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多走向车库角落,打量一下沉睡的摩托车,轻轻从反光镜处拈起车衣,猛一提,一抖,一收,把车衣放在旁边,审视一番眼前这辆哈雷,推出车库,仔细擦拭起来。前几年有钱有闲,夏多顶着老婆的巨大压力,以11万入手这辆哈雷,可没玩多久,就又忙起来了,哪有多少时间去玩酷?只能摆在车库一角,今天该派上点用场了吧?擦完再捏捏车胎,有点软了,他翻出电动气泵加好气,再骑上,点火,马达的轰鸣依旧雄浑。又回屋换上长袖衬衣,背上背包,骑车出门。
公司所在的财富中心因限电关闭,夏多23日只上了半天班就回到家中,看业主群里在号召摩托车赴歇马增援灭火,这吃了午饭就开始准备出发了。
他明知道,一辆哈雷摩托,哪能在增援灭山火的过程中发挥作用?但仍然想以摩托车手的身份加入。
他住的北碚童家溪街道离歇马有十多公里,路过加油站时去加油。工作人员拒绝了:“不行。我们的规定是下午三点后才能给摩托车加油。天气太热,不安全。”夏多说:“我这还要赶到歇马去支援灭火,三点钟以后能做什么?”“你是去灭火?”工作人员打量一下夏多,夏多回之以微笑加点头,工作人员说:“那好,可以加。”夏多加满油离开后,旁边等候的人凑上来问:“那我们也是去救火,也可以先加油吧?”工作人员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去,人家穿长袖长裤,背起包,看得出是准备救火,你们这短衣短裤,救哪门子火?”
夏多驶入歇马地界,就见沿途两三个加油站都挂起“救火摩托,免费加油!”的大牌子。他来到街道办公楼,人行道上搭设起一连串帐篷,堆放着物资,公路边都是人,有警察在维持秩序。哈雷低沉澎湃的轰鸣,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一个警察过来问了一句:“你是来当志愿者的?”夏多点点头,警察手一指:“那你先骑进去,放好,再去填表。”夏多遵命慢慢挤进办公楼院坝,找一个角落放好摩托车。有人在楼前台阶上喊:“四十五岁以下才能报名上山当志愿者。党员、退伍军人优先。”
夏多虽是党员,可已经49岁,正想要是填表该怎么填时,又听到喊:“有会用油锯的没有?”有几个人举手答应,夏多也立即举起了手:“我会,我会。”那人边喊跟我来,边走向院外,又喊:“有会用油锯的没有?”继续有人举手。聚了十几个人,那人才召集大家说:“已经到了一大批山上急需的油锯,送上山去了,现在需要油锯手。大家立即去前线指挥部接受任务。”又大喊一声:“帮忙把这些油锯手送上去。”公路边立即响起一连串摩托车点火的声音,和“这点!这点!”的喊声。
上山路上,但凡大一点的树荫下,都堆放着物资,供随时取用。也不时有穿着迷彩服的人躺着休息睡觉。
前线指挥部设在离街道办不远的半山腰人和村村委会,紧挨着人和水库。300米开外的小山脊上,有十几股大大小小的浓烟在飘荡。指挥部周围的民房里、阴凉处,都有人在休息,几个大帐篷,仍旧是被各种物资占满。夏多跳下摩托,摘下头盔,刚想给摩托车手道个谢,却被空气中的火烧味和灰尘弄痒了鼻子,谢字变成一个喷嚏冲了出来。旁边有人关心地问:“怎么?感冒了吗?”又有人说:“怎么会感冒?别是中暑了吧?”夏多揉揉鼻子说:“我有点鼻炎,没问题,多谢多谢。”又把头盔挂上车把,拍拍摩托车手:“谢谢兄弟!”有人上前召集夏多他们说:“油锯已经送上去了,你们带点饮料、药品,哦,还带点汽油上去。一定要小心,注意汽油的安全。”
换乘这里的摩托出发,夏多他们又往山上前进了几公里。一个小山头推出了一段隔离带的样子,稍稍平点的地段,支着两个帐篷,一个堆物资,一个堆放油锯。夏多他们每人领了一件黄背心,一张毛巾,一顶草帽。
