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山也叫巴山,就是李商隐吟诵《巴山夜雨》的地方。
相传轩辕氏即在此山炼丹,见天上云彩可爱,以赤多白少为缙之故,命名此山为缙云。缙云山脉这边跨过嘉陵江,那一头伸到长江边,正处于神奇的北纬三十度区域内。狭义的缙云山,是指嘉陵江边缙云九峰所在,数百年来的地方志,都称其林木葱郁,山色奇秀。这段缙云山保持有丰富的植物种类,被划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全国离建成区最近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1600年前慈应禅师在缙云山狮子峰下开山建寺,唐僖宗赐额相思寺。贯休和尚留诗《秋过相思寺》。后来宋真宗勅赐改相思寺为崇教寺,明成祖赐名缙云寺。现在寺庙里还有唐宋石刻、石碑、塔墓和皇帝钦题。山下温塘峡中有温泉,慈应禅师又于此建下院温泉寺,宋真宗赐封为崇胜禅院。临近黄金水道的温泉寺,更留下繁多的文化印记。陈子昂题诗数篇;李商隐吟诵巴山夜雨;司空图、丁谓到此一游;廉溪先生周敦颐在此为前辈刻诗碑;元宪宗蒙哥攻钓鱼城不下,中砲风住温泉寺疗伤。
1927年,卢作孚以江巴璧合四县特组峡防团务局局长身份,在北碚启动乡村建设,又帮温泉寺收回抵当出去的产业,建设温泉公园,打造成游览沐浴胜地,名士富豪和平民百姓都在此流连忘返。抗战期间,温泉公园更名北泉公园,处处天工巧夺,时时游人如织,声名远播全球,数次接待同盟国的军政要员。
太虚大师1932年在缙云寺创办汉藏教理院,融通汉藏。抗战时期,太虚驻锡缙云寺,支持抗战,中兴佛教。传播佛家理义,接待天下宾客。名流高士到缙云寺来讲学、参佛者,不计其数。
缙云山从嘉陵江温汤峡起,一直延伸到江津油溪镇,抵达长江,沿途以层层山峦向两边播散开来,形成一个个小山头,各有其名,虎头山就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
虎头山下,是北碚歇马街道虎头村。
连日高温,让那些家里没安空调的村民晚上睡不着觉:哪年也没这么热过!向来白天再热晚上也会退凉,今年是奇了怪了,晚上的山风都是灼热的。
老傅开的农家乐叫石坝子农庄,安有空调,但他常常陪着其他村民,在老黄葛树下吹龙门阵。
今天龙门阵吹到了十点过,老傅才回家,洗了澡,上楼睡觉,猛觉对面林中像有亮光。细细看,仿佛是有三五两点亮光在抖动。老傅边往走廊尽头走,边喊:“老婆子,老婆子,你来看看,对面林林里头是不是燃起来哟?”
傅大妈跑过来看,也觉得倒像不像的。
“不行,我多喊几个人看看。”老傅掏出了电话,“老王,你看对面林林头,是不是火光?”
