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麋鹿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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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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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厂记》连载

第十章

鹌哥哥,飞个鸟字看看哆

黄昏从楼上下去,路过围墙外的那个小水坑。由着小厂的水池,这两天出了问题,满池子的水,都流到了小水坑内。似有些潮涨了。突然看见车间背后的一块空地上,居然长着四五行大蒜,靠在水坑边,那一空地在那里显得多么温暖。加以黄昏柔暖的夕阳,让人有种居家的感觉。

然后我居住的房间的窗外,亦有一小块空地,那里也栽有小白菜。这样,我从楼上下楼去,触目都可望见菜。围墙外的小水坑的水潮涨到围墙脚下。空地与墙脚隔一段距离。这段距离就全被水淹了。尽管水坑里,那家宾馆养的鸭子在那游来游去,好不自在,但也没有菜地带给我的温暖。

就那样,从楼上下去,就那样,把手藏在裤兜,或伸出来,以种优美的姿态面对阳光。心便被家庭似的温暖包围着。因为菜只有家居菜园里才有。而小厂围外就有两家菜园,虽没有篱拉。但于我这黄昏夕阳中,如小村居家般温馨。这里没有金融风暴,没有饿,只有如农家晚饭般的清香。

傍晚老公对我说:外面的空气真好。

惊诧地走出房间,呵,外面空气真的非常好,流溢着草木清香。这是城里闻不着的清香。

站在楼台上,伸出脑袋望天,天上却没有一颗星星。不知哪天,我亦是这样伸出脑袋望天上,那里众星灿烂,亮如白昼。远处近处的树木显得那么清晰。我似看见鸟儿歇在上面的影子。它如一个不为人知纯净的白日,藏在众星灿烂的夜间。这些恍惚醉人的情景,只在小厂里能见。

加以小厂院里还长有一尺多深的野草,小厂事务忙,生意好时,车辆人践踏几日,草就消失了。

今年由着金融风暴,小厂迟迟未能开工,草儿长得越发旺。加以墙脚下的那枝棉花的铃开了,而我却不想去摘它。便只在这夜色中,想象它们开放在夜中的样子,想象多年前,这般季候的我们,是怎样过的呢?

去年这时候,小厂生意兴隆,财源滚滚,忙迭不休,却没有留在记忆里。倒是前那些年,这样清冷的冬日,与老公在农场大道上奔走的情形记得一清二楚。那时,我们本院落天鹅洲的棉花收购结束了,只有到大农场去收购,那里田地多,棉花多,棉花卖到春上才卖完。那个农场名叫大垸乡,离我们村落四五十里远。是个大农村,有宽阔的大道与广阔的田亩,还有多年前因故河口奔岸迁移到那里的一小支本院人。说起来与我们村的某些人家,还有着亲戚关系。

就这样,在与一群既熟悉又陌生的人的追溯谈论中,枯燥寒冷的冬日,便逝于种人间温暖。热心的老故乡人炖起火锅,留我们吃饭,那些日子,我们基本上没在家吃过饭。

农场的老农称之为老乡。老乡既是河南人之意。大农场除了极少几支故河口人,有着江南千古清洁的习惯,而大多是移民过来的河南人,他们没有江南人讲究。性情极为豪爽,吃的也很放肆。常是大盆大钵的炖蒸煮。一个馒头就我吃,可当一天的口粮。最大的足有一斤左右。他们的火炉燃得特别旺,筲箕里装的下菜特别多,吃过肉食,便是下料的青菜。一顿饭又吃又喝的,可吃上半天。

这种豪爽只在农场老乡那里可见,我们本院落的吃,却极为客气,常是桌盘碗筷摆得周周正正,极阔极斯文。

于是这样的秋冬在农场度过,回来之后,会有种放野归山的感觉,怎么改,也褪不去那丝野气。与粗俗没什么分别。这种生活是极痛苦的。而你在他们那里时,不知被多少农场男子喜欢着呢。

他们喜欢你白净的脸膛,时髦的披肩长发,及你脚穿的小小尖尖的红马靴。于这种诚挚纯朴的情意中,你感到一个个真实男子汉的胸怀。他们是粗野强悍的,却又是温存的,如原始森林里饥饿的困兽。但他们却又是有着舔舐亲情的。这种呼吸呼出的是温暖的亲情与塌实的爱情。或许他们不懂得爱,不晓得情,但他们有颗最朴素善良的爱心,土地与自然孕育了他们的这颗爱心。很多时候,我留恋那种粗旷的呼吸,沉醉那种旺盛的阳刚之气里。可一离开,一切便遗忘了。

很多时日过去,现这秋冬之冷的萧瑟里,每天无所实施,极为清闲。心便忆起了那种清旷。为什么竟忆不起那些曾经得意的时光呢?

