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1984年的年底,距弦叔就任白十镇中学校长刚刚过去几个月。
白十镇是弦城的一个不大不小的乡镇,但白十镇中学却是全县乡镇中数一数二的中学,不单升学率高,优秀学生也是层出不穷。弦城本来是“贫困县”、“苏区县”,每年考上大学的学生并不多,但从白十镇中学毕业的几个学生,居然能考上最高学府——北京大学、清华大学。
今天,二儿子弦明右拿回来一个“三好学生”的奖状,还有这个学期的期末考试成绩单。
“爸,给点奖励吧。”
“这个可以,又得了个‘三好学生’的奖状,晚上让你妈给你煮个鸡蛋。”
“有鸡蛋吃了。”弦明右兴高采烈地跑出门,正准备找小伙伴们玩耍。
“明右,回来!”
“爸,又怎么了?”
“你这成绩单上数学怎么才考了60分?”
“就考了60分,怎么了?”
“这都能拿奖状?”
“我也不知道。”
弦叔不由分说地拉起儿子朝着镇中心小学走去,到了学校,找到了班主任苏老师。
“苏老师,怎么能给明右发奖状?”弦叔面有愠色。
“弦校长,给你儿子发奖状,你还不高兴?”苏老师笑着跟弦叔打趣,她和弦叔是高中同学。
“我的儿子考了60分,你们给他发奖状,你想让我遭人骂?我不会干这种腐败透顶的事。”
“谁敢骂你?”
“谁骂谁知道。”
“除非你自己骂你。”
“别跟我扯淡,把奖状收回。”弦叔是真生气了。
“老同学,你今年快到32岁了吧?都当了校长还这么急躁,我跟你详细说一下。”苏老师一直在微笑着说,“这一次考试,数学老师把试卷拿错了,把四年级的数学试卷给三年级的学生了。你儿子弦明右考的60分是全年级第一名,你觉得这个奖状该不该发给他?”
听到这里,弦叔才算是明白了。
“害得我走这么远的路。马校长在吗?”
“怎么?要批评我们马校长的工作有失误啊,还是要罚他请你喝酒?”
“工作有错误也是难免,我可不跟他计较。不管饭吃,不给酒喝,说明你们都是小气鬼。”
弦叔可算是逮着机会,“敲诈”一下马校长和苏老师。马校长跟弦叔也是高中同学,而且是同桌,关系一向很好。
美美地吃完,弦叔带着儿子回家,刚到家中的小院。
“饭也不吃,你们跑哪去了?”李婶有点生气了。
“我们吃大餐去了,有鱼有肉还有酒。我要是回来告诉你,哪里还能吃得到?”弦叔看李婶还是疑惑不解,便把今天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李婶想了一下,便立即喜笑颜开,一边朝门走一边嘟哝着说:“考了60分还吃顿大餐。”
弦叔也正准备回到房间,五岁的女儿弦明艳吵嚷着让他抱抱,弦叔立即抱起女儿,他这才发现她已经好重了。
“明天还去幼儿园吗?”
“妈说不用去了。”
“爸明天带你去小溪边抓泥鳅。”
“不许再骗人。”
“骗人是小狗。”
弦叔想着明天放假,带孩子们去旁边的小溪中抓点泥鳅。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了很多,但一家五口并不是经常能吃到大鱼大肉。还是得自力更生,抓点泥鳅吃也不错。
第二天,弦叔领着大儿子和二儿子,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拿着一个网兜,兴高采烈地朝小溪走去。弦明左今年读初一,就在白十镇中学,弦叔对他的学习还是很满意。
来到一个并没有多少水流淌的小溪边,便开始抓泥鳅。弦叔想着今天可是要做一道名菜——泥鳅拱大蒜,得多抓点。两个儿子对抓泥鳅也非常在行,不一会就抓了小半盆。突然弦明左一个踉跄,摔倒到小溪边,衣服被一颗小树扯破了。顿时惹来二弟和妹妹的一阵大笑,弦明左赶紧爬起来。
“爸,衣服都破了。”
“没事,回去让你妈补一下。”
“那我今天可得多吃点。”
“今天每个人多吃一点,明天可就没得吃了。要留一些明天吃,你大舅明天过来。”
“那我就多吃一条。”
“两条吧。”
弦叔看到已经抓了很多,就收拾好东西走回家。
第二天,李婶的大哥过来作客,特意带来了家里刚刚宰杀的猪肉。弦叔见到猪肉,有点迷糊不解。
“这个小猪不知道怎么有点发热,还是宰掉算了。”
“我上次给你的药,打上几针就好了。”
“没有了。”
“不早说,明天回去的时候,我再给你拿一些。”
弦叔对养猪很有经验,普通的小猪发热,他是手到擒来。李婶赶忙把肉拿去大火煎炒,首先得把肥肉炼出油,再炖了一大锅红烧肉。又炒了几个蔬菜,还有昨天的泥鳅,自然也少不了油炸花生米。
弦明左一边吃一边对大舅说道。
“大舅,我和二弟放假了,去你家玩,好吗?”
