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世界重要大城市,中国大城市。
它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水乡古镇。
袅袅炊烟、白墙黑瓦、古镇渔歌,这几乎成了苏州的文化基因。
在富有水乡情调的小镇外,是现代化的大都市,高楼大厦鳞次栉比。
舒适的生活水平、浓厚的人文氛围加之合理的工资收入,使得无数年轻人毕业后来苏州打拼,苏州自然而然就会举办适合年轻人的活动。
例如,我在这篇故事中要讲到的苏州“古镇文化节。”
这是几所大学的学生交流后并提出申请,随后举办的活动,名为“文化节”,除却汉服、书画等文化因素外,还有街舞、柔道、机器人设计等科技元素。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年轻人的盛会。
举办这样的活动,可想而知,金钱花费相当巨大,赞助商必不可少,小王的女友家就是其中之一。
小王让我也去玩,我有些忐忑。首先,我的年龄在这,活动上都是年轻人,去了难免不适应。其次,活动上女孩子很多,我一个中年油腻大叔,一个闹不好,就会被人当作是猥琐的老流氓。
在家里思忖许久,我决定去玩玩。
第二天早上,第一缕阳光升起来的时候,我便起床开车前往。
我有两辆车,它们都不是什么特别高档的车,一辆是我平时买菜用的双座小车,一辆就是我现在使用的方方正正的硬派越野车。我的朋友说,这辆很像我的性格。
不过它驾驶起来得心应手,我很喜欢它。
经过一个服务区的时候,我下车吃东西。小王不太喜欢露天吃饭,他总觉得露天吃饭不太干净,而我认为要分地方。这个服务区在水边,正午的阳光洒在水面上,反射出若干点碎金,煞是好看。
我把墨镜放在桌子上,拿起筷子拨动着饭上面的辣椒末,热气熏进眼睛里,眼睛感到的是酸辣,鼻子嗅到的是粮食经过晾晒的成熟的香味。
这似乎是我的宿命,我在吃饭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孩子的声音:“有小偷啊!”这触动了我的条件反射,我二话不说撂下筷子,往后一看,被抢了钱包的女孩子穿着高跟鞋,拿了她的钱包的是个小伙子,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却做出偷窃的事!
我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他,抓住他的胳膊来一个绊摔,他拼命挣扎,大喊:“弄错了!弄错了!”
我则没有好气:“什么弄错了!合着我还能看错你拿了别人的钱包!”
女孩子气喘吁吁地赶到我身边:“叔叔,谢谢您,可是您真的弄错了,他是我男朋友。”
看她的神情,不像是说谎,我便松开了年轻人。他甩了甩胳膊,龇牙咧嘴地说:“叔叔,您下手真不轻,练过吧。”然后他从裤兜里掏出他自己的钱包,钱包里有一张合影,他们果然是情侣。
我向他道歉:“对不起,不过你们为什么会这么做?”
两个年轻人招了招手,一群年轻人走了过来,原来他们是一所大学的学生,正在拍一部短电影。
学生说好听点是年轻人,说不好听点就是一群孩子,做事凭着兴趣和激情,他们拍一部电影考虑不到的东西不少。我不耽误他们玩了,继续去吃我的东西。
中午时分,我到了苏州。在一家酒店里,我见到了意气风发的小王和他那位已相恋多时的女友。
她与照片上看起来有些差异,可气质确实出众。
小王向她介绍起我,她说;“我听他说起过您,您以前在公安局工作,现在虽然不在了,可是您还是会和罪犯斗争,听他说您抓住了不少呢。”
我觉得有些好笑,可是她的话没有恶意,小女生就是小女生,和罪犯斗争,我就是一普通人,斗争这种话其实都是字面上的话,我能做的无非是看到我的面前有一团火,而我身上带的水能把火扑灭。
于是我便对她说:“没有那么好,其实我们都只是尽力而为。”
吃饭的时候,小王去洗手间,我问她:“你们两个也谈了有一段时间了吧,你喜欢小王什么呢?”
