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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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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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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墙,白墙》连载

第七章 塘南飘雪

乡卫生院里,枫叶凝秋霞,黄花吐露珠。

夏书记忙完后,来到这里,刚好看到君明在晾晒尿布。

“君明,凤英这两天可能回家了?”

爸爸一看是小婶,说:“差不多了,她今儿还下床走两步,没啥事。”

“中中中,我想先进屋,看看俺大孙子去!”

屋子里的小婴儿刚吃过奶,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睁得滚圆,可爱得要命。

“哎哟,俺家嘞大宝贝哎,快给奶奶抱抱。”夏书记完全被这个头发曲蜷的小家伙儿迷住了,想抱又不敢抱,生怕弄疼了他。

“凤英呀,啥时候能回家啊?咱回去叫那几家羡慕羡慕。”夏书记坐在床边,两眼就没离开过婴儿。

还别说,这眉清目秀的,很像他妈妈,果真是男娃小时候像女孩,女娃小时候像男孩。

妈妈抬起头说:“本来今儿就能回了,君明他不放心,非要多等一天。”

“多等一天就等一天吧,明儿我来帮恁俩带东西。”

“不用麻烦你了,小婶,俺俩能行,俺大姐给俺找了个脚蹬三轮车,一趟能拉完。”

“好,我回去跟恁娘说一声,叫她把屋子收拾一下。”

夏书记在天黑之前赶了回来,在家随便吃点东西,就来到三哥家。

碰巧明枝会计也在,他正在跟三嫂说丢牛的事。

明枝的意思是既然北院的那几家不愿意,就干脆快刀斩乱麻,直接赔他们点钱就是了,省的闹来闹去让外人看笑话。

小景是极力反对这个说法,牛又不是故意弄丢的,怎么就非要自家赔钱。

夏书记来了后,就直接将田书记的意思说了一下,奶奶觉得没问题,只是明枝觉得有些不妥,毕竟窑坑那片地是整个村甚至隔壁赵堂都有份儿,不是二队说了算的。

夏书记就说这事先不声张,她明天就去找刘庄大队的高书记,把窑坑的事情定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夏书记就去了刘庄大队,赶巧田书记也在。

老高和老田正在讨论窑坑那片地,刚好夏书记也来了。

因为窑坑距离大司要近一些,刘庄大队曾经在那里开辟了一大块猪草地,也就顺理成章拥有量分配权。

夏书记原本以为刘庄大队的高书记会提到平分那块地,没想到田书记有了更好的办法。

窑坑的旁边就是牛王堌堆,那可是几十亩荒地,而且地势高,能避免水灾。

田书记说整块牛王堌堆归刘庄大队,然后整个窑坑归大司。

如此一来,夏书记和高书记也都没意见。

解决了地源问题,夏书记就直接回到大司开了一个村会,带着四个队的人到窑坑实际丈量了一下,总计丈量出六十多亩。

每个队能多出十五亩地,但是这十五亩地大部分都是坑底低洼处,一下雨就积水,如果不进行填埋,根本种不了庄稼,所以就显得很鸡肋,愿意承包的人不多。

夏书记等到落黑,去了金良家,就把这个想法说了一下,金良媳妇听说能凭空多出来两亩地,也很愿意,当场就表示不再追究丢牛的事了。

其实她去大队里闹了一顿,金良就觉得丢尽了脸面,两口子相互赌气,吵了一架后,她就突然想通了。别院的人都装作不知道牛丢了,就自己去闹腾,确实是过分了,现在刚好有个台阶下,也算是从泥巴地里迈出来了。

这天晚上,爷爷家灯火敞亮,家里的人都过来稀罕这个小孩子,半夜才散去。

丢牛的事情也解决了,凤英和孩子也都接回来了,一大家子就缺三哥了。

爸爸想到一个人住院的爷爷,就两眼通红,一夜没睡好。

而奶奶独自一个人在厨屋里忙活了半夜,蒸了一锅爷爷最爱吃的白面馒头。

天微微亮,薄暮冥冥,寒露很重,爸爸骑着车子就去了县城。

车子后座上绑着一个竹篮子,里面塞满了软和和的白面馍。

爸爸这次去县城还有另一个目的,眼看着秋收结束,麦子种到地里,接下来就是几个月的农闲,直到来年立春。现在家里添了孩子,单靠种地已经不行了,他听说同村的建康在石家庄那块打零工,一天能有十几块的收入,就动了心思。

