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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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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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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大生》连载

第五章 挑灯夜战

周小彤下课回到家的时候,父母没有睡,正眼巴巴地等着他呢。

今晚对于周小彤来讲,是离校数年之后重新走入课堂的第一天,父母高兴之余也有担心,怕他胆小,怕他孤单,更怕他听不懂老师的讲课,影响他的自信心。

两个月前周小彤的父亲把儿子的几本教材从夜校拿回来之后,就逐一翻看,看各科教材的难易度,感觉“古代汉语”这门课程难度最大,就一边自学,一边给儿子讲解。周小彤的父亲觉得儿子小学毕业就被招到省艺校,基本上算个半文盲,一下子要跨越初中高中两个阶段成为一名合格的大学生,该有多大的距离和难度。

周小彤的父亲一直观察着儿子从门口进屋后的一举一动,尤其是脸上的表情,以判断大学第一课对于儿子的影响。但见儿子微笑着进屋,放下书包,往厨房里探头,便放心一大半。

“快去给小彤下碗面去,放个荷包蛋。”

其实不用丈夫催促,周小彤的母亲也是看到儿子的情绪之后,晓得他要夜宵吃,晚上好开“夜车”。这两个月来,小彤都有如法炮制的。

夫妻俩高高兴兴给儿子做了一碗鸡蛋面,周小彤吃得津津有味,夫妻俩看得目不转睛,心里那个乐得呀,比逢年过节还高兴。一家三口非常难得的几次快乐时光,除了儿子出生、儿子考上艺校回到省城、也就是今晚最为快乐。

周小彤三口两口拔完面条,就进了自己的房间挑灯夜读。夫妻俩睡意全无,坐在客厅里久久舍不得离开,因为鸡蛋面里的香味还弥漫在空气里,儿子身上甜蜜略带点小腥味的气息,同样弥漫在空气里,夫妻俩喜欢被这样的气息包围,每每闻到这种气味,就如闻到襁褓中的儿子散发出来的乳香味,初为人父初为人母的喜悦和幸福溢满心间,泪珠儿在眸子里闪烁。

夫妻俩就这样安静地坐着,各自思绪万千,偶尔用眼神相互交流一下此时此刻的心情,默默地倾诉着那些曾经的过往,幸福或是忧伤。谁都不想打扰今晚的宁静,像今天这么美妙的夜晚,夫妻俩又有几回得呢?

可惜今晚没有月光,是阴历八月初一,倘若是初七初八,或是月圆之夜,清风温婉,月色姣好,这夫妻俩一定会携手夜游,重温二十年前那无数个缱绻迷离之夜。

夫妻二人是发小,也是同桌,还在一个院子里长大,高中毕那年正赶上轰轰烈烈的上山下乡运动,毫不犹豫地加入到几千名知青的行列中,奔赴广阔天地,光荣地成为了第一批知青,感觉到一切都是新鲜的,朝气蓬勃的,大有作为的。不过知青生活并非全是清风明月般的美好,也有月黑风高之夜,甚至血色黄昏……

“我去看看儿子。”周小彤的父亲终是坐不住了,起身进了儿子的房间。

周小彤挑灯夜战的依然是“古代汉语”这条最咬人的蛇,它是汉语言文学专业的拦路虎,也是敲门砖,重要性不言而喻。语言以及记录语言的文字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但是也有规律可循,古代汉语就是讲解其中的差异和规律。父亲为他补了两个月的基础,那些从未见识过的蛐蛐儿文,不再如初见时那么地张牙舞爪陌生恐惧,慢慢地有了眼熟的感觉。眼熟很重要,它能让不清晰的事情变得清晰,不理解的知识变得易知。

父亲悄悄地进了儿子的房间,蹑手蹑脚贴近儿子的身后,从儿子肩膀的空隙处看过去,儿子的学习状况一目了然。

“爸爸,你去睡吧,站这么久,累不累呀?”

“嘿嘿。”

“我们邓老师讲,成人的学习,三分靠老师,七分靠自己,迅速提高自学能力,是当务之急,也是重中之重。你去睡吧,我自己呷得消,不用你守,你明天还要上班嘞。”

“明天不上班,你爷爷住医院要人照顾,学校给了我几天假。”

“爷爷好些没?”

