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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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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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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大生》连载

第十章 下河街的“老”同学

1

每周星期一的上午,全团员工都得按时上班,大型会议小型会议,一个上午排得满满的,有时凑巧,几个会议一个不落,咯不,第三个会议散哒之后,周小彤刚落坐,雷导助理就来办公室通知开会:直接去二号排练厅。周小彤不敢怠慢,一阵风似地往二号排练厅奔去。

雷导立在门口,像个门童恭迎每一位参排的演员。雷导是个性情中人,平时不苟言笑,一旦高兴起来就手舞足蹈,尽管手足不长,但是灵活,不看脸,像个少年郎。雷导本也年轻,三十刚出头,乐呵的时候很天真。

人员到得很快,几个转身人就到齐,雷导发话:《万水千山》下周正式开排,剧组要不要搞个开工仪式?鼓舞鼓舞士气?话音未落,掌声骤响,大家都晓得开工仪式意味着么子,有人故意将嘴巴弄得叭哒叭哒响,继而又变成陈佩斯小品里喝面的声音,吆喝声欢笑声一片。

团长很支持,立马答应去请文化局的郑副局长。在以往,凡团里有重大活动,都会请一位文化局的领导来讲话,既鼓舞士气,又能装点门面,说不定还能争取到一笔费用,绝对是个一箭三雕的大好事。再说《万水千山》不仅是团里的重头戏,也是省里的重头戏,借此机会再向文化局要点拨款,不就三全齐美了么?

但是雷导一听就上火,摔门要走,团长赶紧问明原因,雷导说只想借此机会给剧组搞个会餐,打一次牙祭。团里的青年演员工资低,没钱下馆子,食堂的饭菜油水少,吃不饱,年轻人就私下里在雷导面前念叨,想搞顿大鱼大肉吃,如果把局领导搞来,还禾实打牙祭嘞?领导肚子里不缺油水,可是我们的人嘞,严重短缺。至于要钱的事,可到文化局直接去要。

团长摸摸脑壳反应过来,亲自跑到食堂去安排。食堂采购员说猪肉比较好搞,单位有肉票,直接到肉店里买就是的哒。可是大活鱼麻烦,肉店里冇得大活鱼卖,一般菜市场虽然有鱼虾,但也冇得大活鱼,只有天不亮就到下河街去守,兴许碰得到活蹦乱跳的,去晚哒就连死鱼子都轮不到。团长说那你天不亮去守呀,一定要守到几条大活鱼。采购员说下河街的大活鱼比细妹子还俏,冇得熟人搞不到手嘞,得派个有门路的人去守,才有保证。采购员翻着白眼,团长看了采购员一眼,转身走哒。

周小彤匆匆在食堂呷完中饭,准备回办公室继续看剧本,刚巧与团长一个大碰头,团长顺便问一声:熟悉鱼老板吗?周小彤一愣,因为之前的事,周小彤害怕跟团长见面,能躲尽量躲,像现在咯样一个大碰头明显躲不了的,就满脸堆笑点头哈腰问好。这是跟马军学的,每次看到马军碰到团长,都是点头哈腰,身体随着团长转,等团长走过身,马军才慢慢转过身来,继续往前走。

周小彤马上明白过来,脑子里咕噜噜地转,想到电大班上那两位卖鱼的同学,不晓得他们肯帮忙啵?看样子他们人还不错,夏天看榜的时候,就邀请班上的同学呷嗦螺。

我读电大班上有两个老知青,下河街的鱼老板,我先去找找他们,看他们禾实讲?团长说下午就去找,雷导那里我讲一声就是。团长大概只晓得周小彤的父亲是大学里的厨师,可能认识小商小贩,冇想到还有下河街的同学,心想电大真是个杂树林子,么子鸟都有。

周小彤虽然畏惧团长,但是团长主动找他,分配咯么棘手的任务,说明自己在团长心里还是有分量的,多少有点受宠若惊,也不拐弯抹角,就实话实说,并且马上就去执行任务,大步流星地出了话剧团的大门,奔下河街而去。

