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谭斌打电话要子健到他办公室去,子健带着鲁悦男去了。这次谭斌客气了,仍是让鲁悦男倒水,谭斌眉开眼笑地看着她,很欣慰。
“陈经理,是这样的,我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不知肯帮吗?”谭斌试探着说。
“什么事?谭局请讲。”子健说。“只要能做到的,我一定帮忙。”
“对你,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对我来说就难了。”谭斌端起茶杯,端详一会说,“我是登州市奇石协会的副主席,我们协会有个规定,每人每年要有一篇关于奇石的文章。你知道我的水平,是写不出来的,想请你帮忙。”
子健听了,还没说话,悦男抢着说:“这事,对我们陈经理来说是小菜一碟,一碟小菜。”
“噢,是吗?”谭斌高兴了。
“也不像悦男说的那么容易,您什么时间要,我尽力而为。”子健实话实说。
“今天是星期四,三天后怎么样?”谭斌掰着指头,望着子健有些恳切地说。
子健考虑一下说:“好,三天就三天。”
子健回到家,连夜查了许多关于奇石的书,利用星期天到奇石市场转了几圈,结合那天同江博雄一道购奇石的情景,写出一篇文章,题为《奇石的遐想》,着重在奇石的瘦、漏、丑、透、奇上做文章。经过再三斟酌,又让江博雄指点一二,觉得满意了,按约定时间送给了谭斌。几天后,谭斌又来电话,先表扬了陈子健,说子健的那篇文章,深受奇石协会的重视,很好。接着又说,信用卡寄来了,登州分行服务很好,以前是误会了,并要子健到他办公室去,说有事商议。子健知道谭斌的用意。
原来谭斌的妻子王兰退休在家,一天,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电话自称是财政部的,说有一笔钱,是财政部补贴给他家老谭的。因为谭斌在部队立过三等功,经常有些补贴,王兰就相信了。电话让她带着卡,不要带存折,因为只有卡才能转进去,到附近储蓄所自动设备去。按照电话所说,王兰带着谭斌工资卡来到了登州分行自动设备前。电话让她把卡插进自动设备,问她卡里有钱吗。她说有。有多少,她说有十万元。对方说好,你按我的操作程序操作。
鲁悦男正在自动设备前取钱,听到了对话,觉得不对,凭借职业感,她有义务堵截诈骗,便上前询问。悦男说:“我是银行员工,请问你在干什么?”
“我干什么,关你什么事?”王兰有些不高兴。
悦男并不在意,而是笑迷迷地说:“阿姨,我是银行员工,您是我们的储户,我现在觉得你的电话有问题,您有可能被骗子骗了,所以我要求你能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鲁悦男说着话,把工作证递给王兰。王兰看看鲁悦男工作证,说:“你是鲁悦男?”
鲁悦男点点头说:“阿姨,我是鲁悦男。”
“哎呀,怪不得我家老谭提到你就夸你,你长得真有点像我家闺女。”王兰很出神地望着悦男,电话也不接了。
“您家老谭?您是?”悦男问。
“你不是登州分行公司部的鲁悦男吗?”王兰进一步核实。
“是的。您是?”悦男心里明白了,她可能是谭斌局长的爱人。
“噢,我是谭斌的老婆,谭斌是我家先生。”王兰说。
“哦,原来您是谭局长的爱人,王阿姨!”悦男惊奇地说。“您把电话给我,您可能上当了。”
王兰把电话给了鲁悦男,悦男接过电话说:“喂,你是哪里?”
对方问:“你是谁?”
鲁悦男说:“我是这家银行的员工,为了储户的安全,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啪!”对方挂断了电话。悦男说:“阿姨,对方把电话挂了,这进一步说明对方是个骗局。您想一想,如果是财政部拨款,有这么急的吗?还有,他给您转钱,问您卡上有没有钱干嘛?为什么存折不行,非得用卡呢?这都是很平常的漏洞,阿姨,今后要注意,千万不要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了。”
“我现在该怎么办?”王兰有些害怕了,急忙问。
“您给他说您的卡号了吗?”
