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 地租加了价吗
[ 时间 ] 当年的冬天,一个晚上。
[ 地点 ] 赵三家。
[ 人物 ]
老王婆。
赵三。
李青山家的。
五姑娘和她的姐姐,都是显怀的大肚子,还有邻居的几个妇女。
[ 远景 ] 昏黑的夜晚。有风声,偶尔有一两声犬吠声。
[ 近景 ] 赵三家的院子,影影绰绰地可见凸凹的院墙和高摇的柴垛,有走路的人影。
【赵三进城回来,他披着两张羊皮回家。他的额头还缠着被刘二爷狗腿子打伤的白布,上面还有鲜明的血痕。
老王婆 (惊疑地)哪里来的羊皮?你买的吗?哪来的钱呢?——怕不是镰刀会分给你的吧?
赵三 (思忖着,小声地)镰刀会,嗯!镰刀会,把白旗屯那边的人也拉过来了。——赶明儿个给我和平儿俩缝个坎肩儿,打鱼好穿。
老王婆 (接过羊皮)你这么大的酒气——喝酒了?
赵三 (诚恳地)呜呜,跟城里的朋友啁了两盅。
老王婆 (抚摸着赵三的伤口,心疼地)抗租,哼!事情闹大了,可你们还是下手得晚了——看刘二差点儿没把你给打死。
赵三 (想了想)苞米瞎了,麦子决定不能加租!——镰刀会今晚在打鱼村聚齐。
老王婆 在打鱼村聚齐,你们要干啥?
赵三 凿几个冰窟窿。
老王婆 (已经明白了事情的八九不离十)凿几个冰窟窿?哦哦,那可得小心呢,唉!谁让你们都是男人了!
【老王婆给赵三找了一条裤腰带,顺长撕开,为他重新包过了伤口;又给他找了一只夜渔使用的嘎斯灯。赵三拿起靠墙角的一个冰穿,他什么也没言语,摇闪的经过炉灶,通红的火光立刻鲜明着,他走出去了。
【冬闲时节的五姑娘和她的姐姐,还有邻居的几个妇女,依旧来到赵三家。他们围着老王婆,想继续着听老王婆讲瞎话。未久,李青山家的拖了她的孩子也来了。
李青山家的 (开门见山地向老王婆)三嫂,是地租加了价吗?啊——五姑娘也在这儿。
老王婆 (警醒而镇静地)我还没听说呢。
李青山家的 (见都是贫苦姐妹,也不瞒着他们)他们——到底想要整死谁啊?
(唱)
雪没髁,门冻裂。平地里,起密谟。
青山他们有事情,见面总是瞒着我。
前晚挪进瓜棚窝,昨夜说到后半夜。
我在墙外耳听说,整死那块老恶祸!
整死那块老恶祸!他们到底想要整死谁啊?
【李青山家的抚着孩子的头顶,有一点哀怜的样子,做出一个确定的表情;众女起身。
老王婆 (先是一惊,而后毫无慌乱地)他婶子,我还没听说呀,你们这是咋地啦!
李青山家的 (急于地)你还不知道吗,三嫂?三哥天天到我家去和他爹青山商量这事儿。我看这种情形非出事不可,他们天天夜晚计算着,就连我,他们也躲着。
老王婆 (心里打着算盘,表面却笑笑地)十里地没准信儿……那怎么可能呢!
五姑娘 (似乎早有耳闻地)啊啊啊,八成还有他们别人谁家的吧?三婶子,你要劝说三叔,他们若是出了点儿事,像我们怎样活?孩子还都小着哩!
老王婆 (煞有介事地)没有事啊!
(唱)
泥河北,四方堆;冬闲里,好打围。
野鸡飞来苍鹰落,跳猫钻去黄狗追。
地租有价人难过,场院无粮日难为。
弄几张狍皮鹿角,分几块兔瘦猪肥。
坐吧,坐。他们本来就是算计着打猎去的,也好让众乡亲过个年呢!你想,这地租真的长了,那不就得断顿了吗!
【五姑姑和别的村妇们带着他们的小包袱,听瞎话来的,踏进来的时候,她们是满脸盈笑。虽然他们听了老王婆的解说,可此时还是立刻忧郁起来,一点闲情也没有!一点笑声也没有,每个人痴呆地想了想,惊恐地探问了几句。五姑姑的姐姐,她是第一个扭着大圆的肚子走出去,就这样一个连着一个寂寞的走去。她们好像群聚的鱼似的,忽然有钓竿投下来,四下分行去了!
众人 (体恤地)那我们就都走啦!走啦,三婶子。
【众人走尽,老王婆对着里屋叫起来平儿。
老王婆 (严肃大声地)去打鱼村,把你……你爹叫回来!
平儿 (不情愿地)叫我爹干嘛,大黑夜瘆人吧啦的?我爹不是凿冰窟窿打鱼去了吗!
老王婆 平儿,你爹他们的事情,怕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当心——
平儿 当心什么?
老王婆 当心被一窝端啦!
平儿 喔,娘!那那那,我得抄小路,不走白旗屯那边了,是吧,娘?
老王婆 平儿,还思忖什么!快……快呀!