下河街在长沙市城东的湘江边上,北起五一大道,南止坡子街,以回龙巷为界,北段称上河街,南段称下河街,而人们习惯上通称为下河街,再南行两里地,就是市井味最浓的南门口。下河街与南门口一样,长沙城的历史有多悠久,它的历史就有多悠久,皆因湘江水路之便。明清之时,长沙的“牙行”大多分布在沿河一带,尤以下河街最为集中。所谓“牙行”,类似于现在的小商品批发,赚取中间差价,说白哒,就是二道贩子。

周小彤骑一辆单车,从单位出发上五一路,穿过建湘路、蔡锷路、黄兴路,再前行一段左拐即是下河街。五一路平坦宽阔,行至下河街口,可见湘江中心的橘子洲,以及靠近岳麓山一侧的湘江河面。湘江从源头广西流经长沙,忽然在江中形成一扎小岛,岛上橘树成荫,所以叫做橘子洲,像一艘巨型油轮南北横卧在湘江中心,将湘江河面一分为二,江西靠近岳麓山,江东靠近下河街。下河街附近有个小西门码头,水路来的鱼船都在咯里靠岸。

周小彤在下河街口下了单车,瞭望一会蒸气腾腾的湘江,和云雾缭绕的岳麓山,便慢慢推车前行,一家一家看门面招牌,希望见到那两张熟悉的面孔。

忽见远处一个铺子,门口有几个大塑料盆,凭直觉那个铺子应该是卖水产的。再往前看,好像那一排门面皆如此摆设。周小彤紧急前行,站在店门口观察:几个大塑料盆里有鲤鱼、草鱼、非洲鲫鱼、大头鱼、小龙虾、大田螺、小嗦螺,店里面还有海鲜之类的干货。大概中午太阳当顶,是呷饭而不是买菜的时候,街上人客不多,车水马龙的景象,一般是在早饭前后。

九月的长沙虽然立哒秋,但是还在三伏天里,秋老虎威力不输炎炎夏日,店里闷热,一盏吊扇拼命地旋转,吊扇下面一张大竹椅上,仰天躺着一位彪形大汉,脸上盖一本书,发出响亮的鼾声,正在午睡。

细满哥想买么子啰?隔壁店铺一老板过来搭白。中年男人上穿圆领汗衫,下穿一条短裤,一双眼睛很警惕地看着周小彤。

咯是谢老板的铺子啵?周小彤问道。你禾实认得谢老板嘞?隔壁老板反问道。周小彤说我们是同学。隔壁老板手上捧着一杯茶,轻轻抿一口,听周小彤咯样一讲,那口茶水差点喷一地,正色道:你咯是讲相声吧?你一扎细伢子,跟他是哪门子的同学嘞?周小彤说我是他电大同学嘞。隔壁老板盯着周小彤上看下看,踹了两脚大竹椅,口里喊道:谢满哥,莫睡哒,有人找。

竹椅上的人还在梦中,突然被揣醒,口里嘀咕一句,伸手去摸桌子上的眼镜,顺手抹一把眼镜上的雾气,戴上,迷里迷糊坐起一看,一扎年轻人立在面前,似乎认得,又不认得,好像还在梦里面,一时冇回过神来。

他讲是你电大同学,看你认得啵?经隔壁老板咯样一提醒,谢老板立马认出周小彤,说咯是话剧团的名角嘞,又连忙将竹椅让给周小彤坐,顺手递一口槟榔壳子,要周小彤呷。周小彤说正在搞排练,导演不准呷槟榔,怕伤中气,搞坏嗓子。隔壁老板说,说演员就是不同,怕像你啵,嗓子像哈公,槟榔呷不得嘞,六六六泡的,剧毒。谢老板说,起么子高调啰,不就呷口槟榔唦。

