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安静祥和的暮夏之夜,白日依旧骄阳似火,夜晚却有了许许清凉。这样的清凉不会让人感觉到寒冷,而是从心到身难以言喻的舒适,仿佛是喝了一杯冰镇多时的汽水。
高楼大厦披上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街道上车水马龙,穿着时尚的都市男女在享受着他们的生活,这是苏州。
河网纵横、板屋相恋的古镇,点上了红色的灯笼。一艘艘白篷或是乌篷的小船,停靠在弯弯曲曲的小石桥边。一家家工艺品店的老板,坐在狭小温馨的店铺里等待着顾客上门。古色古香的临河酒店里,三三两两的人围着擦光的桌子坐下,一杯当地酿的小酒,一条土灶上烹调的红烧鱼,一碗精心烹调的红烧肉,这也是苏州。
古朴沧桑缓慢的文化积淀和时尚快速的现代生活,看起来似乎难以想象,可苏州便能做到。
一家在郊区较为现代化的酒店的露天舞台上,布置出了一个颇有意境的舞台。舞台的背景是苏州古镇的风景,仔细看,这不是电脑技术合成的,而是实景拍摄。我之前在文中提到的,青春貌美的古装少女在河边浣衣洗脚;包着蓝布方巾的阿婆在古镇的河流里摇着乌黑厚重的木橹;片片雪白带红的杏花散落在潺潺的河水里。
毫无疑问,这是郑菲的创意。当然,这么好的舞台构思,不会是她一个人做出来的。不过她能提供如此构思,对一个年轻女孩子来说,也并不容易。
中国的古风音乐与日本传统的和风音乐有所不同,中国的传统古风音乐悠扬悦耳不会有日本的和风音乐的哀伤落寞之感,两者并无高下之分,只是中国的传统音乐能时刻让人舒缓放松,仿佛是心灵上开了一个小小的泉眼,一股股清澈的泉水悄悄流过。
舞台上,青年男女们穿着各朝各代的汉服,或许爱吹毛求疵的人感到不适,可丝毫不影响他们表演节目的美感和艺术感。苏州古代人生活的方方面面,被青年男女们惟妙惟肖地表演了出来,与舞台布景完美融合。
在他们正中间,有一对才子佳人。才子身着书生装,手握墨香书卷,腰悬长剑。尽管眼镜有些不合时宜,可挡不住他身上的儒雅和威武并存的气质。在他身边,有一位长发飘飘、衣袂明艳的女孩子,乌黑的眼眸里有着如这夏夜一般的黑和纯净,这是我一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到厌倦的中年人极少见到过的,不是夜店中为了迎合大款浮华的需求刻意包装的纯净,而是真正的不染纤尘。黑和白都是能表达干净的颜色,要不然为何眼睛是黑白相间。
这对青年男女的出现带动了台下大学生们的热情,他们纷纷鼓掌喝彩,有的还起哄,让他们在台上来一个古代人的爱情表达方式。舞台上的才子佳人在现实中也算是符合这四个字,他们在舞台上的表现已经证明了他们已经心心相印。
“真美啊。”一个头上还有些黑头发的油光满面而猥琐的胖子站在与酒店舞台相距较远但是能清楚看到舞台的废弃小房子的天台上,发出一声带有些赞叹的嘲笑。
“是的,确实很美,可是你这样的垃圾不配看。”他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冷峻的声音,语气很平缓,可嘲笑味道十足。
“你他妈是谁?”这个胖子年龄也不小,可一点不成熟,被身后的声音一刺激,就怒不可遏立刻上头,转过头来看看是谁。
“是我。”我嘴角带着冷笑,走了上来。
“你是谁?”他怒气未消。
“切”,我又冷笑一声,“我是谁?你不是一直想找我吗?我把你的计划多次破坏,还打了你的人,虞黎明,你可是真的侮辱你这个名字啊,做的事情一点和黎明不沾边,你呢,也只配在这黑夜中像一条黑色的蛇一样活着。”
“原来是你”,他说这句话时,同样挂上了一副轻蔑的表情。随后他像发了疯一样高声嘶吼:“你别阻拦我,我一定会说到做到!没人可以阻拦我的计划!”
