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健在政务新区支行干了两年副行长,江博雄让麦娜把一切事务都交给了他,只是有重要营销场合,要她施展只有她才有的才能的时候,或者是人事变动的时候,她才去,平时很少到行里去,只专心开会、“营销”江博雄。子健的一些客户陆续知道了这些情况,纷纷来到了政务新区支行,使政务新区支行的业务迅速发展起来,各项指标尤其是存款、贷款、中间业务等,新增在登州分行名列前茅。就在这个时候,子健忽然接到人事部通知,让他到清水沟镇朝阳村扶贫,任第一书记。要子健脱离业务,去搞行政,这正是他的短处。子健经过慎重考虑,不想去,问人事部有缓和余地吗。人事部长说,是江行长的意思,并经分行党委讨论过,无缓和余地。
子健不知为什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把做过的事情前前后后地过滤一遍。“是否在什么地方得罪了江博雄?是否工作上有什么不当的地方?是否是麦娜在江博雄的面前说了自己什么?难道是逢年过节我没有给江博雄送礼?作为一行之长,他难道这样小气?”他不断地问着自己,觉得实在没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他问麦娜,麦娜说她也不知道,让他问江博雄。这天,子健瞅着江博雄有空,来到了他的办公室。办公室很静,只有江博雄一人,正在独自欣赏着一幅山水画。他把画平放在紫红色的桌子上,手背在后面,半弯着腰仔细地瞅着,就像一头老母牛在舐它的犊,以至于子健敲了几次门,他才抬起头来。
“子健,来,来!”江博雄见到子键很热情,热情地让子健有些意外。“让你到朝阳村,是否有些想不通?”
“是的。按文件,我并不符合条件。”子健很委屈地说。“是否我工作没做好?”
“这是好事。”江博雄进一步说,“到清水沟镇扶贫是市政府的要求,选派人员的条件是:中共党员,有三年以上的工作经验,表现优良,成绩显著者。并有王散之带队,常青也去,你去不比别人更好吗?”
江博雄说完望着子健,脸上堆着笑容,像是在征求意见。子健知道这是登州市领导干部一贯的伎俩,要排挤你,就得光冕堂皇地说,是组织需要,因为你优秀,所以才派你。
“能不能让我考虑一下呢?”子健说。“因为事情突然,我没有思想准备。”
“可以,只是暂定,等待通知。在没有市政府正式通知的情况下,你仍然在政务新区支行上班,工作该怎么干就怎么干。”江博雄把画卷起来说。
听江博雄这么一说,子健心里的气消了许多,他想,也许是江博雄好意。所以,他答应江博雄听从组织安排。
出了江博雄办公室,遇到了鲁悦男,她要子健到她办公会室去。子健进了她的办公室,悦男趴在门边两下看了看无人,把门关上,说:“陈经理,听说你要到清水沟朝阳村去?”