今天吹的么子风啰?把大演员吹到咯里来哒?谢老板嘻嘻一笑,自己给自己装一口槟榔,叭哒叭哒嚼两口,吞一口槟榔汁,问道。周小彤说《万水千山》要开工哒,团里想打个牙祭,搞几条大活鱼,搞得到啵?谢老板说要碰运气,看码头上来米啵,一般来讲,每天早上都有点活鱼来,要守。又问一句你演么子角色嘞。周小彤笑答:司号员,吹号。谢老板不搭白,只问哪天要鱼。周小彤说明天就要。谢老板说:明天要我明天去守,后天要我后天去守,司号员就是司令员,军令如山。谢老板风趣,爱逗霸。周小彤问谢老板是否当过兵,谢老板说只当过渔夫,当年在洞庭湖渔场,晴天出船打鱼,雨天学军,天天操练。周小彤说难怪嘞,谢老板有军人相。谢老板说么子鬼军人啰,当年是渔夫,现在是鱼贩子。谢老板嘿嘿一笑,又准备从裤袋里掏槟榔,可能是习惯成自然,忘记周小彤刚才的话。不过脑子回转得快,那只抓槟榔的手,迅速从货架上抓一提香蕉,递给周小彤。周小彤稍一迟疑,马上双手接住,掰一扎,剥一半皮,一口呷掉半扎,看得谢老板哈哈大笑,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

呷嗦螺啵?谢老板靠近周小彤,耳语道。周小彤不好意思搭白,隔壁老板耳尖,起吆喝,么子不呷嘞,有咯扎好口子不呷啵。谢老板从里屋端出一土钵嗦螺,还在冒白烟,又取两瓶白沙液,隔壁老板凑来几瓶啤酒,三人开呷。正当三人呷得津津有味之时,又来一位熟人,周小彤认出也是电大班上的,经常跟谢老板一起来上课,好像是谢老板的堂弟。

咯是话剧团演员周小彤,我们班上的才子嘞,认得啵?谢老板问堂弟。堂弟说:认得嘞,认得嘞,真正才子,几扎老师都夸。周小彤嘿嘿一笑:莫策我啰,冇得味唦,赶紧敬一杯白沙液。谢老板说咯是我老弟,叔叔屋里的崽。周小彤说晓得嘞,兄弟俩挂相,威武。周小彤灵泛,赶紧端起酒杯,又给两位谢老板敬酒,再给隔壁老板敬酒,一瓶白沙液立马见底,另一瓶剩一半,谢老板拿在手里摸了摸,起身进里屋拿酒。

隔壁老板爱打港,问东问西,问起门面的事。小谢老板说正在装修,赶在国庆前开业。隔壁老板说南门口开活鱼馆,生意肯定好,就是怕那些烂仔吵棚。小谢老板说套路摸清楚哒,该出血出血,江湖有江湖规矩,就譬如咱们下河街,别处老板来开店,码头费一分不少啵。隔壁老板说嗯啰嗯啰,老套路。

谢老板从里屋又拿出两瓶白沙液,给三人酒杯倒满。隔壁老板喊慢点呷,急么子急,起身回自己铺子,端来一霸锅红烧猪脚,说是他堂客搞的,堂客接岳母娘去哒,哥们先试扎味着。谢老板说莫咯莫咯,是嫂子孝敬她娘老子的,等下嫂子转来会骂人,留着给你岳母娘呷。隔壁老板说给岳母娘留哒嘞,亲自给每人碗里夹猪脚,金黄金黄的,照得起人影,一个劲地喊呷。小谢老板快性,夹着就往嘴里塞,嚼得满嘴流油,连连夸好呷。周小彤原本显得斯文,生人面前不敢太放肆,但是一见猪脚,立马沦陷,呷相好看不如肚子里有货舒服。

好肉好酒好伴,几瓶白沙液在一杯又一杯的敬酒中见底,谢老板又要进里屋去拿,被隔壁老板喊住,但是根本喊不住,又一瓶白沙液摆上桌,隔壁老板哈哈大笑,站起身想走,双腿抖了几下,迈不开步子又坐下,一只手扶在小桌上,一只手搭在谢老板的肩上,点头哈腰坐不稳,明显醉哒。