空地上,还停着四辆大脚怪,就是经过改装的硬派越野,车身上统一贴着“重庆995救援”的标识。两辆牧马人,两辆北京吉普。最显眼的改装,是宽出车身多远的四个巨型轮胎。
夏多发现帐篷里维修油锯的竟然是个老外。老外穿着短袖T恤,长着浓密汗毛的皮肤被晒得红里发黑,满手油污,额头上也有一块污迹。有人提着两把油锯进来,放在地上说:“老福,你一个人忙不过来了吧?”老福头也顾不上抬:“还好还好,大多只是些卡住了的小毛病,换根齿条就好了。叫他们不趁手就换一把,别误事。这里有五把调好的。”
夏多赶紧上前抓起两把,跟着另外一个人,送到候着的摩托车上。摩托车已经是越野摩托了,油锯放进背篼,再用扎丝简单捆扎一下,一个装三把油锯,一个装上两把油锯,一件水,冲进尘土里。
夏多转身回到老福身边,蹲下来看他拆修机器,辨识着各个部件。老福中文流利,观察也很敏锐:“怎么?没见过这机器?”夏多笑着点点头:“我会骑摩托,这个应该容易上手吧?”旁边一个人凑上来说:“这个简单得很,要点力气就行。”老福抬眼看看那人,又埋头干活。那人朝夏多说:“走,我们去试下手。”老福停下手紧张地说:“拿来拿来,我教你们用。”夏多拎起一把油锯过来交给老福,老福埋怨道:“你们报名当油锯手,怎么用也没用过就上来了?”那人说:“我用过电锯的。经验丰富。”夏多说:“不当油锯手,我就只有在下面晒太阳了。我学得快,没问题。”
看老福示范了如何把握,如何发动,如何用力,夏多和那人退到旁边,让老福安心工作。那人说:“我说很简单嘛。”夏多说:“就是有点重。当光头强也不容易。”那人得意地抬抬双臂:“我是光头太强!”夏多这才认真打量那人,他个子不高,头秃完了,正是一个光头,身板壮实,特别是双臂肌肉鼓鼓的,撑紧了T恤。夏多下意识地也紧了一下手臂,这偶尔去健身房练出的肌肉,那是差远了。夏多不禁羡慕道:“老兄你好强壮!当三个光头强!咦,老兄,你多大年纪了?”“57。”夏多惊讶地说:“看不出来!那你是怎么混上来的?不是要求45岁以下才能上山吗?”其实夏多也是超了四岁,不过平时坚持运动,还像40出头的人。那人说:“就我这身体,再过五年也还是壮劳力。你不晓得,我是永远年轻。”夏多笑说:“那是那是。”那人说:“给你说嘛,我姓童,儿童的童,是不是永远都是儿童嘛?”夏多说:“那你也是老童,不是幼童了。你是不是童家溪的人呀?”老童说:“不是。我是涪陵人。不过,来北碚也有二十年了。”
夏多走出这个帐篷,去看那些年轻的越野摩托车手。
他们装备齐全,头盔、护目镜、护具、防晒用品,每人还有一个大背篼,背篼有竹编的,也有包装带编的。背篼已成为往山上运送物资的标准工具了,也是越野摩托车手的标配。车手们穿的都是花衣服。倒不是衣服印着花,而是汗渍、尘土、油污沾染在衣服上,搞成黄中带黑的斑斓。再细看,许多骑手身上的裸露部分,隐现着纹身,甚至覆盖一层尘土的防晒袖套上也现出下面的纹身,这让素来严谨的夏多皱了下眉头,但转瞬他就释然了:年轻人能在这种时候冲上来,你还计较什么呢?
马达轰鸣,尘土飞扬。
一辆越野摩托归来。
车手摘下头盔和目镜,露出一张充满稚气的脸。夏多惊讶地喊出来:“陈新奇,你也在?”陈新奇一愣:“夏叔叔,你来了?”
陈新奇是北碚新一代富豪陈兵的独生子。就多数人看来,包括夏多,这个孩子是被陈兵两口子宠成了废物。二十出头了,不思进取,既不读书,也不做事,混了个高中文凭就耍起,成天除了打游戏,就是玩摩托,没钱就管妈要。因工作关系,夏多和陈兵很熟,陈兵说起自己这个儿子,也时常觉得头大,感叹自己的事业会后继无人。
一个典型的游手好闲的富二代,怎么会在这么艰苦的场面出现?