她有些害羞,害羞是女孩子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标志,哪怕脱去学生的青涩。她脸上带着红晕,说话却仍是自然平和:“他的条件不算差,也是个能过日子的人,心地善良,对工作认真负责踏实上进。”
我说:“能过日子,这话太笼统了。确实,人寻找自己的结婚对象,不能过日子的人不应该考虑。可是,每个人的能过日子的标准是不一样的,你的家庭条件他和我说了,你认为的能过日子的消费,对于小王来说,是很难承受的,古人说的门当户对是有一定道理的。你想过这些问题吗?“
她说;”是的,您说的有道理,只考虑现实的婚姻是无趣的,不考虑现实的婚姻则是愚蠢的。门当户对有道理,可并不是铁律。我相信他的人品,也确定他不是为了我的家产和我谈恋爱,而我选择和他一起共度一生,那么下面的生活就要靠我们一起去面对。我的钱多,那我可以适当多付出一点,他呢,也会尽自己的力量去帮衬。我要相信他不贪图我的财产,确信后我会用这些钱来帮助他。“
这些话看起来矛盾,可在感情中并无谬误。小丫头对感情看得比我一个中年人更透彻:两个人在一起成家立业,不用到双方祖上积累的家业是不可能的,可只为对方祖上的家业的,也断然是个见利忘义之人。
道理懂得再多,仍要在现实中检验。她们家虽然赞助了这次的活动,她自己也参加了其中的一些。
她读的是理工类专业让我有些意外,我本以为这些家庭条件极好的女孩子会读艺术、音乐、设计等专业,修到足够的文化知识又可避免生意场上的血雨腥风。不过呢,生活不是电影,没有剧本可供排练,我也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假使人家就对这些感兴趣呢。
吃完午餐,我去厕所。从这里的餐厅走到厕所,中间经过厨房。我经过厨房的时候,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站住脚步往屋里已看,火气缭绕的厨房间里,几个熊猫般的厨师满头大汗地在忙碌。
许是我真的看错了。
小王亦要参加这里的活动,他现在也非常忙。
我出了门就去往苏州的古镇,周庄、甪直、同里,古镇虽老,可年轻人的活力使得它们一直保持着生气。古镇里,有年轻人正在放飞无人机拍摄;也有身着古装的女孩子抚琴深思,碾脂配香。城市的飞速发展和历史沉淀文化的保存似乎总是矛盾的,然而有这样一些教育程度良好而又充满好奇热情的年轻人存在,我觉得这样的问题是能解决的,而我也不能以过来人自居,时时刻刻都需要学习,还要向他们学习。
太阳西斜,我坐在古镇的沿河餐桌吃晚饭。一瓶黄酒,一盘沈万三红烧猪蹄,一条红烧鱼,一盘麻婆豆腐还有一碗白米饭。看着太阳鲜红色的光辉在水里摇曳,年迈的阿婆唱着船歌从石桥下滑过,我觉得人生胜景也不过如此。
阿婆的黛色影子向远处的夕阳驶去,我竟有一种感觉,我看到的那是天堂。大学时期,我曾经和室友谈笑相戏,我等日后年老体衰,便携手同归这杏花烟雨,围炉夜话。如今,我虽未到真正意义上的年老体衰,也不敢妄言而今识尽愁滋味,却时常有不再过问人情世故之念。只是身在红尘,又怎能事事顺心?
现在,我真是过上了沿河饮食的生活,与我理想中的虽有差距,可人生安得没有遗憾?
