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麋鹿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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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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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故河口》连载

第一章 寻找故河口(1)

小姑

小姑新嫁了人家,在那人家里做了新楼房。那人家的女儿,在小河口镇菜市场卖米糕。我每天去菜场买菜,都遇见。

由着这些日子,总在心中构想那部有关《故河口》的新小说,小姑或许还是个见证人。天鹅洲原先不叫天鹅洲,而是叫故河口。

小姑也曾对我讲起过故河口的趣事,既她童年时的一些趣事。无非吃喝玩乐。

小姑说,小时候她带着姐们玩耍,要多蠢,就多蠢。一次起风下雨了,她们躲在黄瓜架里摘黄瓜吃,连花雹子都吃进肚子里。

祖母他们住的房屋是茅草屋,由于时间长久,屋形都歪了。小姑害怕茅草屋被风吹垮,几姑侄跑进屋里,用桌子秆子把大门抵得严严实实的。以为只要把门抵紧,风就吹不倒了,雨夜刮不坏歪了。直到风雨停歇,大人们从田间干活回来敲门,他们才出来。

原来外面已黄昏,夕阳一片辉煌,哪里还有风雨的影子呢。

想想这个情形,是很有趣的。

就如小时候,我的二姐骗我一样。

屋子北方有台老东方红拖拉机在耕地,不停地来来回回地调头,某个时候,它似乎调头对着我们的屋子开来。

于是二姐对我说:小鬼,你别跑开啊,就在家看着,小心那辆东方红拖拉机把我们家的屋子撞塌了!我们就没地方住了!

对于二姐的话,我深信不疑,看着那台老东方在那里不停地返回,当真在家招呼了一整天,脚步都没动一下。直到黄昏,大人们都回家了,那辆老东方都没开到我们家的门口来。

小姑,我,这两代人的童年,表现原是一样的。

听小姑讲茅草屋的故事,就如我自己童年东方红拖拉机的故事一样。我内心就充满好奇与敬意。对小姑感觉也格外亲昵。

祖母的家庭成员复杂,除了小姑、四叔、四婶还有鲁婆婆,孟幺幺,三路叔叔。孟幺幺是祖母娘家的侄女,其实也不粘亲,是祖母搁的一门亲戚。三路叔叔是孟幺幺的哥哥,他们很小父母双亡 ,寄住在祖母家里。

三路叔叔很早就出去当兵,没什么印象。

倒是孟幺幺有回与小姑到镇上去看戏,回来不久,便有个小伙子找到祖母家,问孟幺幺的名字。祖母知道了,把孟幺幺臭骂了顿。

一直不明白,祖母为什么要骂孟幺幺。

记得小伙子来的那天,我,小姑,孟幺幺都在祖母的菜园里,菜园边有条小沟,太阳便从沟那边爬到菜园里来,小伙子顺着阳光跳过小沟,跑到菜园里来。

小姑看见小伙子嘴都啊成了个鸡蛋,孟幺幺则傻哈哈地站着。

太阳很明朗,树叶青青,当时情形一定很迷人。发生了这么美好的事,可祖母却把孟幺幺骂得要死。后孟幺幺就从祖母家出走了,据说跟那小伙子也没搞好,都不知现在乍样,一晃好多年没有与我们联系。

鲁婆婆是讨米到祖母家,被祖母收留在家里的。时间长久了,她的长相竟与祖母一模一样。

当然孟幺幺与小姑长的也很相象,以姐妹相称,住一个房间。房间墙壁上贴着 《逼婚记》的影画,还有红楼梦里的宝玉黛玉。黛玉手里捏着把秀气的扇子低着头,宝玉在黛玉背后,望着黛玉的头发或扇子上的诗文。

