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拉萨后,我们收到了学校要求返回的通知,本阶段的西藏考古工作只能这样草草结束,也不知道何时能再回去,真希望能再回鹿王山寺看一看,更希望能再见他一面……”
夏园合上笔记本,姥姥早已熟睡。窗外的雨又开始下起来,远处忽明忽暗的灯光照得她瞳孔微闪,透过朦胧的玻璃看下去,酒店对面的火锅店里依旧热火朝天。此刻,夏园的心情就如同那锅里煮沸的红油一般,沸腾不止。
“不对啊……”夏园站在窗口喃喃自语。自己从事考古这么多年,离奇的事确实没少见。可那些什么考古探秘、古墓发掘时的奇异事件,更多都是人们的杜撰。但是这笔记里的内容,可是出自一位真正的考古专家之手。姥爷在世时,自己还年幼,自然也记不清姥爷是不是个无神论者。但从笔记内容和姥爷的描述看,他当时所看到的那一幕,自然也已超出了自己的认知。
是真有这神鹿,还是当时的姥爷在昏迷中的梦境呢?但有一点确实是匪夷所思,那就是姥爷落水后,居然在两天后,毫发无损地出现在班公湖附近,这本身就已超出了常理。出事那一夜,虽然姥爷自己确实也跟队员们提出先赶往班公湖,但之后发生的这一切,实在太过离奇了。
夏园打开电脑,搜索了从西藏曲龙村到日土县的距离。沿着现在新修的G219国道线,约350公里,也要6小时左右的车程,可如果姥爷真是顺着河漂流,能有那么快吗?地图切换到卫星影像模式,象泉河流域地形沟壑纵横,如果按照正常的流向,也更可能是顺着象泉河主河道从西藏中段流出国境了。即使当时突发洪水,出现了多处支流,怎么偏偏就能漂流到了班公湖呢?
再说姥爷醒来后看到的那一幕……夏园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两根手指在自己太阳穴上反复地揉了揉,只觉得这么多年的书都白看了。
“园儿,你怎么还不睡?”姥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姥姥,我没事儿,您先睡吧。”夏园走回姥姥床边。
“是这笔记看了头疼吗?”姥姥躺在床上看了一眼摆在凳子上的笔记本。
“确实太……”夏园欲言又止。此刻,实在不知要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疑惑。
“我那会儿看了也不信这些,他们从西藏回来没几年就闹起了革命,你姥爷还被撤了职。还好后来有他的两个学生在,没遭太多罪,可你姥爷后来也不肯多说什么了。不过,如果你感兴趣,可以去找找郝国强,问问当时的情况。前些日子我还遇到他,很多年没见着了,他比我小几岁,现在也是把老骨头了,就住在以前我们的那片老房子,现在改成教职工养老院了。”姥姥说着,从床头的包里掏出了本小册子翻了翻递给夏园说:“里面有那天留的他的电话。”
夏园拍了电话照片,帮姥姥放好东西,又给姥姥拉了拉被子。再次回到座位上,拿起那本笔记,翻到姥爷画着神鹿画像的那一页,心想,要不就趁着下个月有个教学任务需要返校授课的机会,去拜访一下姥爷的这位学生吧。
短暂的几天假很快就结束了,告别了家人后,夏园又继续投入到了日复一日的三星堆遗址发掘工作中。8号祭祀坑内,杂乱的青铜器物正慢慢地从地里刨出。夏园每次到文保中心,都会去看看庄三爷他们正在修复的神鹿祭坛。望着顶部的神鹿铜像,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姥爷的那幅神鹿画像,虽然鹿角的区别很大,但还是会和笔记中的鹿王联系在一起。
一转眼,夏园也踏上了返校的路途。连续五天的课程再加上几场发掘工作汇报,搞得她心力憔悴。终于趁着周末的间隙,联系上了郝国强。
“夏园姑娘,如果方便,就把老师的笔记本也带来吧。”电话那头,郝国强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起来。