几个人都说像是,但不肯定,毕竟光亮微弱。
“我下去走近点看。”老傅边说边下楼,走出农庄,刚来到公路上,只见山林中突然腾起一团烈火,照亮了山林。
“糟了,山林起火了!还有点大!大家快来救火!”老傅大喊几声,又掏出手机,打119报警,又打电话通知村干部,组织村民救火。然后自己也冲回屋抓起铁锹,往起火的山林冲去。
今年这个酷热的八月,虎头村燃起过三次山火,包括今天下午就有一起,都是村民第一时间出动扑灭。
但这一次村民的勇敢是徒劳的。
应该是在枯枝败叶中阴燃了好一阵的山火,一当在夜风鼓动下成了明火,就迅速扩大蔓延,四散开去,气势凶猛。村民没扑打几下就受不了,只得后撤。火焰飘浮,跃起十几米、几十米高火苗随时可以扑到你身边。十米开外就能感受到灼人的热浪。
从最初发现火苗,到烈火的肆虐,不过十多分钟时间。
“赶快打电话,把村民都喊回来增援!”不知是谁大喊一句,大家都赶紧拿出电话各自拨起来。
唐万谦是晚上十一点多刷朋友圈时,看到缙云山失火的消息的。
唐万谦一个人住在父母的老房子里,就是当年的集资房。唐和泰两口子为给不给儿子买房子,思虑了好久,生怕让儿子躺在父母创造的条件上睡大觉。后来觉得,应该信任儿子,也应该让儿子不再为获取基本生存条件而打拼,希望他能在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上去努力,人生才更有价值。唐和泰两口子用公积金买了新房准备给儿子,唐万谦居然拒绝了,说买了好的应该让你们两个老的去享受,我就住在旧房子,也好有个要奋斗的感觉。
唐万谦毕业后,一个人住进了老房子。老房子也在城南,隔得并不远。
晚上忙完一般八点多,今天十点多钟才回家,得闲照例刷刷朋友圈,竟然看到好多条缙云山失火的消息,赶紧给父亲打电话查证,没人接。又给母亲打,卢慧告诉他,是发生山火了,他爸爸已经到局里去了,今晚都可能不回来。但离缙云山还有很远,是虎头山。
北碚人心目中的缙云山,真就只有缙云九峰那一堂。
唐万谦正想再找人问问,接到阿罗的电话,邀约一起去火场看看,看是否需要帮忙。
关心是一回事,赶到现场去是另一回事,唐万谦没有这种经历和念头,有些犹豫:“我们去,能做啥子嘕?”
阿罗说:“有哪样做哪样,那不是要去了才晓得?”
一个跟北碚没多少关系的年轻人都这么积极,让唐万谦觉得很羞愧。他赶紧规划:“那好,我们一起去看看。我来接你吧,你那电毛驴应该要充电。”
唐万谦载着阿罗往虎头村赶。下干道,拐进小虎路。
小虎路是村级公路,通往缙云山另一面璧山七塘镇,很窄,好些地方连会车也困难。唐万谦没骑多远,就遇上突如其来的尘埃。
不少小车、货车、摩托车都在小虎路上赶路,车轮卷过,扬起一股股漫天黄尘。
唐万谦戴着的简易头盔,面部完全没有遮挡,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松了点油,或许冲过这一段就好了。虚眼看看前方,除了前车微弱的灯光,就只有扑面的尘土了,完全看不见黄尘以外的情况。听声音,前后有好多辆摩托车,都是这样,在黄尘中前行。
你一停,后车就可能撞上来。唐万谦想,这可不敢停下来。
抖动的车把车身,告诉唐万谦这路面全是碎石。可跟眼前的尘土比起来,真不算事了。尘土直往口鼻里灌,粗一点的打在脸上还生疼。他只得弯腰埋头,尽量用头顶去迎接黄尘,腾出手把衣服提起来遮住口鼻,但不时仍有吸进尘土的感觉,唐万谦只有让嘴巴和鼻子一个分担点,阿罗躲在唐万谦身后,虽没戴头盔,要好受多了。
能见度也只有三五米。好在没有路灯,唐万谦能勉强跟着前车的灯光,和扬起的尘土,前进、转弯。
不管摩托、小车,大家都不敢超车,依序疾驰。
一路爬坡,转弯,闷头冲了近十分钟,路边出现光亮、警灯,有人招停。摩托车纷纷减速停下,原来是一位消防员在发放口罩。
消防员说:“这么大灰尘,还没一点防护,你们也敢骑,真是亡命。”
唐万谦说:“来都来了,亡命是为了保命。慢一点都有可能被后面撞上。”
消防员说:“那倒也是。安全,一定要注意安全。”
有骑手问:“怎么这路上全是碎石灰尘?”
