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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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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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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墙,白墙》连载

第九章 细雨绵绵

“五月五,过端午,过了端午把麦锄。”

夏风阵阵,麦浪滚滚,张村乡十几万亩小麦第一次用上了化肥,长势喜人,株株颗粒饱满,按照这个势头,每亩产均超五百斤不成问题。

老百姓看到这个光景心里高兴啊,每天都往地里跑,就算没活干去看一眼也是踏实的。

早春的西瓜已经熟了,田间地头坐在树荫下吃瓜乘凉,下棋闲聊,已经成为乡亲们打发时间最好的方式。

邻居家的老岳大娘有个远嫁西疆的女儿,每年回来探亲都会带一堆干果蜜饯软糖一类的东西,小孩子都稀罕的很。

这眼看到了麦收季节了,小萍姐又回来了,这次,她带了一包新玩意儿,棉花种子。

据小萍姐说,她们西疆最近都在种植棉花,采摘的棉花一斤能卖两块钱,还能套被子,榨油。

其实安康县很早就有种植棉花的,不过规模不大,主要是满足做被子和榨油使用,不作为经济作物。

集上卖油的也有棉籽油,菜籽油,芝麻油。棉籽油最便宜,也是卖的最多的。这里的老百姓家里大部分用的都是猪板油,还有一小部分棉籽油。

老岳大娘家地比较少,虽然也在西边窑坑里填了一亩多地,但因为比较低洼,很容易被水淹,一年只能种一季粮食。

虽然闺女好不容易带回来点优质棉籽,但不能把粮食地给毁了种棉花吧。

再说,这个时间已经过了育苗的时间,如果坚持种植的话,也会影响到夏收夏种。

老岳大娘踌躇不决,就找了个干葫芦,将这些棉籽收藏了起来。

巧的是,家里的水瓢坏了,妈妈就让爸爸想办法做一个。

爸爸知道对面老岳嫂子家的堂屋墙上挂着几个笨葫芦,就去要了一个回来,说切成俩瓢,两家人一家一个。

老岳嫂子在厨屋里忙,就说随便拿个,拿去拿去。

爸爸就捡最大的拿,结果到家一锯开,撒了一地棉籽。

赶紧收拾收拾送到前院家,老岳嫂子一看,说:“这是小萍上次带回来嘞,没地方放,就装葫芦里啦,放在这也没啥用,要不你拿回去吧,等凤英有空了拿到集上榨油。”

爸爸有些不好意思,就说:“使不得,使不得,家里才榨嘞油。”

“唉,拿去吧,客气啥。”

推辞不下,爸爸又把棉籽拿了回了。

妈妈看到这么一大兜棉籽,心里也犯嘀咕,家里刚榨的油,也不好储存,咋办?

于是问爸爸:“咱家塘上那块地树荫下面的麦全死了,也打不了粮食,原先打算种点春红薯哩,要不咱叫这棉籽种上,育点苗子,等收了麦子再栽回地里。”

爸爸一想,是个好办法,现在家里粮食也够吃,用不着都种玉蜀黍了。而且最近两年花瓤子(棉花)又贵,比种粮食收益高。

当天下午爸爸就到了塘北沿,树荫下的麦子荫死了一大片,怪可惜的。

铲除麦子后,就挖了一个一丈见方的育苗池,撒上了草木灰。

然后又花费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制苗床,点种子,盖上油布纸后,才算安心。

因为苗床里加了些化肥,温度湿度也适宜,棉花苗长势很好,还未到收麦季节,就已经长到了可移栽的个头。

爸爸和妈妈商量,北地塘上的麦子就提前割出了棉花趟子,把棉苗栽了进去。

这一年夏收,小麦亩产达到了五百五十斤,缴足公粮后也能够一家子人吃的。

收麦后,家家户户屋外冒白汽,屋内蒸馒头,白面馍馍再也不是奢侈品。

还有人家院里飘出了油香,炸起了油条。

粮食入囤,一大家子其乐融融,等月高风静的时候,里屋里,妈妈对爸爸说:“农闲了,也不能天天去钓鱼吧,找个活干干。”

“上哪找活去?”

“听俺三姐说他们村里有人去外面打工,能挣不少钱。”

“去哪?”

