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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种光亮小小的却能为人指引方向……”蔡琴的《我心是海洋》在深夜里响起。
不小心趴在书桌上睡着了的1111号立马坐了起来，赶紧接起了电话。
在那一瞬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精神一点。
“你好，我是深夜接线员1111号，请问有什么能帮您？”
“姐姐，救救我，我快活不下去了。”
“你……发生了什么事……”对方的话让1111号震住了，口吃起来。
救救我。
1111号确定自己的耳朵没有毛病，对方说救救她。
“你别急，你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1111号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救救我”三个字在她的脑海里循环播放。
“姐姐，我没有很多时间跟你说，我说到哪，要是有人来了我就挂掉，你千万不要给我打回来，求你了。”
很快，1111号就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来电者叫何英，今年才23岁，打电话来是因为她被家暴了。
何英没读多少书，初中一毕业就跟着老乡出来打工，可能是外乡的孤独难熬，也可能是第一次被人关心，18岁的她草草的开始了恋爱。
背着老乡跟着男人换了个陌生的地方，男人心疼她辛苦，说熬夜对皮肤不好，就让她辞了工作，说可以养她。
何英信了，做起了贤妻。
再后来，男人就开始打她，扇耳光、掐脖子、用脚踹，有时候也用拖把、锅铲。
“那你是怎么做的呢？报警了吗？反抗了吗？”
“我，我没工作，没钱，没朋友，我只能忍着。”
似乎知道1111号会看不起她，何英又赶紧补充了一句，“其实他别的时候对我挺好的。”
1111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默默道“中立、中立、不批判、不批判。”
“那你今天打这个电话是想要得到什么帮助呢？”
“姐姐，我想你帮帮我，我想离开他，可是我走不了。”
何英说，现在男人打她的频率越来越高，下手越来越狠，她是在网上看到的这个热线，于是想到了来求助。
1111号动了恻隐之心。
但是这个情况，1111号还真帮不了，于是她说，“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帮你查一下当地的律师或者妇联，你去联系他们，他们能提供更专业的帮助。实在不行，你也可以直接报警，警察会帮助你的。……喂喂喂……还在吗？”
电话里传来挂断的声音。
1111号无奈也放下了手机，揉了揉眼睛，自言自语道，“大概是骚扰电话吧。”
值班结束之后，1111号写完了当天的接线记录，已经6点了，她想眯一会儿，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同一时刻，有个女人辗转难眠了一夜，感觉到天亮了，她睁开了眼睛，身边的男人打着鼾，一脸油光睡得正香，不禁打了个寒颤。忍着身上的疼痛，赶紧小心翼翼地爬出了被窝。
昨晚她鼓起勇气打了这个背得滚瓜烂熟的热线，没说几句，男人就回来了，她不得不赶紧挂了电话。
可是她还是被打了。
因为一碗红烧肉，男人嫌她做的菜太油腻。
但是前天被打，是因为她只炒了两个青菜，男人嫌弃没有油水。
她刚想解释，便被男人从餐桌旁拖起，摔在了地上，白瓷碗也在地板上四崩五裂。
何英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男人都会把在外面受的气全部撒在她身上。
背上的拳头像雨点一样传来，砰、砰、砰砸在何英的心上。
紧接着男人抓住她的头发，咚、咚、咚地往地上磕。
她头痛欲裂，竟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她在冰凉的地面上醒来，已经是深夜了，她强撑着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她把房间收拾干净，把自己洗刷干净，爬到了床上。
男人不在，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是出去喝酒了。
他不担心她一个人在家，家里装了监控，她的身份证也被他收走了。
她没有钱，没有朋友，最主要的是她没有胆量。
最初的时候，她也反抗过，但是换来的是更多的拳头，她也报过警，但是面对警察，男人总能用那张三寸不烂之舌，让警察相信这不过是情侣间一点小矛盾。
后来，何英就再也没有勇气做点什么了。
哦不，也有。
有时候她握着水果刀，站在熟睡的男人身边，想要一刀结果了这个魔鬼，她也曾偷偷攒了很多安眠药，想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可她没有勇气把刀扎进他的身体。也没有勇气吃下一整瓶的药片。