那时村部有唱大戏的,他们每天黄昏都要跑到村部去看大戏,那一种自在,令我羡慕不已。

小姑那时有张穿着军装,戴着军帽的照片,小伙子样,十分英俊;还有条红色方格子长围巾,也是让我羡慕不已。

后来小姑还当过赤脚医生。再后就嫁人了,嫁到了天鹅村三队。

有次暑假我与堂弟到小姑家去玩,小姑背着我们到别人家借米煮饭给我们吃。小姑家的饭好香,小姑菜园里的老黄瓜削皮了,炒得格外好吃。西红柿长得很大,都起了好多皱纹。

小姑嫁人了,孟幺幺跑了,鲁婆婆被她儿子找回去了。于是小姑所在的温暖大家也消逝了。

若干年后,我也嫁了,居然与小姑一个村子。于是两姑侄又来往亲密起来。

最初是小姑做的火锅鸭子肉,全被我一块一块地偷吃掉了。

在小姑家,我是极放肆的,好的都会在厨房里寻来吃,都不等上桌子。

那时我怀孕了,站在小姑家灶门前,灶里的木材烧得旺,冒着草木清香。灶口上有个罐,罐里炖的就是小姑家自养的鸭子。炖得满厨房飘香。我便按耐不住,一块一块地从那罐里偷吃。等到开饭时,那罐炖鸭子就被我偷吃完了。连汤也不剩,呵呵!

后来,我搬到了村部办了米厂。小姑仍住在天鹅村三组。

只要下雨或农闲,小姑总会带着自家菜园里的青菜萝卜,或自家坛里的盐菜萝卜皮、榨菜等到我家。

我在村部虽有大菜园,但只种过玉米与红薯。因喂养的猪多,那些都只为猪们服务。另,村部有卖小菜的摊子,我也就不在自家菜园种什么别的菜。对于小姑菜园里的菜享有,已成为习惯。

那年月,小姑父去世了,小姑更是三天二头往我家来,每次来,便探知我家缺什么,下次来,就带来。有时还帮我洗碗洗衣服,一帮就是大半天。因为我那时开了米厂酒厂生意很忙。

后来,我搬离了天鹅洲到青苔镇。小姑总还不忘三天两头到我家去,提着菜儿。有次还径自走到了我后院的厨房里。

早些我在天鹅洲开米厂的时候,小姑见我忙,就把菜放在堂屋里,然后到前面去玩。若是不忙,就把菜放在厨房里,然后出来在前屋跟我说说话儿。

买我房屋人家的媳妇儿对小姑说:您怎么径自跑到我家的后院来了呢?您要买米还是打酒呢?

小姑这才回过神,说:哦,原来我萍儿不在这里了,还以为这里还是我萍儿的屋呢,对不起啊,走错了。

好几次都如此。

一次小姑到我青苔小镇之家来玩,这样对我说时,我都要哭了。

青苔生活失意落魄时,一想起小姑这话,我就要哭一场。

小姑那话儿,就如温暖的夕阳,如燃烧的火炉,如香喷的火锅汤。这种舔舐之情,青苔小镇是没有可享用的了。

我搬到青苔后,小姑不常来了,我也不常去乡下。由此关系淡些了。

但小姑与我,比母亲与我亲热,已不是新鲜话。小姑有些秘藏的话,当只与我说,我亦跟小姑说的心理话较多。

一次久不来小镇的小姑来我家,对我说,她要新嫁了,男的是她从小就走动过的恩哥哥。

小姑小时侯在队里就拜了个恩妈。恩妈没有儿女,恩哥哥也是从兄弟那里过继来的。

小姑的恩爷姓赵,是个聋子,拾荒货的。恩妈是个边瞎子,据说年轻时不瞎,后来才瞎。

赵婆婆年轻时非常漂亮,有个当兵的恋人,后来那恋人不知是死了,还是抛弃了她,所以眼睛哭坏了。嫁到赵家时,就瞎了一只。

记得很小的时候,我们队里曾请过一回瓢姑神。最记得的是,人家问赵婆婆的眼睛可治得好?瓢姑神说:难治。问还活得了多少年?瓢姑神就说:她生命之树已经歪斜了,待我慢慢扶正它。于是赵婆婆既小姑的恩妈,就活到了八十几。

每年过年过节,小姑哪里都可不去,唯赵婆婆家非去不可。由此从小与恩哥哥感情极好。后恩哥哥的老婆因为心脏病去世了,小姑便要嫁给他。

若不是恩哥哥,小姑一辈子都不会再嫁。

小姑父与小姑原是很相爱的。而小姑父从前的那个媳妇子老是找他,那个女子是为小姑父吊死的。小姑父也于某个夜间吊死了。说来这是很迷信的,实则很合常理。那女子在生时极爱小姑父,与他都有了身孕,而小姑父很早没有父亲,弟兄又多,家里很穷,那女子家里父母不同意,于是女子就上吊死了。