夏多心里感慨了一转,和蔼地说:“我没有你积极。我是才上山。你呢?来多久了?”
陈新奇支好摩托,把背篼交给同伴,边摘手套边回答:“我是昨天下午来的。”
“你反应硬是快!”
“群里在说灭火需要越野摩托送物资,我们就来了。”
夏多看看正拧开矿泉水瓶的陈新奇,除了眼睛一圈干净点,脸、颈都沾满尘土,又被汗水拉出一道道纹路,再由毛巾擦得花里咕兮的。
夏多关心到:“把护膝护肘这些取了吧,放松一下。”
陈新奇喝下半瓶水,摇摇头:“不用。得随时准备出发呢。”
“有这么着急?”
“夏叔叔,你不知道。”陈新奇把一瓶水喝完后说,“我们上下一趟,差不多要一个小时。这十多辆摩托车,完全是连轴转才供得上。有时还像做无用功,送上去,说先前送过的一时没找到现在又找到了,气得你想骂人。上面有两个点,我们有时也会昏头昏脑地送错地方,多跑半趟。”
夏多想问怎么管理如此粗放,再想想这肯定不是陈新奇知道的事,何必在人家稍事休息的时候多话,就只关心说:“怎么样?身体吃得消吗?”
“昨天恼火些。习惯了,今天就没啥子了。”
“哟,你的护膝怎么都破了?”
“没事,摔了几下。”陈新奇满不在乎地晃晃腿说,“这种路,跑这么多趟,哪有不摔的?都摔过。大都没问题。只有一个人算是受了伤,送下山去了。”
“那叫下面送点护具上来。保护不好,那容易受伤。”
“叫了。还没送上来。”
这时有人喊:“新来的油锯手们,准备上山。山上暂时不需要油锯了,需要灭火器。大家各带几样物资,灭火器、矿泉水、汽油,都行,不要带太多,得走一个小时呢!”夏多伸手拍拍陈新奇的肩头:“要注意安全。”就去加入队伍。看到老童,还悄悄对老童说:“结果现学还不能现用。”
运输工具依然是大小不一的背篼。每人用背篼背四支灭火器,再手拎两支,或者拎一件矿泉水。裤兜里再塞两瓶矿泉水上山路上喝。夏多不敢造次,也这样准备,只有那老童,抢了个最大的背篼,装了六支灭火器,再一手拎两支。
戴上草帽、口罩,搭张毛巾,一路上山。
路是挖掘机直接推出来的山坡,坐摩托车是不可能的。大家踏着松散发白的尘土,勉力前行,还要不时扭头避开越野摩托扬起的滚滚尘土。
年轻点的冲到前面去了,夏多跟着老童落在后面。
一辆越野摩托驰近他们身后,听马达的轰鸣似乎有些乏力,夏多回头一看,摩托在越过一个小坑时一拐,摔倒了。夏多赶紧放下手里的灭火器,想走过去帮忙。那小伙子已自己爬起来,背篼里刚好是一大件矿泉水,没掉出来,他艰难地扶起摩托,骑上去,再次启动,可只骑了几米远,又停下来,他摘下头盔挂上车把,甩甩头,在裤兜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从自己头上淋下来。可早被烘热的矿泉水起不了多少刺激清醒的作用,他仍然显得很萎靡。夏多走近,问:“小伙子,怎么样?受伤没有?”
