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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 老王婆服毒
[ 时间 ] 五月节。
[ 地点 ] 赵三的家。
[ 人物 ]
赵三。
老王婆。
平儿。
二里半。
冯丫头 十来岁。老王婆先房的女儿。
五姑娘。
男人们和女人们。
[ 远景 ] 弯月如同弯刀刺上林端。赵三房后柴栏，轻开篱门。柴栏外是墨沉沉的静甜的，微风不敢惊动这墨色的夜面。黄瓜爬上架了！苞米响着雄宽的叶子，没有蛙鸣，也少虫声。
[ 近景 ] 赵三贫困的家屋。土炕，因丧事借来的条桌，厨房像一个黑窑洞。暗淡的灯光。
【窗子打开，使死者见一见最后的星光。老王婆跳突着胸口，微微尚有一点呼吸，昏黄的光线照拂着她素静的打扮。已经为她换上一件黑色棉裤和一件浅色短单衫。除了脸是紫色，临死她没有什么怪异的面相。
【乡亲陆续走进走出。平儿跪地上。
五姑娘 （向赵三，低声询问地）三婶咋服毒了呢，三哥？
赵三 （没有表情地倾诉）咳，谁知道啊！
（唱）
五月节，五端阳。草垛上，起祸殃。
忽听门外一声响，我忙起身跳过墙。
见有一人倒草上，原是平儿他的娘。
身旁躺着酒葫芦，口服毒药吐血浆。
摸摸心口已没气儿啦，我就叫他李二叔来看着，我就进城给她拉棺木去了。好歹跟我过了几年，咋说也是夫妻一场，咋也不能用炕席卷啊！
【冯丫头夹包袱，哭着，上。
平儿 （向赵三，不情愿地）爹，冯丫头来啦，冯丫头来啦！
【女人们给她戴孝，冯丫头是哭她亲娘来了。
冯丫头 （无助地）娘，你咋也走了，那我去找谁啊，娘！
女人甲 （好奇而同情地）哭一会儿就得了，咳，起来吧。那你姓冯的爹呢？
冯丫头 （啜泣地）我姓冯的爹啊！
（唱）
姓冯爹爹早死亡，死时没有棺材装。
我娘卖掉青丝发，换领草席来送丧。
女人乙 （啜泣地）那你亲爹呢？
冯丫头 （不再啜泣）我的亲爹啊！
（唱）
我亲爹爹本姓王，原在关东跑单帮。
听说早已回关里，不知到底在何方。
女人丙 （也跟着啜泣地）那你哥哥呢？
冯丫头 （又开始啜泣）我的哥哥啊！
（唱）
哥哥靠个窑姐姐，没钱就去枪钱庄。
官相捉住把他毙，身前身后捱三枪。
赵三 （瞪眼地阻止她）别说了，里屋落忙的正在喝酒，你也去跟吃口饭吧！
【冯丫头进里屋。突然外间有人嘈杂的声音。
二里半 （向赵三，惶惑地）三哥，不好，三嫂诈尸啦！
赵三 （果决地）快快，都撂下碗筷！
（唱）
女人都到外间去，男人赶快拿扁担。
死尸还魂不了得，压她不住有麻烦。
力大无比能抱树，抱住小孩能上山！
【几个男人用扁担压在老王婆的胸口，老王婆一口黑血，吐在赵三身上。老王婆消停了。赵三叫人把她装殓。
女人丁 （因同情而果敢地）三哥，先不要刹扣，还有些气息！
赵三 （依旧果决地）知道啦！有气也不能活啦！那是毒药哇！
【幕后歌谣：
一尺布，裁褯子，
二尺布，缝斗篷；
三尺串绸剪春袄，
四尺软缎把被蒙。
五尺叠幔帐，
六尺做屏风
七姑八姨手工巧，
十九嫁妆成。
第二场 二里半会朋友
[ 时间 ] 五月节。
[ 地点 ] 四处：二里半家的菜地——李青山家的麦田——金枝家的苞米地——老王婆钓鱼的河边。
[ 人物 ]
二里半一家。
赵三和平儿。
金枝。
老王婆和冯丫头。