“是的,刚才江行长就是跟我谈这事的。”子健故作轻松地说。
“你知道为什么吗?”鲁悦男给子健倒杯水,抿起小嘴说。
“不知道,听说是市政府要求的。”子健故作糊涂。
“市政府要求的不错,但分行这么多闲人,为什么非让你去,你考虑了吗?”鲁悦男坐了下来。
“这……”子健似乎感觉到什么,“的确没有多想。”
“我跟你说,就是为了给贠星光让位子。”鲁悦男肯定地说。
“贠星光?他不是在公司部干的好好的吗?为什么?”子健更疑惑了。
“他进行也不少年了,按理说也该提了,可他那三天打鱼两天晾网一副玩世不恭的工作态度,谁提他呢。这回趁着江博雄将要二线之际,他给江博雄上了大礼。你知道,现在全行的干部位子百分之八十是江博雄安排的,是上过礼的,还剩百分之二十是市里、省行的人情,江博雄很难动,就只有你了。”鲁悦男低声地说。
“我?”鲁悦男的话使陈子健激灵灵打个寒颤,他做梦也没想到,江博雄会演这么一出,决定采取拖的办法,就是不走,看一看江博雄下一步怎么办。
子健的第一招就是想到了麦娜,他想让麦娜跟江博雄说,就凭他同麦娜这两年的相处,他认为麦娜会替他说话的,况且如果他走了,换人来,未必像他这样尽职尽责,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客户。拿定主意,他向麦娜说出了心里话,然而,麦娜却说这是行里的安排,她真的无能为力,再说,江博雄是行长,未必听她的。子健碰了个软钉子,仔细想了一下,还是去找王散之。王散之很真诚地说:“老弟,江博雄想把你赶走,这就是张良所说的‘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我去说,当然可以,不知他可听我的,你知道,在用人方面这是最忌讳最敏感的。”
“怎么办呢?”子健为难了。
王散之没有马上回答子健,而是在办公室里走了几圈,最后说:“子健,别急,这个工程市里只是在做准备。快到年底了,各项工作都很紧张,市委市政府领导都很忙,目前无暇顾及这件事,怎么着也得挨到明年春节后。江博雄的年龄今年年底就到了,该退居二线了。我想,如果换新行长,凭你在行里的贡献,也许事情有转机。”
经王散之这么一说,子健心里稍微安慰了些,但不知能不能如王散之所说,只有听天由命了。
回到家里,黄娟看出了子健有心事,她让子健坐下来,端了杯水递过来说:“有什么心事吗?愁眉苦脸的。”
子健“唉”了声,没有说话,他认为说也是白说,对妻子说,只能增加负担,别无它用。但最后还是说了。黄娟听了却笑了,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叫去就去,又不是什么上战场。就是上战场,该你去的时候,你能不去?”
还别说,黄娟的一番话真起作用,陈子健心里的确宽松了许多。说着话就到春节了,一季度旺季营销达到了高峰期,江博雄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由于中层干部的变动,多数有才能干的干部被排挤了,减弱了工作的积极性,存款及其他指标都上不去,他多次受到省行的诫勉谈话、通报批评。他希望陈子健能替他多拉存款,挣一些面子,就更多地接近子健,口头宣布:“抽麦娜到企业文化部,加强旺季宣传,由陈子健主持政务新区支行全面工作。”子健心里有事,不能一心一意地抓存款,所以政务新区支行存款新增比去年缓慢了许多,但仍还是登州分行第一。江博雄三天两头找子健谈话,许诺出一大堆好处,子健依旧是稳扎稳打,像是失去了以前急先锋的勇气。
神秘地对子健说:“陈哥,有一出好戏,你看吗?”
“什么好戏?”子健不知李伟群在搞什么,愣愣地望着他。
李伟群对着子健微微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说:“好戏在这里头。”
子健接过U盘,插在微机上,打开后,电脑里出现了一个画面:这是一个夜晚,不知是几点,只见江博雄的住处灯光闪闪,影影绰绰见江博雄的专车来到楼前,江博雄从车里钻了出来,小陈下车,江博雄对他说了些什么,车开走了。江博雄在楼前站了一会,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不一会,来了一辆面的,从面的里下来一位穿着时髦的女人,正是麦娜。江博雄上前搂着麦娜,便进了电梯。电梯里,江博雄一改往常的风度,焕发出原始的本能,他先是把麦娜紧紧搂在怀里,接着双手捧着麦娜的脸,舌头便伸向了麦娜的嘴唇。麦娜立刻迎了过去,两人紧紧地吸允在一起。电梯停了,两人依偎着,进了江博雄的房间……
“从哪里来的?”子健看完,心里“砰砰”直跳,仿佛同麦娜亲热的不是江博雄,而是他自己。
“陈哥,这是贠星光给我的,说是通过物业公司摄像镜头录的,贠星光花钱买的。现在几乎传遍整个登州市了,就你不知道,因为人们认为你是江博雄的心腹,所以,没人跟你说。”李伟群说。“你知道吗?贠星光就是用这个来威逼江博雄,要他到政务新区支行当行长。”
子健明白了,为什么江博雄要他到朝阳村当第一书记,同时也证实了鲁悦男那天对她说的话,江博雄要给贠星光腾位子。但不知为什么,贠星光却提前把录像发了出来。想到这里,子健对李伟群说:“老弟,尽量别传,传出去不仅对江行长不好,同时害了麦娜,就是对登州分行也影响不好。”
李伟群没有说话,两眼直直地望着陈子健,像是不认识他似的。
“我的亲哥哥来,你是怎么了?你以为江博雄是你师兄,你以为麦娜是什么好东西,你维护他们,可他们对你可不怎么样?”李伟群有些生气地说,“告诉你吧,如果不是王散之局长,你早到朝阳村了,坐在这里的早是贠星光了!就是因为贠星光没有得逞,才传出了这些录像。再说那个麦娜,你替她忙里忙外,好处她得,功劳她得,你得到什么了?”