小伙子又甩甩头,口里含混地说:“没事。我没受伤。让我休息一下就好。就十分钟。”
夏多想说最好找个地方躺一下,但小伙子已支上摩托,双手扶把,头垂在仪表盘上打起了盹。这些孩子们真是辛苦了!夏多不再多说,转身去拎起灭火器继续前行。
身后一阵马达轰鸣,异常强健,不是摩托,是汽车。夏多靠边,回身一看,是一辆大脚怪,咆哮着往上冲,它跑得并不比摩托快,快要撕裂的咆哮声,表明了上山的艰难。它冲过去时,夏多看到这是一辆车内塞满物资的牧马人,一瞬间就被它自己卷起的尘土湮灭。
烈日下尘土中的负重前行,与健身房的运动可真是两码事。走上十多分钟,夏多就觉得人都要虚脱了,口干,嗓子冒烟,气喘,视线模糊,全身,头、颈、肩、臂、腰、腿、脚,都僵硬发胀,甚至连脚指头,因为必须用力抓地防滑,更明显酸痛。夏多看其他人,特别是老童,背得还重些,也埋头向前,想来这是因为自己在空调房里呆得太久的缘故,不能迅速适应酷暑烈日。这荒坡上,至少得50℃吧?不,以前看新闻,不是有烈日下在火车站广场上户外温度测量吗?好像上过70℃。嗯,这也该有70℃。突然又想到《水浒传》里那句“赤日炎炎似火烧”,不太确切。这纯粹是置身一个大蒸笼,四下里都是均匀地热,叫你没处可躲,头上的草帽可以防晒,挡不住热,头发根一起湿漉漉的,更热,像老童那样秃顶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连内裤都湿透了,还是叫桑拿房确切些。逼出体内毒素,免费桑拿,这可占了大便宜了。
夏多强迫自己胡思乱想,忽略身体的感受,居然熬过了最难受的半个小时,身体渐渐适应了,没那么难受了。当然也可能是麻木了。看看连健壮如牛的老童,也有些放慢步伐,而先冲在前面的几个年轻人也早被追上,夏多便提议:“我们休息一下吧。太累了。”大家都停下脚步,寻找树荫。老童忙说:“大家就放下东西站着歇歇,喝点水,别坐下。坐下就难站起来了。”
一气灌下大半瓶矿泉水,夏多长喘一口气,把瓶子盖好放回裤兜。看看老童,他只喝了半瓶水。“老童,你真厉害!”“关键时候,我们下力人还是管用的。”
翻过两个小山包,夏多勉强跟着老童,抵达在一个山凹处的目的地。
山火在这里转了个弯,向缙云山主峰扑去。坡下散布了百多号人,正在扑灭隔离带边缘的残火。残破的打火帚和空灭火器随意弃置,间杂有矿泉水瓶和牛奶盒。夏多跟着老童把灭火器放在物资点,就地一屁股坐下,真是顾不上热,一点也不想站起来了。他先喝了支藿香正气液,又把随身携带的最后半瓶水喝完,感觉还不够,看老童,还剩了半瓶水。
药、水下去,打了一个嗝,缓了点劲,有人来打招呼:“夏总,你也上来了。”夏多一看,是刘刚,当年主持北碚保险公司时的保安队长。夏多甩甩头:“啥子总哟,现在都脱了水,成干人了,肿不起来了。刘刚你也在这里,哦,你好像是什么救援队的?”
“山城雪豹救援队。”刘刚解释。
“好,你们也算专业人士了,这正该你们发挥大作用。”
“就是。”刘刚也不谦虚,“昨天还把我们喊在下面疏导交通,让我们干着急。今天才让我们分头带志愿者上山砍隔离带。”
夏多看着刘刚点点头:“哦!”
刘刚受了鼓励,继续说:“我带起百十号人来,一早上山,就看到有志愿者在一个小山谷里砍隔离带。我制止他们,说这里有危险,砍不起隔离带,火很有可能就要烧过来。动员好久,他们不听,通知了领导,他们才走。结果中午这里就燃起来了。要是火来了再撤离,那肯定跑不赢。”
夏多一听就在理:“对,哪能蛮干?看起简单的决策,背后是要有经验、技术作支撑的。消防队伍在一线灭火,布置隔离带就靠你们了。”
“现在政府要保证防疫投入,投入到灭火现场的人不多,来的志愿者倒不少,但没有组织,没有专业能力,虽然不能说是添乱,但效率不高就是了。”
“那你们这种有训练的救援人员多不多?”
“来了好几个专业救援队了,我知道的就有重庆822救援队,两江救援队。”
“我刚才还看到995救援队的车。”
“那我们的玩法不一样。像他们上山这个车,改装费就是几十万。整车下来上百万,我们玩不起。玩的也不是这个。”
“嗬嗬,这么奢华?那性能如何?在这山上扛得住吗?”
