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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二一年四月二十五号早晨。我们几个吃罢早餐来到蕾子家，蕾子的大妹迎我们进去时告诉我们：“她又睡着了。昨晚基本没睡，喊疼，再看时才发现那颗丸子在嘴里衔着，没吞进去。”
“下次把药丸化成水了喂她。如果打针的话，以后吃药就没效果了。”当医生的芳子与她大妹讨论着。
我轻悄悄地走进蕾子的客厅，站了一会儿又退出到阳台。我看到她的鞋架，想起上次来她家玩儿，她送给我四双皮鞋。我说我不要，她说：“这都是好皮鞋呢，我到南京带孙娃就没机会穿了，你拿去，想穿就穿，不想穿就扔掉。”
我拿回去了，一直没穿，但，也舍不得扔掉。幸亏没扔掉，不然哪里还有其他的纪念品啊！
那次，蕾子不仅给我四双皮鞋，也给群子两双鞋子。群子曾与我说：“蕾子不晓得有几好，对哪个都好。伍哥的两个妹妹她照顾的特别多，连这两个姑妹子的孩子的事她都管，姑妹子们的几个娃儿都是她帮忙安排好的。她自己的小妹妹当年做生意亏了，好造业（方言，这里指因生意亏本而生活很艰难）。她妹夫说：‘我去办离婚，我一个人背债。我不连累小妹！’蕾子把几个姊妹召集在一起，要他们帮小妹度过难关，有钱多出钱，没钱少出钱，多少要帮一把，自己把积蓄全拿出来，才帮助她小妹挺过来。她的小妹一家真得亏她。她对家人好，对亲戚好，对朋友好，屋里屋外的人都说她好。”
也是那一次，我们玩得嗨，东聊西侃地她讲起了她的伍哥。“伍哥晓得好好（方言，表示无与伦比的极致的好），又撩将（方言，能干的意思）。屋的大事小事做尽。”
“你也是个撩将人，他不撩将追得上你吗？”
“你说追我，我觉得他这人是真的好。当年，追我的人好多。那时候都兴写信，我每次都是随手扔的，他把那些信件都整理好，装订成册。”
“那是不简单。一般人都是把情敌的信件什么的销毁得越干净越好，哪有帮忙保存的。”
“是啊。我在沔阳花鼓剧团时，我妈妈老骂我，要我赶紧出来，教我别呆在那里。伍哥从不说我，他只说：‘你自己决定。’后来，我觉得我妈说得对，演戏的人，很大一部分人都拿感情当道具，我也觉得那样的环境太不适合我，我就出来了。”
“你说，这演戏也是个不好把握的职业。有些情节必须投入感情，但人又是肉身动物，受到语言刺激，明知是演戏，但还是会有情绪变化。”
“还是看个人。也看编导。有些情节点到为止就可以了，但有人为了吸引眼球非弄到露骨的程度，所以，我就回纺织厂了，不喜欢那个环境。”
“所以，两口子还是两好合一好。你有那个判断和处理事情的能力，他有那个底气相信你，信任你。换做悟性差，没底气的人还不是互相不信任，就不能和谐相处了。哎，你把你的那些信件给我看看吧，我为你写一篇小说，把那些素材加进去。”
“不行，不行。人家现在都各有各的家，传出去多不好啊。”
我心里想，我有这么傻吗？我会不保护别人的隐私吗？但转念一想，换做是我，我也不放心把自己的私人信件交给第三人。于是“呵呵呵呵”地对她说：“哪天有空你把它拍几个照，选几段无头无尾的部分，拍出来发给我，这样就不知道是谁写的，就不会造成不良影响了。”
她说：“估计那也不行。我现在也没功夫翻那些东西。”
我也不想勉强她，就说：“不急。以后再说吧。我写小说也是像过家家，三分钟的热情，有那么个想法而已，根本不知什么时候能付诸行动！”
想到这里，我又走进去。在房门口，我看见蕾子不是昨天正面朝上的睡姿，今天是右侧位睡得很熟的样子。我走进蕾子的房间，走到床边，拉了一把她胳膊，她大妹赶紧轻声说：“别把她弄醒了。”我赶紧松开手。这一过程，她不仅没醒，而且是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我走出她房间，再次望了望她熟睡的侧脸，颧骨更凸出来，比昨晚更瘦了。心里在纳闷：怎么一夜就瘦得这么厉害，突然之间，我好像是忽然才意识到生死是一件很无常的事情。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恍然间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
我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我知道，大家也都知道，她的生命在倒计时。我估计最多一个月，至少也是三四天时间，大概率应该是一个星期吧。我要赶紧回去，为她写一篇小说。然后，念给她听。
在回上海的动车上，我因为是无座票，就在餐车里坐着，不时会有就餐者被乘务员带来坐我身旁，吃完饭后再离开。即使没有这些就餐者，我也不可能在车上就文。因为我根本静不下心来。
我又一次更深刻地理解疾病对任何一个人都是残酷的，对好人、坏人，有爱的人、无情的人都一样残酷！
不，病魔无情人有情！我要让她快乐。即使即将与所爱的人阴阳相隔、生死两忘，我也要让她抓住眼前的时光，享受夫妇执子之手，相伴相随的快乐；即使即将告别父母子孙，与他们成为不同世界的陌路人，我也要让她拥抱眼前的亲情，享受长辈爱抚、晚辈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即使即将与我们这些异姓姐妹挥手告别，我也要让她明白，我们是永远的朋友，尘世的邂逅是永恒相随的一个转场。
对。就按照这个思路，我在《她笑了》和《她在笑》两个标题间徘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