手表响起叮铃声,下午排练的时间已到,周小彤给谢老板道谢,摇摇晃晃站起身,摇摇晃晃往外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吐出半口猪脚,一口水红色的白沙液,浓烈的气味满屋子串。谢老板扶起周小彤,坐回椅子,小谢老板拿来扫把,将那堆带有胃液的酒肉扫进撮箕里,倒进垃圾桶。

我…我要回单位,排练缺…缺不得。周小彤抓着谢老板的手,结结巴巴嘀咕道,一身骨头散哒架,在椅子里晃荡。谢老板说,你咯扎样子禾实走啰?周小彤使劲睁开眼睛,想跟谢老板对视一下,但是满屋都是雾蒙蒙的,隐约可见很多人影晃动,却找不到谢老板的脸,也找不到那双眼睛,心想禾实咯么多人嘞,莫不是闻到酒香味,来蹭酒的?

谢老板见周小彤执意要走,就说我用摩托送你。周小彤说不…不要,咯么多客人你要招呼,我…我自己骑车回去。谢老板连忙看向店门口,信以为真。但是中午的太阳最毒辣,客人们还在家里避暑,还要个把钟才会多起来,于是明白周小彤真正醉哒,脑子朦胧,眼睛也朦胧,出现幻觉重影,心里便是非常担心,后悔刚才不该劝他的酒,二十岁的细伢子,莫作孽。

谢老板喊小谢老板,拿根绳子来啰,把单车绑在摩托后面。小谢老板说,单车晚上下课再来拿啵。谢老板说他们文化人,东西看得重,你去找根绳子来。小谢老板点头,走进隔壁店铺,拿来一根姆指粗的麻绳,将单车横绑在摩托车的后座上,又将周小彤扶上摩托,坐在谢老板与单车之间。周小彤的身子不争气,挺不起来,像团稀泥,骨碌碌往下垮。

小谢老板二进隔壁铺子,拿来一根细麻绳,将周小彤绑在谢老板身上。谢老板肩宽腰圆,十分壮硕,尤其是肌肉鼓鼓的两只大手臂,像两条牛腿,一只手臂扶摩托,一只手臂扶周小彤,使劲踩两脚油门,呜地一声冲出下河街,在五一大道上飞奔。

吹哒一阵顶头风,到话剧团门口,周小彤的酒醒一大半,赶紧解开系在身上的细麻绳,跳下摩托车,又解开绑在后座上的单车,将单车龙头摆正,双手拱在胸前一再给谢老板道谢,心里惦着排练的事,匆匆转身离去。

明天的活鱼还要啵?谢老板大声喊道。

要嘞!

明天早上小西门等你。

2、

长沙曾经有“老九门”,即东边的小吴门、浏阳门,西边的小西门、大西门、潮宗门、古通货门,南面为黄道门,北边为湘春门、古新开门。除哒古通货门和古新开门,各城门都设有门楼钟楼和鼓楼。“老九门”形成于宋,一直持续到清末民初,甚至到清末,又新开哒福星门、碧沙门、太平街的太平门、古潭州街口的学宫门,及经武门,至1917年长沙拆除古城墙建环城马路,千年古城的城墙和城门便永远消失。

谢老板住在老下河街,到小西门码头一根烟的工夫,非常之近。小西门就在湘江边上,挨江一条沿江大道,下河街与沿江大道平行。谢老板跟汨罗来的船老板有约定,总能拿到一些现货。兄弟俩当年就下放在汨罗的洞庭湖渔场,跟渔场的同事们相处得不错,回城之后待半年业,实在不能再等政府的安排,就做水产生意,跟汨罗人联手,收益不错,早已是万元户,兄弟俩正在筹划着在南门口办活鱼馆,做个真正的老板。

从汨罗来的渔船到小西门码头比较早,黎明前出发,一路南行,虽然是上水,但是水域宽阔,碧浪微波,迎着晨曦,看旭日一点点升起,一点点染红江面,过长沙城北的三汊矶,已是满河金光,满江红透,接船的鱼贩早已候在小西门码头,听见渔船哒哒哒过湘江大桥,就来精神,或掐灭手中的“希而顿”烟,或吐出还未完全嚼干净的槟榔,以崭新的姿态迎接船老板,该敬烟敬烟,该敬槟榔敬槟榔,然后亲自动手将活鱼活虾搬上岸,过磅,数一沓票子给对方,千恩万谢,交易完成。