我则说:“行了行了,这么紧张干什么,你呢,有点脑子,可惜你啊,很不成熟,真要有心,不靠声音大。这里呢,是个废弃小楼,你再怎么喊,没人听得见。你这是在坟场唱歌——胆小活鬼嚎。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有点时间我们好好聊聊,你看怎么样?夏天天热,你再紧张下去,身体会出问题的。“
“你想和我聊什么?我们能有什么好聊的?你不就是想来砸我的场子吗?就算你是条子,也别把自己说的多高尚。”
我说:“我确实不是条子,可我也不喜欢和你争夺那口吃食,我不屑。”
他怒不可遏:“别他妈装高尚,谁还不是为了那几个钱争来争去的?”
我说:“是个人就没有不为钱发愁的,可是像你一样为了钱做这些事情的真少见。你不妨等我把话说完,再来反驳我也不迟。”
他像只饥饿到极致的狼,贪婪空虚且色厉内荏,他说:“好,我想听听你能说些什么。”
我笑了笑说:“你年轻的时候开黑教育机构,小餐厅,可是呢,你和现在一样,满脑子都是钱,对质量完全不关注,所以你当然不会成功。而且你的老婆也在背着你做见不得人的勾当,这使得你更加戾气冲天。于是你在社会上飘荡这么多年,啥都尝试,可是啥都做不成。你觉得是怀才不遇,可根本上就是你路子不正和技不如人。
飘荡这么多年,你发现放贷款可以满足你的贪欲,而且即便手段黑辣,政府也不会花很多时间成本去盯着浩如烟海的贷款公司。而且,需要钱但是没有钱的大学生实在是太多太多,他们都心智单纯而且没经历过社会,不到最后实在是山穷水尽,他们是不会告诉家里人的。你呢,作为一个江湖炸不熟也咬不烂的老油条,这些路数对你来说是驾轻就熟,不会把他们逼得山穷水尽,可是也不会让他们有传奇的机会。就这样,你利用吴山贷款公司,赚了不少钱。“
他静静地听着,没有继续说话。我不管他有没有听,我就是要在这里撕下他的画皮,继续说:
“当然,如果我认为你只是为了找些小混混,赚些高利贷和催债的钱,那就是我小瞧你了。你呢,早就有想干几次大的想法,而且你也在着手实施。不得不说,你还有点古代大人物的风格,想到收留小混混给自己当死士。要找小混混并不难,你的贷款公司里就有一些,街上游手好闲想着赚大钱的混混真的很多,你就用发财为诱饵吸引他们给你干活。你是做过借贷公司的,门路自然是有点,能知道有钱人的信息,当然,你也知道抓住有钱人不愿意为外人知道的事情,让他们不愿意报警而拿钱解决,毕竟有钱人的来钱渠道或者个人生活,都有经不起扒的地方。你呢,也算是童叟无欺,拿钱放人。而你也早就想好了办法,你手下的马仔里,可就有人和你长相身材差不多,要不是他脑袋上几乎没有几根毛,我差点也被绕了进去。”
说到这里,他那死鱼肉横堆的脸上有了一点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这你都发现了?”
