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奔忙的城里人有了一份时日悠长的恬淡,散步的人更多了。他们多是老年人和妇女,也有一家三口和手拉手的年轻恋人。这些留在县里的青年人,多数集中在政府机关及与之相关的企事业单位中,比如医院、银行、学校,还有服务性行业和像我和嘉哲这样在非公企业上班的外来人。
他们慢悠悠的溜达,漫不经心的在车辆中穿插,朝不远处公园走去。拥堵不堪的马路荒诞不经,让人有些不可理喻。其实在这条路上行驶的车辆和人,早已彼此习惯,有着默契。
嘉哲漫不经心地喝了口酒,说道:“那时我头发乌黑,鼻梁挺拔,脸庞瘦削、刚毅,浑身有着青春的朝气,”嘉哲顿了一下,仿佛在咀嚼回味着青葱岁月。“不知从何时起,我被岁月发酵,开始发福,有了啤酒肚,脸也变得圆墩,有了双下巴,头发也日渐稀少。”恍惚间,嘉哲一下子从少年到了中年,他黯然神伤地撩起衣摆,露出圆滚滚的肚皮,他双手摸了摸,感叹着岁月催人老。
嘉哲夸张的动作让我哑然失笑,我接着他的话说:“日子安逸,心宽体胖,你就知足吧!还想时光倒流不成?”我问嘉哲,其实在问自己。谁人不想时光倒流?谁人不想青春永驻?人生短短几个秋,转眼就步入了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肩上的担子陡然加重。为了生活奔波,为了几两碎银,连闲谈小聚都是奢侈。我在心里问自己,人到底为谁活着?
想到这些,我不由得一阵唏嘘,“岁月是把杀猪刀,我都有了老花眼,看东西都浑浊。”我又拿他开起玩笑来,“哪像你看见美女还两眼放光。”我的话说到嘉哲心坎里去了,他没有否认,还有些怡然自得。不过他下面的话却让我很震惊,我也重新认识了他。
“随着年龄增长,我的心态更是发生了变化,总会莫名其妙的伤感,容易触景生情。越来越爱家,越来越恋家。也只有在家的时候,我的心灵和身体才能得到莫大的欣慰和满足。”嘉哲说到家庭时,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他说得很专注也很认真,连刚刚从桌间穿插走过的两位超短裙美女也没看一眼。搁平时他一定会感叹:“喔噻!宿松还有这么好看的美女!?”然后还会评点一番,问上一些奇葩的问题,比如:你说她们大长腿穿袜子没?那么好看的美女怎么没人约?要不要喊她们过来喝一杯?
“那天,我在书房整理书籍。”嘉哲接着说:“我从小酷爱看书,村庄里谁家有好书,我都厚着脸皮去借。我很爱惜书,阅读过程中,发现书本卷角,我都会一页页把它牵直抚平,大家都很放心的把书借给我。
“长大些,能赚钱了,我就买书。时至今日我藏书有三千余册,有刻本线装书,有新中国刚成立的书籍。”嘉哲非常自豪地说道:“我的藏书非常丰富,涵盖着种类也很多,有小说、散文、诗歌、历史、人文地理、技术、杂志期刊这些,可以说是包罗万象。”嘉哲沉浸在自己的收藏成果中,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那些藏书好比他的孩子,他有着骄傲和自豪。
他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我趁机给他散了根烟,帮他点上。“扯远了,”嘉哲抱歉一笑,接着说道:“我无意中打开一本泛黄的书,随手一翻,一张塑封的照片映入眼帘,我当时有着重拾回忆的欣喜与激动。我拿起照片,仔细地端详。照片里她身材高挑、长发如瀑、浅笑如烟,尤其是一身赭红色运动装搭配着球鞋,更显青春靓丽。看着照片,我心里五味杂陈,有亲切,有温馨,有美好,有遗憾,有落寞,更多的却是愧疚。”嘉哲被自己的情绪所感染,深深地叹了口气,“照片是她随父亲去北京做服装时在天安门城楼前照的,她站在护栏外,不远处还有武警战士站岗执勤。”嘉哲深吸了一口烟,在肺里停滞了片刻吐出。被淡化的烟雾有些缥缈,他神游物外。
“第二年回家,她送给了我这张照片。你是知道的,在九十年代,恋人、朋友间还多是书信交流,情感升华了才会互赠照片。我如获至宝,情不自已,在照片背面写上了煽情的话并署了名,还特意找了家照相馆把照片塑封起来,想永久的珍藏。成家后,我选择性忘记了这份感情。可是那天,照片再次探访了我心底的秘密,勾起了我的回忆。那份感情就像蛰伏在犄角旮旯泥土里一直窥听大自然动静种子,只待时机就生根发芽,枝繁叶茂。弄得我最近失魂落魄。”
嘉哲说:“其实过去的就过去了,没必要再提起,我都懂得,可是我忘不了。”嘉哲将尘封的内心呈现在我的面前。
我理解嘉哲此刻的心情,往往事与愿违,越是克制着不去想,越会往上想,如影随行,无法阻止时光记忆里涓涓细流不断涌出,就像有很多话要从肚子里倒出来。这种事与愿违的感觉就好比一个走夜路的人,不停的告诉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妖魔鬼怪的事,可脑子里竟是那些。
最好的办法就是顺其自然,微闭双眼,放任自己,放飞思绪,让场景浮现,让万千的回忆一点点展开。
“你说这是命运在暗示我,还是在捉弄我?”嘉哲自顾自地喝了口酒,“我现在很怕回忆。也许是到了一定年龄,有了家庭活得通透,怕的事物就越多。你不要笑话我,我说的都是实情。”说到最后,我从他的眼神看到一些东西已经消失,一些东西正在生长。
“我相信,我就怕老婆,我老婆怕我打呼噜。”我笑着回答。嘉哲听了我的话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道:“人怕穷,年纪大了怕死。男人有钱了,女人怕男人三心二意。女人太漂亮,男人怕别人‘挖墙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