消防员说:“小虎路正在封闭拓宽,才打好路基铺上碎石,就只有临时开通,保证灭火效率。这十几辆重载消防车开过去,肯定把碎石辗细了,所以灰大得很。”
唐万谦说:“继续冲吧。没好远了。”
戴上口罩,一个个骑手又冲进黄尘。
穿出一个垭口右拐,终于看到消防车的警灯了,更有右侧半山熊熊烈火,映亮了山凹里的村庄。
起火山林近百米外是石坝子农庄,农庄前左面有一块约莫两百平方米的平坝,右面有一个大鱼塘,正对着,是连接了小虎路的一段不长但很宽的马路,还围着鱼塘绕了个圈,这是方便钓鱼爱好者的单向通道设计,现在全派上了用场。消防车和公务小车、货车停在鱼塘边,聚集着人群。路边已搭起三个小帐篷,继续在搭。平坝处,正搭建大帐篷。还在牵电线。
唐万谦把摩托停在小帐篷旁边锁好,看了看,三个帐篷一个堆着矿泉水,还有些像是药品,一个堆着灭火器具,有砍刀,像拖把的打火帚,一个放了些凳子,有张桌子。正有人喊着去几人到那边下货。唐万谦凑上前瞄一眼,喊道:“小张,小张。”
小张是应急局物资中心的办事员,他抬起头来:“哟,唐万谦,你怎么来了?”
“这是你们中心的物资?”
“是呀!”
“那我们可以来帮下忙吧?”
“你来帮忙?你爸爸就在前面,你去问他嘛。”
唐万谦犹豫了一秒钟,就示意阿罗一块儿往前面去。走两步,发觉不对劲:聚在这里的人,要么是短袖衬衫西裤,要么是制服,消防、应急救援、迷彩服都有,要么都套着一件反光背心,就没有像他俩这样只穿短袖T恤,还印有美团标志。他转回来又叫住小张,低声说:“快给我拿两件反光背心。”
小张迟疑一下,还是去翻了两件出来:“别给你爸说是我拿的。”
套上印有“应急救援”字样的反光背心,唐万谦和阿罗才觉得是堂堂正正走在紧张的人群中。
到了平坝那边,大帐篷已经搭建好了,唐万谦和阿罗二话不说,直接去货车搬桌椅下来布置在帐篷里。
趁一个空档,阿罗问唐万谦:“我们是来救火的,到这里搬东西,算啥子呢?”
唐万谦说:“这晚上黑灯瞎火的,我们又不知道地形,怎么去扑呀?在这里也是干活,先了解情况。看这架势,这火今晚上是灭不了的,有你上阵扑火的时候。”
布置桌椅,安放电脑、打印机,调试话筒、手提喇叭,开启电风扇,忙了好一阵,一个开放式办公区基本成型,唐和泰才看到唐万谦。
唐和泰把唐万谦拉到一边,低声问:“你好久跑来的?”
“有一阵了。看你在忙,也没叫你。”
唐和泰责备道:“这么乱,你跑来做啥子?”
唐万谦眼睛眨了眨,刚要反击,想想这场面确实有点乱,父亲也在忙,便缓了口气说:“我是关心缙云山的安危,想为灭火出点力,又不是来看热闹,哪里添乱了?”
唐和泰专门打量了儿子一下,拍拍儿子的肩膀:“走吧,下面去说。这里收拾得差不多了,马上就有大领导来了。”
现在消防支队的人在布置地图、调试投影仪这些。唐万谦赶紧拉起阿罗跟着父亲下来到了鱼塘边,还好奇地打听:“是哪个大领导?”
唐和泰低声说:“市里应急局、消防总队、武警总队的人,由陆市长带队,马上就要到了。”
“哪个陆市长?”唐万谦对市领导实在不了解。
“常务副市长。”
阿罗惊叹道:“哇,这么大的官?!”
看到阿罗幼稚的表现,唐和泰不禁皱了皱眉头,唐万谦本也觉得阿罗过于夸张,但看了父亲的表情,忙揽过阿罗的肩头对父亲说:“他叫阿罗,是贵州人,这才到北碚来讨生活不久。他听说缙云山失火,比我还着急,硬拉着我要来出点力。”又转头给阿罗介绍:“这是我爸爸,在应急局上班。”
阿罗听了表扬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腼腆地躬躬身说:“伯伯好。我们那里,一家有事,大家都要去帮忙的。”
唐和泰听懂了儿子的暗示,又一转念,这次大火,看市里区里还有消防部队的处理方式,不会像前几次那样轻松,怕是要一两天才能扑灭,这该算大事了。儿子能参与这样的大事,总归是好事。只问:“那你上班怎么办呢?”