我点点头:“是啊,不过这也不是我能力多好人多聪明,这是我运气好,我得承认。我发现的,还不止这点。你的计划中出现了一个插曲,这出乎你的意料,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插曲让你临时起意,再增加一个计划。你通过看网络直播认识了一个女主播,这个女主播是个学生,人有些虚荣不过心思不算复杂,你给她打了不少钱,她就告诉你,她是借用她闺蜜家的房子做直播的。她的闺蜜,就是郑菲小姐。你最初的想法是绑架郑菲,从她父母手里搞一大笔钱。可是,节骨眼上发生了两件你想不到的事,第一你的那个准备被你用来顶包的马仔弄错了人,把主播当成郑菲绑了回来。第二,就是我和郑菲的男朋友用点钞券涮了你一笔。只是这时,我还认为你只是单纯的想绑架人捞些钱。当然,你自己也没想到有这一出。
因为你是让手下绑了郑菲的闺蜜,所以这个女主播没有对你太多的提防。她被我们救回来以后,你还继续和她聊天,而你从她那里了解到一个新的秘密。而就是这个秘密,让你绑架郑菲的目的不再只是为了钱,当然这个也只有你心知肚明。“
“哦?是什么秘密?“
“要说到这个,其实我仍然靠的是运气。这次来古镇之前,有一位姓曹的老板让他的一个员工找过郑菲的男朋友王晓虎,他也是王晓虎的学弟。前几天晚上,这个小伙子在古镇里晃荡,我就跟着他到了一处城中村,那是你们的贼窝,我趴在窗口听到这样一句话‘我们都是有着类似的经历,才走到一起的’,这话是什么含义我不明白,我说到这里你也应该有印象吧?“
虞黎明阴险地说:“原来那天晚上就是你。“
我继续说:“对,当时你发现有人偷听,就叫人出去打人。可是你找的那些人实在太过于没用,还让我一个老头给跑了。这句话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还是找了王晓虎的学弟才明白。和你接头的人是他的弟弟秦海宁,那家伙和你一样,是个绝对的社会渣滓和垃圾,你们俩臭味相投。我又从另外的渠道了解到,王晓虎学弟的老板也就是曹总,是靠舅舅抚养长大的。而他舅舅的孩子,也就是表弟,就是你虞黎明。曹总是很争气的,肯努力求上进,你的父亲也就是他的舅舅对你失望至极,就委托他照应你。曹总作为你的表哥,比你优秀,就足够你恨他。而看了你电脑里的东西,我了解到你曾经在你表哥曹总的生意做起来之后,请他帮过忙,说着是帮忙,其实就是让他给你个活儿让你好吃懒做还拿钱。你的表哥自然不会养你这样的废物,这就使你更恨你的表哥。你的表哥在让你滚蛋后不久,招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郑菲的父亲。当然,郑菲的父亲后来离开了曹总的公司,自己另立山头。可是你这样的垃圾,又怎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呢?你认为是郑先生的出现,让你失去了在你哥公司的机会。尤其是这么多年,郑先生的女儿郑菲成长得越来越好,而你自己的闺女,就和你的老婆一脉相承,想赚钱不走正路,被警察抓过,被人打过,最后得了乱七八糟的病死得猪狗不闻。你看到这一切,又想到自己,就决定对郑菲下手,一方面可以弄到钱,另一方面可以借着报复郑菲的父亲报复你的表哥。你的马仔,秦海宁,也是一个处处被哥哥压着一头想要证明自己的垃圾,所以你们才会说出这样的话。绑架郑菲,也是你最终计划的序章。你想听我继续说吗?“
他脸上的笑更加猥琐阴险下流:“当然,我混成这样,就如你所说,就是个垃圾。既然有人花时间,和我这个垃圾聊天,那我为什么不听你说呢?“
“这个计划就和今晚有关,秦海宁一心要给他哥一点颜色看看,他和他哥关系不好,不过他要问点事情,他哥还是会告诉他。他哥是王晓虎的学弟,告诉他今晚他们在这有活动。这座酒店我查过,有郑菲父亲和你表哥曹先生的投资,它越繁华,在你的眼里就越是一种挑衅。你那种干什么事败什么事的特性,这次却出人意料的精明。你准备炸掉这座酒店,这样不仅会毁了郑先生和你表哥曹总的心血,也能让郑菲非死即残。至于证据,就是你准备的那些味道特别难闻的化肥。化肥在老实巴交的农民眼里,只是肥料,在学生眼里,只是实验室里的化工原料。可是呢,在居心叵测的人眼里,这就有可能转换成‘捧—毁天灭地的炸药’,我没说错吧。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自然会储存的非常小心,提前炸了会让你自己受损伤不说,还会引起不必要的关注。至于你自己,已经把抢来的钱换成珠宝。现钱虽然带着麻烦,只要按照程序合法交易,珠宝店的人即便疑惑也不会说什么。拿到珠宝后,你得到的脏钱就可以洗白。你拿到这些珠宝,再走合法的程序,申报,出境,一切都水到渠成。我在你的家里看到很多护照,可是签证都是假的。我想,你大概是用假签证蒙蔽你的手下,让他们相信你会带他们出国。而事实上,你只给自己办好了签证,带着珠宝远走高飞。至于你留下来的人,你根本不在乎。我话说完了,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你可以提出异议或者补充。”
他狞笑着:“我听秦海宁说,他哥很崇拜王晓虎,那个王晓虎老跟着一个老抠搜鬼混,就是你吧。果然,和他说的一样,老给警察干活,嘴皮子也学上了。说吧,你想干什么?”