譬如去年前年的办厂岁月,它还是有着某点成功之处。而随老公流浪他乡的收棉日子,真是很落魄的。却一再忆起。

先讲过小厂围墙外的小水坑三周是菜地,那个相对温暖的小空间,水鸭子珍珠鸡生活无所顾忌。水鸭常跑到那一块小菜地里,啄白菜红薯藤吃。菜地里也只种了白菜大蒜与红薯藤三样。因邻小镇的菜地,面积较精贵吧。所以每天都有一农妇,扯着嗓子叫嚷那宾馆的老板:鬼呀,养几只水鸭,把我地里的菜都吃光了。

尔后,便听见水鸭嘎嘎嘎地乱叫声。

农妇用竹竿尽力驱赶那几只水鸭了。于是小水坑里的水,开始扑里滑里乱响一阵。那是水鸭子慌乱逃跑扎进水里的声音。

这情形,只要一想来,就忍不住笑出声。

安静了不一会,水鸭子又到菜地上去了,于是又有那农妇的声音,比先前更为愤怒而尖脆,甚至有点撕破的感觉。扑打鸭子的竹竿更长,更粗壮了,边打边叫骂起来:不做好事的人啊,养了几只鸭子,害死人啊,看我这菜地刚有点看相,就糟蹋成这样….

尔后是鸭子们凄惨的叫声,但听不出凄惨味道,倒是农妇的叫声充满了凄惨。

至始终,那个养水鸭子的宾馆老板,没出来应一声。他们可能是被吓住了,不敢出来,或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出来?

这是我在小厂看到的最有趣的一个镜头。

那是对原有的一种爱护吧,本来那点小菜园的那几行菜,农妇肯定也未当个数的,但见几只鸭子吃她的菜,侵犯她的领域,当然要维护了。属实说,不管她一天赶多少次,鸭子又不长记性,都是徒劳。即使这样,小水坑里还是每天都上映这一幕。很有意思吧。

这几天的白天黑夜都下雨,实在冷清极了,倒是这几只鸭子让我不觉得寂寞。

这冬九腊月的雨,下得如同春上。

老公说:这世界坏了,这天也坏了,都不知道今年什么年成。

这话说得不打紧,听着让人一惊,这是一个失去信心与生活热忱的人的言语。这夜晚的雨下着,便有些凄惨味道。人不至于一夜之间走投无路吧,怎说那样丧气的话呢?

夜间的桃花灿烂遍布河滩,架着船只游弋在长江故河道上,碧野的开阔中,桃花竟开在了船稍,啪嗒着头。于是抬眼望,天,如此无边无际的桃花林,一生里还不曾见。

这梦境将我从极为心碎的心痛中拉出来,因为伴我们的还有另一个女子。上了岸,步行在布满荆棘的柴林中,那条铺满石子的林间大道上,我与老公争吵着。无际的桃花林被抛掷了河边,不知被抛掷河的这边还是河的那边?

醒来,心底幽暗地感伤,那种遗失与遗弃的痛,深入梦的灵魂,我的灵魂。

窗外的雨下得格外响又格外轻,从我梦上滴过。

小厂静悄悄的,唯有小水坑内,妇人的叫声嘈杂,仿佛另个人间。而每天清晨窗外的鸟鸣,与每夜里落得清响的雨,总让人处于种恍惚,又是一个人间。天既下了多少天的雨,已分不清了。睡在床上几次欲动,起不来。偶尔有清空的布谷鸣叫,仿似撕破了喉咙。这人间,似乎没有一件完好的东西,全是破的乱的。连布谷声也如此。

水鸭子清冷地站在小水坑边,一动不动。农妇也不再叫骂。大蒜红薯仍旧青色。偶尔,农妇把刀在磨石上磨得清响。前面超市的音乐,放得杂乱无章,宾馆的生意也是冷清。倒是水坑里的水涨得厉害,都淹及围墙脚了。那家宾馆的后院墙角也淹住了。若还下几天雨,他们的厨房可能不好烧火煮饭炒菜了,是否门店的生意也要打烊了呢?

