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堂院私塾先生郁老夫子张文吉下学回来,听说家里来了位稀客。不知这个客人是谁,他踱着鹅步迈进家门。当他路过女儿的房间时,听见有位下江女客的声音在和他那糟糠之妻张刘氏摆龙门阵。郁老夫子故意咳嗽一声,张刘氏抬头看是郁老夫子回来了,起身叫住郁老夫子,向小娟介绍说这就是你叔,晚辈都称他吉老辈子。小娟大方的喊了声“叔,您回来了”。
郁老夫子咧嘴笑笑,正疑惑这是那家的女客。张刘氏又接着说:“郁老夫子,你不知道这是那个吧?她是启善屋里的。你侄孙在龙凤山上打到一只野鸡,你侄媳妇还不忘提来请你下酒。你看看,这是多好的侄媳妇啊”。
郁老夫子听说这个女客是启善的堂客,惊得一连说了好几个哦字。郁老夫子说:“哦,哦,哦,原来你是启善的家属。这屋小,咱们到堂屋去说话”。他们来到堂屋,当郁老夫子知道小娟带来的两个细妹娃儿是张启善的儿子时,双手叉腰站在堂屋当中,看了会细娃儿说:“很像,这两个娃娃相貌、神态,一举一动都很像启善小时候虎头虎脑的样子。你们回来了,启善呢?他最近还好吧。”
小娟:“启善最近很忙,没时间回来,特地委托我回来向你老人家感谢当年的救命之恩。”郁老夫子摇摇手:“那么一点小事,怎么言谢呢?我们都是同族家人,理应团结互助,何况启善做的是救亡图存拯救民族大义的事。不要说他是启善,换着别人我也会搭救他”。
小娟又叫过两孩子:“承国承家,来向吉叔公作揖,祝吉叔公健康长寿”。承国承家奶声奶气的说:“给吉叔公作揖了”,说完就要跪地作揖礼拜。郁老夫子赶紧扶住兄弟俩:“娃娃莫拜,快起来快起来。哎呀,这两个娃娃真乖。刘老婆子,你昨天炒的胡豆还有没有?”张刘氏答:“还有,在里屋柜子上。”
郁老夫子进去,连同装胡豆的筲箕一起端出来:“两个侄孙初次来叔公家耍,叔公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只有请侄孙吃炒胡豆。”郁老夫子给承国承家包里装满豆豆,两个小家伙拍着胀鼓鼓的荷包,把炒胡豆放进嘴里嚼得嘎嘣嘎嘣响。这时,郁老夫子的小孙子也走了过来“爷爷,我也要吃豆豆。”郁老夫子抓了一把给孙子,把筲箕递还给张刘氏。
张刘氏接过筲箕,打趣郁老夫子:“吔,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郁老夫子竟然拿东西请客了。”小娟不知婶娘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张刘氏嘴巴打抿笑,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
郁老夫子不耐烦张刘氏在这啰嗦,影响他和小娟摆龙门阵,挥手示意张刘氏赶快把筲箕拿进去,晌午已到了,还得请吃侄媳妇吃饭。张刘氏连声答应好,进灶屋煮饭去了。
待张刘氏走后,郁老夫子对小娟说起了老张家的家族状况:“我们老张家,是在大清顺治年间,湖广填四川时从你们湖北麻城移民过来的。开始来的是一家五口人,经过两百多年下来,我们老张家已是枝繁叶茂。除了你们家在龙凤山座,我家住学堂院,还有张家老屋,从寨子院到石河清的张家院,再到方齐店子方圆五里内,都有我们老张家族人居住。我们老张家务农的多,经商的也有。但有仕途的只有一个,他就是你爸爸张文光。老朽跟文光哥尔一起在光绪三年一同参加科举考试,文光哥尔得中进士,授任贵州省播州府(遵义)九品巡检,老朽屡试不第都名落孙山。后来有地理先生说,我们老张家第一代祖坟对面,有座祠堂断了我们老张家的风水。我们老张家在出人才方面只能一枝独秀,不能花开两朵。所以老朽只好认命,回来做了私塾先生,以教书育人为乐。跟这些幼稚儿童为伍,做了个老还小的老儿童。”