“别生气,我的好兄弟。”见李伟群生气,子健赶紧劝阻,“我说的是实话,我个人的得失不算什么,咱们是登州分行的员工,靠登州分行吃饭,要为登州分行着想。”
听了子健这些话,李伟群才消了气,答应子健自己不外传,但他不能保证别人不外传,尤其是贠星光,他手里肯定有很多这样的录像。两人又说一些家长里短,李伟群告辞了。望着李伟群渐渐运去的背影,子健心潮起伏,他怎么也想象不到,江博雄一个堂堂的二级分行行长,正县级干部,会场上、课堂上,张口马列,闭口“八荣八耻”,背地里怎么会如此地下作,如此的恬不知耻,难道这就是当今的金融高管干部?子健很难说服自己,他只能自己骗自己的相信: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别人编造出来的。
春节一过,子健认为市政府马上要落实政策了,又想着录像的事,他本想把录像的事告诉江博雄,但慎重思考一下,就是说了也无济于事,并且还要出卖李伟群,于是决定还是不说了。但心里更是无法平静,一边干工作一边心事重重。一天,子健到行里汇报工作,听行里人议论纷纷,而且都像是有意避着他。他的脑子一懵,背上流出汗来,以为自己出了什么问题。来到江博雄办公室门前,见门关着,敲了几下,无人应,他知道江博雄不在,就打了麦娜的手机,结果麦娜关机了。他站在六楼,六楼静静地,连副行长也不见了。便奔了鲁悦男办公室,正好悦男在。见到子健,悦男先是神秘地一笑,一把把他拉入办公室,接着关了办公室的门,就像一个地下工作者,小声地说:“听到消息吗?”
子健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可能是录像出了事,但还是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望着悦男说:“什么消息?”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鲁悦男睁圆两眼,直直地望着子健。
“什么事?”子健说。
“江博雄被中纪委‘请’去了,你不知道?”悦男仿佛有些激动似的。
“什么时间?”子健听了不亚于头顶响了个炸雷,“为什么?”