“去广东,去上海。”

“中不中哎,跑那么老远,我看不行。”

“有啥不行,人家两口子去了半年,挣了大好几千。”

“咱俩不是没有人嘛。”

其实爸爸的意思是家里这整个院里都没有几个年轻人在家,万一有啥事找不到人,还有就是娃娃还小,总不能带着娃娃去外面打工吧。

妈妈似乎是知道了爸爸的顾虑,就没有再多说。

……

这年冬,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召开,大会通过了《中 共中 央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确定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基本框架。

尤其是在宽松的金融政策扶持下,涌现出一大批优秀的民营企业。

安康县借助两条国道交叉口的地理优势,扶持了很多具有地方特色的工厂,比如棉纺织厂,造纸厂,锅炉厂。

位于大司村东两公里的地方有个大型锅炉厂,该厂建立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是安康重点工业代表。

村里只有四队的明红在里面工作,非常有面儿。

随着经济体制改革的深入,县里决定对已成规模的安康锅炉厂进行扩建,审批的土地就在原厂的西边一公里处,挨着田河沿。

新厂在两年内完成了建设,占地一百多亩,且就在大司村东北边,距离不到一里地。

新厂建成后,第一件事就是招工,但附近村庄里的剩余劳动力实在太多,大家都挤破头往里进,那个年代,谁不想成为工人呢?

这个事情也给在家赋闲的爸爸带来了转机,他不想外出打工,刚好家门口建了工厂。但是要进的去才行。

虽然爸爸初中没念完就下学了,但是要是论起勤奋好学和聪明劲儿,家里没人能比得上他。

为了能够进到工厂里,爸爸托在市里上班的大伯买了一本电工书,他就在家里钻研起来。

等到来年开春,厂里正式开始招工,但有个硬性条件,就是必须要有电工证。

爸爸虽然学了一个冬天的电工知识,但没有去考证。

家里人也挺焦急的,后来妈妈多方打听到新厂的厂长是不远处李庄大队的,而且是乡一中的学生,他父亲跟大爷爷金叶关系很好。于是妈妈就到学校里找了大爷爷。

大爷爷一听就说这是好事,包在他身上。

后来爸爸就顺利进了厂,成了锅炉厂里的工人。

爸爸有了工作后,家里的条件得到很大改善,妈妈在家采棉花,织布,渐渐有了一点积蓄。

因为去年冬天爷爷那院的牲口棚被雪压塌了,爸爸有个目标,就是赶在秋天把那院的房子翻新了。

随着棉花种植面积的扩大,棉纺厂也在扩大规模,这年夏天,新的棉纺厂在隔壁乡建立起来,也是顺着国道,距离大司有五六公里远。

棉纺厂对工人的要求不高,而且会招季节性临时工,一个晚上十八块钱。妈妈觉得很划算,爸爸上班一天才十五块钱呢。

于是妈妈就去了,但是因为劳动强度太大,妈妈没有坚持几天就腰酸背疼的,爸爸再也不舍的妈妈去了。但是妈妈和奶奶一样都是闲不住的人,如果不劳动就觉得白吃了一顿饭。她坚持一星期去三天,休息四天,下雨天也不去。