县医院里,爷爷和四爷坐在一起说话,手里的白面馍舍不得吃,每次只敢咬一小口,一顿饭吃了一个多钟头。

四爷爷金丰说爷爷再等个两天就能回家养着了,爸爸听了很高兴,偷偷数了一下身上的钱,决定回家的时候看看能不能买上一扇净肉排骨。

期间爸爸说了自己的想法,但遭到二位长辈的反对,因为爷爷还要养伤,妈妈还在坐月子,家里离不开人。

爸爸是个执拗的人,他的念头一般人很难劝阻。

其实爸爸只是想得比较远,孩子大了要吃奶粉,家里还欠了一屁股债,不想办法挣钱,怎么能摆脱这种穷苦光景。

妈妈是一家人中最理解爸爸的,她都是一个人在背后默默支持着爸爸,支撑着这个家。

四爷爷说年轻人有想法是对的,不能总守着这点家底,想去就去吧,出去闯闯,长长见识。

爸爸说要等到妈妈出了月子再说,那个时候麦子也该种上了。

两天后,爷爷被爸爸用骡车接回了家,期间帮县里的屠户干了一天的活,用低价买了一整个猪骨架,本来是净骨的,那户人家看爸爸是个实诚人,下刀就轻了点,骨架上挂红还挺多,足足多了好几斤肉。

回到家后,爸爸又去隔壁村的小学同学那里借来一个冰柜,这个猪骨架一家人竟然吃了二十多天,比过年都过瘾。

这些天过来看望爷爷的亲戚也多,东凑西凑竟然多了一笔钱。

爷爷说这些钱刚好用来给娃娃办满月酒,虽然奶奶和妈妈有点不情愿,说家里还欠着债呢,就不用了吧,省一点算一点儿。

但是爷爷极力要求必须办,而且太爷爷玉德拄着拐棍也来了,二老最后把时间定在了十月初九。

……

1992年冬月,爸爸和同村年轻人一行五个人搭车去了省城,这是父亲第一次出远门。

在省城火车站附近,几个年轻人合住了一间小旅馆,六块钱一晚。

入晚后,外面灯红酒绿,霓虹闪烁,几个乡下来的年轻人就像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跑到街上遛了起来。

同村的建康年龄稍大,就比较有心眼,别人都去看街边的江湖把戏时,他一个人专瞅那些贴在电线杆上的小广告,还偷偷撕了一张。

第二天一大早,几人啃了干粮就打算去买火车票去冀省,建康突然不干了,他说找到了活干,一天十二块钱。

建康掏出那张揉的皱巴巴的纸片,上面的内容是招短工,杂活,一天十二,日结。

同村的志强说:“一天才十二,你之前不是说冀省那边一天十七嘛,肯定挣多嘞啊!”

建康支支吾吾的,意思就是去了冀省不一定能安排好,没有这边靠谱。但是他拗不住其他人,就硬着头皮买了去冀省的票。

曾经的小火车跑的慢,开动了好几十分钟才出了城,前面是一条宽广的大河,黄河。

几个人挤在车窗前,看着奔流不息的赤色河水,由近及远,沉浸在从书本上感受不来的情怀中。

小声说道:

“这就是黄河啊。”

“真宽,这得有好几里地吧。”

“水真浑,你说里面会不会有鱼?”

“肯定有,黄河大鲤鱼嘛。”

“你说掉进去可能活?”

