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高二那年,辍学了,原因是父亲病重了。姐姐已出阁,况且她自幼体弱多病,像个林黛玉似的,自己照顾自己还来不及呢。母亲算是家里惟一的劳动力了,里里外外都得她张罗。为父亲治病,家里也欠下了不菲的一笔账目。父亲患的是肺癌晚期,他原在一家轧钢厂工作,月工资也只有几百元。当医生宣布他只有半年左右的生命期限时,娘俩悲痛欲绝。半年之后,父亲离去了。樱桃便在家和母亲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闲暇时,樱桃便借些小说书排遣时光。在她屋后有一条蜿蜒流淌的小河,名曰清水河,河水清亮亮的,河边栽有好多好多的柳树,枝叶婆娑。坐在柳荫下面对着小河,手里捧着一本书,这种意境堪称绝美。她有时读着读着便有一颗晶莹的泪珠洇湿页面,仿佛她就是书中的主人公,仿佛她就在一旁见证着这个故事。她有时读着读着又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咯咯咯”。一个少女的快乐浸进河水里,便荡起一片涟漪;飘在柳树上便泛起一片绿。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两个爱文学的姑娘走在了一起,她是邻村的村广播员阿丹。阿丹姊妹众多,初中就辍学了,由于阿丹嗓音好听,去年当上了广播员。阿丹喜爱文学,初中时的作文经常被语文老师在班里当范文读。回来后,她经常写些“豆腐块”新闻稿,投给本地区报社,还是一名报社通讯员呢!她听说邻村有一个叫樱桃的姑娘喜欢看小说,便托人捎口信给她,邀请她去玩。
她一路小跑,来到阿丹家。哇!书架上摆满了各色图书,有文学、科技、卫生方面的等等。樱桃贪婪地翻阅着她钟爱的文学书籍,爱不释手。“以后你想看就随便来拿吧。”阿丹倒是很爽快的一个姑娘。
两个少女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从历史到现代,从学校到社会,都成了她们的话题。看到阿丹见报的铅字作品,她羡慕不已。她选了一本叶辛的《蹉跎岁月》一路欢歌回去了。
沉浸在书海里的樱桃,几乎是杜门谢客,吃饭时也不忘翻上几页。结果被家里的小猫咪瞅空偷食几口,逗得妈妈哈哈大笑,而樱桃呢并不责怪小猫咪,还把脸贴过去亲亲它。在一旁的小狗见状有点不乐意了,拼命地拽住她的裤脚,樱桃只好又转身抚慰它,表示自己并不偏心。
樱桃手里的这本《蹉跎岁月》,不知什么时候转到了妈妈的手中,其实妈妈早就看过了这本书,她只不过是想重温往日的岁月,回味那一个个激情燃烧的日子。
母亲是上海的下放知青,当时就下放在安徽的一个小乡村。她落户的村庄住着四户人家,土墙草顶。她住的一间屋子,不高不矮芳草屋顶,这还是生产队长特意照顾知青的。在她的屋后有一条静静流淌的小河——那就是清水河。房前翠竹掩映,一棵大枣树枝枝桠桠,如猿的长臂伸入竹丛之中。
听说大上海的姑娘来了,生产队的男女老少蜂拥而来。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剪着齐耳短发,拎着一只大皮箱风尘仆仆地走进村庄。生产队长作了简短介绍后,将母亲带进屋,母亲热情地拿出糖果给孩子们吃,拿出上海香烟给男人们抽。整个小屋塞得满满的。人们窃窃私语着,目光始终在这个上海姑娘身上游弋。人群中有个满脸皱纹的老汉大声说:“乖乖,这大城市的姑娘就是洋气。”母亲见说话的是个老人,便又从皮箱里拿出一包香烟递给他:“大爷,给您的。”老人受宠若惊,接过香烟闻了又闻,感觉在众人面前露了脸,他高兴地说:“姑娘,以后有啥事尽管说。”
当人们陆续散去后,她开始收拾房间。这时一个青年男子走了进来,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他说,他家住在前面,并带了一卷白纸帮她糊墙。看他那诚实憨厚的样子,母亲只说了一句:“谢谢。”半天功夫,母亲的房间便明亮起来。就这样母亲认识了父亲,以后的日子,父亲便隔三差五送些小菜来,母亲也送些书给他看。父亲逢人便说母亲是文化人。
从此,屋后的小河边留下了他们的身影。后来母亲与父亲结婚了,母亲从此留在了这里。
七月,是个浪漫的季节。清水河里热闹非凡,粉红的荷花,争奇斗艳;青碧的荷叶,宛如华盖,挤挤挨挨;红花绿叶,好一派胜景。
樱桃正在河边浣衣,忽然身边出现了琼瑶故事里的他。他告诉她,他是来赏荷的。因为周敦颐说,它“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望着他天真的模样,樱桃的脸颊飞上了一朵红晕.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真美!”是在赞荷,还是……他摘下一片荷叶顶在头上,像个清兵似的旋转着帽子。她把衣服往水里一抛,立时像降落伞般鼓胀起来,然后前后左右一摆,最后拧开水份。他一直观察着她的每一个动作,那姿态真美啊,就像杨丽萍的舞蹈表演。
“明年你还会来赏荷吗?”樱桃不知为什么有了一种期待。“也许……”他用两个字作为回答,便匆匆走了,两个人彼此都忘了问姓名。
这个季节,樱桃恍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惆怅与淡淡的哀愁,她开始有了自己的秘密。她第一次在日记本里写下了自己的感受。
又是一个七月,樱桃恍然感觉胸中有只小鹿在狂奔。她想起去年的图景:她浣衣,他赏荷。今年也许……这个夏天只带来一个女孩怅然的守候,故事里再没有他的出现。
她终于明白:也许相遇就是偶然,刻意追求,反而什么也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