“郝教授,我一直带着呢,那今天就打扰您了!”通完电话,夏园立刻带上笔记本出发了。这个未解之谜困扰了姥爷一生,最终也没有机会去解开,现在已交到了自己手中。考古人的那份探索欲已被点燃,夏园已然决定接下姥爷的这份夙愿,哪怕最终没有满意的结果,也不愿看着这个谜就这样在自己手中消逝。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车程,终于来到养老院。接待处做完登记,徒步走在院子里,穿过郁郁葱葱的树林,望着一排排建筑门前变化的房号,距离郝国强的住所也不远了。夏园的心跳也随着房号的临近慢慢加快起来,儿时常到姥爷家的一道道人影快速地闪过脑海,姥爷离世时前来吊唁的人脸也不停地浮现眼前。
“2栋3单元2号楼……”夏园放慢脚步,抬着手机注视着院墙上的房号。
“是夏园吧?”声音从院墙里传出,透过围栏看进去,一位白发老人坐在轮椅上正昂着头看着夏园。
“是,您就是郝教授吧?”夏园有些激动的看着院墙里的老人。
一名护工打扮的大叔放下手中的扫帚,正要前来开门,郝国强抬手招呼道:“门没锁,推着进来,快进来!小兄弟,劳烦你把刚才装满的水壶和茶盘拿出来。”
郝国强也激动地一手操作着轮椅的遥控杆迎着夏园驶去,一手连连向夏园招呼着进院。
这庭院不大,院里也没种什么花草,只有一边围墙脚下整齐排放着一些石像,刚才的护工刚打扫的石土就堆放在一旁,一把木质的小方桌上杂乱的摆放着各种凿石打磨工具。
“闲着没事,做些雕刻玩,这手艺可不比你姥爷啊。”郝国强看到夏园正看着墙脚的石像,便指着那些石像笑道。
“姥爷留下的雕刻作品,我那儿还有几件,您这手艺可不差。”夏园走到郝国强跟前,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说。
“上次见,还是你小学时候吧?这一晃都多少年了。”郝国强上下打量着夏园,三十多岁的年纪,容貌虽谈不上出众,但那份温文尔雅的气质顿时让郝国强如同见到当年的恩师一般。
“是啊教授,应该是我姥爷去世那年。”夏园微笑着,看着眼前的老人。在姥爷的笔记中,那位感觉有些意气风发的小青年,如今也早已迟暮。
郝国强眼神暗淡下来,眉头微皱,轻轻地叹了口气,思绪仿佛回到了往昔的涟漪中,直到护工端着茶具从他身旁经过,才回过神来,赶忙招呼夏园入座。
夏园也不多耽搁,刚落座便拿出姥爷的笔记本,直接翻到记录1961年西藏考古日记的那一页,起身送到郝国强面前。
郝国强接过笔记本放在腿上,从兜里掏出眼镜戴上,慢慢翻阅着说:“这笔记本的内容我看过,不只是我,还有陈立民,你在这日记里也应该认识了他。我和他都知道,在当时的环境下,这笔记本绝对不能出现,我俩就一合计藏了起来,都没跟老师说,是后来才和他通了个气儿。西藏的那次意外,对老师的精神造成了些影响,不过那段经历,真是不可思议。”
夏园轻轻抿了口茶,静静地听着。
“其实,老师离世后,我和陈立民又去了一次西藏,那次就是专程冲着班公湖的这座寺庙去的。确实有这座庙,寺庙外观和寺中的壁画正如老师所画,远处的鹿王山也如老师描述的那样……”郝国强翻到那幅神鹿素描画像后停了下来,手指轻轻抚摸了下画像后又缩了回去,目光凝视着那一页半天才吱声:“鹿王山我们也去了,只有些人类活动的痕迹,并没有发现任何关于神鹿的线索和踪迹……不过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郝国强合上笔记本,递回夏园手中。
“教授,您再看看这个。”夏园忙从包里拿出平板电脑,快速翻出先前在三星堆拍摄的玉璋和神兽祭坛铜器等照片,接着说道:“您看这玉璋上的雕刻,还有这青铜器上的鹿像,这些都是三星堆出土的。”
郝国强滑动着屏幕,不时的拉大放小,仔细观察了半天,说:“对了,前些日子,听你姥姥提起,你在三星堆做考古研究,现在都是教授了啊!比你姥爷厉害。”郝国强摘下眼镜,欣慰地看着夏园。
夏园笑了笑说:“郝教授过奖了,这些文物您怎么看呢?”