[ 远景 ] 五月节了，家家门上挂起葫芦。全村表示着过节，菜田和麦地，不管什么地方都是静静的，甜美的。虫子们也仿佛比平日会唱了些。
[ 近景 ]一 二里半家的菜地，生菜花黄得就像一片锦缎。
【二里半那个傻婆子屋里有孩子哭着，她却蹲在门口拿刷马的铁耙子给羊刷毛。
【二里半跛着脚。过节，带给他的感觉非常愉快。他在白菜地里看见白菜被虫子吃倒几棵。若在平日他会用短句咒骂虫子，或是生气把白菜用脚踢着。但是现在过节了，他一切愉快着，他觉得自己是应该愉快。走在地边他看一看柿子还没红，他想摘几个柿子给孩子吃吧！过节了！过节渲染着整个二里半的灵魂。他经过家门没有进去，把柿子扔给孩子又走了！他要趁着这样愉快的日子会一会朋友。
二里半 （酒兴撞击着他，高兴而放纵地）过节啦，会会朋友去哩！
（唱）
生菜花，开满栏。牵羊羔，上西山。
剩只羊羔好将养，母羊交了地租钱。
来年秋到又生产，此时羊羔已打栏！
过节啦，我得会会朋友去哩！会会朋友去哩！过节啦！
[ 近景 ]二 李青山家的麦地，麦浪滚滚，到处是大田茂盛的馨香。
【赵三在各家收割的大麦地头上卖镰刀。这些镰刀是那时他拉镰刀会用的，现在他要换几个口粮钱了。
赵三 （羡慕而诚恳地）这是李青山家的麦地，该开镰啦！卖镰刀啊！
（唱）
小麦青，大麦黄。卖镰刀，换口粮。
麦熟三晌人欢喜，加钢镰刀割麦忙。
那时为着抗租暴，如今已全无用场。
要不是刘二给我说句话，那东家怎能救我，还不得在大狱里蹲着！人不能够没有良心，这镰刀会也就不能够再拉了；再说，我家青牛老马也卖尽了，麦子也不能种了，镰刀自然也就没用了。都卖它吧，这上好的加钢镰，卖镰刀啊！
[ 近景 ]三 金枝家的苞米地，一股浓密的甜香，沁人心脾。
【金枝在那里铲三遍地。金枝的孩子玉叶被人拐走了。
金枝 （心事重重地）成业，不知道是找没找到孩子啊！
（唱）
苞米地，蹿红缨。想心事，好心惊。
小小玉叶才四岁，被人拐走被人扔。
成业去了哈尔滨，我把锄头到地耕。
晌午啦，我也该回家去啦！看看成业他回来没有，好过个节呀！
[ 近景 ]四 呼兰河。静悄悄的南河湾，茂草，树丛，闪闪的波光，简直就是一处圣地。
【老王婆和她的女儿冯丫头在河边钓鱼。她没有死，活了。她开始把着酒葫芦酗酒。冯丫头也来在了她的家中。
老王婆 （放荡不羁地）他们说我诈尸，险些把我压死！我活啦！！走不动了，就坐着；坐不住了，就躺着。去他妈拉八巴子的，我这一辈子！
（唱）
南河泾，水流平。草儿茂，鱼儿丰。
一口烧酒下了肚，一条黑鱼上钩中。
从此不问家人事，莫怪王婆我忘情。
喝酒！冯丫头。你跟我喝酒！你不会喝酒？那你也得喝一口，就一口，一口。
冯丫头 （劝阻地）娘，你别喝啦，耍酒风是咋的，你！娘。
（唱）
挡风帐，蒺藜编。报仇恨，记心田。
谁杀我哥我杀谁，咱疼我娘娘疼咱。
等我成人长大后，不做弱女做强男！
娘，你告诉我，谁是咱仇人？娘！
老王婆 （兴高采烈地）傻孩子，这烈性子，真还有点儿像我。赶明儿个，还能有个啥出息似的呢。哈哈，怕你做强盗都没有机会哩！听说金枝孩子被人贩子拐跑了，还是死了，我得去看看呢！
【幕后歌谣：
高高山上一棵蒿哎，
众仙他影影绰绰来到了。
狐仙要喝一口哈喇气儿，
黄仙要尝一碗鸡蛋糕儿。
众位仙他就落了座，
望闻问切前来把高招儿。
小小猪猡，你——
快把那生日时辰报，
姓甚名谁也好把病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