“能活,要不你试试,我给你叫窗户开开。”

……

见到了黄河,他们就觉得不虚此行。

火车还在慢悠悠地前进,几个人还干起了猜火车的行为,猜下次遇见的火车是客车还是货车,有没有二十节以上的车厢。

到了黄昏日暮,爸爸他们才抵达冀省的省城。

这时,村里的建康才交代,是西边的矿区招工人,下井挖煤,一天十七块。

几个人对挖煤是有恐惧感,听说过很多不好的传言,但是来都来了,先去看看再说。

他们暂住在建康的一个远房亲戚家,到井陉矿区有一条小铁路,每天有小火车跑来跑去。

每天就是坐小火车到矿区,等着矿区招人,刚开始还很有新鲜感,家乡都是大平原,没见过看到起伏的小山丘,觉得坐着火车在山里穿行很有意思。

但是他们在矿区里守了半个月,也没能碰到矿区招人,几个人的干粮都吃完了,带的钱也所剩无几,就有人打了退堂鼓,说要回家。

爸爸有些不甘心,再个就是去的时候奶奶多塞了钱,说穷家富路。

所以爸爸就坚持了一下,他和建康说再等等看。

当天,同村的另外三人就收拾了一下直接回家了。

爸爸和建康又等了一星期,事情终于有了转机,矿区新开了一个井,需要一批水电工。

他们俩都是种地出身,初中没毕业就出了学校,根本就不懂技术,就被筛下来了。

建康说要不去南边的峰峰矿区问问,爸爸心疼钱,就没同意。

村里人没有想到,这几个年轻人出去不到二十天全回来了,都说外面的钱难挣,还是好好种地吧。

那段时间,爸爸学会了抽烟,总是一个人坐在地头望着麦田发呆。

他心里从来没有断绝想法子挣钱的念头。

……

这年入冬,一场早来的大雪覆盖在广袤的平原上,积雪足有小孩膝盖深。

人们都蜷缩在被窝里不肯起床,窗棂子的缝隙都被爸爸用破布塞住,冷风就灌不进来。

忽然,外面传来“咔嚓”一声,有干枯的树枝被积雪压断了。

爸爸突然起床,先去冲了一瓶奶粉放在被窝里暖着,然后就出了门。

他想到前院挖的红薯窖上面只盖了一层玉蜀黍秸,下面用木棍撑着,这么大的雪有可能被压塌,如果真的出了事,这个冬天一家人就得挨饿了。

爸爸来到前院,看到爷爷正瘸着腿扫雪,就赶紧过去接过扫帚。

他小心翼翼地将红薯窖上的积雪清理掉,看到一切如常就舒了一口气。

掀开木板后,爸爸就跳了进去。

红薯窖里温度还行,红薯在地窖里“出汗”,要留有一个通风孔,通风孔很讲究,大了会冻坏红薯,小了又起不到散潮气的作用,爸爸就托做木匠的二舅舅做了一个拐弯的“木烟囱”,插在红薯窖的顶部。

爸爸摸了摸红薯块,突然就觉得心慌头晕,他赶紧顺着土梯往上爬,好在身体素质比较好,爬了出来。

爸爸后来一想挺后怕的,红薯窖里积了很多二氧化碳,很危险。他就用木板不停地往里扇气,看到点燃的烟皮纸能丢进去燃烧时,才重新盖好木板,安排奶奶别让人进去。

吃过早饭,爸爸带了几个捕兽夹子出了门,林子里到处都是小兽的脚印,村里有很多野鸡、野兔子,能给家里改善生活。

爸爸走后不就,老夏奶奶就来了,她是专门来找爸爸的,但是很不凑巧,爸爸出去夹兔子了。

其实夏书记来是有好消息的,她听田书记说乡里请来了鲁南那块的劳模,来给咱们乡讲科学种田的事。尤其是对种桑养蚕的进行技术指导,每个村子要出几名代表去学习,夏奶奶就想让爸爸去。现在刚好是冬闲,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听听。