于是男人对她的软弱和离不开，越发的拿捏了。
直到几天前，她看到了这个热线号码。
像是得到了某种指引，她打了第一个电话。
可真的到了该求救的时候，她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对方的疑问就会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地向她涌来。
她已经经历过几次失望，再来几次，她怕勇气会再次消失。
对方说叫她找妇联、找律师、找警察，她刚想说什么，就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赶紧挂了电话。
她把手机塞进口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男人起床了，说要出差，“好好在家给我呆着，别忘了除了我，可没人管你。”
何英松了口气 ，但不敢将这喜悦外露半分，只好小心翼翼地去收拾行李。可她再小心谨慎也没用，还是因为把男人的杯子碰倒在地上，而挨了一耳光。
男人又是威胁了一番，终于提着行李走了。
她松了口气，一直等到男人彻底离开，她赶紧躲进没有监控的卫生间，拨出了那个号码。
1111号接到电话很意外，但还是认真听女人倾述。
“你们结婚了吗？”
“我们没有领证，只是同居。”
其实，他们差一点就结婚了。
那时候他还没开始打她，她甚至还怀孕了，一切是美好的。
除了男人时不时对她说“你看你爸妈离婚了谁都不要你，只有我不嫌弃你。”
“你长得又不好看，学历能力都不行，出去不好找工作，在家等饭吃吧。”之类的话。
她听着有些不舒服，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好安慰自己，男人是无心的，是因为心疼自己。
刚好怀孕了，男人提出结婚，她答应了。
谁知道后妈要彩礼，男人拿不出来，孩子也没保住，就暂时搁置了。
她很小的时候父母便离了婚，她跟父亲一起生活。
几年后父亲又结了婚，生了小孩，她彻底成了外人了。
“没领结婚证？那就好，万幸！”接线员明显语气轻快了很多。
何英听出这话里的意思，没有结婚证是好事。
是啊，起码不用通过法律途径结束两人关系。
1111号一方面替何英高兴，一方面还是感觉头疼，不知道怎么做是最佳应对方式。
她想过报警，这是最简单安全的方式，特别是他们还未结婚。
但对方明显不愿意报警，不然也不会打到热线来。
这个警又不能由她来报，她不是当事人，和当事人没有现实中的关系。
她甚至不敢确定，电话那头就一定是个在家暴中垂死挣扎的女人。
不对，不叫“家暴”，就是违法犯罪、殴打女性、非法监禁。
想了想，1111号还是试探着问何英，为何不报警。
电话里，何英将自己的身世情况和盘托出:单亲家庭，父亲再婚，母亲多年未联系。
“我爸是不会管我的，他只会叫我忍。”
1111号叹了口气，难怪那男的打她时肆无忌惮。无非是知道对方没有依靠。
1111号想了想，“找你妈吧。你主动联系她，说不定她会帮助你的。”
“我不敢，我们很久没联系了……你帮我打个电话给她，好吗？”
“这……”1111号想拒绝，事实上她必须拒绝，这不是接线员的义务，也不合适。
“老师！”对方带着哭腔，苦苦哀求道，“求你了！求你帮帮我。”
“好吧。”1111号决定违反一次规定。
她将以中间人的身份，帮助何英与母亲建立联系，后面的事情她帮不了，只能由她母亲帮助她脱离苦海。
说不定，母女关系还能得以修复。
“那你把你的真实姓名、年龄，还有能让你妈确信是你的信息告诉我。”
“我叫何英，蒲公英的英，我今年23岁，我爸妈是在我4岁离的婚，我后背肩胛骨有个青色胎记，左手食指有个小疤痕，是我妈不小心留下的。对了，我妈管我叫女女。”
何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毫不犹豫地将个人信息和母亲的联系方式给了1111号。
1111用笔记下了，但是她对能否联系上何英的母亲，不敢报太大希望，只能赌一把。
而且，对方会相信一个陌生人打来的电话吗？
她做好了尽力游说对方的准备。
“好，等我消息。”
何英有点犹豫，“我从没有打过我妈的电话，所以不知道她还用不用这个号码，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女儿。”
她好像一直停留在了失去母亲的那年。
她明明很想念母亲，却连按下那串号码的勇气都没有。
1111号安慰道：“我先打下看看，你别急，无论如何，答应我，保护好自己。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何英差点掉下泪来。
1111号又确定了一些可能只有母女之间知道的事情，希望在必要时能消除她母亲可能产生的怀疑，然后记在了纸上。
接线时间到点后，1111号没有补觉，而是拿出手机准备拨打本子上的号码。
找到那串号码，拨了过去。
很快，电话被接起来了。
1111号脑子里飞速地运转中，组织语言怎么开口。
电话里却传来了有些犹疑的声音：“是女女吗？是你吗？我是妈妈。”
“啊，阿姨。”1111号吃了一惊。
她几乎肯定对方就是何英的母亲，可她怎么会一接起电话就对着一个陌生号码叫女儿的名字?
