉花公司的那个年轻经理。削着平头，穿着白衬衣，与他的手下大声喧哗。这年轻经理也很寂寞的，常到我小厂来与我们扯闲白。他的妻子儿子都在市里，他是由市棉花公司结算到这小部门当经理的。这已是最好的了。他管的那个小部门有三四十口人，都靠着他在此一季的棉花生意养活。他常笑自己只为他人做嫁衣。
去年冬天，他天天来我小厂，去年冬，雪下成了灾。想想去年该是2007年。那些个冰天雪地里，他常一个人独步到我小厂来，看他样子，我便是在烤火，也觉得极冷清。他来是与老公打牌或喝酒。炒着一只凉干了的野鸡，打个一斤半烧酒，一个人边吃边喝起来。因为老公与我都是不喝酒的。
他饮着饮着就对老公说：你还是很好啊，俗说姑娘家姑娘家有姑娘就是家，我姑娘不在身边我没有家。（姑娘就是媳妇的意思。）这雪夜里被子里真冷清，睡一夜都不上热气。
老公就对他说：让你媳妇儿到这里来，你不就有家了吗？
不料他叹息道：谁家的媳妇儿像你家的媳妇儿呢？她不会来这个偏远的鬼地方，下雪了就不能回去，她每天里要赶一场牌呢，我又只有这个能力。
他意思是说，他不能在市里有份好工作，可以与妻子生活在一起。
这么说，小河口镇的确是个鬼地方，似冰天雪地的新疆边哨。下雪了，就得与世隔绝。进来了难出去，出去了，也难得进来。因为小镇无论哪个方向去，都要过河，倒与我们故河口人遭遇一样。大雪天里，河都封渡，他被隔在这里很多日子，不曾回去，于是借酒消愁了。
小镇真是太静了，几日下去，就让人类似木偶愚人，真的一点都不夸张。这才来两日，一切都还有感知，因为它的与众不同与濒临乡间。过不了几日，人便在此野蛮迟钝起来，失去了细腻，变得如野人般，粗狂却不再善于思维了。
如此散步到天黑，才回小厂，小厂院内竟还栖着多只鸟，可能是斑雀。它们歇在小厂仓库的棉籽袋上。去年冬，还被棉籽包压死了两只。烧火的婆子用尖辣椒炒了一盘，三个人还吃了餐好的。
如今还不是冬天，也没下雪，它们灵活着呢，待我走进院来，关好门，都不知去向了。待我回到楼上房间，它们又回来了。这里歇息已是它们的习惯，这里是它们在这自然中的家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