“我今天来,就是带你们哥俩明天一起去我家,你舅妈给你们留了好多吃的。”
哥俩一听到这里,开心得欢天喜地。弦叔今天特意买了一瓶大曲酒,他平时也就只能喝点农村人自酿的米酒,每次喝得都上头。弦叔也就是今年才开始喝酒,以前更艰苦些,米酒也没有。今天心情特别高兴,边喝边聊。
“大哥,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就是我弟家孩子读书的事,过年后想转到你的学校。”
“没问题。过年我去的时候,也见见孩子们。”
“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给我的学校输送人才,我巴不得。”
“你这想法很特别。”
“千方百计地找些好苗子来学校,才能有更好的成绩。”
“那倒是。”
弦叔今晚喝得很美,他想好酒就是不一样啊。
第二天李婶拿了些自己种的花生让大哥带回去,两个儿子一边拉着大舅一边催着赶紧走。虽然走到大舅家需要三个小时,但他们无比高兴。
临近春节,弦城热闹非凡,各家各户都在准备着过年。弦叔跟李婶自然也是忙活了好几天,除了打扫小院和清扫房屋,弦叔做了一些拿手的面食,油炸了“钢筋条”(一种油炸果子)、“散子”(一种类似面条状的油炸小吃),更是多炸了些花生米,这可是弦叔最喜欢的下酒菜。
李婶正在给三个孩子做过年要穿的新衣服,孩子们的衣服都是她自己动手做的。不过今年她给三个孩子破天荒地买了鞋,没有再自己做布鞋。
李婶还要做一种“美食”——盐水腌制小萝卜。这些圆滚滚的萝卜因为太小没办法炒菜吃,经过腌制后可以放很长时间,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日常零食,既脆又有嚼劲。
过完年的第二天,弦叔一家五口就要回乡下看望弦叔的父母,还要去给老家的乡邻们拜年。今天弦叔从镇政府借用了一辆车,不到一个小时就到了乡下老家。
弦叔的父母自然是欢喜得很,给孙子和孙女发了压岁钱,每人一元钱。弦叔的两个妹妹已经出嫁,只有小弟还没娶亲,正准备学开手扶拖拉机。
“大哥,你看要买拖拉机,还需要不少钱呢。”
“已经给你带来了,一会你大嫂给你。”
李婶去年养了三头大肥猪,刚刚卖掉换的钱。李婶想着当年也就弦叔一个人读了书,两个妹妹和小弟都在家务农,现在是应该帮他们一下的时候了。
“大嫂,怎么多了不少钱?”
“你哥说的,你要的钱也就是正好够,多给的是让你给爸偶尔买点瓶装的大曲酒,给妈也买几双胶鞋,她到现在都一直穿布鞋。你开拖拉机,以后出去拉货,也要兜里装几个钱,买点好烟逢人发一下,才能多找到活。”
春节就是亲友相互拜年,弦叔忙活到新的学期开始。
“现在用钱越来越多,我们也得想点办法。”晚上李婶对弦叔说道。
“我的办法已经有了。”
“又吹牛。去年养的猪,我天天去学校食堂拉潲水,累得腰现在都不行了。今年你可别想让我再养多了。”
“今年就养一头,养到过年自己吃就行。”
“就养一头,你真能想。到底有什么办法?”