小娟:“叔叔在家教书也好啊,你作为一个辛勤的园丁,我们族人都很尊敬你。再说,以叔叔渊博的学识,为国家培养人才就是要从娃娃抓起。把学习基础打牢了,才能学好各门功课。以后我们张氏家族的子弟在考取功名时,逢考必过,个个都是国家有用的人才。”
郁老夫子与小娟正相谈甚欢,张刘氏出来倚着门框向丈夫递点子,做了一个吃饭的动作。郁老夫子心领神会,请小娟到里间去吃饭。因为郁老夫子是知识分子家庭,历来倡导男女授首不亲,女眷吃饭不能与男客同桌。所以他家吃饭必须要开两桌,男客一般在堂屋吃饭,女眷则在灶屋旁边的小房,摆一张桌子,女客和内眷挤在一起,随随便便的吃个饭。
郁老夫子家的饭食极其简单,一碗大麦面羹,再从坛子里抓一些泡豇豆,红豆腐,胡豆瓣之类的咸菜,盛在一个碗里,或是用坛子里的泡菜盐水,泡一碗炒干胡豆当咸菜,郁老夫子也吃得津津有味。
“大麦面羹”。对六七十年代以前的人来说并不陌生,搁新时代的人可能不知它为何物了。此作物在四川叫大麦,青藏高原、天山南北称为“青稞”,是一种酿酒的原材料。人食之有味,但无营养,只能饱腹。郁老夫子为什么要把毫无营养价值的大麦作为三餐主食呢?究其原因,主要是大麦价格便宜,吃这个东西全家既能吃饱,而且还花不了多少钱。节省下来的钱,可以买田置地。屋后大包梁子那块瘦田,就是郁老夫子这些年口惜牙存攒下来的钱从徐才厚哪里购买来的。所以郁老夫子不但要求家里人吃这个,而且还要张刘氏用这个招待客人。要是张刘氏不按他说的做,郁老夫子就要发人来疯,当着客人的面骂她“你个败家的娘们”。
你说我们全家人吃这个倒还可以,要是家里来了客也用这个招待客人的话,那不是把所有亲戚都得罪了,今后还有那个三亲六戚会上你的门哟!所以每次家里来了客人,张刘氏只好想个变通的法子:总是先把米放在前面锅里煮到六七成熟,然后捞起来放到后面鼎罐里箜干饭。再将就米汤煮碗大麦面羹,放砣猪化油搅和在碗里,端进堂屋请郁老夫子先吃饭,然后再炒菜招待客人。因为张刘氏晓得,郁老夫子要是在白天,饭吃过了就坐在阶沿边,裹上一只指头粗的叶子烟,栽在竹烟杆上,用打火石点燃,吧嗒吧嗒的抽几口。饭后一只烟,赛过活神仙,就去学堂教书去了。要是晚上呢,吃完大麦面羹,抽几口烟,洗洗脚,然后就上床睡觉。只要他吃饱了,他才不管你几氏娘母在后面吃的什么!
小娟走进小客房,见桌上的饭菜与在堂屋见到叔叔吃的别具洞天。她以为是婶娘在虐待叔叔,一家人吃饭咋就俩个样。小娟正要批评婶娘不该这样做,张刘氏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小声点,你叔叔是这个老德性,不准用好饭好菜待客。他要是知道我煮好饭菜招待你,他会骂人的。”
小娟听了,叫婶娘把饭菜撤了吧,小娟说,我们是一家人,不必那么拘礼,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张刘氏不同意:“我们大人还可以将就一下吃,可还有俩个侄孙呢,小孩子怎么可以吃那样的饭呢?”小娟推诿了会,婶娘就是执意不肯,小娟这才勉强上席吃饭。但这顿饭吃的如鱼刺梗在喉,索然无味。
