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麋鹿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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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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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故河口》连载

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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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河口的女人

前两天骑自行车到天鹅洲寻找故河口。天鹅洲的堤道不同往麋鹿园的堤道。即是同样的树木与田地,同样的开阔无际,但透出来的气息,给人的感受完全不同。

麋鹿园去的堤道,宁静沉默的,让你陷入种与世隔绝的幸福,唯你能感知的幸福。而天鹅洲去的堤道,却是浮动的,让你不能沉下去。一路走马观花。堤坡也不似麋鹿园的堤坡,有着苍色的野洋姜和其他的野生藤。全被开垦成了田地,栽上了棉花。

来到天鹅洲老家,以为会碰见公婆,顺便带点坛子菜来吃。小厂开工了,工人吃菜可是厉害。

公婆去她的老家娘子湖吃酒了。老公的二哥的新孙子在家被侄儿子带着,新孙子几个月大,掉着长长的口水,楞楞地对我笑。新孙子的门前开满霜打过的菊花, 红的,白的,黄的都有。侄媳妇在房间睡觉。二哥二嫂去田里忙事儿了。

厨房柜台上有盆水仙花,嫩绿的,飘然若仙,细看,却是大蒜。

我说,造物主真是奇妙,大蒜都长成了水仙模样……

侄儿说:前些天没事,放了两颗大蒜籽用盘子装着,没想出了芽,长成这样了。叶子细长,浅绿,飘逸得很。与水仙长得像是双胞胎!

侄儿子、侄媳妇、新孙子算是没事的一家人。看得出宁静的家庭,局促的内里。

坐了会,望望旁边很早前我住的老家的屋台子,想起许多往事。

从前我家的屋台子与旁边的废堤道平齐,高朗向阳。堤坡上是个竹林,竹林下仍是我家的田地。前后左右约有四五亩。屋前的田地栽着葡萄,葡萄架挨着那五颗高大的药柑树。

那些日子,我常一个人望着黑呼的天,听着孤寂的风,想着老公什么时候回家?晒在门前柴帘子上的棉花,是否要收进来?

这般想想,又打开房门。 即是冬天,也有淡淡的月光,十分清幽地洒进屋子。于是在淡泊月光下,用箩筐把棉花从柴帘上一筐一筐地装进屋里去。

心想:他今夜不会回家了?都几天没回家了呢?

清晨不等太阳出来,便拿着围包去田地摘棉花!冬天的晨露还是挺冷的,浑身都湿透了,冷得发颤。冬天的太阳出来,棉花桃的角却是坚硬的,在脸上划了好大一条口子,委屈终于让人心口充满了怨恨:这大冬天里,哪家的火锅不是炖得香喷喷的,哪家的男人会不在家呢?若此刻抬眼看不到他,这日子没法过了。

正当这样想,感觉前面有动静,哈,他果真在眼前。

乡下的我,原是过着这般的日子?

故河口的女人,我的前辈们都过着这般的日子,甚至天下的农村妇女都过着这样的日子,不只是我一个女人过着这样的日子!

侄儿侄媳妇小孙子一家三小口在家和和美美,听着流行音乐,看着碟子,住在他们的父母家里。他们小两口原是在外打工,结婚了,生了小孩,才在家里逗留一段时日。待孩子隔了奶,侄儿子本是要出去打工的,只是遇着了金融风暴,厂子放排的倒闭,没地方去了。

侄儿子侄媳妇的生活,宁静中虽藏着拘谨,但与我等那辈人比较起来,还是完全不同,都不需要自己操心什么。侄媳妇不用下地干活,在家专门带孩子。侄儿子也不去田间干活,成天骑着摩托车在村子里神荡。父母都拿他们当了客人!而我那时给侄儿子的祖母家做儿媳妇,就是地上掉下一颗针,也得自己捡起来,没人会帮你。

即使空闲的阴雨天,田里不好干活,回家也要前屋后房地收拾,收拾起一堆堆的干草乱渣,放一把火烧掉。烧得浓浓的白烟,四周缭绕。

阴暗的天地下,某农家的妇人不过二十,穿着兰色夹衣,里面竟没有胸罩,衬衣。目光呆滞,神色凄楚,心底更是凝固。孩子的哭声是这沉寂中唯一的生机。孩子咬住妇人的奶头,吸乳汁时,少妇才会有些表情。

有个妖艳的妇人,打台阶走上来,与她的男人搭腔。

妖艳的妇人:陆仔,有没有化肥买啊?下雨了,买两包化肥洒油菜籽。

少妇的男人;当然有!