“古人的文化图腾由许多因素造就,用鹿来比作神灵的古文明不在少数,我们先前在河姆渡和龙山文化遗址当中就有这类发现,包括在阿里地区也发现有古人类在石头上刻画的鹿群,可这些也只能当做古人对自然界生物的描绘。而比较有玄幻色彩的,也就是佛教中的鹿王本生,传说中的佛陀前世。可佛陀前世不止有鹿王,还有猴王、象王这些也都出现过。也不能只关注这个鹿王,之所以你会如此在意,也是因为你姥爷的这段笔记,对吧?”郝国强抬起茶壶给夏园添了些水。
夏园捧着杯子点头回道:“确实如您所说,也有姥爷的影响,只是姥爷笔记中的这段经历……”
“太不可思议了,是吗?不瞒你说,我和陈立民都曾相信这是真的,只是没有老师这么幸运能遇到。”郝国强靠在轮椅上,望着墙脚的石像接着说:“即使是现在,我也信。”
夏园愣了一下,迟疑了片刻又开口道:“郝教授,您的意思……”
没等夏园问下去,郝国强手指敲了敲桌子说:“你还记得吗?那只秃鹰,能把一个成年人像抓兔子一样瞬间抓起就飞走,现存于世的鸟哪儿有能做到的,后来我们还问过很多生物学老师,都不曾见过或听说过。但是那天晚上,考古队里的所有人可都是亲眼所见。”
夏园端着杯子,嘴角微微抽了抽,连连点头。
郝国强向夏园的杯子里又续了点茶水,接着说:“这几年我腿脚不便,也没机会出去走走了,不过陈立民这老头子倒是精神得很,这两年在一支半官方的科研队里做顾问,有不少新发现。过几个月他们还要去上海参加一个学术交流会,到时候我也会去,你也一块儿来吧!”
“您说的新发现是指什么呢?”夏园直立起身子向前靠了靠。
“前两年他们的团队在昆仑山一带回收布设的野外相机时,发现有个山谷中的三台摄像机都被破坏了。起初以为是野生动物所为,好在里面的硬盘还算完好,调出里面储存的录像查看后发现,记录的最后画面,就是破坏相机的‘元凶’。虽然有些背光,可它的大体样貌还是能看清些。”郝国强说着,拿起桌上的手机,翻找了一会儿,递给了夏园,接着说:“大自然中的野生动物长相奇特的很多,从未被发现的也很多,这都正常,可这生物的外貌和种种表现,可不是一般的动物。”
夏园接过手机,里面播放的是一段手机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录制的野外摄像机内存中记录的视频。视频画面中的一片荒山上,不知是海拔还是季节原因,还有些白色的积雪,不远处似乎还有一条溪水流淌。电脑中的视频快进了一小段后刚恢复正常,一个如人形般的半个身影突然出现,随即抬手一掌便把摄像机给拍灭了。电脑播放了第二段视频,连续跳播了几次后,一个头顶立着四个角的人形身影又出现在视频中。这段视频光线稍好了些,可以看出这人形生物全身深棕色的毛发。头顶中间一对长角直立,外侧两根粗壮的大角如山羊角般弯卷。在外角根两旁,两只长耳不时地煽动着,忽明忽暗的半张兽脸上喷出阵阵热气。脖颈修长,肩部很宽,整个上肢形看上去十分健硕,一双细长的手掌垂于身体两侧。从外形上看,应该和上一个视频中的身影是同一物种,如果不是头上的那四根大角,真的和人类一般。那生物附身注视了镜头几秒后,便又上前一掌把摄像机拍倒在地,这一小段视频可以看出,这生物居然是和人手一般的五指手掌。相机倒地后正好拍到了生物的部分下身,细长的下肢,和一对羊蹄!
