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蓉城热浪翻滚,阳光如同川剧变脸般变幻莫测,时而炽烈,时而在云内小憩。街头巷尾弥漫着火锅串串烟气,真是辣香四溢诱人涎,连多年粗茶淡饭的姥姥也禁不住味蕾的刺激,走进了锦江边的火锅店。一份微微辣的鸳鸯锅底泛着热气,还是把姥姥熏得直劝夏园再把那辣椒清一清。
细雨偶尔轻拂,给这座火炉之城带来片刻的清凉,竹椅轻摇,盖碗茶香,人们在茶馆里悠闲地品茶,闲聊。趁着这难得的全家团聚,夏园依偎在姥姥身旁,抬着平板电脑绘声绘色地给姥姥讲解这几年在三星堆的工作生活。
“这几个是一块挖土的队员们,我们去吃的老字号的麻婆豆腐,明儿我带您去,有清淡口的……这就是我们挖宝的地方,可不像以前风吹日晒的,您呀就不用担心了……哎姥姥,这就是前些天我们出土的神坛,您看上面的神兽……”
“你啊,跟你姥爷当年一样痴迷。”姥姥架着眼镜眯眼看着平板中的照片笑道。姥姥生于文墨之家,虽已是耄耋之年,但精神气质依旧有那个时代的书香气。
“我记得小时候,姥爷给我讲了好多当年他们考古的故事,只是那会儿太小了,好多都记不清了。”
“你姥爷在大学任教时候,对考古工作那可是一丝不苟,只是自从从那次西藏回来后,整个人都变得神神叨叨起来。”
“西藏?小时候就是听你们说,姥爷他们在西藏不是出了事儿吗?”
姥姥摆着手:“哎呦,就是那次出事后,你姥爷这精神才变了,后来工作都没法再干下去了,只能是提前退休。”
“姥爷后来在学校做了个门卫,可那会儿还是有好多人请他去讲课呢!”
“园儿,咱差不多先回吧,你姥可折腾了一天了。”夏园妈妈望了望天色催促道。
“我们路上接着唠,正好回酒店里把你姥爷的东西拿出来,给你讲讲。”一家人趁着雨势变小,匆匆上了车。
“你姥爷即使做个门卫大爷也放不下他的工作,后来他把所有的研究成果都捐给了学校,自己只留了一本笔记本。那上面记录了许多他们当时在外考古研究的笔记,我还以为是他放不下那些研究,后来才知道他是为了那上面的一幅画,是当年他们在西藏考察时他见到的鹿王寺,他自己手绘了那寺庙的外观和里面的鹿王像在那本笔记本上。”
“鹿王寺?是小时候姥爷跟我说过的九色鹿那个鹿王?”夏园吃惊的问。
“对对,就是那个,他一直很想再去一次西藏,那次去他差点回不来,后来老说是鹿王救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次事故伤了脑子。”
夏园点点头问道“怎么会是画的,没照片吗?”
“因为发现鹿王寺的只有他自己,那天他们遇到事故,你姥爷滚到江里去了,真是福大命大,搜索队找了几天都没找到他,后来被当地的牧民给他送了回来,居然只是受些皮外伤,那可是青藏高原,几天几夜没吃没喝,大难不死的回来了。只是具体发生了什么他谁都没跟讲,只说了句‘幸有佛祖搭救捡回条命’,随队的人以为就是句玩笑话,都没在意。他们考察回来后,你姥爷给我讲了那段故事,我一听只怕他当时真摔迷糊了,哪知道他就拿出他画的鹿王寺给我看,我那会儿只当他是在牧民家昏迷时做了个梦。”
“可能真摔迷糊了吧。”夏园若有所思。
姥姥一进房间,就匆匆翻了翻行李箱,拿出了一本泛黄的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这笔记本在姥姥刚给夏园时就见过,里面几乎每一页都张贴着各种照片,还有各式大小的折纸夹粘在笔记本里,上面或写或画地记录着许多考古发现,使原本不算厚的笔记本都被撑得满满当当,笔记本外面用一条有些弹性的布条捆绑着,看得出来老一辈考古人工作的细致与投入。
“你之前肯定也没时间翻看这些吧?”
夏园尴尬地朝姥姥笑笑,厚重的笔记本虽有些残破,但保管的都很好。
“这本笔记都是记录西藏考古的东西,你姥爷病重那年,还经常拿着这些笔记翻看,好像是在中间些的位置,你找找,这是他唯一留下的笔记本,其他的都被你姥爷捐给学校了。”
夏园接过笔记放在腿上小心地翻着,姥爷的笔记不单单有考古现场的描述和文物照片的注释等,还会穿插着一些像日记一样的内容,一阵快速翻阅后,几张只有手绘图内容的页面出现在夏园眼前。
在两页泛黄的纸张上用蓝色墨水钢笔勾勒了一座佛教寺庙的轮廓,寺庙似乎悬于峭壁之上,它在纸上显得有些小巧而残破,屋顶的瓦片似乎有些脱落,露出了梁架,寺庙外墙壁上简单的几组线条应该是些壁画或雕刻,几笔勾勒出的经幡随风飘动。
翻过一页,描绘的应该是寺庙内部的场景,庙中有依山而建的洞窟,洞窟中似乎又有些建筑。
翻过另一页,有个简朴的佛堂,佛堂中央,一座小型的佛像静坐于莲花台上,四周的墙壁上,寥寥数笔勾勒着佛像和鹿的壁画,似乎是讲述着佛陀的生平,又或许描绘着佛教的教义。
佛堂后一页,应该是照着壁画上的部分重要内容画的草图,描述了佛陀幻化成了神鹿拯救受难的人,甚至在拯救其他生灵,还有神鹿独自在崇山峻岭间穿梭,在奔腾的河流中疾驰的场景。
再翻过一页,夏园愣住了,与前面粗略描绘寺庙场景所使用的画风不同,这是一幅神鹿的素描画像,画工精湛,线条细腻流畅,虽然只有黑、白、灰的色调,但是对鹿的身体形态甚至毛发都做了精心的雕琢,通过阴影和线条的粗细变化,让毛发在视觉上呈现出了一种立体感,仿佛闪耀着斑斓的光芒,看着它回头凝视的眼神,似乎当时正和绘画的人进行着交流。
夏园一阵疑惑,飞快地向前翻了几页笔记,发现前面的笔记中,也有姥爷画的一些如考古现场、庙宇、文物等的简笔画,但唯独对这只鹿的画像是异乎寻常的用心。
画像后一页,便是那次西藏考察的日记。
“1961年2月春,根据校党委指示,为配合西藏文物组工作,我与同系张国山老师一同带队,共4名师生一同前往西藏拉萨和雅鲁藏布江流域进行藏传佛教历史的考察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