“说了。”
“赶快把卡上的钱取出,存在您另一个卡上。把这张卡消掉,重新办一张。”
鲁悦男成功为王兰堵截了一场电话诈骗,王兰很感动,回家一五一十向谭斌说了,谭斌也很感动。
子健放下电话,带着鲁悦男,半小时内出现在谭斌的办公室里。
“哎呀,子健啊,你真是神速,怪不得王散之这样欣赏你,如今,像你这样勤奋工作的年轻人已不多了。”见了面,谭斌一改过去的傲慢,笑眯眯地握着子健的手说。
“谭局过奖了,我只不过是做了应该做的事罢了,哪有您说得这样好。”子健谦虚地说。
“既然是朋友了,客套话我也不多说了,现在咱们入正题。”谭斌说,“是这样的,鉴于各家银行的竞争,经市政府研究决定,登州市社保卡共分七大块,由七家银行来完成,给你们是市政府机关、市内企事业单位,限你们一月内完成信息采集。怎么样?”
子健一听,高兴了,登州分行分的这些单位全是肉头,不仅单位大而且人员好找,办起来相当方面。子健兴奋地几乎跳起来,握着谭斌的手说:“谢谢!非常感谢谭局!”
“不要谢我,选择是双向的,如果没有你们有利的条件,没有你们优质的服务,就是我替你们说话,政府也不会同意的。好啦,别高兴了,把事情办完办好再说。”谭斌转向悦男说,“小鲁,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
“谭局,不客气!这些是我分内的事,就是每一个登州分行员工遇到这种情况,都会这样做的。”悦男说。
“好,不客气,能常到我这儿来吗?”谭斌望着悦男,很慈祥,就像一位父亲对自己女儿一样。
“能,肯定!您放心吧。”鲁悦男兴奋地说。
回到登州分行,陈子健把事情经过仔细地向分管行长邵玉文作了汇报,邵玉文带着子健又向江博雄作了汇报。江博雄喜笑颜开地说:“没有压力就没有动力,当初之所以那样对你,就是让你尽心尽力办好这件事。玉文,我们下一步就要服务好,给个金部安排好,决不能让市政府说我们的闲话。”
邵玉文掏出笔本子,把江博雄安排的事一一记好。
这时江博雄的座机响了,江博雄等到铃响三下,才去接电话。这是银行服务的礼仪,一般来讲铃响一、二下接电话,显得唐突,有轻薄感,铃响三下以后接电话,显得傲慢,有慢待感,所以,铃响三下最好。电话是门卫打来的,说有个姓麦的自称是他的同窗的人要见他。江博雄楞了一下,立刻想起来了,来人是麦娜的父亲,他的同窗麦德安。麦德安是江博雄高中同班同学,两人在高中时,江博雄是班长,麦德安是学习委员,往来非常密切。高考中,江博雄考上了中国科技大学,麦德安因营养不良加上过度紧张,致使考场休克,而未能金榜题名。从此两人有了差别,一个在农村面朝黄土、背朝蓝天的种地,一个在银行风不打头、雨不打脸的工作,往来渐渐地稀少,几年后断了往来。五年前,麦德安的女儿麦娜,不知通过什么关系调进了登州分行。由于麦娜长得漂亮,又善于交际,深得江博雄的欣赏。一年前,麦娜被江博雄提拔为登州分行办公室副主任时,江博雄无意中看到了麦娜的档案,才知道麦娜是麦德安的女儿。这时候江博雄已经触摸过麦娜的肉体,在良心及道德上,江博雄的确有过自责感,甚至扇过自己两个巴掌。但事已至此,无法挽回,江博雄只能将错就错,不予麦娜挑明。但今天麦德安的造访,是否他知道些什么?江博雄沉默着、思考着,内心有些紧张,甚至有些害怕,但最后还是对门卫说,让他进来吧。
邵玉文见状说:“江行长,我先走了。”
江博雄说:“好吧。记住,一定要把社保卡的办理及发放工作做好,这是体现我们行服务的好机会。”
邵玉文走了,陈子健也要告辞,江博雄让他等一下,见见他这位故人,由于心虚,有让子健压住阵脚的意思。