我说:“我能干什么?既然你说过我给警察干活,是警察的走狗,那你就应该想到,我在来之前,已经把我上面说的话的证据,视频和照片,都交给了警察,换句话说,让你们这些人去该去的地方。”
他“哈哈哈”地发出一声色厉内荏,非常狂妄的怪笑:“我不会束手就擒的,你想都别想,为了这一刻,我准备太久,我不能让任何人拦着我。”我说:“拦着你?你想清楚,我是在他妈的救你。本来你就已经是个活鬼,我救你是为了让你起码沾点人。你有没有想过,你这计划要做下去,会死多少学生?他们和你也有深仇大恨吗?”
他说:“要我心疼他们?谁他妈心疼过我?我干了这么多年,活成这样,有谁心疼我?我老婆跑了,女儿没了,有谁心疼我?我表哥住得好吃得好,他可怜过我?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看,看不起我们的人呢,我也不让他好过!”
我看得出,他气氛已极,仿佛是一只马戏团里被关了很久瘦骨嶙峋而且遍体鳞伤的狮子,这时候只要旁边有一个能称之为活物的东西,他一定会尽全力咬上对方的喉咙,哪怕力道是十分虚弱的。
我边试探边劝解:“那你想怎么样?我告诉你,别和我玩自杀这一招,你要有这心就不会干这事。和别人演戏可以,和我演你找错了人。”
他“呵呵”一声:“我会自杀?想多了,我死了让他们这些人继续逍遥快活。你自以为聪明,想得到我也叫了人来嘛?”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预感到他会带人来,可是孤身一人面对,还是没有底。不过吗,我也是做好了仅靠我自己也要拦住他们的准备。虞黎明这个罔顾人命的混蛋,我是不会让他跑掉的,他就是一坨没有任何价值的垃圾。
“呵,带了人,带了人就有用吗?我们刚刚说的话,我想他们也都听见了。你既然不为他们着想,他们又为什么为你这个混蛋卖命?”我冷笑着问他。
暮夏夜晚的风从我们身边吹过,此时此刻,我和他的眼睛里都是两把刀。数分钟后,他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寂:“呵呵,他们会不会为我卖命,你又怎么知道?”他轻轻咳嗽了两声,我身后的小阁楼里传来了“扑蹬扑蹬”的脚步声,随后阁楼的旧铁门被“啪”的一声踢开,几个着短袖黑衬衫和黑裤,戴着黑口罩的身强力壮的男子出现。我环视一下,一共四个。
到此刻,我还尽力避免和他们卷入无谓的缠斗,不是因为虞黎明,而是因为他那几个打手。他们只是从犯,为他把自己搭进去,是非常不值得的。
这一带都是差不多的二三层废弃小楼,不会有人来帮我。不过我虽是孤军奋战,却不是赤手空拳。我的外套里有我的那件防暴背心,护腕护颈也都缠上了手腕和脖子。我深吸了一口气,舔了一下嘴唇,对着那几个人说:“你们的头头刚刚说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你们不是主犯,现在悬崖勒马,来得及。”我不知道自己的话能起到多大作用,只是做该做的事。
他们几个也纹丝不动,无话无语。从现在起,我知道,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虞黎明的笑里带着些许得意:“你以为让他们知道就有用了吗?我手上捏着他们的短,你那套哄三岁小孩的话,省省吧。”
他话音刚落,这四个人就向我夹攻上来,虞黎明不顾这么多年轻人安危的做法让我气愤十足,于是我便不和他们手下留情。我站好桩,第一个用右拳照他脸上招呼,随后右肘击胸,打倒第一个。剩下的几个中,一个抱着我一摔,把我摔出去。我右手撑地,来了个旱地拔葱一跃而起,同时两脚踢中了两个人的头,这下就只剩一个了。我丝毫不跟他客气,他朝我站桩的腿肚子上踢击,可完全没有任何作用。我抬起腿挡着他的攻击,右拳朝他肚子上猛击,他立刻低下了头,我再给他脸上狠狠一拳,这最后一个被我解决了。
交手几下,我已经解决掉了这些个金玉其外的家伙,也让我长舒一口气。我盯着虞黎明,他发现自己的几个手下如此没用,有些慌张可仍能镇定。我笑着说:“放弃吧,你做再多也是徒劳,警察已经在路上,很快就到。另外,你那些炸弹早就被我做过手脚,它们现在就是一坨臭肥料。劝你别垂死挣扎了,你垃圾了一辈子,何必在最后还要弄得自己一身茅坑味呢?”
