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许靖华的命运被帖上了农妇的标签,就意味着她从各方面都得跟自己吃苦耐劳的身份相称,否则,就会掀起家庭矛盾的风暴。也是从许靖华要去城里姐姐家去看电视、听陈琳教授“讲座”时开始,丈夫张三就横挑鼻子竖挑眼睛地对她说了些冷嘲热讽的话。这天是在一九八八年九月份的一个周二,他把积压在心头的牢骚话,瞄准了一个机会,并一面用双手操着挤压干豆腐的榨,一面仰脸对刚刚要出门坐长途公共汽车去阿城姐姐家听课的许靖华说:“你学习英语也不当饭吃,人家没有学习英语倒活得悠闲自得,没有像你这样不老老实实顾家种地,到处听什么课?”本来,许靖华平时为了不耽误家里的建设,三年来,只听英语课,没有消化复习好。心里早就合计过:“别人拿个《结业证书》,我只要拿到《修业期满证明》就行;把自学的套路抓到手,会教初级英语就算达到了目的。”可是,没想到,自己越怕家庭受损受窄,换来的不但不是丈夫的认可,却是致命的讽刺与打击。于是,她没有好气色地回敬说:“干什么不得投资啊,我这叫智力投资,不懂吗?”
“我懂得你是想累死我,我一个人在家,午饭都会吃不上;你还有理跟我横?”张三瞪圆双眼凶恶地吼着说话。这当儿,许靖华看穿了丈夫极力反对她去城里姐姐家听课的嘴脸,实在委屈。她想:“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可以买到的,如果有,我的命运就会是另一番光景了。自己虽然高中毕业赶上了文化大革命,可是,一九七七年冬季高考制度的恢复,也为成千上万的莘莘学子打开过高考成功的大门。自己当初若不是不听父亲的话,考一个中等专业的学校,现在也许不会费这劲拾起学习英语的‘苦差事‘了。那样也会跟自己有共同语言的人在一起谈天说地、共同生活了;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也会有好的教育环境了。但是,命运就是捉弄像我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族类。当我成了母亲之后,才知道把握自己命运的重要性。咳!回忆是痛苦的,没有人知道,我真正爱过的人,他也是爱我的。否则,他也不会在我订婚的那日回来见我最后一面的,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打那以后,害得我把我的初恋镌刻在了我的心版上了。一遇到被别人扁的时候,就翻出他对我说的话来勉励和安慰一下我自己,就像是有一个优秀的人也曾经欣赏过我自己,说明有一种我并不差的感觉。而他对我关心地说过:‘农村的孩子咋就不连跑带颠儿地逃出农村呢!然后再追逐更好的梦呢?就你的基础,为什么不等待内招就订婚呢?……’”想到这里,许靖华又意识到自己已经是张三——一个农民的妻子啦,也跟他有了儿子啦,接下来,也要为他的处境着想的。至此,她结束了发泄自己生气的私愤,冷静下来对张三说:“‘十八拜,都拜了;还差这一哆嗦’了吗?我今天听陈琳教授在电视上布置考试注意事项之后,再捱到本周日考试过后,就没有事了。饭、菜现成的,放在锅里一馏就可以吃了,我很快会返回的,也怪我们村子没有人家有电视。”她说完,审视了一下丈夫阴郁的面色;猛的一回头;便踏上了去阿城街里的路。几天之后,许靖华参加了“北外”举办的《广播函授英语课程》考试。考场设在距离她的家六十里地以外的哈尔滨市。一九八八年九月的一个星期天,“北外”官方派了数名大学生在哈尔滨师范大学考区担任了监考。其中有两名美女大学生担任了许靖华坐席的考场监考。而坐在考场中的许靖华,有一个英译汉的大题,是她选择首先作的。因为,那是庄绎传教授在课堂上重点翻译过的模拟题——《德伯家的苔丝》中的一个段落。另外,就是简单的汉译英句子被许靖华作对了。而更多的语法、填空和汉译英题都是许靖华蒙上的。她感觉两个半小时的考试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走出考场,出来的时候,她被一位美丽的姑娘给叫住了。于是,她们找到了一个旅馆一起住了下来。在八十年代末的哈尔滨市,住宿的旅馆还是很落后,两个人公用一个桌子,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方便洗澡间,只有将就住的单人铁床。而这样的环境也没有阻止了许靖华跟一位美丽的姑娘交谈。
“你叫什么名字?是做什么的?怎么想起学的这个课程?”这是坐在床头边儿上的美丽的姑娘问许靖华的话。
许靖华顺着那位美丽的姑娘的话茬回答:“我叫许靖华,是农民,一是喜欢,二是想寻找当英语老师的机会,至少会教自己的孩子。”“我看你不像是农民,倒相是一位循循善诱的老师。”美丽的姑娘夸奖说。“嘿嘿……我说什么啦,让你给了我这样好的评价?”许靖华好奇地问。
“咱们议论英语题答案的时候,我猜到的。”美丽的姑娘认真地说。“其实,我纯粹是从英语发音学起,因为,我上学的时候,学习的是俄语。”许靖华解释说。
“那你就更不简单了。”美丽的姑娘认真地说。
“别夸奖我啦,说说你自己吧。”许靖华快言快语地笑着说。
“不瞒你说,我是奔着那五个继续深造名额来的,我在大兴安岭林管总局高中任英语教师,我叫何平。”美丽的姑娘终于道出了她的真实身份。
“我跟你的目标大相径庭,我首先完成了我当初的目标—学习完整个英语课程的十二本教材,掌握了自学本领之后,能够会说简单的英语句子和阅读普通的英文读物,得个《英语大专修业期满证明》就行。”许靖华不无掩盖自己真实想法地说。
“你会达到你预定目标的,因为,你的分数要达到六十分是不成问题的。”她说完,起身把顺手写下的地址递给了许靖华。
第二天,她们返回了各自的家里。大约在一九八八年的十二月一日,许靖华果真接到了一封来自北京的邮件,里面装着一纸“北京外国语学院学习证明”。内容开始是,北外函英字第23025号许靖华于1985年9月参加北京外国语学院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联合举办的大专“广播函授英语课程”,学习三年,至1988年9月学习期满,特此证明。公章是北京外国语学院函授部 1988年12月1日。然而,在别人看来,许靖华没有拿到真正的“大学文凭”。但是,她自各儿自豪了很久。因为,那是衡量她毅力的试金石,也是她拉近了与知识分子距离的“一张凭据”,更会给她未来的阅读多提供了一双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