小娟从吉老辈子家回来,一直闷闷不乐。张贺氐见小娟郁郁寡欢的样子,过来问:“娟啊,你去了吉叔家回来怎么不高兴啊,是你吉叔不喜欢你们去吗?”小娟说,吉叔吉婶倒是对我们很好,只是他们家那种待客方式我接受不了。张贺氏听了,笑着说:“那不是你婶嫌你叔,是你叔养成了节约抠门的习惯,想节约几个钱下来买几亩田地,让后人过上好日子。”
小娟若有所悟的点点头“原来如此。”接着揉揉左眼皮,对张贺氏说:“我今天看到叔叔为了节约用大麦面羹果腹,我就觉得心酸,就觉得一直想流眼泪。我就想揉揉眼不让眼泪流出来。可这左眼越揉它就越流泪,到了现在我这左眼皮它还干脆跳个不停。”
张贺氏叫小娟坐下,让自己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张贺氏观察了很久小娟的眼睛,没有发现异常。张贺氏说:“可能是有渣渣掉进眼里了。”说完,对着小娟的眼吹了几囗气,小娟把眼睛眨了眨,说,眼皮还是在跳。
张贺氏说:“按农村的说法,左眼跳灾,右眼跳财。你左眼皮跳,莫非是有什么灾害要发生,大家做事要小心点,免得碰到磕到遭负汤药钱。”
这时候启龙挑一挑秧篮要去龙凤山挖红苕播种小麦,翠萍也背个背篼随二哥去帮忙。小娟说她也去,人多好种地嘛。翠萍劝大嫂不要去:“你是城里来的人,没有做过农村的活,还是在家带侄儿陪妈妈摆龙门阵。”小娟说:“我虽是城里来的,但没那么娇气,做点农活还是做得起的。”
张贺氏也挽留小娟不要下地去干活,说她左眼跳是主灾,咱们回避一下,躲过这场灾星。小娟认为婆婆娘说的左眼皮跳就是主灾没有科学依据,不能相信迷信。我下地去虽然做不了大的农活,帮兄弟丢下麦种还是可以的。说完,和翠萍一起,下地去了。
天快黑了,大家收工往回家走,可启龙还在地里干活。小娟看二兄弟只顾埋头干活,不抬头看天,提醒兄弟说:“兄弟,天黑了,不看见了,干了活了,咱们回家吧,没做完的活路咱们明天来接着干。”
启龙说:“你们先回去吧,我有眼睛,我看得见,我要多做会。”启龙的回答,令小娟俩妯娌哭笑不得。小娟回来对张贺氏说:“兄弟也太勤快了,天黑了也不肯收工回家。这么勤快的人,怎么就没有人给他介绍一个对象呢?”
张贺氏叹口气:“有人曾经给他说过媒的,人家姑娘嫌他太老实,不同意嫁他。”小娟笑了,说:“我记得我刚回来的时候,那晚我们在一起摆龙门阵,二兄弟说话有礼有节的,一点都看不出二兄弟有这么本分老实。”
张贺氏无奈地说:“是啊,二娃子太老实了。”
第二天上午,石笋河码头,从渠江下游驶来一艘汽划子(机动船)。从划子上下来了一营操作京腔京调的官兵,来到石笋河街上谌家饭店,大呼小叫的要店老板赶快上菜上饭,我们吃了要去龙凤寨拿人。
外地的官差来石笋河拿人并不是第一次,说来也不奇怪。但他们在饭桌上的议论,却引起了饭店老板的注意。只听一个副官问当官的,等会我们到了地方,怎样辨得清那些是张启善的族人?
当官的说:“你傻啊,你不晓得问他姓啥?只要他说姓弓长张,都给我格杀勿论。”饭店老板听到那军官说的话,立即跑到汉元充茶楼,把这一情况告诉了袍哥会石笋河孝义堂龙头大爷。龙头大爷听了大吃一惊:这伙官兵到龙凤山去对“凡是姓弓长张的都格杀勿论”,这不是要去诛杀九族吗?