他被我这几句阴阳怪气的话弄得火大:“我刚刚就告诉你,没人可以阻挡我的计划,你也不行!”没等我回话,他便如一头感染了朊病毒的犀牛向我冲来,抱着我的腰把我往前推,他本来就胖,浑身死赘肉,力气不小,我被他这一下子弄得有些猝不及防。回过神来,我右腿往后一撑,保持桩功站好,随后将他反推出去。经此一下,我回过神来,不敢掉以轻心,做出搏击的准备。
他冷冷地说:“不简单,有两下子,难怪秦海宁说,他哥崇拜的学长一直跟着你,有脑子有功夫。不过,你不会觉得我也是个绣花枕头吧?”
如果是平常,我会和对手过几下拳脚,可现在我面对的是完全没有人性可言的凶徒,尽快解决最重要。我说:“是不是,重要吗?”他便挥拳打来,正合我意,我便和他招呼上。他的力度很足,我明白他的打架经验不缺,而且狠辣,又会套招。不过我尽管体力不比当年,长年站桩带来的下盘稳定优势还存在。我用胳膊硬接他的拳头,没有任何不适。几下交锋,我便摸清楚他的路数,开始反击。我左膝盖向上顶,给了他的猪脑子一下,然右臂出崩,打中了他的腹部,左拳出钻,打中了他的下巴,他的口腔里好像还有牙套,被我这一下,他嘴里亮晶晶的牙套飞了出去,随之而来的是他的嘴里飞流直下三千尺——血流如注。这几下把他打重了,他此刻对我是刻骨的仇恨,我从他的眼睛里看了出来,当然我也是一样。毫无疑问,他接下来会像是西班牙斗牛场上受伤的公牛一般疯狂,也意味着不是我就是他,我们必须有一个人倒下。
他上来朝我一脚,我被踢得在地上翻滚,不过随后我手撑地,身体一伸缩,便站了起来,朝他的胸口猛的一脚,随后下蹲来了个扫堂腿。
此刻,他的脸上几乎都是血,脸上也多了几道伤口,他依旧没有停下的意思,当时我也疏忽了,他已经是输到除了烂命一无所有的赌徒,怎么可能让我这么轻松把他交给警察呢?于是,我们便开始了下一次的打斗。我加大了出拳的频率,打得他几乎没有抵挡的力量,左腿别住他的肥腿,腾出右手照他脸上一拳一拳打,将他朝前一推,一脚踢到肚子上,抢上一步,右膝盖从右至左结结实实一下横踢。我怕这还不足够,双臂夹住他的身体旋扭一个大圆,将他摔到地上。
这几下连环击下来,即便是他这样力气不小浑身脂肪死肉的胖子,也几乎没有什么招架之力了。他歪歪扭扭躺在那里,就像是一坨被清洁工忘记清扫过的垃圾。我记得年轻的时候在一本书上读过这样一句话: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活了一生发现自己毫无价值。
虞黎明此人,便是对这句话的完美注解。他歪歪扭扭地撑着自己站了起来,我以为他还要挣扎,又给他一脚,把他踢到了围栏上。他口流鲜血,鼻青脸肿,眼斜嘴歪,头发蓬乱。我说:“不错,看得出来你还是挺能打的,不过这没什么用,警察很快就到了。”