妈妈就说回头转告给爸爸,一定让他去。

中午的时候,村东头的年轻人来找爸爸去河里破冰抓鱼,不过爸爸去草塘里夹兔子还没回来。

那几个人就留下一个网兜子离开了,让爸爸下午给他们送过去。

妈妈知道那群人的心思,还不是怕妈妈不让爸爸去,故意留了个借口。

去河里破冰抓鱼很危险,年年都有某某地方的人掉冰窟窿里没出来的传言,所以妈妈从来不让爸爸去,就连在河边看看都不行。

傍晚时分,爸爸回来,冻得嘴青脸紫的,肩上扛着根木棍,木棍上捆着两只野兔和两只野鸡。

小时级经常看到墙上钉着的兔皮和马蜂窝,听妈妈说能卖好几块钱。

好几块钱就意味着很多糖豆豆。

爸爸听了妈妈的话,去乡里听课,赶巧隔壁村的刘通也在,刘通是爸爸的初中同学,后来没考上高中,同样留在了村里。

“峰哥,峰哥,这边!”爸爸的小名叫小峰。

爸爸一看是刘通,就过去了。

“咋样?外面的和尚好念经不?”

“还别说,讲的挺好嘞,就是咱也没见过那蚕长啥样,不知道咋养,要说养鸡喂鱼,俺爹是把好手,俺也不差。”

刘通早来了两天,听得比较多,这家伙头脑比较活,一门心思在挖塘养鱼上,对养蚕不感兴趣。他爹刘鱼鹰是个名人,十里八乡逮鱼摸下钓王八数第一,外号“老等”。(“老等”是一种站在浅水中喜欢等鱼游到嘴边的鹭鸟。)

他爹在塘子前守了大半辈子,人家笑说他们一家都是鱼喂大的。

受其父亲的影响,刘通梦想就是家里有个鱼塘,能养得下他逮到的所有鱼。

“峰哥,恁家准备包塘嘛?”

“啥?”

“大队里不是说了嘛,恁庄南边的河洼能承包,俺爹去问了,一亩塘一年三百斤粮食,划算嘞很。”

“主要是俺家得听俺老头嘞,估计他不会同意,现在吃饭嘞粮食都不够,哪还有余粮去承包塘。”

“哥,这就是你短见了,你知道一亩塘能收入多少,俺爹算了算,种上莲藕养上鱼,一年下来能赚千把块!”

爸爸被这个数字惊呆了,说:“咋可能?”

“你看,按一亩地300块的成本算,莲藕能收近2000斤,大头鲢子能收700斤,能不赚千把文嘛?”

爸爸想了想,确实如此,比种庄稼强多了。不过他刘通家有技术有经验,不像自己家,清一色庄稼汉,养鱼这事不一定能成。

爸爸在乡里听了几天课,觉得这条路不适合自己家,往后就没再去了。

临近过年,大队开会说南洼那地方的坑塘承包已经定下来了,所有的塘口也尽数被承包掉了。

田书记又来了一趟朱村大队,一方面对南洼承包的事情表示肯定,另一方面就是推动梁村窑厂承包事宜尽快达成。

几场风雪,冬已深,年味儿近。

农历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

奶奶住的前院院墙上,挂着宰杀好了的鸡鸭,积雪还未完全消融,冰溜子挂在茅草屋檐上,晶莹剔透。低矮的灶房正在往外冒着白汽。

前一天晚上,奶奶和妈妈忙活了大半夜,把一年都舍不得吃的白面粉拿出来和成面团。北方有个习俗,小年蒸馒头,做枣花,打祭灶糖。

挨着牲口棚的柴棚子堆放着满满的柴火,都是爷爷闲着的时候劈的。

屋顶的积雪被热气熏得眼泪汪汪,刚出锅的白馒头也是热气腾腾,灶前烧火的爸爸说,他不吃菜就能吃四五个……

最后一锅是一个箩筐大的大枣花,奶奶讲这是给老天爷蒸的,上面嵌着的红枣可甜啦。妈妈也会蒸枣花,只用一双筷子就能做出好看的形状。

白面馒头蒸完后一人只能吃一个,剩下的要留到过年待客用。吃完一个白面馒头后,虽然意犹未尽,但只能吃框子里的杂面窝窝,红薯面馍。

每年蒸完馒头后还要焅猪油,爷爷都会在腊月初提前和别村的屠户说好,给我家留一大块板油。

板油切块,水煮熬油,剩下的油滋啦夹在杂面饼子里,撒点盐巴就是令人垂涎的美味。

屋外白雪茫茫,屋内热气腾腾,纵然是泥墙茅草屋,也满溢人间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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