刘刚脸上现出抿笑:“刚才冲上来那辆,掉进一个土坑,初步检查,后桥断了。”
“啊?好可惜。可能是装得太重了。”
“不过,它猛的时候也猛,上午一辆消防车陷进坑里,它去拖,我们都不看好,居然拖出来了。”
夏多也惊奇,自己的玩法,比起他们来,也是差得远了。
那几个年轻人走拢了,刘刚就去忙着接收灭火器。
有两三个年轻人,路上就把水喝完了,这已经另抓了矿泉水,配着藿香正气液灌,好一阵才缓过劲来。有个年轻人说:“老英雄,你真厉害!”老童则一脸不屑:“我是抬石头、抡大锤长大的,哪像你们是看手机、玩游戏长大的。”
夏多一听不对,忙打圆场:“大家都是在为灭火作贡献,都厉害。”又低了点声音对老童说:“老童,未必你想一个人把那些物资都搬上来唛?”老童也觉得自己失口了:“我没文化,说不来话,小兄弟些莫介意。你们都是尽了力的。”
随着飞机的轰隆声越来越大,一架直升飞机越过他们头顶,机腹下,一根长索,带着网兜,悬着一个大桶。有人说:“看,直升机运水灭火来了。”“这一次要运好多水?我们人背的话,怕要一百个人吧?”
夏多说:“估计一次挨边五吨水。五吨一万斤,一百个人背,吃力得很。”
一个年轻人阴阳怪气地说:“打石头能打出个飞机来就好了。”
老童则说:“这五吨水倒下来,风吹散一半,热气烘干一半,你们看靠它能不能灭火嘛。要是这个有用,还要这么多消防员、这么多志愿者干啥子?太阳下面烤起好耍唛?”
几个年轻人相互看看,想想,答不出话。
夏多想了想说:“还是有点用。可以把没燃起来的树林浇湿,阻断燃烧。”
老童说:“你要这么说也有道理。哼,关键时候,只有人冲上去的作用最大。”
夏多怕他又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忙接上:“对头。你看我们北碚人好团结,关键时刻,都冲上来了。”
老童说:“我只算半个北碚人。”
夏多楞了老童一眼。
一个年轻人怯怯地说:“我们几个都不是北碚的。”
夏多问:“那你们是哪里人?来北碚好久了?”
“我是巴南的,他也是巴南的。他是永川的,那个更远,是贵州的。我们厂在巴南。我到北碚来耍过两次。他们都是第一次来北碚。”
夏多真的吃了一惊:“你们都不在北碚,怎么要来北碚救山火呢?”
“今天不是厂里限电停工吗?我们没啥事,听说灭山火需要志愿者,就约起来了。”
另一个说:“这里需要人帮忙,我们就可以来呀!”
老童站起身,作了个揖:“佩服佩服,你们这样的年轻人是好样的!跑这么远来帮北碚。”
那四个年轻人都站起身,想学着作揖回礼,却作不像,有的不知道是该左手盖右手、还是右手盖左手,有的在感觉是举在胸前好、还是举到下巴处好。夏多和老童都笑了。老童说:“不要拘礼。”领头那个年轻人忸怩地说:“老英雄好。”夏多说:“我是土生土长的北碚人。我该代表所有北碚人谢谢你们。”年轻人说:“我们都是重庆人。”那个贵州小伙子说:“我们都是西南地区,都算一家人吧。”夏多说:“对对对!”
这时有人走过来比划着说:“我们辛辛苦苦爬个把小时山送上来的灭火器,七八十个,他们人均还不到一个,然后嘴嘴一拧开,嗞,半分钟,最多一分钟,就没了。”
夏多他们最初还没听懂,理解后,只有一脸苦笑。这是没办法的事!
夏多站起身来:“你们再休息一下,我去看看他们灭火。”
啪!