坐堂大爷说:“龙凤山姓张的,那不是我们舵把子张启善的家吗?他们去龙凤山诛杀姓张的九族,一定是奔张启善家去的。”
龙头大爷:“我们绝对不要他龟儿这营官兵走出石笋河,等他们上到大王坡的时候,咱们在那把这帮狗日的围到,量他龟儿插翅都跑不脱。”随后吩咐小老幺,你到挂榜山上去吹响袍哥紧急集合令,叫大家都带上家伙,老子今天要收拾这伙官兵。
听到紧急合令的袍哥会员手拿手枪、步枪、火药枪,丐帮里的叫花拿着打狗棍,迅速到汉元充茶楼后院集合。龙头大爷把长衫子一撩,一只脚踏在板凳上,首先发话:“格老子的,今天我们石笋河来了一营官兵,听他们说要去龙凤山对我们总舵把子张启善的九族动手。妈拉巴子的!你还想去灭总舵把子的九族,老子要你走不出石笋河。所有的袍哥会员,凡是有枪的,埋伏在大王坡右侧,待这队狗日的官兵上了大王坡,听我口令,围住这队官兵。识相的,只要他们放下武器,老子念他们都是爹生娘养的,老子可以饶他不死,叫他们滚蛋算了。如果他们不放下武器,负隅顽抗,就给老子就地歼灭。”众袍哥答应一声,分头行动。
早有小叫花听说有官兵要到龙凤山去灭张启善家的九族,抄小路跑到张家去报信。石笋河街上这队官兵在谌家饭店吃饱喝足,松松垮垮的队伍又向龙凤山开进。刚才上大王坡一半,只听一声口哨响,大王坡右侧的房门窗户纷纷洞开,袍哥和叫花从住家人户跳出来,指着黑洞洞的枪口对准坡上官兵,像麻雀打烂蛋似的叽叽喳喳吵成一片:“跟老子站到,莫乱跑,小心老子的火药枪走火”。
几位袍哥管事大爷提着手枪站在大王坡上,堵住官兵的去路:“站到!你们这是要往哪去?”
为首的军官看了眼大王坡右边比他军队都还多的长枪短炮,又看了上下坡两头各架两挺机枪堵住,左边又是悬崖。心里暗骂石笋河这个鬼地方竟还有这么一段“长板坡”,在这狭小的地段有兵也展不开,如此短兵相接,就等着别人薅自己的韭菜。眼看要交待在这里,那军官还鸭子死了嘴壳子硬:“我们是袁世凯皇帝派来的钦差,乱臣贼子张启善在上海已被我们抓获,袁世凯圣上下旨已处决了他,我们这是奉旨来诛灭他的九族。你们这些刁民,通通的给我让开,不要防碍我们执行公务。”
龙头大爷:“啥子啊?你把你刚才说的话重新说一遍。”那军官以为自己是“皇帝钦差”的身份就能吓到这群穿破衣烂袄的小老百姓,又把他刚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龙头大爷抬手吹了一口枪管里的灰,说:“老子原打算缴了你这些龟儿子的械就放你们回去,不曾想袁大头他狗日的杀了我们的舵把子,那么你们也回去不成了。兄弟伙,一起开火,把这帮官差通通一个不留的杀了,为舵把子报仇!”
丐帮帮主张启航得到龙头大爷的言语,飞起一打狗棍,命中那军官的脑门心,直打得脑酱屏裂。众人一齐开火,这营官兵一枪未放就见了阎王。
石笋河这边轻轻松松地解决了袁世凯派来的钦差不表。单说叫花跑到龙凤山张家院子朝门外大声喊:“贺大婆,贺大婆,袁世凯派人来杀你全家来了,你们赶快出去躲一下。”
张贺氏正在屋里和两个孙子耍,听到叫花在朝门外打落腰子的喊,出来问:“你是听哪个说的。”
叫花:“我来的时候钦差被袍哥们正堵在大王坡上,帮主叫我来给你放个信,叫你们躲一下。我听那帮人说,总舵把子在上海被他们逮到了,已关押在北京,这回袁世凯派的人来是要灭你们九族。”
张贺氏听得叫花说,吓得三魂掉了七魂,浑身瑟瑟发抖。小娟在屋里听说袁世凯派人来要杀她全家,进里屋从箱子底下翻出两把手枪,顶上火别在后腰上,出来对张贺氏说:“妈,你把承国承家带进里屋不要出来,外面的事我来对付。”张贺氏慌忙一手夹一个孩子,连拖带拽进了里屋。启龙和翠萍各拿了锄头扁担,要和大嫂一起战斗。小娟叫启龙到祠堂去,赶快把祠堂上“张祠”那两个字摘了,免得袁世凯的人来了,看见有“张祠”在,不晓得有多少人会遭鱼池之殃。上头横房屋的张文杰一家听说袁世凯派人来是要灭族的,吓得抱着头在地坝里团团转,嘴里直嘟囔:“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李氏走到小娟面前:“娟啊,袁世凯要灭我们九族,我们可不愿坐以待毙,我们出去躲躲吧!”