“好些好些。”

其实周小彤晓得爷爷是老毛病,很重的类风湿病,已从关节浸透到了心脏,没有特效药可治,住医院只是为了舒缓症状,减轻痛苦。

“周末我去看爷爷。”

“周末你不看电视录像课吗?千万不能缺课。”

“电视录像课是下午和晚上放,上午夜校没人上班。”

“那也不行。上午医院不让家属进的,只有下午四点开放,你还没下课呢。你好好上课,爷爷那里我替你说一说,心到就行。”

父亲陪着儿子一直坚持到深夜一点,两人一起反反复复好几遍,硬是把《郑伯克段于焉》的所有字词句各语法点全部弄清楚,课文翻译也理解得很顺畅透彻,然后准备休息。

不过父亲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语重心长地给儿子讲道:

“其实先秦诸子散文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写一事,讲一个道理,无论记叙文或是政论文,皆如此。譬如这篇《郑伯克段于焉》,就是讲了这样一个道理——郑庄公是非常有计谋的一个人,表面上看,他对自己的同胞兄弟共叔段非常宽容爱护,要京城封地便给京城封地,而实际上是故意放纵他的欲望,让他一步步滑向罪恶的深渊,最后自取灭亡。共叔段则在母亲的溺爱下,恃宠而骄,贪婪无度,在得到京城之后,肆意扩大势力范围,并发展到举兵起事,想夺取整个郑国,结果只落得出奔共的下场。”

“我们邓老师讲过,君臣父子,忠孝悌义,不可僭越。君要爱臣,臣要忠君,兄要护弟,弟要敬兄。忠孝是讲君臣父子之间的关系,悌义是讲兄弟朋友之间的关系。”

“学习的最终目的是学为己用,你能从这篇课文中得到什么启示呢?”

“我嘛,在家听父母的话,在团里听领导的话,爷爷教过我好多遍了,我都记住了。”

“特别是在团里,一定要听团长的话,不可自以为是。”周小彤心想,若是听团长的话,我哪里还有什么书读?但是嘴上还是答应得好好的,不想让父亲操心。

“爸,你去睡吧,我也要睡了。”

“好。”周小彤的父亲很满意地回自己房间里去了。

也许还在兴头上,周小彤的父亲无法立即入睡,就拿出压在枕头下面的书继续翻阅。

“文兴呀,再不睡就天亮了,好歹睡一会吧。”周小彤的母亲醒过来,已是凌晨两点,就劝丈夫道。

周小彤的父亲叫周文兴,是一所大学食堂里的白案师傅,母亲叫殷紫,是同一所大学里的宿管员。两人一起当了十多年的知青,两年前被落实政策回到周小彤爷爷的单位,得了正式工作。虽然工作很普通,但是好歹有了工作不是,并且回到了省城,可以照顾年迈的老父亲,还可以天天见到儿子小彤,仅这一点,就让夫妻俩十分感恩。

“你快睡吧,明天还要上班。”

“我睡几个小时了,刚醒了不是?小彤怎么样了?他有没有说今晚的课吃力什么的?”

“小彤状态不错,他们邓老师是恢复高考后首届师范学院的高材生,水平很高,讲解得很全面。”

“你又不在课堂上,禾实晓得的?”

“我问了小彤一些问题,他说他们邓老师在课堂都讲过了。”

“小彤跟得上班不?”

“今晚才是第一课,还看不出来,但是今晚的状况,他还不错。”

“幸亏有你给他补了几个月的基础,要不然就难讲啰,毕竟只有小学文化,又是在乡下上的学,跟我们那个时候没得比。”

“学习嘛,老师一半功,自己一半功,所谓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任何时候都得靠自己努力。”

“这倒也是,况且,你的水平也不比老师差呀,二十年前的高中生嘛。那个时候的你,成绩数一数二,用现在的话讲,就是学霸。俗话说虎门无犬子,就凭你当年学霸的身份,儿子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看你看你,又来了是不是?你不也是那个时候的高中生吗?还是学校里有名的笔杆子,要不你来教教小彤怎么写作文吧,过两天就有写作课,我正愁着怎么辅导呢。”

“我嘛,出了八年的工,喂了十年的猪,现在又是扫地抹灰擦地板的宿管阿姨,这双手早就废了。”

“你冇试,禾实晓得废了呢?几个月前小彤说要考电大,我寻思着就他那个小学生的底子,怎么考得上呢?就买来辅导教材,一边温习,一边教儿子,不也成了!你也试试呗。”

“有你教儿子,够了。我嘛,算了,也老了。女人到了不惑之年,什么事都看明白了,也放下了。笔杆子如何?拖把杆子又怎样?不都是讨生活嘛。”

“小彤说他们班上就有40岁的同学,跟咱们同龄人,也是回城知青,好像是雅礼(中学)的。咱们不是长郡(中学)的么?不能输给雅礼是不是?”