他突然仰天狂嚎,像是没钱吸毒的瘾君子毒瘾发作了的样子,痛哭流涕,说:“我,我她妈的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我每次离发财就差一步的时候,总有些道貌岸然的人要拦着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法,法律是什么,有什么用,比我干的过分的人多了去了,为什么只盯着我!”他的眼睛因充满了血液而变得通红,他问的问题,几乎每个国家的每个犯罪人都问过,可无人能给出明确的回答。我在年轻的时候,问过大学老师和师傅类似的问题,为什么我们对生活中的偷盗抢诈不放,对着食利阶层的更多鸡鸣狗盗不闻不问。现在想想,也只有当时实在太过于年轻,才会问这样的问题。黑暗的夜晚,无人可以做到能造出一个太阳,我们尽可能做到的只是不让每一盏小灯熄灭。有白天就有黑夜,每个人都知道,他们也知道黑夜是主流,可一盏灯都没有,所有人都无法忍受。
从虞黎明的歇斯底里中,我体会到师傅说的话,不是所有人都能被教化好,他就是一个绝对的恶魔恶鬼。绝对的恶鬼我在这么多年中并非第一次见,可他们也并非都是一开始想要为恶,比如因为父母重病在床而自身实在囊中羞涩;自身遭遇不公而肉食者不伸张正义;别人占有其劳动果实而投诉无门……,用句西方的话说,有人是被吸血鬼咬伤后变成吸血鬼,而他明显不是。我从听他的讲述和在这次事件中发现的东西来看,他就是单纯的追求物质欲望,然后自身品行不过硬而被反噬,最后觉得命运不公转而对无辜者施暴的不可饶恕的恶鬼。用西方传说的话说,他是渴望人类鲜血而不得反而因为怨气把自己的精魄损耗干净的身歪体斜的行尸。
故而我不会同情他,只是看他撒泼打滚,无理取闹。等他累了有点收敛了以后,我从口袋里取出瓶矿泉水一把浇到他头上:“表演完了没?你这给谁表演呢?告诉你,你这套对我没有用。赶紧的麻溜起来,等警察来。我虽然不是警察,可我是协助警察办案,尽公民的义务。所有的证据,我都已经发给了警察,你的抵抗只会让你更加难过,判决书可不会看你撒泼打滚,你不是小孩,闹下去没有人给你奶喝,只有铁牢、审判书和你应受的责任。”
他满脸苍白,虚汗直冒,捂着胸口气喘吁吁地说:“来吧,给我要害上几拳,一了百了,让我被警察抓走,我再说一遍,不可能。你扯那么多好听话干什么,不就是想把我送给警察,让警察给你发个奖什么的,为了你自己以后混得好吗?你他妈也是拿我做交易,还真把自己当蝙蝠侠了。痛快点,你不是挺能打的吗?来啊,打我啊,再给我几下,我绝对不反抗。”
他说了这些话,让我很生气又不想反驳。我左手抓着他胸口,举着右拳,想打打不下去,我实在无法看着他那嚣张跋扈的样子,便抓起来往旁边猛的一扔,把他摔了个结结实实,随后对他说:“不瞒你说,我确实是这么想的。可是,我没这个权利。我要真这么做,那我就和你没有任何区别,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死很容易,想死很轻松,可你想像那些没做坏事的人一样痛痛快快地死,没这么便宜。你就等着警察来吧。“
他抽搐着,狞笑着,咳嗽着:“你不想解决我,那你还是会后悔的。你不是想做什么见义勇为好市民吗?好啊,你以为我的计划就是你看到的那些吗?哈哈哈,你想不到吧,在活动开始前,我就买通了那里的一个保安主任,在学生进来之前,就多装了一些炸弹。哈哈哈哈,这一点,你没有想到吧?”