我本想在古镇歇宿,奈何我囊中羞涩,便坐车回了市区。其实,小王的对象也和我们住在同一幢酒店,只不过房间的等级不一样。此外,我想回苏州市区的酒店的原因是到了这个年龄我对未知的东西有些敬畏,古镇历经沧桑总有些让人毛骨悚然的市井传说。
回到酒店后,我有些累,洗漱完便倒头就睡。人到中年,长时间做一件事的时候往往不觉得耗费体力,做完了却觉得累的不行。
我正睡着,不知道几点,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我对于夜里的电话有时有些反感,便看都不看凭感觉将手指伸过去按了手机。我正要入睡,房间里的电话又响了起来。我也不管,按下了挂机。
今晚似乎是有咒语缠着一般,没一小会儿,房门上的门铃又响了起来,这下我忍不住了,立即穿衣下床,把门重重地打开,是小王。即便是小王,我也无法立刻转变态度,略有抱怨:“你怎么回事,大晚上也不让人睡个好觉。”
他面带焦急:“周叔,出事了。”能让他一个身手矫健的年轻人有所惊慌,那一定是真出事了。我余怒未消,可还是说:“稍等一下,我简单准备一下就来。”随后我便迅速走进卫生间里洗了脸梳了头,换上休闲装,便随小王去了。
他带我到楼上高级套房所在的地方,用磁卡进了一间房间。果然是高级套房,整个房间面积不亚于一个小套间。小王的对象坐在一个把头埋进膝盖里的姑娘旁边,她身上盖着一条被单。我看得出来,她哭过。
她们一看到我,便抬起了头。小王和他的女朋友简单说了两句,她对旁边的那个女孩子说:“这个叔叔可以信任,你有什么话对他说吧。”
我已经不在警察局了,但是这话每次我都会说:“你们报警了吗?”
那个女孩子摇了摇头说:“没有,叔,我还是学生,害怕。你知道的,我是女孩子,有时候我们是受害者也不敢说,因为不少人都认为先有错的人在我们这里。”
我能理解,这么多年,这些事情没少碰到。我用尽量亲切而坚定的语气告诉她:“行,你可以选择不报警。但是我要告诉你,我遇到这件事我就会找出真相,而且我找到足够的证据后,也会交给警察,让警察决定。我现在不刺激你,可你得把你遇到的都告诉我。”
她点了点头,随后轻声说:“是这样,叔。吃完晚饭后,我和几个朋友一起在观前街逛街,买了些东西,我感觉身上有些不舒服,想是着风了,便和她们说了,然后我就自己一个人先回来。因为这是高档酒店,我也比较放心,就在我走到环湖小路上的时候,一个人突然窜了出来,他把我的嘴捂住,在我身上乱摸,我想喊喊不出来,他力气太大了。”
我接着问:“他拿走你什么东西了吗?”
她顿了顿说:“他好像摸走了我的钱包,可他跑掉的时候又把我的钱包扔到了地上,我捡起来看了看,里面的东西没有少。”
我点了点头,随后问小王:“你们是怎么发现她的?”
小王的女朋友,这位姓郑的姑娘说:“叔,当时我和他正在河边散步,听到尖叫,我们就立刻跑了过去。她我认识,我们也算是闺蜜。”
我继续问她们:“你们看见了那个人的样子了吗?”
她们面面相觑,随后摇了摇头。郑姑娘叫她那个闺蜜“小蔓”,小蔓眼睛眨了眨,说:“我没有看到他的长相,但是她有些胖,比我还矮一点。”
我看着她们两个的身高,大概有了数。小王身高是177公分,郑姑娘是168公分,小蔓大概比她矮三四公分。如果比她还矮一点,那便是160公分刚出点头。这种身高放男性身上,没练过,那基本上就是谁也打不过。
我使了个眼色,小王心领神会,他跟我出了房间。小王的对象——郑姑娘也跟了出来,这有些出乎意料,我转念一想,他们是情侣,以后也无法做到什么事都瞒着她。女孩子本就容易多想,啥事都不告诉他也影响他们的感情。何况,我也想了解了解这个姑娘。
当然,也让她了解我。考察一个人就看他和什么样的人来往,我相信她了解我以后,她会认为选择小王做她的人生伴侣是正确的选择。
我未发话,小王先有不满:“你怎么跟出来了?进去。”
她说:“不,我不进去,你们不就是在讨论有关她的事情吗?我觉得我能帮上忙。”
小王说;“这不是你觉得的事情,这很危险,听话回房间去。“
听话两个字好像打到了郑姑娘的痛点上,她略带激动:“听话?什么是听话,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在和我说听话,在他们看来,女生学师范、护理、医学、管理和艺术专业就是听话。家庭条件不好的女孩子,他们就会说错不起,人生不能重来。我这样家庭条件还行的女孩子,他们就会说家底迟早有一天让我折腾空了。总而言之,他们对我们的要求就是不犯法之外,什么都得听别人的。”
小王连忙上去安慰她,我说:“行,我们可以告诉你。但是你要记住,不要和其他人说太多。”
“放心吧,叔,我们家是做生意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是知道的。”
“好的,我问你几个问题。”
“嗯。”
“你的这位闺蜜,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嗯,她还好吧,就正常的上学,兼职,也没有谈过什么男朋友,更不会和社会上那些不三不四地青年来往。”
“好的,她没有选择报警,你怎么看?”