“暂时保密。”
“你除了会教书,还能有别的办法?”
“今年不单有一头大肥猪可以自己留着吃,以后孩子们的衣服就不要自己做了。对了,我还要买个电视给你。”
“买电视?你今天也没喝酒啊。”
“你说得还真对了,我的办法就是上次去你大哥家喝酒的时候想到的。”
反正李婶是将信将疑,也没多在意,日子还是依旧过。
今天是植树节,弦叔昨天已经安排全校师生今天的劳动课。学校旁边有十多亩地是镇上批给学校的,一方面就是给学生用来劳动课做实践,另一方面是给学校老师做菜地。
弦叔家的菜地自然是比其他老师家的大,毕竟整个学校他家里人口最多。很多老师是单身,平时就在学校食堂吃饭,反正分的地慌了也是浪费,就全部把菜地给了弦叔。
周末,弦叔一大早叫上李婶和两个儿子,还有借读在学校的几个亲戚家的孩子,一起把菜地的一大部分进行了平整。不一会弦叔的小弟开车过来,拉了满满一车白杨树的小树枝,几个人忙活了一天,正好种了三亩树苗。
“再过几个月,这些树苗就可以拿去卖钱了。”
“真有你的,我怎么没想到。”
“你看你种了那么多菜,吃也吃不完,只能喂猪吃了。我上次去你大哥家喝酒,他说他今年准备种树卖钱,我就想到了我们也有这些地。”
“这倒是个好方法。”
“我的方法是不是够今晚给我买瓶大曲?”
“等着,我现在就去小店给你买。一瓶太少,今天我给你买两瓶。”
“你也陪我喝?”
“你看过我喝酒吗?谁让你一天喝完,今晚最多半瓶。”
弦叔想着小树苗,美美得喝了一晚上酒。
日子很平淡,转眼就到了暑假。弦叔把第一批树苗卖掉,又种了第二批,这次赚到的钱还不够买电视。今天先去县城的百货商场看看电视品牌,顺便去看望一下自己的老师。
“今天有空来县城,是不是又给你家的猪买药?”
“吴老师,你就取笑我吧。我现在好好地当我的校长,你以为我还是养猪专业户啊。”
“其他几个学生前几天来看我,说你是养猪能手。”
“说我是养猪能手,没错!不过现在就只养一头了。”
“来看我,不会就是告诉我现在不养猪了吧?”
“我给你带了两瓶好酒。”
“这酒好,好久没喝了。”
“中午我陪你喝。”
弦叔和吴老师一起到街上的一个小饭店,叫了几个好菜,也叫了一瓶大曲酒。
“今天又是送酒,又是请我喝酒。我可是无功不受禄,有什么鬼主意赶紧说。”
吴老师是弦叔读高中时的班主任老师,之前在另外一个镇的高中当校长,今年调到弦城中学当校长。弦叔没调到白十镇中学当校长之前,和吴老师在一个学校,后来吴老师提拔弦叔当了教导主任。吴老师对弦叔有很大的再造之恩,不单是在工作上,更是在很多事情上给他指导。
“还是老师了解我。”
“你读高中的时候,我就很了解你。”
“我先感谢老师,敬你一杯。”
“酒要喝,事最好还是先说,要不然我喝完了,你说的事我办不到的话,可别说我糟蹋了你的好酒。”
“老师,的确是有事,但不是今天,还要两年吧。”
“两年之后的事,你今天就来请我喝酒。真有你的,比诸葛亮还能算得远,我就不问了,我知道问了你也不说。”
“这个真不能说,暂时保密。”
“那就喝酒。”
弦叔陪吴老师喝完酒,又去其他几个同学家走动了一下,到了晚上才回到家。
“爸,你今天喝了一天酒?”弦明左看到弦叔便问。
“谁告诉你的。”
“你去县城,有一次不喝酒的吗?”