一切都静悄悄的。小厂仓库门顶上的绿佗蔓长得青青的,似发出种生长的嘁嘁声。这万物萧条的,唯这屋顶的绿佗曼长得旺盛。显示出格外的清寂来。即使不再下雨,不知藏在哪里的雨,仍旧落在小厂的机器上,滴答个不停。金融风暴那么深入地打击着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深入到我们的日常,那么真实。

苍蝇似乎特别没劲,一下子撞进了茶杯里,竟不再离去。真是懊悔不该站在天地下喝茶,还泡了点蜜。

冬日干燥可润肠润肤,又不贵。小厂左边是个养蜜蜂子的,一大瓶才四十块。苍蝇也许饿坏了,与我抢这蜜茶呢?却不知这会要了它的命。我亦喝不到了,倒了,重新泡。

水坑外隔堵围墙与一条小路的地方,还有一个水坑,《妻之物语》苍色之美中写过。坑边长满了豆豆,五月里,便开花结果的豆豆,秋冬之际还开着花,真是奇异。小鸟欢喜地围着它叫,似有好几只。有只鸟叫得欣喜,犹如得了孙子的年轻奶奶。风吹过阳光泻来,秋树叶黄了落了,一片憔悴色。而厨房里的锅盆碗灶却结满了霉,一天不檫,就邋遢得要死。如五六月梅雨时。怎地如此冷清秋冬雨天,它们还会结霉呢,可能也是太过清寂了。

太阳出来竟有点温度,普照着的苍蝇,似乎有些力气,不那么鸯鸯掉进茶杯里,却围着你的手臂肩头,飞来飞去,甚是讨厌。仿佛你是它刚才没有饮到,却送了它命的那杯蜜茶呢。

鸭子也在水坑边蓬起了翅膀,摇头啄食,它们竟是全黑的,漂亮极了。另有一只悠闲的,弯过自己脑袋在自己身上啄着。在瘙痒,还是啄食呢?

院子里还停着那辆大货车,货车主也无事做,拉了车货,便停在小厂院内,都不知道停了多少个日子了?院子里的小草野菜越发生长得旺。成群的白蛾在太阳出来一刻飞舞,一晃而过,还以为看花了眼。车厢里装着雨水,沿着车板缝滴下,迎着阳光一闪一闪,错以为是飞舞的白鹅。小虫子爬上了阳台,爬到了我笔记本内,爬进了我文字里。

我把笔记本放在阳台上写字啊,它们是闻到了这书香气了吗。

一忽儿,阳光淡下来,诸多刚有生机的种种消失了,竟以为是自己的一片意念。阳光暗下来,刚迎过阳光的眼前黑下来,天上片片乌云游走,似乎又要下雨。

转身回到房间,眼前也是暗黑的一片模糊。相比外面,屋里冷清多了。因为空寂,没有万物。瞑目良久睁开眼,那一团团昏花,才渐而消除。这样境地下,真想回一趟故河口天鹅洲了,去一趟那曾生养了我祖辈的地方,曾生养了我三十年的地方。那里这些时候,我是怎样过的呢?

天鹅洲的这些时候,我们都在干啥呢?

