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爱舞抹了抹额头上的三条黑线,安慰伊然婷,“假如老师陪你一起面对这个困难,我们一起去寻找解决方法,你愿意尝试吗?”
伊然婷再次沉默,很快电话里传来压抑的抽泣。从来电开始,伊然婷的情绪一直非常平静。
此刻,伍爱舞感受到她内在生命的渴望。
根据评估,伍爱舞判断伊然婷暂时没有很大的自杀风险,但是需要及时干预。
“我很担心你,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为了保证安全,伍爱舞与伊然婷进行了安全约定,下次再有冲动自杀的想法可以随时来电,热线志愿者会与她共同寻求解决办法。
本次来电耗时一个多小时,虽然还未涉及伊然婷的核心问题,但是与伊然婷建立了信任关系,也帮助她舒缓了心情。
“谢谢你,老师。”
“那我们今天就先聊到这里,我给你布置一项作业:之后的日子里留意一下,自己在什么时候不太会有自伤的想法,不自伤的时候一般都感受如何,你会想些什么?”
“如果之后你感觉情绪困扰难以承受,可以随时来电,如果自己可以承受那我们每半个月的星期五中午1点在电话里相遇。”
“好!”
“孩子,要彻底不再受害自己可能会很难,如果你控制不了划手臂的时候,用橡皮筋弹手腕吧,总之,把伤害降到最低。”
伍爱舞的感觉是对的,伊然婷果然遵守约定,她们再次在电话里相遇了。
但伊然婷语气里有些明显的歉意。
“老师,我很抱歉,我又割了自己。”
伍爱舞有点难过,同时也清楚地明白,伊然婷的自伤行为干预任重道远。
希望今天可以多走进伊然婷内心世界一点。
“跟我说说你这段时间的情况好吗?”
“嗯……那天挂完电话,我感觉到自己有了力量。我告诉自己,我不是一个人,我记得老师你的话,会跟我一起。”
“嗯!是的,我跟你在一起。然后呢?”
“开始的几天都很好,我按你教的方法,在手腕上绑了个黑色橡皮筋,时刻提醒自己,如果心情不好,想要伤害自己,就拉起橡皮筋弹自己,确实有些效果。”
伍爱舞真诚地说道,“谢谢你接纳了老师的建议,用橡皮筋取代划手臂皮肤,这是个很大的进步。”
“可是……”伊然婷叹了口气,“一开始是有点效果,我也以为我从此之后就会正常起来,但是事实证明,一切都是假的,我是不可能摆脱它的……”
伍爱舞问道:“你提到了它,它指什么呢?”
伊然婷声音里满是惊恐:“有个声音让我割自己,它一直在跟我说话,叫我拿出小刀……如影随形,老师,我该怎么办?”
伊然婷说,有个声音时时刻刻在她耳边低语,告诉她要割自己,要伤害自己。每次听到这种声音,伊然婷的心都会颤抖,但她从未告诉任何人。
“好孩子,你别怕,你现在跟着我做下放松。来,我们深深地一口气,好,2……1……含住那口气,好,8……7……6……5……4……3……2……1,好,吐气,4……3……2……1……很好。”
“你听老师说,那个声音不是真的,你只是被内心的冲动所迷惑。”
伊然婷颤抖着点点头:“我知道,但我无法摆脱那种声音。”
“你说的那个声音,你是耳朵真的听到了,还是感觉有这个声音呢?”
“……我好像分不太清……应该是感觉,是我脑子里传来的声音,而不是外面发出的。”
听到这,伍爱舞可以确定伊然婷并不是幻听,只是由于自伤行为太久,对自己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伍爱舞暗暗地松了口气。
“没事的,我会陪着你。”伍爱舞告诉伊然婷:“我们来一起找到那个声音的来源,让它不再困扰你。”
“现在,你闭上眼睛,试图静下心来,想一想,你小时候,4岁到10岁,你有过伤害自己的行为吗?”
“没有,那时候我怕疼。”
“那时候,你开心吗?为什么开心呢。”
“开心,爸爸妈妈不吵架,很疼我,我们一家人都很开心。”
“11岁呢?”
“11岁,我看到了血。”
伊然婷想起,那年她曾看到母亲割腕自杀,那个场景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里。
找到了症结,伍爱舞决定陪伊然婷一起探索她的兴趣和梦想,构建属于她自己的积极人生。
伍爱舞告诉伊然婷:“孩子,你听我说,你不是你的母亲,你有你自己的生活和选择。”
“真的吗?”
“嗯,相信你自己,也相信老师。”
“好!”伍爱舞听出电话里的声音放松了一些。
“现在我们再来做个练习。”伍爱舞说:“现在请你给那个声音取个名字。”
伊然婷沉思了片刻,喃喃道:“它让我不受控制,就叫它身不由己吧。”
“好,现在你回忆一下,什么时候什么场景身不由己出现的最频繁,然后按照它的程度大小排个序。”
“嗯……”
“你试着想想看,我们不着急,能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爸妈吵架的时候、我一个人的时候、考试没考好的时候、想跟同学玩耍却没人跟我玩、晚上睡觉之前……”
“那什么时候它来的少或者不来呢?”
“班主任关心我……同学叫我一起上厕所、躲在被窝看漫画书、考了满分……”
“你发现了吗,孩子,“身不由己”只会在某些时候出现,还有很多时候是不会出现的。所以,知道了这个规律,我们是不是就可以远离它?”
“嗯!”
“上次老师给你布置了家庭作业,你记得吗?”