“好像真没有啊。”
“就是的,所以我都不用猜。”
“儿子,好样的!逻辑推理很清晰,将来肯定能考上大学。”弦叔对大儿子的学习一直很有信心。
“爸,我先去睡了。”
“我也睡了。”
当晚,弦叔美美地睡了一觉。
弦叔今天主动给在郑州的高中同学打去一个电话,上次吴老师说这个石同学刚刚调到税务局,恭喜一下他。
“老同学,恭喜你啊。”
“我也恭喜你。”
“我哪有什么可恭喜的。”
“我昨天给吴老师打电话,他跟我说你前不久去看他,他告诉我你将来肯定会当更大的领导。”
“那是吴老师抬爱我。”
“有什么事吗?”
“真没有,就是恭喜一下你。有时间回来老家,记得一定要提前告诉我,我请你喝酒。”
“那好,先谢谢你了。再见。”
弦叔在办公室打完电话,便走回家吃饭。刚到院子门口就听到里面的动静不小,几个人在说话。
“你家明右把我家菜地里的黄瓜、西红柿都摘掉了。”
“我们家菜地有,他想吃干嘛去摘你家的?”李婶搞不清楚,扭头问弦明右:“你到底摘了没有?”
“我没有摘。”
“明明是我儿子看到你去了我家菜地,还敢说谎。”
弦叔一看这情况,赶紧陪着笑脸说:“我家菜地的黄瓜、西红柿比你家多得多吧,一半算是你的,你随便摘。”
解决完这个小插曲,弦叔让李婶把他的好酒拿过来,一瓶也就只剩下二两了。
“明右,你过来给爸倒酒。”
“爸,你不会是想打我吧?”
“爸打过你吗?一次都没有吧。也就是你做了不好的事情,你妈才打你一下。我今天不打你,也不会骂你。”
“你真是我的亲爸。”
“赶快倒酒。”
弦明右有点迷糊了,还是赶紧倒上了酒。
“明右,你书包里面最近鼓鼓囊囊的,都装了些什么?”
“就是书。”其实弦叔早看到了是小人书,只是不知道弦明右用偷的菜跟一个卖货的人换的。
“喜欢读书好,你知道读书有什么用吗?”
“不是你说的吗?将来考上大学。”
“考上大学又有什么用呢?”
“考上大学将来建设国家啊,不是你说的吗?”
“我说过这样的话,但爸是不是说了,学习再好,如果品行不好,将来也没有建设国家的资格。是不是?”
弦明右没有说话,只是埋头吃饭,弦叔也故意停顿一会。
“明右,什么样的品行是不好的?”
“偷东西就是不好。”弦明右不假思索地说。
“说对了!那到别人家的菜地摘菜,算不算偷东西?”
“爸,我以后再也不偷东西了。”
“好儿子,知错就改依然是爸的儿子。”
等孩子们吃完饭,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李婶看到这种情景,赶紧又去房间拿出一瓶酒。
“我打他都没用,死活就是不承认。你今天这么一说,明右就承认了。还是你的方法管用,今天可以多喝二两。”
“你打孩子其实也是有用的,只是你打我就不能再打了。这就是相互配合,有时候有些事只讲道理也没用。”
“说的也是。”
“你不喝点?”
“酒有什么好喝的。”
“你错了。不是酒有多好喝,是因为有好事才喝酒。”
弦叔看事情的角度跟很多人不一样,处理事情的方法也很独到。他喜欢观察,也喜欢思考,其实就是喜欢看事情的本质,而不是表象。
这不,二儿子的事情刚处理完没几天。大儿子今天回来,又被李婶叫到屋子里训话。
“现在都快初二了,还不知道好好学习,尽干些让人不省心的事。”
“我可没有不好好学习,我的成绩全年级名列前茅。”
“我没说你成绩差,我是说你今天的事。”
“我就去找女同学一趟。妈,这都有问题吗?”
“你这是早恋,会耽误学习。”
“我可不会早恋,我就是去找她拿本书,她家吃的东西多,我才多待了一会。”
“你还不承认?”
