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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养老院，夏园坐回车里，抬着手机又看了一遍郝国强刚发给她的昆仑山视频，脑子里盘算着前往班公湖的出行计划。要不要约上几个人和自己同行呢？但转念一想，自己手上的一堆工作也无法从容地抽身在西藏长期研究，只能想办法借个长假去了。
忙完学校的教学任务，夏园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三星堆，来自各大高校的考古人还在方舱内外的各个发掘区忙碌着。文保中心里，庄三爷和他的文物修复团队又把那件神鹿祭坛的上半部份做了些细节修复。在那太阳轮顶盖的车辐和外圈的连接处，增加了另外三个残破的人像，外观和原先神鹿正前方跪拜的人像类似，但手臂依旧残缺，看不出是在做何种祭祀动作。
“我们在这四个位置仔细比对了下，这三个确实也能对上，第五个人像在8号坑原来提取这神坛的位置附近还没发现，等之后你们再往下挖了看……”庄三爷用手里的镊子在形似太阳轮盘的顶盖周边比划着。夏园心不在焉地注视着顶部的神鹿，三爷的讲解也没听进去多少。这时，张鸣端着台笔记本电脑走进了文保中心，看到夏园和庄文博都在，便朝着二人走了过去。
“两位老师打扰了，之前拍的咱们三星堆发掘工作的记录片剪辑初稿，我给老师们带来了，两位老师有时间指导一会儿吗？”张鸣边说边在一旁的空桌上摆好电脑。
“我先来看吧，三爷您先忙，我看看去。”夏园说完走到桌前，和张鸣寒暄几句后，便和他一同看起了视频。
“夏教授，我们节目里还有对每个祭祀坑的负责人的采访，您前几天没在，您看啥时候有空对您做个采访，补录一下，我们节目组的人也都在。”
“今天也可以……你们有做过关于西藏的什么节目吗？”回来这几天，夏园满脑子都是怎么到班公湖考察的事情。一看到张鸣进来，随即想到了他们的栏目肯定做过西藏文化类的节目。
“是做过不少关于藏区民族文化、藏传佛教这些的节目，您怎么突然问到这些？”
夏园也没做回答，继续问道：“西藏阿里地区，班公湖一带，你们有去过吗？”
“班公湖？那倒没有，我们当时主要在西藏的东南部拍摄。”张鸣眨巴着眼睛看着夏园。
“没什么，随便问问，我们继续。”夏园淡淡一笑，又看起了视频。
回到8号坑，吴倩和韩文轩正在坑里忙活着。夏园蹲坐在坑边，凝视着俩学生沉思了片刻突然问道：“你们俩，国庆节有什么安排吗？”
“我在纠结要不要回家，但是一回去可能要被安排相亲去，所以又有点儿不想回了。”吴倩趴在升降机上，手拿小铲子小心地刮着土层。
“我想出去玩玩儿，这段时间可给我憋坏了，论文啥的暂时也不想了，头疼。”文轩蹲在坑里抓着个袋子正往里塞着青铜碎片。
夏园想了想又问：“你们想去西藏吗？”
“可以！”吴倩都没做半刻犹豫，第一个答道。
文轩站起身，拍着身上的土问：“西藏？只去拉萨吗？”
“西藏除了拉萨，还有哪里好玩的？”吴倩低头看向文轩问。
“因为拉萨我去过一次，其他地方都没去逛过，只是想着有没有什么地方值得跑一趟。”
夏园站起身，对坑里的学生说：“去班公湖吧！也算是考察！”
“考察？”学生们异口同声地问道。
忙碌完一天的工作，师徒三人驱车前往距离遗址不远的一家火锅店小聚。在川蜀两年多的生活，队员们早已适应了这里辣香四溢的口味，夏园也想借着今晚的聚会，向学生们公开姥爷的笔记，然后聊聊接下来的计划。
“我说文轩，你这车能开稳点儿不，摇得我都快晕车了。”吴倩拍了拍面前驾驶位的靠背。
“师姐，你就到店里再看呗，急啥！”
“你是不知道这笔记本里写了什么……简直是颠覆我这个唯物主义者！”吴倩翻阅着笔记本，不停地啧啧称奇。
夏园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路灯，听到二人的对话转头对吴倩笑着说：“那就到了再看吧，你不怕待会吃不下东西？”
“我已经吃不下了老师，您确定这不是您姥爷写的自己做的一个梦吗？”吴倩仰头靠在后座上，闭着眼睛说。