“记得的,你让我留意自己在什么时候不太会有自伤的想法,不自伤的时候一般都有什么感受,有什么想法。”伊然婷说道。
“嗯,那你来说说看。”
“老师我突然明白了,当我内心平静、自信的时候,我不会被“身不由己”影响,不会去伤害自己。”
“你感觉到你现在的情绪怎么样?跟第一次来电的时候比较。”
“我感觉好很多,没那么难过了。”
“那我们来把身不由己赶跑吧。”
“跟老师说说,如果让你给赶跑身不由己的愿望打分,你打几分。”
“6.5分吧。”
“为什么剩下3.5分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真的能成功吗?这太难了。”
“能,你可以的。”
“听老师说,挂完电话,去洗个脸,然后对着镜子,给镜子里的自己加油。”
“再见!”
“再见!”
“你好,我是深夜段接线员13号,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老师,是我,我是伊然婷。”
第三次来电的时候,伊然婷告诉接线员,自己这段时间用刀子划手臂的次数已经非常少了。
“恭喜你,老师为你高兴。”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伍爱舞帮助伊然婷复习了一些支持情绪缓解的方法。
这一次,伍爱舞决定加大积极的发现。
每个人身边除了那些有问题的故事,也一定会有积极的故事,这些积极的小片段就是来电者的资产。
如果,协助来电者发现自身的积极资产,并觉察,就能形成积极有力的认知,从而采取行动,改变人生。
在接下来的闲聊中,伍爱舞时刻引导伊然婷去发现自身的积极资产。
他们聊起了她父母的关系。
“爸爸妈妈也有不吵架的时候吧?想想看,他们不吵架时候的样子。”
“他们一家人会去旅游,小时候爸爸妈妈总带我去泡温泉,很舒服。”
“他们也有优点对不对?
“爸爸对我比较大方,我要什么他都会满足。妈妈……妈妈长得好看,同学都这样说。”
“是吗,那你那时候会觉得自豪吗?”
“嗯,挺开心的。”
“妈妈煮的菜好吃吗?”
“除了鱼,其他都不错。尤其是她卤的鸡爪。”
伍爱舞请伊然婷回忆,妈妈卤鸡爪的味道,颜色、吃在嘴里的味道,并且说出来。
伍爱舞提醒伊然婷,她的父母也有过不争吵的时候,他们也深深地爱着她。
“你的同学们为你做过一些事吧,你有喜欢的同学吗?”
伊然婷说起,班上有个女生对她挺好的,经常叫她一起上厕所。“我们挺有缘的,从小学到现在一直是同班。”
“对呀,你看,这些美好都被你忽略了。”
伍爱舞鼓励伊然婷多想想美好的事情,比如说她喜欢的班主任老师,那位老师很关心她。
伊然婷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她发现原来自己并不孤单,原来生活中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等着她去发现。
她开始感受到生活中的温暖和关怀。
“最后,老师要跟你分享一个放松法。”伍爱舞说。
放松法针对自伤行为无法控制而出现的时候,帮助伊然婷专注当下,平复心情,增强行为的控制力,转移负面情绪引发的自伤念头。
“你脑海中的“身不由己”声音就像一只讨厌的虫子,越是不想它出现,越是很难赶走它,最好的做法就是用其他事物来替代它的位置,让自己摆脱它的影响。”
可以调动自己的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味觉,找到情绪的爽点,抽离出当下让你不开心的情境。
视觉上,可以看看搞笑视频、看看高山、流水、草地、在镜子前试穿喜欢的裙子……
听觉上,听一些舒缓的音乐、相声、笑话、小品、脱口秀、
触觉上,练练书法,玩玩小游戏,或者给自己做一次眼部按摩。
嗅觉上,闻一闻喜欢的,能让人安心或者开心起来的气味。
味觉上,可以随身备着点坚果,咀嚼会让人觉得放松。
当“身不由己”出现时,首先用橡皮筋弹手腕,让自己清醒一下。
然后看几种物品;听听周围的声音;触摸一下手边的物品;闻一闻水果或者茶叶的气味;尝尝酸甜苦辣的味道,最后回到自己的想法和感受上。
讲解完毕,伍爱舞带领伊然婷进行了练习。
“那我们今天差不多就到这里。”
伍爱舞问道:“孩子,如果有一天“ 身不由己 ”不来了,你变成了你希望的样子,你会做些什么?”
伊然婷沉默了很久,“我想我可能会像其他同学一样,找几个好朋友,找个热闹的地方,喝一大杯冰水,然后好好睡一觉。我想去阳台……老师,你别担心,我不是想跳下去,我是想认真地看看外面的风景。对了,我想去溜冰。”
“这真是美好的时刻!假如一切如你所愿,你觉得谁看到你的变化会最开心?”伍爱舞接着引导。
伊然婷:“我想,可能是我的班主任吧!我感觉到她的眼神里,有对我的担心和心疼,我想,如果我变得正常了,她一定会为我感到高兴。”
“好,那你愿意把这段时间的变化,告诉你的班主任吗?并且请她做个见证。”
“我愿意!”
“答应老师一件事吧,我知道你能做到。”
“请你把每一个成功赶走“身不由己”的时刻记录下来,如果没有成功,也不要自责,可以再来电寻找力量。然后,试着与父母坦诚交流,让他们了解你的痛苦和挣扎。”
“好,老师,我一定能做到。”
“最后,老师建议你去线下同步治疗,效果会更好。”
是时候推荐来电者去治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