唐万谦嘿嘿一笑:“哪还想得那么多?白天继续上班吧。”
唐和泰提醒说:“那你自己要想想。晚上耽误了睡觉,白天骑车奔波太不安全。自己要协调好,保证安全。能请假最好。”
唐万谦苦笑道:“爸,你不知道,我上那个班,哪里请得到假?最多最多,让你耍下午半天。我试试吧。”
唐和泰说:“那好,你就莫在我身边晃了,这里事少。你先去那面物资中心那个点,或者跟着王遥去做点事。”
“王遥也来了?中午在城南我还见着他。”
“虎头村这么大的事,村里当然要召集人。住在北碚城里的全都喊回来了。王遥一回来就带民兵连打火去了。你看他会不会下来,我也不晓得。”
果然,不多一会儿,一辆考斯特,一串小车,总有五六辆吧,开进虎头村。领导们和北碚的相关领导见面握手,站在路上看了一阵山火,又一一进入大帐篷。
唐和泰带着唐万谦两个来到放置着一些凳子的帐篷,让大家坐下,递上矿泉水。阿罗不敢接,双手背着摇头。唐和泰说:“拿着吧,别客气,有你出力的时候。”阿罗这才伸出双手接住。
正说着,一个穿蓝制服的人走进来,唐和泰问:“张参谋,你不参加汇报,跑这里干什么?”
张参谋说:“有支队长政委在,就不用我汇报了。”
“来来来,这边坐,吹吹风扇。这都要十二点了,还是在山里,也真够热的。”
张参谋过来坐下,唐和泰正准备叫拿瓶水来,张参谋掏出裤兜里的水喝了几口,又看看一旁的唐万谦。唐和泰说:“这是我儿子,和他同事,来当志愿者的。”
张参谋放下水,说:“好。当志愿者好!现在有百十来个吧,来当志愿者的。这还不算本村回来的几百号人。刚才下了命令,不准其他车辆进来,也不再允许志愿者独自进山。”
唐万谦急着问:“怎么这样?”
唐和泰也问:“为什么呢?”
“可能是为了安全问题吧。”张参谋说了一句便不再解释,转换了话题:“唐主任,这次你们怕是要多准备点物资哟!”
“怎么?灭火难度很大?”
张参谋点点头:“我们勘察了,地形复杂,落叶堆积太多,又干枯得很,火星一燎就要燃。风向也乱。”
唐和泰说:“那怎么办?只有先保重点了?”
张参谋说:“就是。先保证村民财产安全,还有下面隧道工程价值上亿设备的安全,再依托小虎路设隔离带,防止山火向沙坪坝蔓延。”
这时一个女同志过来打个招呼:“唐主任。”又问张参谋:“扑火人员还要增加吗?我们街道的应急连都上了。”
唐和泰忙介绍:“这是歇马街道的谭干事谭其芬,我们应急中心的物资就是交给他们在现场分发。”
张参谋说:“这个得由领导安排。我们消防支队,除了正在执行其他任务和必须留守的车辆人员,都到现场来了,十二辆车,百十号人,还有应急救援队、民兵连,有三百多人。甚至连增援绕城高速灭火的,都分了一半掉头增援这边。但就我个人估计,要灭山火,这点人是远远不够的。”
阿罗悄悄拉拉唐万谦,唐万谦明白了,对唐和泰说:“爸,我俩出去看看。”唐和泰知道他俩老在这里也不好,就只点点头:“注意安全。”
外面站着的人不多了。
热风中,依然充满焚烧的气息,烈火已经向东北方向扩展开去,映红半边天,几团巨大的火焰,摇曳着,卷起股股热浪,扑向四方。不时有小火团,随着竹子爆燃的噼啪声,跃向空中,再爆开。
竹筒里满是空气,受热膨胀,容易爆裂。爆竹爆竹,真就是这么来的。爆开的竹子,带着燃烧的竹叶,可以飞出十几米远,引燃其他竹木。
从鱼塘边消防车接出的水带,有十几条,跨过小虎路,伸进山里。还有几台水泵,直接在鱼塘抽水,两个消防员跳进鱼塘,随时清理淤泥杂草,保证抽水通畅。
阿罗叹息道:“这么大的火,连消防队的人像是也没办法。”
唐万谦说:“凡事都要讲专业。消防队是城市消防救援的专业,灭山火自然要差点。”
阿罗说:“刚才那参谋说了,垭口那边在打隔离带,我们去那里帮忙吧?”