“你有多长时间没有跟江博雄联系了?”悦男问。
“没有多长时间,春节前还联系呢,也就春节一个假期吧。”子健不相信,像是在做梦。
“就是前天夜里,今天一上班,麦娜也被纪委‘请’走了。”悦男说话时语速很慢,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嘣。“现在行里一切事务,暂且有邵行长负责。你赶快回行,听候通知,行里马上要开会。”
子健懵了,像是要大祸临头似的。别了鲁悦男,急匆匆地赶回了支行,坐在办公室里,心里像有只小鹿在跳动,“咕咕”直响,仿佛双规的不是江博雄,而是自己。回到家里,把事情给黄娟讲了,心里还是不能平静,老觉得不可能。黄娟说,她年前见到江博雄,看他印堂晦暗,觉得要出事,这就叫“多行不义必自毙”。
一周后,财务科长、办公室主任及公司部经理,先后有好几位美女被纪委召唤。邵玉明副行长电话通知陈子健,要他稳住局面,配合分行党委及市纪委的工作。
不久,新行长上任了,来的是个五十出头的瘦高个子男人,叫李梦唐,是李梦舟的亲哥哥,由瀛洲市分行副行长,升任登州市分行行长。同一往行长一样,李梦唐先是调查摸底,而后开始考察任用干部。不言而喻,大家都说李梦舟要上去了,最起码是个市行副行长。李梦舟更是自我陶醉,走路、说话,俨然自己就是副行长。
陈子健自知自己不行,更没有了奢望,如果是江博雄当行长,凭他同江博雄的关系,还有不去朝阳村的机会。现在是李梦舟的哥哥李梦唐当行长,子健只有听遣的机会了。“去就去吧,扶贫也是件大事,尽管自己不擅长,但只要用心去做,相信能做好。”子健这样想着,并没有去多接触李行长,他一边埋头干工作,一边等待着市政府的通知,随时准备到清水沟朝阳村任第一书记。
一季度旺季营销一结束,市政府的通知便下来了,人事部通知子健做好准备。子健让黄娟准备好行李,多方打听扶贫的一些情况,随时听候准备去朝阳村。就在这时,他接到办公室一个电话,让他到行长办公室去,说李行长找他。子健想,肯定是临行前的谈话,把支行安排一下,就去了行长室。
原先的行长室,门依旧锁着,陈子健经过的时候,脚步不由地放慢了许多,头一直偏向那扇门,努力地想从门缝里找出什么来,脑海里掀起了诸多回忆,仿佛江博雄仍坐在长方形紫红色的办公桌后面,手拿着那只桃木的梳子,在努力地刮着他的短发,耳边响起了江博雄那颇有情调的笑声:“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想着,走着,陈子健不知不觉地来到了新行长李梦唐的办公室,他轻轻地敲了下门。里门传来李梦唐那带有磁石般的声音,“是子健行长吗?请进吧。”
子健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室内的摆设让他很吃惊,首先是房间比江博雄的小了许多,至少要小三分之一,简单大方的吊顶,墙上没有任何装饰,屋里只有几盆普通花草,办公桌比江博雄的也小了许多,座椅也矮了许多,显得很不起派。
子健进去,李行长正在看文件,见子健来了,李行长放下手头的活,让子健坐下,给子健倒了杯水,说:“陈行长,工作不错嘛。”
“谢谢李行长夸奖。”子健说。“我到了朝阳村一定好好干!”
“朝阳村?”李梦唐像是很诧异,接着笑了起来,“怎么,想到朝阳村去,不想干行长啦?”
“干行长?”子健有些糊涂了。
“怎么?我刚来你就要走?”李梦唐像是猜透了子健,说,“你走了,政务新区支行谁来干?”
“这个?行里人不是多来吗?”子健有些支吾,他没有明白李梦唐的意思。
“行里人是不少,但能担任政务新区支行行长的人选,我认为就一个。”李行长严肃起来,“叫你来,就是给你谈支行下一步的工作。朝阳村扶贫是非常重要的工作,必须做好,但经过分行党委的考察,认为你不是最合适人选,因为你精于业务,人脉广,服务客户有一定的经验,并且政务新区支行是个新单位,有许多业务要开拓,最合适的人选是你。至于朝阳村的第一书记,打交道的都是贫困农民,需要一个有农村工作经验,懂点农业科学知识,能帮农民尽快脱贫和他们打成一片的人。这些你不是擅长的,必须另选他人。这叫人尽其才,地尽其利。”
李梦唐说完,看着陈子健,两眼充满着期望。
“李行长,您是说让我继续主持政务新区支行工作?”子健像是明白了李行长的意思。
“不是主持,而是担任,如果你愿意的话,行里马上就下文。”李行长望着子健郑重地说。“现在中央正在提倡‘三严三实’,加快反腐力度,我们最需要的就是像你这样严以责己、脚踏实地的干部,希望你不要辜负了行党委对你的殷切希望。”
李行长的一番话,使子健如醍醐灌顶,他知道中央的“三严三实”是真的,“八项规定”是真的,反腐倡廉的决心更是真的,以后他肩上的担子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