就说我与我老公年轻时候吧。这时候,我娘家里正割秋晚谷呢。父亲健在时,我们队里改了水田,改水田的贷款,还是在大姐夫银行贷的。那时我四叔当队长,父亲为了支持他做点事,于是将队里前面的那块地改成水田。

父亲说,家中有粮,心中不慌。

队里人也都同意,水田是春上改的。春上青黄不接,乡亲们手里哪里有钱?于是父亲就从大姐夫上班的银行贷了二万元,可抵现在二十万左右。贷款至今也未还。因为乡亲们的钱是零零碎碎交到四叔手里的,四叔便零零碎碎打牌输掉了。

这事老叫父亲觉得在自己女婿的面前很难为情。水田在稻谷疯涨时,还是起些作用的。特别是春上青黄不接时,家中有粮,真是心中不慌。后来棉花值钱,人们又将之改成旱田了。

如今金融风暴时,全国三分之二的纺织企业跨了,棉花行情一落千丈,想想也没有个好前景。或许明年又会改成水田的。

那时,我在自各地里割秋晚谷,刚下学不久。金黄的谷子,开阔的田地,也叫人心情舒畅。另我的邻地是云哥家的,云哥的母亲在地里摘棉花。因我家水田是队里的最后一块。云哥的地旁是云哥的邻居高妖的地。

高妖是我们队里最能干,嘴巴最甜,脑子最机灵的女人。她在地里不断吆喝云哥的母亲,问她几时把新媳妇接到家去。

阳光很强,大雁在空中盘旋,它是想下来啄几粒谷子吧。另有一群又一群的鸟儿飞过,不知往南还是往北,不太记得了。但记得自己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对着天空大声叫喊:鹌哥哥,鹌哥哥,飞个鸟字看看哆。也有叫飞个人或一字看的,人与一太简单了,所以我一直叫飞个鸟字。而只是抬起头,仰望那些飞过的鸟,并不言语。那时若不是心中有老公,那种日子肯定是极落魄的。因为云哥新说了媳妇子,高妖那么大声地叫喊着云哥的母亲,问她几时接新媳妇到家,是专门喊给我听的。没人料想我抛弃云哥后,又会回到村里,还以为我就此跳出农门了呢?

那个时候,老公怎么没帮我割秋晚谷呢?

前夜,我跟老公开过玩笑说,自家秋晚谷要割了,若有个伴一起割就好了。可老公却没有言语。那时我们才有些意思,也没有敲定。见老公不语,甚是奇怪。若是一般男子,只要我开这个口,脚指头还不踢破皮啊。他倒好,装不懂。想想也罢,年轻便是洒脱,望着天上的鸟儿飞过,照样欢心鼓舞。

很多年后,我问老公我割秋晚谷时,他都干吗去了?

因为割秋晚谷时,棉花已经收获完毕了,农活不那么忙,照说是抽得出空的,再说,他又是喜欢我的,怎么不来帮忙割谷呢?

老公说:我要收牛粪啊。

真是让人大吃一惊。因为家里穷,没钱买肥料,而来年我肯定会成为他家的人了,为了我的幸福生活,他必需要多收些牛粪,堆积那里。

冬天里,牛粪是干的,因为气温干燥,牛拉出的屎很块就被风干了。囤积的牛粪经过发哮是很好的肥料。难怪那些日子,他总说自己没空,有事忙,原是在收牛粪。你想,一个大青年不出去玩,在家收牛粪,真是令人感慨。那不仅是收牛粪,也是收着美好的未来。

现在这个季节,想想那种生活真是遥远了。却透着浓浓的人间气息。如今这气息哪里去了呢?现今的农村,还有这气息存在么?

去寻寻吧。虽在农村,这气息却不见了。天空真不再有群群鸟儿飞过,也不再有天底下的小孩子们,对着天空的鸟儿招手叫喊:鹌哥哥,鹌哥哥,飞个鸟字看看哆。

这样呆坐呆想了许久,黄昏降临。

傍晚的清秋冷得象寒冬。这冷或不是气温,而是空气的格外干洁。太过干净了,便产生种清冷。特别是走在小厂的那条小水泥路上,高跟鞋踏上去的响声,就似飒飒寒风。它的冷,还在于小厂只有我一个人。老公又去了武汉,他的病情是否有所好转呢。

天上呈现出半个月亮来,东边天上似有几片朦胧的暗红,明天会晴天吧。这样行走着,扯扯衣袖,感觉直想大哭一场。因为心底的柔情,被这清冷的夜色撩起来了。多想此刻有群鸟儿飞过,我会扬起手臂,如儿时一样地对着天空高呼:鹌哥哥,鹌哥哥,飞个鸟字看看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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