不一会,江博雄听到敲门声,他知道麦德安来了,整一下衣襟,调整一下表情,不慌不忙地走到门前,开了门。一个瘦高个,两眼有些呆滞,满脸胡须的人出现在他面前。江博雄端详了一下,认出麦德安来了,他双手展开,搂抱过去。麦德安一时不知所措,眼前的江博雄使他有些局促,因为眼前的江博雄与他想象的江博雄差距实在大,胖了,白了,个头高了,风度增加了。麦德安自惭形秽,只得学着江博雄的样子,把双臂张开,但他没有去抱,只是这样张着。
“哎呀,老同学!那阵风把你刮来了?”江博雄故作惊讶。
“听麦娜说,他的行长叫江博雄,是中科大毕业的,我一猜想就是你,但不敢肯定。”麦德安喘了口气说,“后来问了其他同学,又通过麦娜说了你的长相,我断定是你,就来了。”
“来,来!坐,坐!”江博雄松开麦德安,把他让到了屋里,指着沙发说。“子健,倒水。”
子健忙着给麦德安倒了杯水,江博雄指着子健说:“陈子健,我的小师弟,公司部经理。”
“哦,陈经理,谢谢!”麦德安向子健微笑着点点头,又向江博雄说,“麦娜在这里,给你添麻烦了。”
“麦娜?她同你…….”江博雄装作不知道,脸上故意显出疑惑的表情来,内心深处还是有些紧张,以至于表情十分不自然,就像偷了人家的东西还故意装好人那样。
“他是我女儿。”麦德安说。
“你的女儿?”江博雄故作惊讶,嘴张得老大。“你女儿都长这么大了?你几个孩子?”
“两个孩子,这是个大孩子,还有个小的是个小子,正在上大学呢。”麦德安认真地说。
“啊哦,有福!德安,你有福啊!”江博雄睁大眼睛望着麦德安,伸出拇指言不由衷地说。
“有福?有个屁福!哪能像你,我这一生是个忙碌命。一切我都认了!”麦德安话中有些悲哀,但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又问,“博雄,你几个孩子?”
“我?就这么一个闺女,在上海工作,成年的见不上几次面。我想,我以后老了也指不上她了,跟你没法比。”江博雄也悲凉起来。
“怎么?麦娜是我女儿,你不知道?”麦德安转了话题。
“真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麦娜,老觉得眼熟,就像是在哪儿见过一样。原来是你的女儿,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江博雄再次伸出大拇指说,“德安,你养了个好女儿。”
说着话,江博雄看看表,已是中午十一点多了,他拨通了麦娜的电话,几分钟,麦娜出现在江博雄办公室里。
“爸,怎么是你?”麦娜很惊奇地望着麦德安说。
“怎么?我来你很意外吗?”麦德安望着女儿,疼爱慈祥兼有淡淡的忧愁,由他那浑浊的眼光里射出,犹如一头老母牛在注视着自己刚生下的牛犊一样。
“是的,没想到您能来。”麦娜轻盈地奔过去,撒着娇抱住了麦德安的右臂。
“好啦,时间不早了,麦娜,赶快到黄鹤楼定一桌饭吧。我和你爸要好好聊聊。”江博雄说。“子健,你也别走了,咱们一起吧。”
“好的。”麦娜答应一声跑着出去了。不一会,麦娜来电话说在黄鹤楼“6666”包厢订了一桌,要他们马上过去。
江博雄让小陈开车,带着麦德安、子健一起到了黄鹤楼大酒店。
“6666”包厢不大,只能做十个人,但装潢考究,配上轻音乐,非常有情调。大家入座,客套一番,江博雄坐了主人位,麦德安第一嘉宾席,麦娜紧挨着父亲,小陈、子健做下手。
小陈从车子后备箱里提出四瓶茅台酒,四盒软中华烟,放在桌子上,喊服务小姐将酒瓶打开,同麦娜一道点了几样黄鹤楼的招牌菜,像臭鳜鱼、烤牛脸、鲍鱼、果子狸等。
江博雄毕竟在社会上混了三十多年,一切都驾轻就熟,倒是麦德安显得有些拘束。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麦德安渐渐地话多了。
“博雄,麦娜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的话,自己的小孩。”
“你知道自己的小孩就行,还记得咱们学校的‘秦倒水’吗?”