那头又开口了，语气急切了些: “你不是女女吗？你怎么有这个号码？”
容不得1111号思考，她赶紧开口，“请问是何英的妈妈吗？您好，是何英叫我给您打电话的。”
“她怎么了？为什么要叫你帮我打电话？”
1111号不知道怎么说，才会恰当一点。
见她没说话，对方又说道，“她是不是过得不好？是不是出事了？
“阿姨，她是不太好，请您帮帮她。”
1111号说，“她现在和男友住在一起，没有工作，那个男的对她不好，监禁她、打她，打得厉害。她想离开那个男的，可是身份证被那个男的藏了起来，她也没有钱。她也没地方可去，她一个人害怕。”1111号把知道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可怜的孩子，她已经很多年没联系我了。”
“我知道。之前她是不想打扰您的生活，她说您好不容易离开她那个家。后来……后来她又怕那个男的骚扰您。这次她实在没办法了，才求我找您。她自己不敢，怕你不记得她。您一定要相信我。”
对面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时间在流逝，但1111号并不想催促对方。过了一会儿，对面才重新开口: “你一定很惊讶，我怎么知道是何英打来的电话，对吗？”
“嗯嗯！”1111号在电话这端点了点头。
那头叹了口气:“这个号码，是我之前找人偷偷给她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换过好几次号码，但这个号码我一直保留着，就怕有一天她会找不到我。”
1111号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
她想立刻告诉何英，你看，你妈是爱你的，她还记得你，惦记着你。
“可是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打过这个电话，我知道她是在怪我，怪我当年丢下她一个人离开。”
“姑娘，你说吧，她要多少钱？”
1111号赶紧解释道:“阿姨，不是要钱。何英是需要有家人，带她走，给她勇气，不过在这之前，您还需要去她老家帮她补办身份证，不然她没办法坐车。或者，您可以多带几个人，开车去接她。”
“阿姨，您一定要尽快，这事只有您能办。”
何英跟1111号说过，自从父亲有了新家庭，便对她不在上心，特别是她离开家后，父亲更当她已经嫁了出去。
当时刚到新地方，何英找不到工作，想问父亲借点生活费，父亲不是说弟弟读书急用钱，就是拿最近手头紧搪塞过去。
如果不是父亲无情，她也不至于把宝都压在这个男人身上。所以，就算她好几次差点被男人打死，她也没想过求助父亲。
电话再次陷入沉默。
1111号差点失望了。
“我知道了。我带人去接她，” 那头终于传来声音，1111号松了口气。
“阿姨，你拿笔记一下她的地址。”
1111号确认何英的母亲已经记下了所有必要信息，才松一口气。
很快，何英听到这个好消息，对着电话哭了出来。
是开心的、喜悦的、新生的泪水。
1111号就像是个天使，不仅联系上了她的母亲，还告诉她：这些年来，妈妈一直惦记着自己。
何英仿佛看到自己被母亲拥入怀中，一起笑。
他们要去一个新的地方，母女一起生活，一起吃饭、一起散步。她要用自己的双手挣钱，养活自己和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