少妇似乎有些害怕,还是害臊,独自藏进房间里,不与妖艳的妇人答话。留着男人在外与妖艳的妇人说话!

难道这便是我作一个故河口女人,曾有过的生活?

故河口可以将一个青春才华洋溢的女子,变成这样?

这正是我在故河口老家时的生活。那一迟钝与呆滞,不由你知觉与抗拒,便渗透你的情状与精神。注释你在这个世界上的样子。

我居住故河口时,翻过屋旁的那道废堤下去,有一条小径,一条水浃。浃岸有一小块田地,田地上长着棉花。一到黄昏,便有夕阳洒落的辉煌,有从河滩牵牛绕道回家的农人。还有那黄昏中,挑着水桶,吆喝而来的粗壮男子,多么美好的情形啊。可是少妇却很落寞,

因为少妇的男人很少在黄昏中挑水回来,少妇的农家生活与别家女子比起来,总是寂寞许多。因为她的男人总在外忙生意,留她一个人在家。

一个又一个清冷的冬天的黄昏,她抱着孩子在堤道上望,一个又一个的精壮男子挑着水回去了。一家家的烟囱,也冒出了袅袅青烟,飘来菜饭香。天渐渐黑了。望了许久,她都没望到自家的男人挑水回来。于是独自乘着暗淡的夜色,抱着孩子回家。

人家里的灯光,此刻都是亮华的,而她家里,却还是一片漆黑。

因为房屋太旧,屋里的电线都老化了。

她用竹竿将老屋屋檐下的电线敲了敲,灯光闪了闪,又熄了,再敲敲,再闪闪,又熄了。

少妇只有无比暗淡地回房,点燃了蜡烛,在烛光下哼着小夜曲,哄儿子入睡。然后在儿子睡熟后,藏在被子里哭。

男人不知晓他的女人在家过着没有灯光的日子。男人刚开始做生意,她不想分他的心。

男人回家了,少妇终于忍不住对男人说:你把家里的电线弄一下吧,晚上你不在家,没有灯光,我好害怕。

夜晚能有电灯光,成为她那时最美好的渴望。男人终于有天空闲在家,就把家里的电线整修了。再轮到男人不在家的夜晚,她便拉开电灯光,看电视,听音乐,哄小孩,边看书,边开心地睡去,再不藏在被子里哭了。

这便是我在故河口的生活么?

对,一点都不错。

作为一个故河口女人,生活不知觉,便成了那个样子。

站在从前的老屋的地盘,不知觉地回想了许多往事,才告别侄儿侄媳妇新孙子,回了小厂。

侄儿屋旁边的橘子成熟了,金黄了半边天。我摘了一小袋橘子,摘了两朵黄色的菊花,就打回了。

菊花虽被霜打过,却是清凉芳香。芳香在冬风中流淌,涌出种淡淡的孤独。

来日,是个晴朗的天。公婆从老家娘子湖吃酒回来,落小厂来看我。

公婆真是很老了,老得我想留她住一二夜。

因为她老人家将老离人世,将与我成为两个世界的人!自己人到中年,心态也有些变化。公婆一辈子老实本分,吃尽了苦头。听她讲她从前的故河口生活,相比我那个时期的妇人,真是苦多了。

老公的曾祖父,曾是老河口街的首富,开有轧花行,老河口码头上还有渡船,生意很不错。那时老河口街上的房子都是茅草做的,一户连着一户。也有茅草房作胭脂生意,为着争风吃醋,把房着火了。于是整条街全部烧光。包括老公的曾祖父的轧花行。

“那时家里积攒了两袋子钱,一袋大约一千块。抢火混乱之中,被人偷走了。由此一家子没了着落。便从老河口街搬到乡下。公爹置了个扳罾子,在老河口江边扳鱼,我在家里打理家务、菜园,日子还过得去。

后来生了你的大哥二哥,没有奶水,每天嚼野菜吃,野菜嚼得像糊涂才好喂,你看我的脸,一边大一边小,就是那时嚼野菜嚼的。

好不容易等到孩子们大些,不用嚼菜给他们吃,老河口却奔岸了,把刚有点起色的房屋田地。都被奔走了,一大家子不断地逃荒。先到我娘家塌西湖打鱼,塌西湖清淡寡水,一个鱼儿也打不到。一家人饿得要死,曾经你大哥的哥就饿死了。

我问:为什么塌西湖没有鱼打呢,是湖就该有鱼!