“好!”
唐万谦推出摩托,返回垭口。公路另一面有个小帐篷,停着几辆摩托,唐万谦架好车,进帐篷,对守在帐篷里的两个女子说:“谭干事派我俩来支援打隔离带,先领两把砍刀。”
女子看了看他俩,一个说:“不如你们带两件水上去。太热,多备点水才能保持战斗力。”阿罗答应说好。唐万谦又问:“他们是从哪个方向上去的?”
顺着人家手指的方向,一手拎一件矿泉水,阿罗冲在前面,朝着隐约有头灯闪烁的地方往上走。刚上几步,唐万谦再迈腿时,就觉得后腿稳不住了,脚下不受力,全身直直地往下滑,弯腰把矿泉水重重放在地上才稳住,再看阿罗,他是弯腰把矿泉水抛前一点当助力,完全的爬山。唐万谦也学着这样爬。
挣扎了二十多米,两人都喘着粗气歇息。唐万谦说:“要这样送外卖,挣不了钱。”阿罗说:“怨我。刚才人家叫我们一人拿一件,我要拿两件。没想到这样艰难。”唐万谦说:“我看一件两件差不多,主要是太滑,两件还好搭力些。”
继续爬行十多米,来到正砍竹树的大部队中间,唐万谦大喊一声:“壮士们,有喝水的没有?”
一个头灯晃过来:“唐万谦?真是你?你怎么上来了?”
这里还见不到山火,也就没啥光亮,头灯光更晃眼,唐万谦根本看不清人,但听出来声音:“是遥哥吗?我来给你们送水。”
王遥笑了:“我没在美团下单哟!”
唐万谦说:“这也不是美团派的活,我是在物资中心接的活。来,你们喝水,歇歇,我来砍几下。”
王遥先递上砍刀,又摘下头灯给唐万谦戴上:“好,你来体验一下。”又转头喊一句:“老万,你也休息一下,把砍刀、头灯交给这位兄弟试试。”
这里有树有竹,都不粗,直径不到十公分。唐万谦握住一棵树,挥起砍刀砍下去,一二三四五,解决问题。再握住一根竹子,一砍就滑了,砍正点,又难砍进去。唐万谦暗自叫苦,硬着头皮,砍了不下十刀才放倒一根竹子。地上仍然不给力,稍不留神就打滑,唐万谦还一脚踏进一个落叶填满的深坑,脚都陷进去了。幸好坑大,没崴到脚,否则刚开干就成伤兵了。
阿罗动作稍微快点,也有限。他向唐万谦说:“这是光头强干的事,该叫他来才对。”
砍下第二根竹子,唐万谦晃一晃开始发酸的右肩,回应说:“光头强不用来,有他的电锯就行了。嗞——哇,就倒了。”
王遥过来说:“歇歇吧,这活你不常干,很累人的。”
唐万谦一想,时间还早,别逞能,就喊一声:“阿罗,你也歇一下吧,后面还有得干的。”再摘下头灯,与砍刀一起递给王遥。
腾出了手来,唐万谦掏出手机,打开电筒,仔细研究地上。
地上全是干枯的树叶、竹叶,干得不是枯黄,而是已呈灰白色,堆积在地上,少说也有十厘米厚。刨开落叶,土地也干得发白,一捏就成细土,难怪这么不着力,这么滑。
王遥已经砍倒一根竹子,对唐万谦说:“搞了几年封山育林,任何人都不能上山捡柴,积下来的落叶,厚得很。这暴晒二十多天,一点水分都没有了,所以滑得不得了。也特别容易烧起来,一燎就着。”说完,他又开始吭哧吭哧砍竹子。砍了几下,对唐万谦说:“休息好了,就把这些放倒的,拖下去,顺便就把落叶扫走些。”