“难道你也想跟儿子做同学?”周小彤的妈妈有点吃惊,不曾想丈夫还有这样的想法。

“汉语言文学专业适合你,你应该成为儿子的同学。我嘛,不是写文章的料。”周小彤父亲的脸上,略显有些惭愧。

“明天再说吧,现在睡觉。”

老婆一发话,周文兴很听老婆的话,也是瞌睡到了眼皮子底下,倒头睡着了。

经丈夫这么一提及,那些远去的记忆,忽隐忽现,步履蹒跚,像微风细雨,亦如彩虹当空,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殷紫好像真的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些青春岁月里……

那时的殷紫是学校宣传队的笔杆子,写过快板,填过歌词,出过黑板报,总有两首自己写的激情澎湃的小诗刊在显著的位置,甚至那些诗作,被同学们传诵,其中一首歌颂湘江母亲河的长诗,还在市里的广播电台广播过。一句话,那时候的自己,是校园里数一数二的美女加才女,追求者何止一二,情书就收到了好几封,都被自己付之一炬,唯独留下了周文兴不是情书的情书。两人从小青梅竹马,两人的父亲又是同事,都是某大学领导,不过正因为如此,给两人日后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麻烦,好在都已过去。

殷紫回想到这里,顿觉脸上火辣辣地滚烫,但凡热情洋溢的青春,总有一些俊男靓女的青春轶事,其实也算不上什么轶事,不过是少男少女们情窦初开时的一串风铃声而已。但是在记忆中,却是那样地弥足珍贵,足以让人惦念一生。

可是经历了二十年的雨雪风霜之后,当年的那些才子佳人们,早已经面目全非,都是拖儿带女的中年大叔大妈,美女也好,才女也罢,只是曾经的一个倩影,犹如早春二月的花谷朵儿,早已繁花落尽,化作一捧尘泥,芬芳随风而散。

殷紫泪流满面,哽咽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二十年来不知有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多少次这样的思绪,多少回泪流满面,但她总是独自消化,不动声色,假装释怀,所以丈夫并不知晓她的心酸和无奈。

窗外的灯光暗淡下去,校园里愈加地迷蒙,黎明似乎还在天外朦胧着没有醒来,苍穹之下,肃然静穆。殷紫悄悄地拉开窗帘一角,习惯性地往外窥视一会儿,复又拉上窗帘,重新倦进被窝里,呼呼睡去……

周小彤被闹钟叫醒的时候,已是早上八点正,父亲早已去了医院,母亲也早早地去了分管的学生宿舍,蒸锅里有两个银丝花卷和两个肉包子,那是身为白案师傅的父亲的劳动成果。

周小彤三口两口先吃两个肉包子,手里捏两个银丝卷就出了门,骑单车从河西到河东的单位,虽然路程不远,可是名堂蛮多,要过一座大桥,要绕一个广场,然后七弯八拐,才到文工团。团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演员可以九点到单位,不必像坐办公室的干部们,八点必须到场。但是演员们辛苦呀,经常性的晚上还要排练演出到深夜,起不了早床。

一到办公室,雷导的助理就来请,说是雷导请他去一趟。周小彤心想,莫不是有新的角色落到自己头上了?心里一阵欢喜,二话没说跟着导演助理就走。

满脸青春气息的周小彤,是个精明的孩子,他会看气氛,会看导演的情绪,能判断得出将要发生的事情。雷导是个很严肃的人,不是不苟言笑,而是不喜欢言笑。

周小彤不远不近地站在雷导身旁,先问了一声雷导好,就啥话也不说了,静等对方开口。

“发给你的剧本有两三个月了,都背熟了?”

“背熟了。反正司号员也没几句台词。”

“号子吹得咋样?”

“我每天都练,吹得呱呱叫呗。”

周小彤忍不住扑哧一笑,马上又后悔自己失态,因为雷导不喜欢嘻嘻哈哈。

雷导挥了一下手,助理立马给周小彤递上一把冲锋号。

“起床号。”雷导命令道。

“嘟!嘟!嘟!”一串慢节奏的冲锋号声响起。

“杀敌冲锋号。”雷导又命令道。

“嘟嘟哒都!嘟嘟哒都!”一阵激越快节奏的冲锋号。

“下周《万水千山》就要开排,经团里研究决定,司号员这个角色,由你和马军两人饰演,谁演A角谁演B留暂时未定,看你们准备得如何,争取春节前夕可以彩排。现在九月初,还有将近五个月的排练时间,一定要把这个角色演到位,司号员的戏份虽然不多,台词不多,却是整台戏最为激烈雄壮的高潮戏,最能吸引观众。演好了,为整台戏增色;演砸了,一颗老鼠屎,坏一锅粥。”

“请雷导放心,我周小彤一定刻苦练习,配合主演,把小司号司演好,决不演砸。”

“演砸了你就给老子滚蛋。明天下午两点半在二号排练厅集合。回去吧。”

周小彤本想再表一次决心,但是雷导一个军人式的转身,大踏步离开。这把周小彤怔住了,心想这是不是雷导在给自己演习呢?雷导曾经是军人出身,转业到了地方文工团,但是骨子里的军人气质,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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