谢老板不食言,将最大的几条鲤鱼给周小彤,专门用一辆三轮车运到话剧团,三轮车里装满渔船上的汨罗江水,氧分子充足,运到话剧团的鲤鱼还在活蹦乱跳,闹腾得欢,全然不知接下来的命运。周小彤特意带哒相机,拍哒照,准备给团长和雷导看,倒不是为邀功,而是证明自己买来的是活鱼,不是死鱼,专门拍哒鱼头特写,主要是拍鱼眼睛,活鱼的眼珠子晶亮水灵,死鱼翻白眼,一看便知。

周小彤要按市场价付给谢老板鱼钱,谢老板只肯收汨罗老板开的原价,不肯多收倒手费,几乎只有市场价的一半价,比下河街的死鱼还便宜。周小彤就不付钱哒,喊来食堂的采购员对接,自己不插手。可是采购员也坚决不肯少付,一定要按市场价该多少是多少,不然他平时按市价买回的鸡鸭鱼肉,就显得出奇地贵,两相一比较,别人还以为他从中赚哒不少的差价,跳到黄河洗不清。采购员是老长沙,话剧团子弟,精得很,不能因小失大。

谢老板搞清楚缘由,在心里大骂自己,咯扎猪脑壳,要做人情也不能咯样做,反而连累别人,于是收哒满满的钱,将三轮车的水倒掉,赶回下河街,将收到的钱记在本子上,钱拿给小谢老板。兄弟俩一个管帐,一个管钱,晚上结帐,上午存银行,中农工建四大银行,附近都有储蓄点,为不暴露万元户身份,四个银行都开哒户,钱分散存,怕树大招风。

早饭前后的生意好做,汨罗送来的活鱼早已抢光,一些细鱼仔子也好卖,只要是活蹦乱跳的都好卖,等谢老板回到铺子里,小谢老板已经忙得差不多哒。

周小彤咯扎小别看不出嘞,有钱不赚,我讲半价给他,打个全价收条,他可以对半赚,他却不干,非要他们采购员付钱。谢老板给小谢老板嘀咕。小谢老板说,当干部的钱多,看不上几个小钱。谢老板不认,说当干部拿死工资,多么子多,不过舒服,名誉好听,不像我们累死累活赚血汗钱,在他们干部眼里,就是冇得工作的鱼贩子,讨堂客不到。谢老板长长地叹一口气。小谢老板说教育局食堂的余会计,长得水灵,禾实不去追嘞?谢老板说要追你追,我不追,一扎了不起的别相,望到瞎眼。谢老板骂一声,又呸一口。小谢老板说你追不到手,我又禾实追得到手嘞,不是讲相声。谢老板说算哒算哒,等老子拿到大学文凭,追扎大学生,养扎聪明崽,要崽伢子帮老子扳本。小谢老板眉毛眼睛溜溜转,抛来一个媚眼,笑嘻嘻地追问道,是不是有目标哒?电大班上的?谢老板也笑,说电大班上同学亏你敢想,都是一帮拖儿带女的老堂客们,谢老板甩脑壳。小谢老板说,也有年轻妹子嘞。谢老板说十几岁的细妹子,屁味冇得,两代人,不感冒。

谢老板起身准备走开,小谢老板又补一句,老兄心里还惦记着丹妮吧?人家大学生,看得起你咯扎鱼贩子啵?早就嫁人哒,崽伢子打得酱油哒。老实讲,咯人世间还是讲门当户对的,老话一句,龙配龙,凤配凤,屎克郎配嗡嗡,不相配的莫去想她。不过嘞,老哥这幅眼镜一戴,倒像对河大学里的教授,不像鱼贩子,哈哈。听小谢老板咯样一讲,谢老板赶紧问道:你见过她崽?几岁哒?小谢老板说我冇见过,别人见过。谢老板叹一句:堂客们一扎,我崽就想她。小谢老板也不示弱,怼一句:不想她当年跳么子河嘞?但是话一出口,小谢老板就后悔,触到谢老板的痛处,只见谢老板脸上有两滴泪水晃动,慌忙从裤口袋里抠出一颗槟榔,撕开坚硬的塑料包装壳,放嘴里使劲嚼两口,不再跟小谢老板闲扯,招呼客人卖货去哒。小谢老板心里隐隐作痛,狠狠地骂自己,也闭哒嘴。