此时,第二段视频正好结束,夏园瞪大着双眼,手忙脚乱地想要倒退回去再看一遍,第三段视频已从那台笔记本电脑中开始播放。从视频画面看,应该是在前面两个摄像机所在区域的另一个高地方向拍摄的远景,第一段视频中的那条溪流正好处于画面中间。又是一段快进后,从那条溪水右上方的石坡上,突然有些碎石落下。紧接着,一只棕色生物的背影伴随着一道尘土和碎石一起滑落到了一块平地上。视频此时又恢复了正常播放速度,并且放大了画面,还是刚才那只似羊首人身般的动物。只见它朝着左侧挪动了几步后,猛一挥手,激起一阵石土。
显然,那就是第一部摄像机的布设位置,野外摄像机因为要长期在户外拍摄,为了避免风吹日晒和野生动物的破坏,会在相机外做保护处理,除了坚固的保护壳外,还要做些融入周围环境的特殊伪装。正常情况下,野生动物即使发现了这个奇怪东西,也不会太过在意相机的存在,可这生物的表现,明显就是冲着相机去的。
破坏完第一台相机后,那生物朝着对面看了看,微微俯身,突然一个纵身跃过了那条溪水,稳稳落在了对面的石台上,那应该就是第二台相机的布设位置。只见它颔首看了一眼,又是迅猛的一击,一个黑色的物体从它面前滚落到地上,应该就是那台还没完全损毁的相机。紧接着,那生物对着地上的相机又是狠狠地一脚,黑色的碎片和激起的碎石四溅开来。
那生物站在原地又朝着四周扫视了一通,最终,目光死死地停留在第三台相机的拍摄镜头里。只见它又是微微俯身,还没等夏园反应过来,那生物就从第二台相机的布设位置飞身冲到了视频前,一双灰白色的眼珠子从面前挡着的五指利爪中透出凶光,画面也就此中断。
夏园放下手机,目光呆滞半天没讲话。
“其状如羊而四角,名曰土蝼,是食人。”郝国强看着桌上的手机突然开口说道。
“这是……”夏园听到郝国强的这句话,恍然回过神来,但又一时记不起在哪里看过。
“出自《山海经··西山经》!”郝国强平静的说。
“昆仑之丘……”夏园想起郝国强刚才提到过,这是在昆仑山布设的相机拍到的画面,但仍然觉得难以置信,疑惑地看着郝国强问:“郝教授,您的意思这就是古籍中的土蝼?难不成这土蝼活了几千年,万一是只变异的生物呢?”
郝国强笑了笑:“我也乱猜,他们当时在周边也探查过,当地的电离辐射剂量有点高,但也在合理范围,除了导航设备有些不准外,没有别的异常了。原本想那三台相机会不会残留些DNA样本,可是什么都没有,周边也只发现些普通动物的毛发和粪便。”郝国强拿过手机,点开视频,若有所思的看着屏幕,边摇头边笑着说:“他们的人说这生物的身高至少有2.5米,还不算头上的角。”
“教授,所以那笔记中的鹿王,您也相信他的存在吗?”夏园认真的看着郝国强,这短短几个月来发生了太多颠覆自己认知的事情,此刻,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出科学的判断了。
“夏园姑娘,你觉得是否有某种力量在引导着你呢?”郝国强关上手机看向夏园。
“我不知道……这段时间看到的这些事儿,我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看待。”夏园的手指在姥爷的笔记本上轻轻滑动着。
郝国强沉默了一会儿,沙哑的嗓音从喉咙中挤出:“你去班公湖吧!”
夏园没做回答,其实在看完姥爷的笔记后,自己就已经动了亲自去到那鹿王山寺看一眼的念头。
“说不定这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是由你来揭开这层面纱呢?”此话一出,郝国强顿时又觉得后悔起来,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建议会给恩师的外孙女带去什么,正想再开口。
“其实,我早有这打算。”夏园双眸闪烁,抿了抿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