“我就不承认。”
弦叔一看事情,并没有多说话,就让大儿子走了。弦明左说的这个女同学他知道,是镇政府的一个同学的女儿,跟弦明左是同班同学。弦叔偶尔去镇上也会去他的办公室坐坐,他们曾经聊过天,说两个小家伙关系很好。
李婶一看弦叔不上心,便有点生气,其实是疑惑不解。
“你也不说说他。”
“你忘记了?上次都跟你说过了,你说他如果不管用,我就不能跟你一样再说了,得找个好的方法。”
“那怎么办?”
“方法会有的。”
“赶紧想。”
“我有办法解决的话,是不是得给我买两瓶大曲?”
“我给你买四瓶。”
“好。最多三天,我让你儿子给你道歉。你可得说话算话,不许反悔。”
“不就是四瓶酒吗,说话算话。”
其实弦叔当时并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嘴上说三天,就是随口一说,是那四瓶好酒让他毫不犹豫地夸下海口。
马上要开学了,今天弦叔到学校的办公室,准备做新一学期的课程安排。刚进门就看到了同事王老师,他想起他们之前聊过天。
“王老师,你家的儿子以前早恋,你是怎么解决的。”
“很简单啊,我就带他去烈士陵园一趟。”
弦叔一听,心中便立即有了主意。心情立马大好,他想四瓶好酒到手了。
第二天,弦叔独自叫上弦明左,爷儿俩一起去镇上的烈士陵园。这个烈士陵园规模并不大,但记录了几个小战士牺牲的故事。
爷儿俩参观完烈士陵园。便坐在台阶边休息下,弦叔问弦明左有什么感受。
“爸,那几个小战士那么小就牺牲了。”
“对,他们都是为了革命,早早地献出了生命。”
“他们跟我现在的年纪一样大。”
“是的,他们牺牲的时候和你现在一样大。你现在可以好好上学,他们如果还活着,肯定会羡慕你。”
“我没有什么值得羡慕的。”
“他们羡慕你还有女同学能谈恋爱。”
“爸,我真没谈恋爱。”
“我相信你说的话。”
“不过。爸,我是对她有好感,总想去她家找她。”
“爸理解你,那只是一种好感,你现在正处于青春期,很正常的现象。”
“可妈就是不相信。”
“你妈是怕你把好感变成了早恋,那你的学习成绩就会直线下降,而且每天就会被这个事困扰。”
“爸,你说得太对了。我知道早恋不好,我现在就是被困扰了。怎么办呢?”
“喜欢好看的女同学是正常,爸跟你一样大的时候也喜欢过。但那只是喜欢,藏在心中就行,转化成动力更努力地学习。将来考上了大学,再把这份喜欢告诉她也不迟。”
“爸,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就好!爸就不再问了,晚上我跟你妈说一下,她也不会再说这件事了。”
爷儿俩高高兴兴地走回家。
“出去玩了一趟,就有办法解决了?”李婶还是有点不信。弦叔便详细地跟李婶说了一遍,李婶终于明白了。
“等着,我现在就去买酒。”
“我等你买的好酒已经两天了,快点去啊。”
当晚,弦叔喝了很多,并不只是因为酒是好酒。他明白,解决孩子的困惑,还真得要下功夫,不能随随便便。
日子在平淡中过得很快,这个暑假也过去了一大半,想着好久没带孩子们一起去县城。弦叔和李婶商量,今天正好学校从镇政府借了一辆车,要去县城拉回新学期的教材和教学使用的实验器材,就顺便坐车去一趟。
一家五口到了县城的小饭馆,弦叔点了很多平时孩子们吃不到的菜,特别要了一份新式海鲜,其实就是“油焖大虾”,在这个小县城还是难得一见。想着孩子们下午要去县城的南大河游玩,中午自己也就不喝酒了。
“爸,我还不会游泳,能下河去玩吗?”弦明艳问道。
“你们都不能下河去玩,我们是去看河水。那个河是非常大的一条河,很好看。”
“河里有很大的鱼,对吧?”
“不单有大鱼,还有水怪,所以不能下去。”
“水怪很可怕吗?”