他说完这些话,跟着又是一阵冷笑。妈的!他这一招又狠毒又聪明!如果他之前安装的炸弹被破坏,那么他在活动开始前临时安装的炸弹会起到作用。如果他安装的炸弹没被破坏,那就是上道双保险,不仅能保证计划成功,还能伤害更多的学生。反正对他这样一个嗜血的恶魔来说,杀害更多的人只是让他更加满足。
我转过头看看舞台,台上此刻是这样的风景:水乡古镇中,一座小石桥上,才子和佳人相拥观鱼。他们身旁的水车上,一缕缕清澈透明的水流缓缓流下,溅起珠玉般的水花。水花在柔和的灯光映照下,仿佛是一层透明的苏绣轻纱。
这样美轮美奂的风景,我实在无法打扰身处其中的人,这会让他们的一生有阴影。可如果我不打扰他们,这么多年轻人的生命就危在旦夕了。
身后的虞黎明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别费劲了,没有用的。那些炸弹是遥控的,遥控器不在我这里,你问我也没有用,我不知道,知道也不会说。”
我无法用言语描述我当时的愤怒,我看着他被我打得奄奄一息却仍可以肆无忌惮,而我好像对他无可奈何。炸弹,遥控器去向未明,看他那样子,在警察到来前也不会开口说一个字。要真的待到警察来了问出他遥控器的下落,只怕事情就要糟了。
此时此刻,我越是急火攻心,越是束手无策。我突然想到,小王很喜欢听中国风音乐,我曾经在之前的事件中用古风音乐给他报信,那是一首非常优雅的中国埙曲《千年风雅》,我现在打给他,他会知道是什么意思。他接下来会怎么做,我无法预料。
此时此刻,我能做的是相信他。我和他距离得较远,我按下手机按钮之后,悠扬的音乐在我这里也能听到,我知道他一定也可以听到。可他似乎没有任何反应,我有些焦急也有些疑虑。尽管我带了一个小型望远镜,能看得到舞台,舞台下的年轻人以为这是烘托场地气愤的音乐,都在鼓掌起哄,让他们在舞台上来一个。
他们丝毫不知,一场大祸就要降临。
我在焦急中,看到他们互相搀着手走下了舞台。仅仅是几秒钟过后,手机响了起来。小王用冷静而严肃的语气问我:“周叔,有什么事吗?我知道这个音乐代表着什么,所以我用表演的方式走下舞台。下了舞台后,我立刻给您打了电话。周叔,发生了什么?“
我尽可能用最简短的语言告诉他发生了什么,随后对他说:“这或许对你来说可能有些难以接受,人命关天,你必须想办法终止活动,然后让他们离开,警察很快就到了。”
他没说话,我知道,他不会立即答应——大概一分钟后,他说:“我知道,叔,我这就去告诉他们。“我知道,他一定会这么做,可他心里不是十分愿意这么做。
我也不会让他自己去面对这种情况。我给虞黎明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警察,他在一段时间里几乎没有行动能力,为了保险,我用一根不粗的塑料绳绑住了他的手,不伤害他也让他无法逃脱。
我们所呆的废弃小楼离小王所在的酒店直线距离并不远,到那里却要七弯八绕。我到这座小楼的原因是因为这里视野好,能看到酒店舞台发生的一幕一幕,虞黎明会到这里,我便来到这里揭穿他,然后来个瓮中捉鳖。我到这儿来用的是电动自行车,我下了楼就一个飞身上了电动车,向酒店开去。
一路飞奔,我也不知过了多久,总之时间不长,到了酒店那里。下车时,我顾不上把车停好,车“哗啦”一声倒了下来,轱辘还在不停打转。门口是不断往外疏散的年轻人,这些大学生年轻,遇事有些慌张,到底读了些年书,有些自救意识。我打电话给小王,手机里只有“嘟嘟嘟“的声音,长时间不回,我手心里沁出了汗,心里一边希望他快点接电话,一边希望他千万不要有事!