夏园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确定，可我希望不是梦。”吴倩猛然睁开眼看着老师，夏园嘴角上扬，朝吴倩挑了挑眉。
轿车缓缓在火锅店外停住，三人找了个室外的空桌坐下，文轩迫不及待地从吴倩手里接过笔记本放在桌上翻看起来。吴倩则呆坐在一旁，凝视着文轩手中的笔记，脑子里止不住地一阵冥思苦想，半天没出声。夏园看着对面二人也没吭声，三人就这样保持着沉默，直到一个身影出现在几人面前打破了这份安静。
“三位专家久等啊！”张鸣单肩挎着包站在了三人桌前打了个招呼，吴倩和文轩两人一脸惊讶地看着他。夏园连忙请张鸣入座，这俩学生迷惑不解的眼神，让张鸣略感尴尬地朝他们点了点头，拉开了面前的凳子局促地坐下。
夏园也感受到了学生给自己投来的目光，没做理会，端起茶壶给张鸣倒了杯水，平静地说：“张鸣老师，我的那段采访没啥问题吧？”
张鸣端着茶杯先是一愣，又赶紧答道：“没有没有，挺好的，教授。”说完，张鸣瞟了一眼对面的学生，又一脸专注地看着夏园，也不知道今天这位教授怎么会突然约自己吃饭，还有她的学生们一起陪同。
夏园抿了口茶，继续说道：“今天约你过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夏园朝张鸣一方近了近身，张鸣也全神贯注地听着。学生们都没说话，文轩继续翻看着桌上的笔记本。
“白天和你们一起录节目时，听了你们在西藏时的经历，感觉你的野外生存经验挺丰富的，特别是处理一些突发状况。所以今天请你过来，是想邀请你和我们一起去趟班公湖，可能就在近期。虽然我们这些做考古的和你们有些类似，经常在一些荒山野岭的地方工作，不过这高原地区确实不熟悉，还想请你做我们的领队。”
张鸣忍不住问道：“夏教授，你们是在那里有什么新发现吗？”
夏园看了一眼文轩手中的笔记本，张鸣也注意到了夏园的目光，朝文轩看去。
吴倩一直在旁听着两人的对话，看到他们都停下来看着文轩，立刻对他说道：“弟弟啊，还没看完吗？”
还在埋头阅读的文轩缓缓抬起头，眉头紧锁，斜歪着脑袋半响才慢慢吐出几个字：“我也想去这寺庙看看。”
夏园和吴倩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吴倩嘲笑道：“还以为你要憋出个什么高见来，看入迷了你！”
张鸣一脸迷惑地看着三人，目光又落在了那本笔记上。夏园示意文轩将笔记本给他看看，张鸣刚接过笔记，夏园突然有些严肃地对张鸣说：“张老师，这笔记里记录的，就是我们这次要去班公湖考察的动因，只是里面的内容可能有些玄幻。但这笔记出自我的姥爷，他生前也还算是我们学校历史系的权威，我实在无法理解当年他在班公湖遇到的事情，这次我们去考察可能最终也不会得到什么结论。当然，这里面的内容，你作为媒体人，也可以用你的方式帮我们去做些调查。同时，也可以把我们这次的行程作为你们节目以后用的素材。但是，目前我暂时不想公开这笔记里的内容和我们去班公湖的目的，就我们四人参与即可。咱们也相处一段时间了，我能感觉出来你是个靠谱的人。你也知道，我们现在还有三星堆这里的科研工作要做，班公湖的考察没法长时间进行，这可能需要请你以你们栏目组的名义对我们发一个邀请，理由怎么来编这个之后讨论。我是在想，以这种方式，是不是我们此次的班公湖考察之行的时间会更加充裕一些，这也是我请你来的另一个原因。”
张鸣听着连连点头，可心里还是十分困惑。吴倩在一旁听完，低声惊呼：“老师，您这是不仅师出有名，还能请个长假啊！”
夏园笑了笑说：“我打算借着国庆长假一起，这次去，所有人的费用我来承担，也算是请各位帮忙了。”见张鸣没吭声，夏园这才反应过来说：“张老师，要不你先看看笔记再做决定吧。”
刚才夏园铺垫了那么多，张鸣早已安奈不住内心的好奇，小心捧着笔记本，挪动了下凳子，使身子远离正慢慢冒着热气的红油锅底，笔记本已被文轩翻到了61年西藏之行的开头，张鸣开始逐页翻阅起来。
趁着间隙，文轩和吴倩打了些蘸碟回来，也给夏园和张鸣带回了两份。火锅店里的食客络绎不绝，饭馆外的街道上人潮涌动。师生三人静静地吃着火锅，时不时会看看一旁的张鸣，偶尔三人又会相互看看彼此，但都默不作声。