小娟说:“二伯,这反袁大旗是我们自己竖的,现在有了后果我们自己承担,绝不殃及无辜,你们自己逃命去吧。”张文杰一家听说,都作鸟兽散,不一会整个院子的人悉数跑光。
楼下吵吵囔囔的说话声,早惊动了楼上观音佛堂里敲木鱼念经的杨老婆婆。杨老婆婆放下法槌,走到楼边来问地坝里的李氏:“你们慌慌张张的跑啥子?”
李氏冲着楼上说:“你大孙张启善反对袁世凯当皇帝,现在袁世凯派人来要灭我们九族。”杨老婆婆听了,吓得直哆嗦。张大嘴巴连咳了几声,一口痰堵在喉咙里吐不出来,直挺挺的倒在了楼板上。
正当小娟做好要与袁世凯派来的钦差殊死一搏的时候,又从石笋河跑来一个叫花说:警报解除了,那群“皇帝钦差”被袍哥大爷们统统打死在大王坡上。小娟又回去把腰间的枪藏回箱子底下,出来叫婆婆娘把孩子带出来。现在没事了,外面安全了。
张贺氏把两个孙子带出来,她对小娟说,既然袁世凯派人跑这么远来灭我们九族,那启善关押在北京也是凶多吉少,我们要想个法子救他出来。小娟说:“唯一能救出启善的,就是联合全中国的反袁斗士,打倒袁世凯。袁世凯下台了,启善自然得救了”。张贺氏点头应是。
张贺氏和小娟他们摆了一会农门阵,突然觉得烟隐犯了,想上楼去拿叶子烟。
川东农村的秋冬季节,雾特别的大。烟民的叶子烟放在楼下容易潮湿,烟民们一般都是将叶子烟放在有阁楼的高处,或是捆绑打成包悬挂于房梁上,要抽的时候拿几匹下来。张贺氏刚上两步楼梯,就觉得不对劲。观音佛堂里的木鱼敲击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现在静寂得十分可怕,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张贺氏紧爬几步楼梯,上楼来看见杨老婆婆睡在楼板上。张贺氏急步上前,把杨老婆婆半搂在怀里。喊了声妈,你怎么啦?杨老婆婆没有反应。张贺氏伸手探了下杨老婆婆的鼻子,已无任何气息。张贺氏这才意识到:可能是刚才杨老婆婆听说袁世凯派人来要灭她的九族,气急攻心下就走了,不由大哭起来。楼下的小娟他们听到张贺氏的哭声,晓得大事不妙,纷纷上楼,围着杨老婆婆哭成一砣。
启龙下楼来,想在院子里找几个人帮忙把奶奶弄下楼。院子里的人现在知道他家是“朝廷钦犯”,怕受牵连,早已逃得无影无踪,张贺氏只好叫启龙到学堂院去,找吉老辈子来帮忙。郁老夫子张文吉听说杨婶娘走了,跟学生放了几天假,叫上自己的几个后人,赶到龙凤山来帮忙料理婶娘的后事。张贺氏又叫启龙去广安城里和石笋河街上,把启东、启航、启明都叫回来服丧。
张启龙来到广安中学通知启东,学校说,好久不见启东的人影了,不知他跑哪去了。白瓦房那边也在广安中学上学的张保国对张启龙说,启东参加杨森的部队了,听说杨森和熊克武在大巴山联合攻打田敬尧,田敬尧是个保皇派,三方在大巴山正打得不可开交呢。
启龙只好回石笋河找到启航和启明,跟他们说,奶奶过世了。通过这次袁世凯灭族风波,院子里的人都躲祸事去了,奶奶过世了帮忙的人都没得。启航听了,叫上石笋河的乞丐,回家处理奶奶的后事。石笋河袍哥会孝义堂的几位袍哥管事大爷,亲自为杨奶奶抬灵,将杨奶奶安葬在龙凤山张家院子对面。杨老婆婆在生的时候每天在观音佛堂敲木鱼颂经祈保大孙子平安,死后也要在自家房对面看着大孙子启善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