后来没有等到秋末就攒够了翻新房子的钱。

而且还有个好事情,家里的亲戚给小景姑姑说了门儿亲戚,是李庄大队的,而且是李厂长的弟弟。

其实小姑父家并没有家里想象的那么光鲜亮丽,反而更贫穷。

据小姑父说,他十四岁时没了母亲,父亲又没有什么本事,家里全靠年长的姐姐撑着。

虽然大儿子借了钱承包了锅炉厂,但是家里确实很难很难。当弟弟的小姑父也是没啥出息,好在人聪明,不是闲得住的主儿。

姑姑嫁过去后,家里的粮食都不够吃,小姑父成天在外面闲逛,地里都快撂荒了。

奶奶知道这事,心疼自家孩子呀,就和爷爷去姑姑家帮着种地。还得备着自家儿媳,怕儿媳有意见。

村里人都说小姑姑这么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嫁给了一个二流子,真是可惜了。

奶奶不管村里人怎么说,只要自家孩子过得好,她都无所谓。

这年冬天,小姑怀着大肚子在家,一群人就闯了进来,说小姑父欠了他们钱,人跑了,他们找到家里,要求还钱,不然就把家里的东西拉走。

小姑一个人在家,都急哭了,等到天黑也不见小姑父回来。

那群人在屋里翻腾了一遍,其实屋里就一张床,一个破柜子,没啥东西了,结果仅剩的二百多斤粮食被他们拉走了。

小姑难受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冒着严寒,趟着雪回了娘家。

两顿饭没吃,冻得小脸皲裂。

奶奶可心疼坏了,炖了一大碗鸡蛋汤,一边看着小姑吃,一边抹眼泪,骂李团子是鳖孙儿,最好饿死在外面。

几天后,那个鳖孙儿李团子来到家门前,手里拿着檩条,跪在门前让爷爷打他。

他的手指被破布裹着,还在渗血。

爷爷气的饭都没吃,蹲在院里的小蔡圃里面不说话,用铲子把刚长出芽芽的冬蒜捣得稀碎。

最后还是奶奶心软,拉起来那个龟孙,给他重新包扎伤口。

小姑父看着奶奶悉心清洗伤口的样子,就想起了自己娘,眼泪就噗哒噗哒往下掉,最后还是奶奶给他擦了擦脸,端上一碗冒着热气的鸡蛋汤。

小姑父的手指是被要债的人给砸断的,因为没有及时治疗,加上天寒地冻,最后落了个残疾,再也伸不直了。

这件事以后,小姑父收敛了很多。

不知道从哪搞了两个台球桌,在家里干上了娱乐的营生。

适逢市场经济浪潮,新的思想,新的生活方式,新的追求。

台球深受周边村子年轻人的喜欢,每天都有来玩的,小姑父还搞了汽水和游戏机,搞的有模有样。

挣到钱的小姑父似乎又忘了之前的痛,又和那群朋友鬼混了起来。

没过多久,村里人都不好奇台球了,生意就冷淡下来,家里的粮食也不够吃,还得奶奶偷偷送米送面过去。

小姑父几天不着家,姑姑又和他吵了一架,他怕小姑回娘家告状,就死乞白赖地说以后保证好好干。

1994年开春,我已经一岁多了,到了下地乱跑的年龄。

过完元宵节,爸爸买了几车砖,开始着手老房翻新的事。

胡同北边的来福家正在盖新房,来福是爸爸的发小,关系很铁。

爸爸每天下班后都会到他家看看新房子的样式,砖瓦平房,四间屋子,还带一个檐廊,屋内和檐廊下都用水泥磨平,前壁贴瓷片,亮堂得很。

爸爸问了,整体下来差不多要两万块,确实是不小的负担。幸好家里还有片林地,房梁和檩条不用买,省了两千多。

农历三月三,春光明媚。

爷爷开始拆牲口棚,棚里还养着两头牛。

这两头牛就暂时养在后院,让爸妈看着。

爷爷曾和我说过,我很小的时候特别爱闹人,但是一进牲口棚里就不哭闹了,爷爷也会带着我睡在牲口棚里,给我讲老掉牙的故事。

记得最清的故事是书生与戏子。

很早以前,西边的牛王堌堆前还是一个小庙,里面供奉着人祖爷神像。每年收完麦子后,地主家就会出钱请人搭台唱戏,以祁佑家人安康,风调雨顺。

村子里还有一户贫苦书生,会等天黑庙会人散后捡些遗落的钱财和贡品,用以果腹。

戏班会住在庙里,唱戏的小姑娘傍晚会独自一人练戏,书生就躲在远处观看。

时间一久,俩人就熟识起来。

每次她来练戏,他都会坐在墙头上认真地听,还会挑那些卖相很好的贡果与她分享。

二人逐渐坠入爱河,如胶似漆。

但是庙会终有结束的时候,戏班要去别的地方赶场。

二人难舍难分,唱戏的小姑娘就不愿意离开,戏班里的养父母不同意,没想到小姑娘会以死相逼。

戏班的人以为她只是在闹腾,等离开了就好了,只是离开的那天晚上,小姑娘没有见到心爱的人,就在庙里当着人祖爷的面儿自缢了。

书生悲愤不已,守在庙里,哭瞎了眼睛,疯了。

戏班的人把小姑娘埋在牛王堌堆那座大坟的背阴处,就离开了这里。

十五年后,庙会如初,曾经的戏班辗转来回,又回到这个地方。

他们见到了那个疯癫的书生,依旧守在庙里,成了看庙人。

庙会结束的时候,戏班的人提起这事,疯癫的书生竟然清醒了过来,他虽然眼睛看不见东西,还是能够准确地在大坟上找到埋葬心爱之人的地方。

他开始摸索着用手刨土,还真给他挖了出来。

曾经心爱的人依然如初,没有半点腐化的痕迹,就连衣服都是干净的。

这时候,大坟突然裂开一条缝隙,将拥抱在一起的二人吞了进去。

不久后,在大坟的西侧,长出了两颗桐树苗,根枝交互,冠顶相叠,直至如今依然活着。

还有个故事是关于北边田河沿的李鸭庄的由来。

很早以前,李鸭庄那里是一大片芦苇塘,没有人家。后来闹饥荒,从陕北来的逃荒者走到这里,被军阀压迫做劳工,其中有个人因为得了病被驱逐到那片苇子塘里自生自灭,结果几天后有人看到他还活着,就以为是鬼魂,然后附近的人都知道了苇子塘里闹鬼,不敢再去了。