太阳冉冉升起,越过东面层层楼房的遮挡,忽闪忽闪地光临下河街。谢老板的门面在下河街的西侧,面向东方,朝阳光顾不了,那时的太阳还在城市高楼大厦的背后,还未升到一定的高度。上午的太阳已经升空,很明媚,不是太火辣,给人一股子正气,即便是三伏天,人们也不讨厌它的朗照。但是朗照一久,随之而来的滚滚热浪开始袭人,让人汗流浃背,人们想方设法回避,一台台吊扇被打开,呼呼旋转的影子投到太阳光里,太阳走它也走,下河街仿佛在流动,谢老板记起中学里背过的诗句,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莫不就是眼前这景象?太阳在动,物体在动,眼睛在动,心也在动,人也在动嘞,就像我们看太阳,日出日落,太阳其实也在看我们,昼夜更替。这是语文老师讲解的,谢老板一直记在心里,觉得语文老师好有水平,傲腿。

太阳当空朗照,火力十足,谢老板有点来磕睡,昨晚熬到半夜,今天又早起,就躺在竹椅里,吊扇一吹,迷迷糊糊入梦。小谢老板闷在心里笑,断言他是去见梦中情人哒。

周小彤黑汗水流地赶来,见谢老板睡在竹椅里,与昨天一扎样,猜想他肯定是挑灯夜战哒,自己不也是天天晚上挑灯夜战吗?班上的同学都是白天上班,晚上上课,再夜战到凌晨。若是像谢老板咯样还要早起,超负荷运转,就很疲倦,稍微有点空闲就昏睡。班上有位工厂的同学,因为连续几夜挑灯夜战,身体透支太多,白天上班开机床,机床的轰鸣声十分均匀有节奏,仿佛一支催眠曲,催得同学在机床边昏昏欲睡,差点倒在机床上,若不是被师傅及时发现,及时拉出去,人就会绞成肉酱。

小谢老板让出椅子给周小彤坐,自己到隔壁铺子借来一张小凳,隔壁老板跟过来,跟周小彤打招呼,周小彤立即起身让坐。但是屁股还冇落坐,店铺来哒客人,隔壁老板赶快走人。

隔壁铺子搞副食批发,时刻有生意,干净,档次高,来钱快,无损耗,几万元户不止,谢老板兄弟很羡慕。但是羡慕归羡慕,一般人做不成咯扎生意,冇得畅通的进货渠道,而隔壁老板的舅子,是市里副食品公司的副总经理,专管全市副食品的进货,隔壁老板能进到同样的货,进价低不低不晓得,卖出来的价只是副食品商店的八折,若是买得多按七折批发,而进价只有两折。隔壁老板很会做人,若是下河街的老板,或者下河街老板带来的顾客,一律半价,又得人心又赚洋子,尤其是逢年过节,光是熟人带来的生意,就赚得盆满钵满。

谢老板大约是梦里的约会散哒棚,两只眼睛咕噜噜睁开,坐起一看,又见周小彤,猜想十有八九又是来搞鱼的。果然冇猜错,周小彤见谢老板醒来,直接喊道:我们团长还要请谢老板搞几条大活鱼,二三十斤的不嫌小,五六十斤的不嫌大。谢老板扑哧一笑,说你们团长胃口不小,搞扎鳄鱼要得啵?周小彤将信将疑,问汨罗渔场禾实有鳄鱼嘞?谢老板说汨罗渔场冇得,长江里有唦。周小彤晓得谢老板是逗霸的,就说我们团长真的还要几条大活鱼,因为坐办公室的那帮干部们,他们也要打牙祭,团长答应他们明天搞。谢老板说明天怕不行,教育局刚才来人定哒,有多少要多少。周小彤十分羡慕,以为教育局给学校老师发中秋福利。谢老板说是校长开会,明天报到,要呷活鱼。周小彤说回去跟团长汇报,看他禾实讲,后天的要不要。周小彤骑上单车,飞快离开。