小姑一直未跟我讲过。小姑父死了,小姑才跟我讲。那女子一直缠着小姑父,小姑父向她承诺只与小姑过到三十六就去与她汇合。小姑父死的那年正好三十 六。小姑也不过三十四。到再嫁恩哥哥,足足守了八年。两个孩子也成人了。

望着并不年轻的小姑,听着她讲她对另一个男子的温情,谁忍心去阻止她?

小姑不断地问我:他怎样呢?怎样呢?

在小姑这样的追问下,我才对恩哥哥产生些记忆。头顶上没长多少头发,个头是矮小的,做事倒是爽快,喂养过许多鸡子鸭子,单住在队里北头的坟地旁。

有次去给父亲挂清明,我与姐姐弟弟路过,还在那屋里坐了会,感叹住在这屋里人性子的怪癖。怎么要将房子建在坟墓旁呢,或许由着空旷没有人家,利于牲畜的饲养。

于是我就对小姑说:您自觉得好就好了。

后小姑嫁到这里,我们都劝小姑不要住在那里,小姑便砌了新楼房。

今天到小姑家去,却没发现小姑过得有多幸福。

楼房做得极大,还开起了茶馆。可日子却没从前单纯了。起码没有那份与我一起话旧话的心情了。

望着忙碌的小姑,我心底十分心疼。恩哥哥也并非钟情忠义之人。与来茶馆打牌的小女子眉来眼去。

小女子刚从广州打工回来,据说是做皮条客的角色。或许不是眉来眼去,是为招揽生意?

是童年的美好记忆,迷惑了小姑的 心智与眼睛么,怎会与恩恩哥组合家庭呢!恩恩哥的儿子还未成家,恩恩哥家做新楼房时,小姑的腿风湿犯了,边瘸着腿,边在屋门口当指挥,边安置泥水匠的饭菜。

乡间的天地格外空阔,加之金融风暴影响。老农的棉花老是卖不出去,田地又减了产。让人更觉得另一层寒意。本来这样的冬天,出了太阳是极暖和的,而在小姑家门前,看到小姑,心头极冷。

小姑的新楼房就在村大路边上,大路对面是庄稼。我娘家田地的庄稼,亦是小姑现在婆家田地的庄稼。我娘家的人都行色匆匆,清冷天地下似乎没一个人。

于是我对小姑的继女说:这村里还是从前的那些人吗?还有人吗?

小姑的继女说:你是海外来的吗?这村子不就还是那些人啊,他们是你娘家人,这里是你娘家,你怎么这样陌生似的?

这里是我娘家?

那个小说中想象无比深邃神秘博大的故河口,天鹅洲?

望着这些人,这些孤寒的田地,及那些小沟沟,心里阵阵发冷。

或是乡间太过空旷,而风吹得毫无阻挡的缘故。这些麻木只知打牌的故河口人,是我娘家的人?

我是想与小姑说说故河口,可小姑有时间吗?

小姑根本就不记得了?

这样的日子,不会让小姑忘却从前所有单纯的一切么?

很久没回乡下了,今天特意赶来小姑家,看望她,想与她话话家常,小姑居然过着这样的日子。

从前我与小姑在一个村庄的日子,是怎样过的?

虽然不大记得了,但决不是这样的,起码于我回忆是美好的。

回到小厂,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小厂亦是冷寂,但决不同小姑家的那种冷寂。

我但愿忘却这一感觉,就是从不曾到过小姑的新家,小姑也没有成一个新家。

就从前的小姑,回忆起来,与我情怀中多么吻合。而今的小姑,不同我讲故河口的旧事旧人了,她心中可是还有它们的影子?

就这情形让我失却了寻找故河口的心情,更何况,小姑每天生活在这种情形里。就此情形跟小姑提一下故河口都难。或不是小姑不会讲,而是我羞于启齿。

故河口就此沉寂吧,沉寂于时光中,没有人再去捞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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