“哎呦!”唐万谦大叫一声,往后一跳。
旁边的人赶紧过来帮忙扑掉唐万谦手臂上的火星。
这是地上一截竹子爆开,飞溅的火星落在唐万谦短袖的袖口上,烫得唐万谦呲牙裂嘴的。
王遥也跑过来:“来,擦点烫伤膏。其他有啥子没有?那边去歇一下。”
绿茵茵的烫伤膏实在不中看,但一擦上伤处,便是清凉舒适的感觉。唐万谦甩甩手,没其他异常,又继续呼吸着充满焚烧后余温的空气,用长树枝挑开烧黑的草丛。
唐万谦加入了王遥的队伍,在高家岚垭通往七塘的山头处开挖隔离带。
干活的主要力量当然是四台变形金刚一般的挖掘机,王遥百多人的队伍负责清理隔离带边缘处的小树和枯草灌木,下午又在扑灭隔离带旁过火后的余烬,防止复燃。唐贲、龙麻子他们的越野摩托队扩大到近二十辆,负责运送急需物资。
灭余烬,就是过火后的草丛灌木,若有没燃完的,必须挑开扑熄,以防复燃。昨晚上,城门洞那边,就是以为扑熄的山火复燃,今天上午才又扑熄。
过火后的草丛灌木,烧尽了的呈灰白色,没烧尽的呈乌黑色,但即便呈灰白色,下面也可能没有燃尽。遇到竹枝,撩开后燃起来,还可能爆开,唐万谦便是被复燃的竹枝爆出火星燎伤的。如果飞起穿越隔离带,后果不堪设想。
这里还不能久站。即便加厚的解放鞋,也不能承受太久的余烬高温。
清理一阵,王遥的对讲机里在喊:“西瓜送上来了。大家休息下,来吃西瓜。”王遥看看四周,喊道:“走,休息。上去吃西瓜。这里不会有问题了。”
爬上两米高的坡,跨过20米宽的隔离带,另一面的树林边就是物资点。这里平出一小块坝子,后面山坡边隐藏着一个小山洞,虽然人都钻不进,但洞口吹出是股股凉气,真是只有十几度的凉气,这是老天爷赏的空调。大家轮换着到这里尽情呼吸新鲜空气。
阿罗在主持着切西瓜,林巧、兰兰、唐贲几个年轻人为大家分发。大家各自拿着找个地头坐下大吃。西瓜是冷水泡过的,这还没热,拿在手里就感觉十分舒服,吃在嘴里,十分惬意,吞进肚里,更是万分畅快。阿罗边切边劝:“大家尽量吃,不够我们又送上来,下面还冰着呢!”王遥喊:“林老师,你们也吃,不要光劝我们。”
分第二轮西瓜时,林巧突然发现:“唐万谦,你的衣服怎么了?烧着了?”边说边用手去摸。
唐万谦赶紧晃开,吐出西瓜籽,说:“没事。逗燎了一下。”
林巧说:“还是该把迷彩服穿上。”
自己也穿着短袖的王遥说:“林老师,我喊了他穿迷彩服的,他不听。”
唐万谦说:“你不晓得那里面有好热。比太阳下还热上10℃,比这里热上20℃。比空调那点要热50℃。”
这是真的,所以去灭余火的人大多没穿迷彩服。
唐万谦吸吸鼻子说:“我连吸气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那热气会把鼻孔烫伤。”
林巧笑了:“有你说那样夸张!”
唐万谦拿起另一块西瓜,说:“那天中午碰到遥哥,他说到给他小孩补课的老师如何如何好,没想到晚上出了山火,第二天就在山上认识你了。”
林巧腼腆地笔笑了:“北碚真只有这么大点。”
“你孤身一人到外地闯荡,太辛苦了。”
林巧把头一甩:“没事。我有一笔财富,这就够了。”
“财富?”
“是呀!我妈妈留给我的两个字,努力,就是巨大的财富宝库。”
“哦,努力。对。你是个人才。人家说,这二十一世纪,是人才的世纪。你这个人才,在哪里都会发光的。”
“我不这样想。哪个世纪没有人才?孔子,孟子,苏格拉底,牛顿。这不都是人才?”
“咦,对呀!我还没这样想过。”
“要我看呀,二十一世纪,应该是人尽其才的世纪。让每个人展现价值,才跟得上技术进步的步伐。”
唐贲过来给唐万谦递上一块西瓜,“来,哥,多吃一块,压压惊。”
林巧看引起了别人注意,便很自然地转身又去分西瓜,转一圈,再拿一块递给唐万谦。唐万谦刚说:“我吃……”林巧已经走开了,他只得盯着西瓜看了一阵,喘口气,站起来,大声问王遥:“遥哥,你说我们这样集中吃西瓜吐瓜籽,明年这里会不会成为西瓜地哟?”王遥说:“那有可能哟!明年要是长出瓜秧,我一定来施肥。”
唐万谦打着嗝,把这一大块西瓜吃了一半,电话响了。唐万谦犹豫一下,坚持撑着把西瓜吃完,扔掉瓜皮,擦擦手,取出电话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