“大人不怕水怪,因为水怪只咬小孩子。”
“那我们都别去了。”
“水怪只会在水底下,我们在桥上看。”
“爸,你为什么不把水怪抓起来呢?”
“水怪很狡猾,爸抓不住。”
“爸真笨。”
包括两个儿子在小的时候,弦叔就经常用一些启发性的问题跟他们交流,他知道想象力的培养还是很重要的。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完饭,正准备结账。突然见到学校的武会计进来吃饭,弦叔便上前打个招呼。
“校长,我刚刚去领实验用的器材,教育局给我们的批条有问题,少了一半。”
“有什么问题吗?”
“他们说你做的教学改革计划有点过于夸大,所以给我们的批条就减少了一半。”
“这样可不行,学校不能总是按照过去的教学方法,我的计划是大了点,也不至于说是夸大。”
“现在没有好的解决办法,一会我们再去装教材,下午五点就要跟车回去学校。”
“你放心,我一会带孩子们去看看南大河,下午三点我们一起去找那个主管的科长。”
“好,到时候我在教育局的大门口等你。”
“你等一下去买一只好点的毛笔,去的时候藏包里。”
“带毛笔干嘛?”
“听我的安排就行了。”
交代完事情,弦叔一家人在南大河游玩到下午两点半,然后一起去到大表弟家。大表弟跟弦叔相差一岁,在县城的财政局工作,是一个重要科室的科长。
“表哥,你这是稀客啊,难得来一趟。”
“我想来也得有时间。”
“平时来县城办事,也可以来家里坐坐。”
“我来县城基本上就是办麻烦事,哪里敢来麻烦你这个大科长。被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来求你办事。”
“表哥,这次来也是办麻烦事?”
“我们一家人来县城玩一下,你表嫂说来看看你们。要不然,我可是不敢进你的门。”
“又在取笑我,还不是上次你单位让我批款,被我扣掉了一半,都几年过去了,还在生我的气。”
“那是老黄历了,我可没计较,今天又少了一半。”
“你现在的学校也没批款的事吧?”
“不是批款的事,另外一件事。”
弦叔赶紧把刚刚的事情讲了一遍,他知道教育局那个科长和表弟是同学,也不敢得罪表弟。
“就这个事啊,那简单得很,他现在应该在办公室,我现在就打电话。”
弦叔很自然地回避,表弟一会就打完了电话。
“谈好了。你现在去找他,他已经重新批好了条。”
弦叔来看表弟,心中早就想好了,这件事容易办。弦叔赶紧出门,和武会计一起到了科长办公室。
“弦校长百忙之中还有空来看我,感谢啊。”
“我是来给你送礼的。”
“别开玩笑了,你的礼我可不敢收。”
“这个礼你不仅敢收,而且还敢正大光明地收。”
然后弦叔让武会计拿出毛笔。
“我想送给你的礼,就是‘廉洁奉公’四个大字。”
“弦校长,你还怕我这里没有毛笔吗?”
“万一没有呢?我写不了这四个大字,那我今晚回去睡觉都不香。”
“真有你的。那我拿一下墨水,请赐墨宝。”
弦叔写完之后,就顺便说了一句。
“这笔怎么办?”
“这你还带走啊?放我这就行了。新的批条我可是早给你准备好了,喝会茶吧,还指望你跟黄科长多多美言。”
“他跟我可没有任何见不得人的勾当,就是亲戚间走动。今天他听说你扣了我一半的实验器材,就主动说要支持我的教学改革,所以才自作主张给你打的电话,你可不要以为是我找他给你施加压力啊。”
“哪里的话,他没给我施加任何压力。他能支持你搞教学改革,我自然也要支持,只是之前的批条看错了。”
“那谢谢你了,感谢你这回看得清清楚楚了。”
“自然是看得清清楚楚了。”
“你是大忙人,我们也就不打扰你了。再见。”
弦叔和武会计刚走出教育局大门,武会计便疑惑地问。
“校长,你干嘛让我买个毛笔?”
“不都说了吗?就是送礼啊。”
“一支毛笔算什么礼?”