【平儿下。静场。外面突然遥远地传来打死架的声音。
【幕后歌谣:
五嘛五更里呀,
东方发了明。
忽听门外郎的脚步声,
姑娘我听见了也装没听见,
翻身朝里假装睡着了不吭声呀哎咳哟。
第二场 地租就这样加成了
[ 时间 ] 紧接前场。
[ 地点 ] 赵三家。
[ 人物 ]
老王婆。
赵三。
小偷。
二里半。
村长和警所的当差等人。
[ 远景 ] 夜色略微转明。风声息,犬吠声止。
[ 近景 ] 赵三家的院子,油灯重新照见的清晰凸凹的院墙和高摇的柴垛,还有被打倒的人。
【赵三已经打累了,冰穿插在地上,把棒子拄着,在那里看着被打的人,那人被赵三打伤了一条腿。原来是一个来偷他家柴禾的小偷。不一会儿,那小偷昏过去了,赵三以为他是死了。
赵三 (似乎没有恐惧感了,他转向老王婆,哀求地)找二里半来!把这个小子埋了。
【老王婆摸摸小偷胸口,慌忙地下去找二里半来帮助处理后事。
赵三 他妈的,该你死!早不来偷晚不来偷,偏偏这时候来偷,我还当你是刘二爷那恶棍来放火呢!我叫你“刘二爷,鳖羔子”,可你为啥要回答“我就是刘二爷,你怎么着!”叫你壮胆,我不擂你还留着你……(叹息地)这是作孽啊!
(唱)
树有根,水有源。一失手,恨千年。
钱老爷子死那天,刘二借酒把牌摊。
你可不要耍地痞,敬酒不吃吃罚单。
带头交租事完了,抗租不交事没完!
说罢上来狗腿子,薅我头领扒衣衫。
赵三不吃那一套,把他酒碗给撞翻。
刘二杀鸡给猴看,趁势发疯叫连天。
一边抡起浑铁棍,一边恶口出狂言:
穷鬼看你敢造反,一火焚之连窝端。
刘二爷他多次扬言要放火烧我一家,逼我带头加租,叫我穷鬼滚蛋。今儿个可倒好,这租,也就算是永远地加到头上啦!
【老王婆与二里半慌忙上。
赵三 (还是很坚强地)二兄弟,你扒拉扒拉,看他到底是不是刘二爷,还有没有一口气!
【老王婆与二里半一同勘验,赵三亦低头查看。
二里半 (很干脆地)没气儿啦,三哥,确实不是刘二爷……脸上……没有这么瘦!
赵三 (走投无路地)那咋整呢,咳……找个雪坑,帮我把他埋了!
【远处传来杂乱的马蹄声响。赵三要与二里半拖动小偷,二里半忽然阻止了赵三。
二里半 (又很冷静地)这哪行呢!鲜血印在雪地上,开春时节,土坑发现活人尸首,传出风声,那是人命哩!
老王婆 (摸摸小偷,还是没有气息,果决地)还犹豫啥?把他扔井里去,赵三!
【在惶恐的心情下,赵三拖着残腿人转着弯跑。他确实也愿意寻到一个井把他放下去,要知道一个村子一眼井,远去了。赵三弄了满手血,还是没有拖出几步。此时,残腿人却“啊”了一声,他活了。
老王婆 (顿时,斩截地)带住,赵三!人还没死!得把他弄回炕上去。
赵三 (无可奈何地)那我不就得蹲大狱了吗!那我得逃啊?
老王婆 (果决地)不行,抬人呀!先救人要紧,他二叔!
(唱)
黄狗叫,乡邻毛;事宜早,不宜逃!
快快找块白裤腰,把他伤腿紧紧包。
他要不死他命大,你蹲大狱你捡着。
二里半 (很赞同地)是啊,三哥!
(唱)
先把人抬炕上去,再等警所来人瞧。
纵使蹲他三年半,总比偿命一招高。
【村长带狗腿子跟在警所的当差后边,还有看热闹的乡邻。上。静场。
警所的当差 (苛刻地,向赵三)你就是赵三,前天抗租的是你?今晚行凶的也是你!给我抓起来!
【赵三还想逃,被警所的当差鸣枪抓住,反剪着捆了。
村长 (向老王婆,轻蔑而同情地)还愣着干啥?老嫂子,还不掂对钱,找车把伤者送往医院,要是救活了,说不定三哥一年半载也就出来啦!要是死了,那可就没完啦!
老王婆 (横着眼泪,向赵三,刚烈地)他爹,你走,我想法子给他找车上医院去!不能叫他死!
赵三 (愧疚地)对不起你,他娘!
(唱)
春寒峭,冻柳梢。做夫妻,悲喜交。
你到我家不一载,事事叫你把心操。
老王婆 (给赵三找件破皮袄,还有那张羊皮,给他套上,隐忍地)你走,他爹!
(唱)
春天到,白雪消。他伤愈,你出牢。
我把平儿照顾好,叫他看牛放羊羔。
【幕后歌声:重唱上段。
【赵三被押解与众人一起,下。小偷被抬到里屋。须臾,李青山家的跑着上。
李青山家的 (向老王婆,惊恐地)不好了,平儿在草上睡着,冻昏过去啦!
【幕后歌谣:
叫丫鬟呀,
快开门。
请丫鬟讲情快讲情,
外边溜溜的西北风,
冻得俺浑身生溜疼呀哎咳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