张参谋走了,唐和泰安排大家轮流值班和休息,自己走出去转转。
路上没有什么人了,该忙的在帐篷里忙,可以休息的在车里休息。弯月高挂在半红半黑的夜空中,衬着烟雾,时隐时现。消防车持续的轰鸣,打破了山村的静谧。热风习习,拂不去心里的躁动。唐和泰定定的站着,看了一阵山火,转身向石坝子农庄走去。
灭火指挥部的会议没开多久就结束了。灭火难,把灭火的难度讲清楚,并不难。陆市长驻守指挥部,一步步工作安排下去,各级领导负责建立秩序,落实执行。
几个局长副局长从帐篷出来,走向这边。唐和泰碰上他们时,公安局柯副局长正在打电话:“你要严格管控,不能放那些个志愿者上来。好危险!要保证安全,保证道路通畅。”
挂掉电话,柯局长长叹一口气,继续说:“路面碎石多,洒水去尘,又搞得泥泞湿滑,已经摔了好几架摩托了!”应急局杜局长也焦躁地说:“哎呀,那些人就是来添乱。”
唐和泰听了,心里不舒服,脸上也严肃了,但人家几个局长说话,没他插嘴的份,只有默默地跟在后面。
来到物资帐篷,其他局长忙自己的任务去了,杜局长和陈副局长进了帐篷。杜局长还在抱怨:“本来就没有理顺,这些人一窝蜂上来,局面更混乱了。”
帐篷里四个工作人员,有两个正是女志愿者,听了这话,抬头看了杜局长一眼,又把头埋下去了。唐和泰怕误会,插话说:“他们都是北碚人,关心缙云山的安危,这该是好事吧。再说,灭山火很需要大部队作战,多点力量也好。”
唐和泰本来想说更好的,话到嘴边柔和了些,成了也好。
杜局长看看唐和泰,没说话。
陈局长调和道:“大家都是好心,想为家乡出力。只是,我们调来三百多人,够多的了。刚才指挥部还决定,甘肃森林消防驻防重庆队伍在控制住江津的火情后,会立即赶来参加灭火,他们是专业的森林火灾灭火人员。”
杜局长也发觉自己这种态度有失风度,缓和了语气说:“唐主任哪,山上本没有路,又黑灯瞎火的,铺不开,派不上多少人。这些志愿者心是好的,但毕竟没有组织,可能不听指挥,不好协调呀。再说,安全问题怎么防范?出了伤亡事故怎么算?”
杜局长是管过安全生产的,有经验,一下就说到点子上,唐和泰愣一下,诚恳地点头:“杜局长真是考虑得周全,我完全没往这方面想。这确实有很大的隐患。”
陈局长补充道:“区里王书记首先就强调,不能出一例伤亡事故,要保证以人身财产安全为第一来扑灭山火。这一条我们应急局要坚决做到。再说,有市领导坐镇,能调动的支援力量就更多了。武警,其他消防支队都可以来支援,这力量足够了。”
杜局长不想在志愿者话题上多纠缠,转而对唐和泰说:“唐主任,刚才会上提到个物资计划,主要是水基灭火器,还有打隔离带的工具和防暑、烫伤药品,你整理一下,局里有多少都拉上来,天亮马上增补,多备点。你回物资中心操办,这里由邓局来主持,他把局里的物资都带上来。”邓副局长是物资中心主任,也是唯一一个比唐和泰年龄还大的局领导。
唐和泰说:“还是由邓局在中心统筹吧,我在这里协调,何必调来调去的?”
