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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迷糊中，雨花来到了一片陌生的地方。这里有一条宽宽的小河，红红的太阳在碧波粼粼的小溪里优美地荡漾；翠绿的柳树安然立在小溪两岸，细嫩的枝条像少女的秀发婀娜地垂下来。雨花站在小溪旁，张开樱桃小嘴尽情地仰起头，看着天空的太阳深深吮吸着清馨的空气。一阵舒服惬意像激流即刻涌遍全身。
倏然，她的身子被人轻轻推了一下。她蓦然转过身，呆住了——政春生竟然和她站在了一起。雨花脑海里第一个反应就是惊奇：啊！你没死？你还活着？她欣喜地看着政春生，圆圆的脸，黑而大的眼睛里放射着异样的光彩；那光像一支神箭迅速地射向她……
她慢慢地靠近他，抑制不住的情感蠢蠢欲动；一股莫名的火焰在她心中迅速燃烧起来……她迫切希望那双粗壮的胳膊立即伸过来，紧紧箍住她娟绣的身子……当她幻想的幸福没有到来时，眼睛突然模糊了——政春生不见了……她看到的是一群牛头马面恶魔般地怪面孔；一只只鹰爪一样的手朝她抓过来……磐石一样的重物死死地压住了她。她绕着手踢着腿拼命地挣扎，左臂好像撞在了一块大石头上，一阵生痛。
啊……雨花还在疯狂地挣扎，用尽全力呼喊；声音有点嘶哑，听不清自己在喊些什么。
朦胧中，雨花听到一位女人苍老的声音，哎呀！可算是醒了……醒了……这娃娃……雨花像走出了梦境，渐渐地清醒了。她隐隐忽忽感到她现在躺着的地方，不像是被战火烧焦的那块土地，而是一个温馨的怀抱……她慢慢地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黝黑的屋顶，粗壮的黑梁和透着亮光的门缝。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爬到这儿来了？正思索着，一个苍老的女人声窜入她得耳际，哟！娃娃，疼不疼啊！……雨花立即顺着声音慢慢地歪过头来。原来是一个看上去近六十岁的老太太，闪动着抹布般松弛的眼皮正守护在她的身旁。一句温暖的问话让雨花立即感到，坐在她身旁的这位老人不是坏人。她欣喜的目光立即同那双疲惫而善良的眼睛撞在了一起。雨花感激地回答老人的问话，有点痛哟，咝——雨花温和地看着老人咬住牙吸了一口冷气，左胳膊稍稍动了动。她的脸色有点蜡黄，浑身感到软弱无力，肚子里空空如也。她低下头有气无力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身段：军装被脱去了，紧裹在身上的是一件蓝织布对襟破褂子，胸部有一种难以形容的狭窄感；下身也换成了蓝织布裤子；身下铺垫着厚实而松软的麦草。满头银发的老太太从另一间屋子里端来了一只花磁碗，里面盛着半碗浓淡适宜的盐水。磁碗轻轻搁在了地铺旁。
娃娃，你把胳膊伸过来，忍着点，我给你洗洗伤口，不然会化脓的。说完拿雪白的棉花蘸上清亮的盐水给她洗伤口……雨花的胳膊微微抖动着，剧烈的疼痛如同钢针扎在了她的心上。伤口洗完了，疼痛缓缓减轻，随之一阵舒舒飒飒……不知怎么，雨花的眼睛忍不住湿润了，明亮的目光像无声的语言轻轻对准了老太太——谢谢老妈妈！我……给您添麻烦哟！雨花操着浓浓的四川口音。声音几乎有点颤抖，泪水像汪洋大海奔流而下。老太太皱了皱眉，翕动着发干的嘴唇同情地说，娃娃啊，你整整迷糊(昏迷)了一夜，可把我们母子俩吓坏了！唉，这些该死的马家队伍，太不是人了，把个女娃娃拿枪打啥哩，咋就能下得了这个狠手啊！真是长着狼的心狗的肺呀！……说完，老人搓了搓干瘦的手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伏下身仔细看着雨花苍黄的脸问：
娃娃，你家是哪里的？
四川绵羊县，我家也是农村的。雨花很有礼貌地回答。
老妈妈，您家姓……
噢，忘了告诉你，老太太立即打断了雨花的询问一字一顿地说，我家姓高，孩子他爹五年前就不在了。
哦。我以后就叫您高妈妈……雨花有点激动地说。她清楚了，这也是一个苦命的家庭！
雨花沉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翻腾起来：好心的高妈妈，含心茹苦养育着自己的儿子，现在又……全力以赴救护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孩子。想着想着，好似有一股母乳般的气息扑入了她的鼻翼……雨花激动地转过了脸。她开始浑身上下打量起了高妈妈：弹头一样畸形的小脚；鞋头上绣着陈旧而模糊的紫花；黑色的布带严严实实裹着她锨拐儿一样的脚、踝骨以及干柴棒一样的小腿；灰色的织布棉裤和黛色的织布大襟袄上摞满了大小各异的补钉；微微躬起的颈背上撑着一颗饱经风霜的头颅，苍白的银发像蛇一样盘在脑后……她不由地想起了自己的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