“哦,我觉得她可能是怕流言蜚语吧。叔,你知道的,女生一旦长得比较漂亮,就很容易有些怪话。她是我的朋友,我们家又有几个钱,她担心这事捅出去,就有人觉得她是想找我介绍带出去有面的男朋友。古人说过,瓜田李下,这可不是空穴来风。”
到底是做生意人家的孩子,小丫头嘴皮子是真溜。
“好的好的”,我连忙打住了她,“她受伤了没有?”
“没有,不过叔,我已经带她洗过脸了,恐怕有些直接的东西是被破坏了吧。”
这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说:“这是我疏忽大意了,可是叔您换位思考一下,您当时处在那种情况,您如果是我,也会立刻看她受没受伤然后让她洗澡吧。”
得,又让我哑口无言,却句句打在点子上。
夜色深沉,两个年轻人,一个中年人站一座酒店的一层,风从旁边吹过。
我继续问:“告诉她的家人了吗?“
小郑姑娘说:“她家离这里很远,父母是两个小职工,她和我说不要告诉她父母,来一次不管是飞机票还是火车票都会花不少钱。而且,告诉父母,父母就一定会报警。“
我点了点头:“这样,天也不早了。你进去好好陪你的朋友,把门锁好。小王,你住在哪里?“
他说:“我本来打算和朋友们今晚住在周庄附近,准备参加明天的活动。”
我说:“今晚,我打算让你的对象和她的闺蜜住在一起,你住在她们旁边,你看可以吗?”
他想了想:“可以,周叔。”
我再问小郑姑娘:“让你男朋友住隔壁,可以吗?”
她说:“他只要愿意,我没什么话说。可是叔,您也别把我想象成只能靠父母和男朋友的人。我家里是有点钱,可我的长相不算很好看,所以生活对我来说不完全是一帆风顺。”说完,她略带一点脾气,把门关上。
我忍不住有点想笑,我对小王说:“你这对象有点意思啊。”
他也笑了:“怎么说,周叔?”
我说:“别的不谈,至少她是一个有点想法的女孩子,如果她的人品足够可靠,这个你谈了值得。”
他说;“她确实有想法,我当时知道她学理工的时候,也让我有些惊讶。当然专业无高下,可是叔你也知道,理工专业最大的卖点就是就也容易而挣钱多,所以这会成为很多钱不多的人的首选。我当时把我的看法告诉她,她还挺生气的。“
我说:“她当然会生气,如果有人和你说博士都是大肚腩子,厚眼镜框子,秃头顶子,你会怎么想?”
他若有所思:“倒也有道理。”
我压低声音:“她说的别把我当作只能靠父母和男朋友的人。这不靠父母我能理解,她想靠自己努力。靠男朋友,怎么理解?你和我说过,她也没花你多少钱呀?”
他说;“我想,她的意思是她不需要我保护吧。我们在一起后,她的很多朋友认为她的安全感会提高,她和我说过,她的堂姐当过兵,教过她擒拿。我也问过她,她们家这么有钱,为什么不给她找两个保镖?”
“然后呢?”
“她把我一冲,说我太不了解现实了。她们家不是什么外国的世家贵族,也不是什么红顶商人,就是一个有些钱的家庭而已。她父母以前做的是物流,后来是餐饮和房地产,这都算不上什么特别有技术含量的生意,雇保镖花钱不说,还只是让人觉得矫情。”
“有点意思。”我从自动售卖机里买了一瓶可乐,小口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