陈局长说:“刚才指挥部下了命令,灭火现场必须各部门一把手驻守。”
唐和泰说:“这火可能一两天灭不了,我年轻些,先扛一下吧。”
杜局长用眼神和陈局长商量一下,边掏手机边说:“这也说得走,那我跟邓局打个电话商量一下。”
唐和泰心里想,自己在山上,卢慧会担心,儿子在山上,她也会担心。倒不如父子都在山上,反正不能不担心。
卢慧一早起来,就到阳台瞭望,虎头山已戴起浓烟团成的帽子。卢慧皱皱眉,回客厅拿起手机,想了想,给唐和泰发了微信:你在哪里?要注意安全,注意休息。
下楼上班。楼下,好几起老头老太太聚在一起谈论缙云山的山火。有的说在阳台上就看得见几股浓烟,有的说难怪这几天睡不好觉,老觉得心慌,原来是缙云山要着火了。有的说失火的是虎头山,哪是缙云山?离缙云山还远着呢。有的说都是挨着的,一不留神就烧过去了。有的急得咕哝这可怎么办?有的直念阿弥陀佛!
唐万谦一下子惊醒,翻身坐起,才回过神来:自己是在坡边土堆上睡着了。拍拍迷彩服上的土,看看时间,已经快八点,睡了三个小时。再看看四周,有二三十个人这样睡起。唐万谦一边摇醒身边的阿罗,一边掏出手机,给站长打电话请假:“我今天一身都在痛,上不了班,请个病假。”这倒一点没乱说,真是一身酸痛。退伍以来,哪像昨晚这样使过力?
站长紧张了:“酸痛?那你咳不咳嗽?发不发烧?这几天你送过哪些地方?”
怎么会咳嗽呢?唐万谦用力挤挤眼,反应过来:“应该,没问题吧?那我去查个核酸。”把工作手机关掉,再看懒洋洋地坐起的阿罗,就提醒他:“快给站长打个电话请假,就说有点感冒症状,去查个核酸再上班。”
阿罗一听瞌睡就醒了:“对呀!这等结果出来不是还得五六个小时?”
昨晚,他俩跟着歇马街道的民兵连,在垭口那边砍出了隔离带,四点过,甘肃森林消防重庆驻防队伍的先头部队和天生、朝阳街道的应急小分队分别赶到了虎头山。指挥部安排了人手在垭口预防山火越过隔离带,唐万谦他们跟着民兵连摸黑进山,在山林里选点打隔离带。两人路过物资帐篷时,唐万谦去讨了两套迷彩服,还有草帽、毛巾、解放鞋,头灯,这才是正规军样子。
进山时,再次路过石坝子农庄的大鱼塘,唐万谦看到,鱼塘的水少去了有两尺,路边躺着十几个黑人,在睡觉。真正的、全身裹满污泥的黑人。
刚好到鱼塘尽头公路就没有了,沿羊肠小道,翻山,可通往璧山七塘镇。熟悉地形的王遥等人带路,这三十几个人钻上了高家岚垭。再往北十公里,就是缙云山主峰所在,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核心区域。
到了这个垭口,天已经蒙蒙亮了。该往北还是往东走?指挥部叫他们原地待命,他们才就地休息,睡在山坡上。
这时下面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大家都醒了:“什么东西这么大的动静?”
挖掘机!
两台挖掘机,在鱼塘旁边公路尽头处,开始挖掘,把羊肠小道,开辟成可进车辆的简易公路。
又有摩托车冲上来的声音,是村民汪兴华和王庆友各骑了一辆摩托车上来。
“兄弟们,快来吃早饭!”还没来得及熄火,汪兴华就喊道。
他们带了几件矿泉水,袋装的饼干、面包,牢牢地捆在摩托车上,还有两大包热气腾腾的馒头、包子,放在背着的背篼里。
汪兴华支好摩托就把背篼退下,取出装馒头包子的口袋,背篼倒扣在地上,成了桌子,背心口袋放在桌子上,敞开,嘴里说:“快吃,快来吃,趁热吃。”
阿罗则对唐万谦说:“这背篼可比我们那箱子方便多了。我家乡也是爱用背篼。”
唐万谦这是第一次把背篼和摩托车联系起来,也觉得新奇,但想想也不好:“要是多装几样,那不得背着到处跑?”
王庆友一边解开放下物资,一边说:“这个路,稀饭完全带不上来。大家将就一下,喝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