张鸣一口气看完了笔记，又前后翻了翻，当出现神鹿画像那几页时，身旁的夏园又做了些简单的补充解释。片刻之后，张鸣合上了笔记本，这匪夷所思的故事，让他久久无法平复内心的激荡，只能和那俩学生一样，安静地吃着火锅，仿佛约好了似的，谁都没打算去讨论一下笔记里的内容。
“几位怎么只顾着吃啊，都不想说点什么吗？”夏园想打破这份沉默，可同桌三人面面相觑，也不知说些什么好。看着几人的反应，夏园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过了会儿，张鸣突然开口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要我说，单是这笔记所讲的故事就足够吸引我了，如果作为一个素材来做个节目的话，确实挺符合我们栏目风格的。”
夏园也能听出来这番客套话，打趣道：“我想，《走近科学》可能更符合一些吧。”说完，夏园考虑了片刻后，放下手中的筷子说：“不瞒你们说，我在北京那几天，去见了这笔记中的一个人。”夏园看着几人停顿了下，这话立刻勾起了三人的兴趣。夏园也不卖关子，接着说：“回来头一天，我去见了姥爷的一位学生，郝国强教授，80多岁了，老爷子还算硬朗。我是专程为了这本笔记去找他求证的。他也向我证实了当年在西藏发生的一些事，比如那只抓走我姥爷的秃鹰，还有他在穹窿银城落水后，居然第二天真就在班公湖出现了。起初，我也不相信这些事，可让我意外的是，郝教授居然相信！虽然他们返校以后没几年，姥爷精神上确实出了些问题，有段时间竟然把自己关在了他的办公室里几天几夜没出来。等学校的人和我姥姥去找他时，整个办公室里都是各种有关这神鹿的调查资料，他整个人都跟走火入魔了一般，六六年那会儿他被停职，也和这个有关。但郝教授特别强调，这笔记中画的鹿王寺和神鹿的画像，都是姥爷从班公湖回来和他们团聚后画的。他们之后又在门士乡和日土县一带停留了一个月，这篇日记里关于和神鹿相遇的部分就是姥爷在那段期间写的。因为恰好某天晚上，他们在整理资料时，我姥爷累得睡着了，郝教授和陈立民两人就在帮他收拾东西时看到了这些内容，才知道了这事儿，只是当时两人都没敢多问。”
几人听完，都若有所思，张鸣琢磨了一会儿又问道：“这么看来，您姥爷也没机会再回去调查了，那他的学生肯定想办法去过对吧？”
夏园点头说：“这也是我正要说的，我姥爷去世后，他和陈立民确实去了，除了神鹿没见到，其他的都如这笔记所述。”说着，夏园拿出一直攥在手里的手机，又犹豫片刻后，朝四周看了看，接着说：“再向大家公布一件更具冲击力的信息，这次去见郝教授，他给我看了一段视频，更让我下定了去班公湖的决心。”说完，夏园招呼学生们围拢过来，打开手机，找出郝国强给她发的那段昆仑山视频，按动播放键后，递给了张鸣说：“这可不是电影，这是陈立民教授的团队在昆仑山一带布设的野外相机拍到的画面，绝对超乎各位的想象。”
江边微风轻抚，吹散了火锅里冒出的腾腾热气，三人几乎是屏住呼吸看完了这段不到五分钟的视频。
“再看一遍？”意犹未尽的张鸣向身边的学生说，两人也迫不及待地连声赞同。
夏园静坐一旁，无奈地看着眼前的三人，心想，这样应该足够说动他们仨了吧？实在没辙了，不然自己一个人去，心里是真没底啊！
第二遍视频看完，张鸣放下手机，激动地看着夏园说：“我的职业DNA动了！ 教授，班公湖算我一个。这昆仑山，肯定也要再去一次！”说完，张鸣又对身旁的学生说：“两位同学什么感受？”
文轩双手叉腰，回味着视频里的内容说：“我这考古人的DNA也按耐不住了，张鸣哥，等你去昆仑山时也带上我！”
吴倩捧着手机说：“昆仑山我就不去了，这神鹿明显要温和许多。但是就冲这段视频，班公湖的鹿王寺，必须要去看看。”吴倩这最后的振臂一呼，也得到了俩男士的响应。这时，文轩突然对张鸣说：“张鸣哥，名义上是你们的节目组邀请，实际是我们邀请你们了。”
吴倩皱起眉头，朝文轩手臂上甩了一巴掌说：“纠结那么多干嘛！知道就别说出来，你到底想去不想去了？”
