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后,我爹和我娘就把姐姐的名字叫了红螺。
如果不是刘神婆亲口所说,如果不是为了借红螺仙姑的名讳救姐姐的命,我爹和我娘是无论如何不敢让自己的女儿叫红螺这个名字的。
要知道,红螺湾是个神湾,红螺湾的名字就是因为红螺仙姑而来。没有红螺仙姑就没有红螺湾。红螺仙姑可是红螺湾一带渔民的大救星。
很久很久以前,红螺湾里住着一个八爪鱼(章鱼)精,下海的渔民全让它吃掉,它还时不时地弄起一阵阵海潮,把田地淹了,弄的粮食颗粒无收。这章鱼精一到晚上就浮出水面,它的两只眼睛像月亮一样光芒四射,它腕足上的鳞片则像是一盏盏燃起的灯火。过往的船只远远看到,以为是繁华热闹的港口,这就过去投宿,便正好落入它的圈套。
在海边的阿掖山上住着一位仙女,她是红螺修行而成,人称红螺仙姑。红螺仙姑见章鱼精闹腾得实在不象话,便决心为渔民除了这一害。
红螺仙姑高举着宝剑跃进大海,顿时大海里巨浪滔天,天昏地暗。红螺仙姑在海里一直和章鱼精大战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把章鱼精杀死了,但红螺姑娘也受伤太重,再没有出来。渔民们为了纪念这位红螺仙姑,便把这儿叫红螺湾。
知道姐姐是鬼命的事情后,我娘就陷进了大海一样无边无际的痛苦中,整夜做恶梦,又深又重,无法自拔。
于是,我娘就经常的烧香拜佛,经常的去给刘神婆送各种海鲜,顺便催问有没有发现谁家的男孩子是天上星宿下凡的,可是,刘神婆总是摇头,一直没有期待中的好结果。
令人迷惑不解的是,自姐姐出生后,我娘一连怀了两胎,都坐不住小产了。
这更加让我娘相信了刘神婆的话。眼前的事实加上媳妇的唠叨,搞得我爹也开始半信半疑了。
常言说,疑心生暗鬼,一旦人们对某个人或者某件事情的看法有了成见,那么什么事情都会加诸到上面成为佐证。
姐姐真是太可怜了,尚在襁褓之中,就被刘神婆定性为鬼命,成为家里所有苦难不顺的来源,她每天咯咯的笑声,在无比愁苦的母亲眼里,居然也成了阴谋得逞的大笑。
出海收获的减少,怀孕的夭折,莫名其妙的吵架,甚至于被海浪打烂一条网,我爹弄翻了一筐子鱼,最后都会把帐记在还不到三岁的姐姐身上。
一个鬼命女的魔咒,牢牢地套在了姐姐的身上,成了她无法摆脱的厄运。
我爹和我娘对于亲生女儿的恐惧和厌憎,终于在苦难的生活中,积累到了片刻也无法忍受的程度。
渐渐地,我爹和我娘心底就生起一个可怕的念头:姐姐这个鬼命女儿确实是个祸害,要么送人,要么卖掉,无论如何不能留在身边,不然,一家人都会拖累得活不下去了。
如何处理掉姐姐这个灾星,一直是我爹和我娘的一块心病,也是二人一次次争吵打闹的导火索。
一开始我娘就坚持趁早送走姐姐,我爹却不同意,说姐姐投胎到王家,也是前世的缘分,如果不给孩子吃奶过了一周岁,孩子不会走路,不会说话,无论送人还是卖掉,一旦生病或者照顾不周,都容易坏了她性命。
等姐姐过了三周岁,我娘又怀上了第二胎,奶水一下就没了。姐姐没了娘亲的奶吃,哭闹了好久,我爹就借此一再催促媳妇把姐姐处理掉。
我娘却日日习惯了女儿的牙牙学语和蹒跚学步,尤其喜欢上了女儿清亮的笑声和花朵一样的笑脸,片刻看不到女儿的小脸就心里发慌,想到女儿要被送走心就像被看不见的手抓走了一样疼,疼得直抽搐,于是我娘就开始找各种借口,想着法儿让姐姐留在自己身边。
就这样犹犹豫豫地磨蹭到姐姐三岁多,我爹和我娘在苦难生活的各种折磨下,实在坚持不下去了,两颗心都伤痕累累,濒临崩溃,就狠下心一致同意坚决处理掉姐姐。
至于怎么处理掉我姐姐,我爹和我娘又陷入了无休止的争吵。
我爹的意思是直接扔掉,谁和姐姐有缘分谁就捡走她,至于姐姐怎么祸害这个人,那都是老天的安排,前世的因果。
我娘的意思是要把姐姐送给个熟人,她害怕姐姐落到坏人手里,转手卖掉。如果卖到好人家里还好,卖到青楼窑子里那就把姐姐彻底害了,比杀了姐姐还悲惨一百倍。
我爹和我娘都没有想着去卖姐姐。他们的心思一样,他们处理掉姐姐,不是因为家里穷,养活不了姐姐,是因为姐姐是鬼命,他们两口子降服不了,不处理这个家就会完蛋。
不过,姐姐哪怕是鬼命,哪怕会祸害所有亲近的人,但毕竟是他们两口子的骨肉,他们再穷,也不会去拿姐姐像鱼虾一样卖钱,卖姐姐得来的钱花着丧良心,伤天理,是要遭雷劈的。
我姐姐是我娘身上掉下的肉,怀胎十月,其间受过多少罪,吃尽多少苦,我爹是亲眼目睹一幕幕都记在心里的,所以,最终我爹向我娘屈服,如何处理姐姐由我娘说了算。
等我娘真正开始数算该送给谁的时候,却傻眼了:周边都是穷亲戚,添一张嘴吃饭,还是个赔钱货,谁家都不会需要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子。何况,拉下脸面求亲戚收留,如果亲戚问起来,根本就无法回答原因,总不能说姐姐是鬼命会害人,那送给亲戚就等于承认是故意害亲戚,只怕人家不会要姐姐,还连亲戚都做不下去了。就算有亲戚不怕姐姐鬼命会害人,一旦收养了她,以后假如亲戚家里有个什么三灾两难,我爹和我娘还不得愧疚难受一辈子?那可是永远都无法解脱的愧疚之痛啊!
我爹和我娘讨论来讨论去,反复了好多次,不但没有明确的结果,我娘还落下一个心口疼的毛病,说起姐姐的问题就会心疼得难受,就会不知不觉地用左手捂住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