其实那个被放逐的人在芦苇丛里找多了很多野鸭蛋,靠着这些才活了下来。因为人们都不敢往苇子塘那片去了,这个人也算是过上了无人打扰的生活,后来就在苇子塘地势高的地方建了房子,百年以后,这里发展成了一个只有十几户的小村庄,就叫李鸭庄。

拆了牛棚之后,爷爷在院子里的无花果树下搭了个小帐篷,把屋里的家具都倒腾出来。然后开始拆房子,因为墙体都是泥坯砌成的,所以也不麻烦,几个人绳拉手推,很快就放倒了。

墙体倒塌后,竟然跑出了两条黑红花纹的赤链蛇,将近一米长。两条大蛇顺着墙缝溜走了,留下一窝蛇卵,八九枚。

爷爷将蛇卵丢进鸡圈里被鸡啄食了,没想到竟然和这窝蛇结下不小的因果。后来爸妈搬进新房子后,家里每年多多少少都会爬出这种赤链蛇,甚至大白天的出现在屋里的桌子上。

听妈妈说有一年夏天,傍晚,快要下雨了,天气很闷热,家里的猪在叫,她过去一看,在猪圈里,一条手臂粗的赤链蛇正在对着小猪吐舌头,发出嘶嘶的声音。她赶紧把屋里的爸爸喊来,两人一人拿一个铁锹冲进去就往大蛇身上按,结果大蛇的力气比较大,唧唧叫,他俩没能摁住,顺着墙角爬过墙头,钻进了邻居家。

这事并没有结束,家里的小鸡无故丢了很多,爸爸说十之八九就是那条蛇干的。

后来的一个雨夜,电闪雷鸣,还停电了。

住在后面的明同两口子被雷声惊醒,他们两口子觉得怎么都睡不着,屋子里有种奇怪的味道。

雷声越来越大,就好像在头顶一样,震得屋子里的东西乱颤。

明同大伯就坐起来了,正好一阵闪电将院子照亮,他就看到一条大蛇盘在堂屋门口,昂着头,往屋里瞅,但是没敢进屋。

这条红花大蛇正是之前出现在我家猪圈里的那条。

明同大伯当时被吓得腿发软,站不起来。

这时,一声巨大的雷声响起,院子里的大槐树突然被雷电击中,炽烈的强光刺痛了他的眼睛,这时大蛇被吓到了,就往屋里爬。

明同大伯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拎其门后面的铁锨就上去,直接将大蛇拍了出去,落在下着雨的泥水里。然后换了一把砍柴的锛头,一下子将大蛇斩断成两截。但是断了的大蛇身躯还能蜷动,继续往屋里去,明同大伯就一股狠劲将大蛇砍成数节,然后丢出院子。

大雨倾盆而下,雷声却逐渐小了很多,这时,一种奇怪的味道开始在屋子里弥漫,把睡着的大娘给熏醒了,两口子就点上蜡烛,点上香,这才好受一些。

第二天早上,雨停了,我见到了那条被砍成数节的大蛇,比我手臂都粗,用奶奶的话说是活久了成精了。

再后来家里就没再出现过蛇,癞蛤蟆到是多了不少。

新房子建造的很顺利,不但建了独立的厨屋,还搭了一个水泥猪圈。

……

房子建好后爸妈就搬了进来,爷爷奶奶就住回了后院。

我对后院的记忆碎片有两个,一个是小时候比我大的孩子教唆我从门底下钻进院里给他们摘苹果吃;还有一个是刚学会走路时,一个人摸黑去奶奶家,绕了一圈走到胡同口时不知道为啥就找不到路了,就大哭起来,是妈妈听到哭声后把我找回来的。

住进了新房子后,家里添置了很多新家具,爸爸还买了一台新的缝纫机给妈妈。

在胡同口,有片洼地,听奶奶讲之前那就是一个水坑,被大爷爷一家垫起来了,不过还是很低洼。爸爸和爷爷就去西边旧窑坑里取了几车土,垫起了一个十几平的台子,然后盖了一间房。

因为棉纺厂的工作不稳定,而且太累,小景姑姑也出嫁了,爸爸就给妈妈置办了一个小卖部,让妈妈一边看店还能照顾年幼的我。

我那个时候最快乐,爸爸经常给我买娃哈哈喝,一买就是一板,可把同龄的小朋友羡慕坏了。

在我记忆中,那段时间老是下雨,我就在泥水里爬呀爬的,一身衣服都没有干过,也不少挨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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