“你说的是秦兵。”江博雄想了一会说,“他当时是学校里勤杂工,一开会就提着水壶倒水,不论是不是他的活。我们背地里都喊他‘秦倒水’,为人挺好,工作很积极。”
“是的。”麦德安微笑着说,“就是因为他勤快,为人好,得到了校长的提拔。由勤杂工变成了正式工,后来竟然当了校长。”
“有这回事?”江博雄有些惊奇。“我上学走的时候,他不刚转正吗?”
“你走后不久,他就提拔了。”麦德安说。
“提拔的也太快了吧,他有学历吗?”江博雄问。
“学历可以花钱买嘛。”麦德安红着脸说,“不单单是当了校长,没几年就当了乡镇干部。在清水沟乡当乡长时,得意忘形,竟把他的恩人老校长的女儿给玷污了。”麦德安很气愤,把桌子敲得当当响。“老校长的女儿刚刚学校毕业,下派到清水沟乡任青年书记。‘秦倒水’这个狗东西竟然把她给搞怀孕了。”
麦德安讲到这里,江博雄脸一沉,不说话了,两眼望着一个方向,像是在思考问题。麦娜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禁不住浑身一抖,抱着麦德安的胳膊说:“爸,别讲这些好不好,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人家不愿听。”
“现在怎样了?”江博雄调整一下情绪,故作镇静,若无其事地问。
“还能怎样,老校长气得吐血。找到‘秦倒水’,问他怎么办。‘秦倒水’只说一句话——打胎。老校长无法,找到县委领导。县委领导说,这是个人私事,只属道德问题,不违法无法处理。”麦德安吃口菜,在嘴里使劲地嚼嚼,仿佛要把‘秦倒水’嚼死似的,又说,“后来老校长气得生病了,去年年初死了。女儿打胎后,调回了城里,只能忍气吞声。就这样便宜了‘秦倒水’。”
麦德安说完,看看江博雄,意味深长地说:“博雄,你是个好干部,好行长。希望你能把握原则,永远做一个好干部,孩子跟着你我也放心。”
江博雄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说:“德安,我虽不是什么圣人贤哲,但最起码的伦理道德还懂。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谢谢提醒。”
江博雄、麦德安两人像打哑谜一样,子健听得云里雾里,但有一条子健明白,就是麦德安在麦娜问题上,对江博雄有些不放心。他忽然想起了在珍珠湖宾馆的那天晚上,他看到那个从江博雄房间出来的人影,极像麦娜,心里激灵灵打个寒颤,似乎明白了麦德安这次来的用意。
酒宴散后,麦德安要走。江博雄礼节性地挽留了一下,就让他去了。麦娜要送爸爸,江博雄给了她假。麦德安在上火车的时候,拉着麦娜的手说:“麦娜,你要好好自重,千万别学老校长的女儿,江博雄毕竟是我的老同学。”
麦娜一愣,红着脸低着头说:“爸,你说啥呀,你喝多了,我能有什么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火车开了,麦德安趴在车窗前,久久地望着女儿,就像一个护崽的老狗。
送走麦德安,江博雄回忆着麦德安酒桌上的话,隐隐觉得像是指着什么,他初步断定,他同麦娜的事露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