公婆说:塌西湖是他媳妇的谐音,因一个童养媳受不了婆家的虐待。从婆家逃出,不料她前脚逃出村庄,后脚村庄就塌了,塌成了一条湖,那村的人与房屋庄稼全毁了。唯童养媳逃了出来。后人就叫它塌西湖。

后来,童养媳返回塌西湖,在那里成家,繁衍后代。童养媳就是我的曾祖母,那凄惨的村庄,是我的娘家,曾祖母一生都在忏悔。塌西湖与我家人有仇,怎么会长有养育她后代的鱼呢?

公婆一说,就叹息。

敢情公婆老得糊涂了,居然说塌西湖的童养媳,是她的曾祖母?

传说中,童养媳是海龙王的小女儿,因为在婆家受了欺凌,被迫逃跑时,海龙王一怒之下,就将女儿嫁在的村庄淹没了!后人就叫那地儿为塌西湖。

我忍不住好奇地问;明知塌西湖没鱼打,那您为什么还要带家人回塌西湖呢?老河口奔岸后,其他人都上哪里了呢?

公婆说:“其他的有好娘家的,就回娘家去了,我们没有地方去,就去了塌西湖,饿得实在不行,便带一家子到了九合院,九合院就是现在的团山镇,也是个穷地方。田地贫瘠,谷子都长不了几根,收得极少,亦是吃不饱。后来听说,有人在故河口囤了些田,日子还过得去,于是一大家子就搬到了故河口来了。

那时故河口还在开垦中,人们是敞种敞收,遇着年成好,就还有一口吃,遇着水灾干旱,种好了的粮食,看着收不到,眼泪都流干。待水下去,田地出来,已是冬天,只有种苦荞,苦荞老了割了晒干,磨成粉,烤成巴巴吃,吃时,苦得眼泪直流。但不吃,是没法子的,一家老小要养,刚生的小孩子还要吃奶,没力气干活,也是不行的,所以,只有闭着眼睛往喉咙里吞!

我是苦怕了,还不如死,却不能死。一家老小全靠我与你爹。你的几个姑妈还小,再加上你的大哥他们几个,一家子十多口,我是老大,不撑着,怎么办?”

公婆一说,泪水就流。

“好不容易在故河口安家,有块小菜园,有口吃的,菜园里,什么菜都有。用米粉与菜一起搅成糊涂,沓粑粑吃,一家人还可以温饱。可上面要圈院筑堤取土,就把小菜园挖掉了,房子也毁了。只有吃刺菜,住窝棚!好吃的野菜都被乡亲寻光了,只剩刺嘎菜。一把刺菜砍了回来,用刀一剁,然后用盐霜下,开水里一拖,和着糠,沓成粑粑,就吃起来,吃得喉咙一撑一撑地,眼泪直流,死也咽不下去。吃进去后,拉屎,也拉不出来。”

听公婆讲她曾有过的故河口生活,我感觉自己还是很幸福的。

公婆是故河口的第一代女人,

我与嫂子是故河口的第二代女人,

侄媳妇是故河口的第三代女人。

三代女人的生活,截然不同。

若在故河口,或者故河口附近的村庄走走,是很好的,会有个纯净美好而又无限开阔的自然,等着你去领略欣赏,予你无穷的奥妙乐趣。而在故河口生活得太长久,会是愚昧呆滞的,比故河口外的人,乡土些。

这个乡土主要是精神风貌,乃至骨子里的隐藏。因为故河口太原始了,长久沉浸,人的骨子里,都侵入了自然的静默,对外界的气息与人来说,是不适应的。

这种沉滞落后,表现在思维的停顿,与对新事物潜在的自卑心理。便是笑,也不太随意。当然,这种深刻的印记,是指她们离开故河口,到了别的地方后,给人的形象。而在故河口时,她们还是挺自然的,生儿育女,种地收割,没有什么异样。伴着日月,伴着风!几乎与自然连在一起,融入了自然。

唉,如此自然中走出的一个人,于外界却有如此多的压抑。这种隔膜是令人痛苦的。这种印记深刻印在每个故河口女人的身上。

它便是故河口的气质,一个没落宁静却又风光无限的乡村。一个个同样没落宁静,却又风光无限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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