等周小彤雷急火急赶回团里,敲开团长办公室的门,却见十分尴尬的一幕,雷导正在跟团长发脾气,满脸的愤怒,周小彤忽然闯进来,三人都大吃一惊,三人的脸上都挂不住,周小彤赶紧后退,将门带上,捂着胸口,去自己的办公室。

演员们的办公室多人共一间,不过经常性地只有一两人留守,其他人不是在外演出,就是在排练厅忙乎,所以周小彤每次来到办公室,都很安静,现在也是,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为自己刚才的鲁莽行为后悔不已,伏在桌上掉眼泪。这么多年从来冇去找过团长,冇去敲过他的门,偏偏今天鬼使神差闯下这么大的祸隙。周小彤一遍一遍责备自己,骂自己,忽又想起从前的委屈,愈发心里难受,咔咔咔一阵干咳,咳出一口粘痰,扯一张信笺纸吐掉,喝一口水,压惊。

静静地坐了一会,收拾好刚才混乱的情绪,想着团长交待的事情还冇完成,还要回谢老板的话,无论如何,都要去见团长,去把事情讲清楚。有了刚才的教训,周小彤学乖哒,不去敲门,而是等在办公室外面,来个守株待兔。可是守了好大一阵子,守到快下班,也未逮到兔子,就赶紧下楼去守,正好撞见食堂采购员,周小彤迎上去打港,想从采购员口里套出点话来。

果然,采购员一见周小彤,就喊再搞些活鱼回来,说干部们明天会餐。周小彤问干部们么子事会餐呢?采购员说团长交待的,要你搞活鱼,只能比今天的多,不能比今天的少。周小彤问那是禾解呢?采购员说干部人多,呷得多唦。周小彤说明天冇得,被教育局搞走哒,后天行啵?采购员说团长交待是明天,我作不得咯扎主。周小彤说你去问下团长,看团长禾实讲。采购员开骂,你个周小彤,调子蛮高啰,禾实不配扎助理嘞?赶快要团长配扎助理唦。然后屁股一拍,扭头走哒。

办公楼一下子热闹起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层层传递而下,一楼的干部们率先涌出大楼,周小彤看一眼手表,下班时间已到,可是…可是团长在哪里嘞?办公室里?会议室里?肯定还在办公楼里,周小彤决定再来个守株待兔。干部们一个一个走出办公楼,还是不见团长的身影,也不见雷导,周小彤越等越急,当顶的太阳多晒一会就汗流浃背,肚子也咕咕叫,好脾气消耗殆尽,心中升起一股子怒火,干脆先去食堂呷饭,去晚哒荤菜冇得哒。年轻人要呷肉,不呷肉心里慌。

刚提脚,办公楼里又传来脚步声,周小彤停下,回头一看,见团长和雷导走出大楼,细看两人的表情,比较平和,虽然没有大多数同事间的那种融洽,但是也无愤怒。雷导依然迈着正步,个头不高,气势不低。团长略显谦虚,高出的大半个脑壳没有高高举起,而是低头走路,生怕脚下的路不平似的,其实脚下的路是条崭新的鹅卵石路,新修办公楼的时候新铺的,一直铺到话剧团大门口。

团长有意放慢脚步,等周小彤追上来,主动问道:明天的活鱼联系好冇?周小彤说明天不行,被教育局提前定哒,后天行不行?团长说那就后天吧,多搞几条活鱼,快过中秋哒,给职工们搞个福利,每人一份清蒸鱼,一份红烧肉。

好嘞,团长万岁!

周小彤顾不上呷中饭,骑上单车往下河街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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