“这必须去啊？”文轩慌张地一摊手，看着众人。
夏园顺势举起茶杯说：“那接下来节目组怎么操作，就先交给张鸣老师了。”学生们看到老师的举动，也向张鸣举起杯子，四人以凉茶代酒定下了这次行动，大伙儿这才开始有说有笑的讨论起笔记中的内容来。
经过一番周折，夏园和张鸣都拿到了单位出具的工作批文，启程的时间也最终敲定。九月末的西藏，已到了最佳旅游时间的尾声，但为了避开国庆黄金周的客流高峰，夏园一行人提前了两天动身。在拉萨中转休息了一夜后，次日上午便到达了阿里地区的昆莎机场。刚下飞机没多久，四人就因有些缺氧，各抱着一个便携式氧气瓶瘫坐在一排共享按摩椅上。
“我们昨天在拉萨好像也没啥感觉啊，怎么今天一到阿里就都不行了呢，咱不会就这么出师未捷了吧？”刚弱弱地说完，吴倩又摁着气瓶喷嘴闭着眼睛深吸了一口氧气。
“呸呸呸！不至于啊。可能是昨天太激动，晚上也没睡好，不过现在好像缓过来了。”文轩站起身，双手叉着腰站在椅子前扭动了几下腰杆。
张鸣也缓缓坐了起来晃动了几下脑袋说：“昨晚我们住的酒店里可是有室内供氧的，所以影响不大，现在出来了只能靠这些便携式氧气瓶了，不过这机场里卖得也太贵了，等到了县里再备一些。”说完，张鸣起身收起了氧气瓶，蹲在地上检查起设备来。
文轩收完自己的东西，又凑到张鸣身旁看了看说：“张鸣哥，你还带了无人机吗？”
“是啊，万一用得上呢！”
“你是想着要遇到了神鹿，拿无人机追着它拍吗？”文轩的话把几人都逗笑了，两位女士也坐了起来，那几口氧气应该发挥了点作用，二人长舒了一口气，也起身收拾了下行李。
到日土县还有180公里路，四人照计划，先到距机场最近的噶尔县狮泉河镇休整一天，再前往班公湖。出了机场，酒店的商务车已在外面等候多时，几人钻进车里，吴倩突然兴致勃勃地说：“大伙儿觉得我们这四人小队要不要起个队名呢？”
“这个可以啊！”一听吴倩的提议，张鸣也立马来了精神，思索片刻后说：“就叫‘寻鹿小队’吧！覆蕉寻鹿的‘寻鹿’，咋样？”
夏园一听，赞许道：“张鸣老师，真有你的，这都能想到。”
“覆蕉寻鹿……”吴倩想了想，也不由得朝副驾上的张鸣夸赞道：“哎呦，张鸣哥，不愧是媒体人呐！”
只有最后一排的韩文轩一头雾水，尴尬的笑着问：“几位老师，刚才说的什么寻鹿？”
吴倩瞅了文轩一眼，说：“文轩老弟，咱考古的也会学古文吧，可别给咱考古的丢脸哈！覆蕉寻鹿，讲的是郑国一个樵夫在外砍柴时候遇到一只受惊吓的鹿，就把鹿给打死了，但是担心被人发现就砍了些蕉叶盖住藏了起来。后来回去取时又忘记藏在哪儿了，就觉得是自己做了个梦，回家路上就在那自言自语的说起藏鹿这事儿，正好被路过的一个人听到了，那人找到了樵夫藏的鹿拿回了家，还说那樵夫的梦竟然是真的，他的家人还反问他是不是自己做了这个梦呢。后来那不甘心的樵夫当晚做了个梦，梦到自己藏的鹿和把鹿拿走的人，第二天就上门去找了，还真找到了，然后告了官，最后法官要他俩就一人一半分了算了。后来郑国国君知道了还问他的宰相，是不是这法官也是在梦里给他们分的鹿，那宰相也解释不了……呃，好像就这么个出处。”
文轩听完，摇摇头不屑地说：“寻鹿就寻鹿呗，还要硬加个背景。”
夏园朝吴倩竖起大拇指：“正好也符合我们这几人在第一次看了笔记内容后的那种恍惚迷离感，不过，我真不希望都到这儿了又无功而返。”
“一定要找到活的鹿王！还得是整只的！”文轩赶紧补充道，队员们又被文轩的话逗笑了。
一个小时的车程就到达了狮泉河镇，吴国政当年从班公湖返回时，暂时歇脚的戈壁荒滩，如今早已成了一座高原绿洲。纵横交错的街道脉络在这4000多米的海拔上铺展开来，现代化的基础设施，各色商店餐馆，如果不是那些独具特色的藏式建筑坐落其中，其实和中原地区的小镇没太大区别。
队员们吃过午饭稍作休息后，张鸣带着文轩到酒店周边的几家租车行看车，夏园和吴倩上街采购物资。离国庆假期开始还有一天时间，没想到街上的游客已不少了，时常看到来自全国各地自驾游的车队停在路边补给。几人忙活完，也早早休息，为接下来的“寻鹿之旅”养足精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