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雨花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浓烈得血腥臭气儿熏得她几次发呕,但没有吐出来——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肚里空空的吐不出。她在这堆横七坚八焦枕木一样的死尸底下藏了近一个小时。其间,她听到了马家士兵清晰而粗野得叫骂声;透过死尸的缝隙,她看到一拨满身血污的马家兵踉踉跄跄,用枪把子捣动着每一具红军的尸遗体,大概是想看看尸体里面有没有活着的“死人”。
粗鲁的吆喝声潮水般退去了。躺满僵尸的大地死一般寂静。
当雨花像一条蟒缓缓蹭出匪尸之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恋人政春生:春生……春生——你在哪里?你还好吗?……她在心里大声地叫喊。
……眼前是一片死一般地寂静。当雨花爬在地上用模糊了的眼晴瞅瞅周围死去了的战友时,身子不由地颤了一下——她发现离她不远的地方仰躺着一具熟悉的红军遗体。雨花努力朝那具尸体爬过去。啊!政春生……政春生,是你,我的丈夫……她发出了低低地惊叫,浑身的血液顿时向上涌起来,大脑轰地一响。她痛苦而悲伤地闭起了眼晴,眼角滑下几颗泪珠。她感到高远的天正在朝大地压下来。她的脑海里出现了一片战火,火海里站着政春生和她,一阵枪炮声为他俩鸣响了礼炮……
然而,这一切都是幻想。雨花悲哀地悄悄哭出了声。她抹干了眼泪,痴了般静静地盯住政春生血肉模糊的脸看了好一阵子。政春生睁着一双死滞无光的眼睛,瞳仁里映着模模糊糊的天;青紫色的脸上粘着黑红色的泥巴和血浆;乌黑的短发像蓬乱的蒿草摊在灰黄色的土中;嘴唇坚硬乌紫,微微向上凸起,嘴角衔一粒银亮的水珠;胸脯渗出了鲜红的血……身下的血在黄土中泛着火一样的红光。雨花深情地爬在政春生的尸体上……她的嘴唇轻轻地印在他带血的额头和睁开的眼晴上,而后重重地街住了他乌紫的嘴唇……
春生的胸部中了几颗子弹,一定是打穿了心脏,击破了肺部,不然丈夫怎么会死呢?雨花真想死在这里,永远伴着春生,伴着死去的战友们,和他们一起溶化成永恒的祁连山脉……可是,丈夫的命令“大家分散突围,保存我军的实力,保存自己……”像洪钟一样在她脑海里响起。终于,生的欲望盖过了死的邪念。
夕阳缓缓地坠入了西山,晩霞绚丽地涂抹在大地上。雨花咬紧牙关用力向山坡下面的那个破破烂烂的村庄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