终于,电话那头响起了熟悉的声音:“叔,我没事,我在酒店里。“
我一着急,差点骂出来,不过忍住了,问:“怎么回事?你怎么还在里面?“
他说:“叔,我让她赶紧走,可她坚持要去告诉其他女孩子,因为不确定她们是不是都看了手机。我一下没拉住,她就不见了。我是很生气,就像您现在听到我在酒店里一样。我也觉得,我冷静下来后能理解她会这么做,您也会理解。“
他说到了我的心里,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不理解也是不可能的。
面对炸弹这样的生死关头,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先想到他人,理所应当,也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舍己为人。
郑菲作为一个娇生惯养的姑娘家,做到如此已经相当不易。
问清楚小王所在地,我三步并作两步,不等电梯下来,赶到他那里。见面后,我问他:“你和她联系了吗?“他摇摇头。我想了想,对他说:“你一直联系她,不要停。”
时间急迫,我们把所有酒店楼层大概看了一遍,确定小王的女朋友不在,也没有其他人之后就离开了。没有专业设备,没有更多的人,没有这幢大楼的图纸,找到炸弹不可能。
下楼没几分钟,警察到了,我立刻见了警察。警察核对了我所说的之后,让专业的拆弹警察进了舞台。好在虞黎明的目的主要在于炸毁舞台,他没有在高层安装炸弹。
经过核对,炸弹的数量不对。被警察控制住的虞黎明没有丝毫愧疚,说:“哈哈,还有一个,一个就足够了,你们是找不到的。”这话听得我怒不可遏,小王亦是如此,如果不是警察拦着,我们俩的拳头直接招呼到他的肥猪脸上。小王表面镇定,可他内心已经如热汤煮。他一方面是担心郑菲的安危,另一方面,郑菲的父母很快就到,他们本来就对他们十分不看好,现在小王又让她身陷险境,他们的恋情必然雪上加霜。
警察在寻找炸弹的时候,已经搜查了这座酒店不止一次。可以确定,剩下的也是最后一枚炸弹就在被虞黎明苟合的保安身上。现在已经安全,警察便同意我们还郑菲的同学去询问。很快,一个小男孩告诉我们:他见到过一个长相很像郑菲的女孩子,听他仔细描述,我们确定就是郑菲。
小男孩告诉我们:郑菲似乎是和一个男子有过争吵,他当时拉扯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小男孩急着下楼,就没有太注意。小男孩最后说的话很有价值,就是那个拉扯小女孩的男子一直在说要带她去古镇玩。
小男孩的话不难理解,简单拼凑一下,就是那个保安知道警察要来,他身上又有炸弹,自知在劫难逃,便想拉个小女孩做筹码。郑菲在通知她的同学的时候发现不对劲,这个保安就用小女孩做人质要挟了她。
现在我无法知道他的动机,动机也不重要,早点救出她们,至关重要。
酒店就在城郊结合,背后不远就是古镇,此刻古镇已经人不多,我们这么多人兵分多路,时间不长,就找到了他们。
警察警告他放下人质投案自首,他置若罔闻。我们往前走,他便一步步后退,我身边的小王用眼神和嘴被封住的女朋友沟通,我们外人是无法看懂,过去我也不相信。这只有建立在两个人必须是真正的灵魂伴侣并且,绝对信任的基础上。
挟持郑菲和小女孩的家伙突然向后面猛的一倾,古镇的桥不高,他一定是碰到石桥了!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练过体操和舞蹈的郑菲用胳膊肘猛地击打了挟持她们的恶棍,那家伙立刻松开了手,他身上一个像塑料袋的东西掉进了河里。警察立刻上前,制服了暴徒。炸弹在河里爆炸,炸出并不高的水花。身着汉服的郑菲因为汉服的限制和刚刚那一下,头发突然散开了。散开的一瞬间,正值水花在她身后升起,水花在河流对面的古屋灯笼映照下,五光十色,将这个身着古装衣袂飘飘的女孩子衬托得更加美丽。
小王上去握住了她的手,我知道,看到这一幕,无人会再质疑他们的感情,这件事最终有了还算完美的结果。我们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生活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完美而残酷的,可无论多难以接受,仍然有相对美好的结果存在。
我不会告诉他,或者说,不会现在告诉他,他们刚刚十指相扣的时候,我拍下他们的照片。明月,斑驳的石桥,潺潺的流水,一对书卷气十足的古风才子佳人身处其中,十指相扣,四目相对。这或许是人世间最好也是最朴素纯真的情愫,也是他们几十年后提起仍能津津乐道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