“你可记住了,再小的东西都是礼。”
“那这也没有什么意义啊。”
“你大错特错了,这意义非同小可。”
“校长,我还是不明白。”
“刚刚他都说了,让我跟我表弟替他美言,我可不会因为公事去求表弟,让他犯错误。万一将来他有事求我表弟,表弟不给他办事,他不得又找机会克扣我们。”
“对啊,那怎么办?”
“都解决好了啊,他不敢再克扣我们了。”
“校长,我还是不明白啊。”
“刚刚那只毛笔可是他主动要我留下来给他的,我只是送他四个大字,我可没说送毛笔给他,他这个把柄就算坐实了。别看是小礼物,但有人证物证,他再敢克扣我们,我就直言相告,准备向教育局投诉他。我就说那支毛笔是我祖上传下来的,虽然不值钱,也是好东西。大把人想坐他的位置,他不得掂量掂量啊。明白吗?”
“校长,高啊!”
弦叔带一家人回到家,晚上美美地睡了一觉。
弦叔所在的学校规模并不大,那个时候学校的基础设施还很简陋。学校上课和下课的刻点,都需要敲一口大铁钟。打钟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王老爹,他从来都是风雨不断,没有误过一次时间。
今天已经到了上课的时间点,钟声没有敲响。弦叔想着是不是王老爹年纪大了,今天忘记了。上完一节课,弦叔赶紧去敲钟的房间,平时就王老爹一个人住在房间里。
只见王老爹躺在床上浑身颤抖,已经神志不清了,估计是生了重病。弦叔赶紧安排别的老师代替他敲钟,叫上了镇里的小车,急匆匆地送王老爹去县城的医院。王老爹的老伴已经去世多年,只有一个女儿,远嫁到另外一个乡。
检查结果一出来,医生就说准备后事吧,也就这一两天。弦叔顿时心里五味杂陈,的确是他忽视了关心王老爹,他一个人孤独地生活着,最后倒在了工作岗位上。弦叔赶紧叮嘱司机,去他女儿家一趟,连夜接他女儿过来医院。
到了晚上,王老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他用颤抖的手拉着弦叔,有气无力地说了自己的遗言。
“校长,对不起啊,今天错过了打钟。”
“不要紧,好好躺着休息,病会好起来的。”
“不用宽慰我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也这么大岁数了。”王老爹断断续续地说完,又暂停了好一会。
“我就有一个愿望,把我葬在学校后面的岗地上。”
“我满足你这个愿望。”
“谢谢校长了。”
“王老爹,放心吧,我一定办到。”
王老爹听到弦叔非常肯定地答应了他的请求,当晚也就带着满足的微笑离开人世了。
弦叔知道,王老爹本来就是学校占地的村子的,当年主动要求到学校工作,拿着最低的工资,这一干就是几十年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兢兢业业地工作,他是舍不得这个学校啊。弦叔明白,王老爹是想死后能葬在学校附近,还能继续听到学校的钟声。
弦叔想,他值得敬佩啊。弦叔特意为王老爹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安葬仪式,学校的老师们和部分学生代表参加。
安葬完王老爹的很长一段时间,弦叔还常常想起他。弦叔最近除了忙于工作,也比以前喝酒要多了些,仿佛对人生有了新的认识。他知道一个人的工作再平凡,只要用心去做,也是能心安理得,最终求得一生圆满。
弦叔针对学校的物理和化学的实验课程做了很大的调整,并书写了详细的教学改革方案。同时,学校的整体教学得到了有效提升,其他的工作也比以前做得更好了。
今天在学生吃午饭的时间,针对学校的食堂,带着另外几个校领导一同去检查卫生。
这个食堂是学校教导主任的一个亲侄子承包的,一直以来卫生和菜式的营养搭配做得都很到位。本来也就是一次普通的例行检查,弦叔和其他同事有说有笑地随便看看。
学生们在一边吃饭,一边和弦叔打招呼。突然一个学生走过来,朝着弦叔的脚下就吐了一口唾沫。其他同事正要训斥,弦叔立即制止住并问道。
“这位同学有什么意见?可以直接跟我说,随地吐痰可是不文明的行为。”
“不文明总好过弄虚作假,总好过坑人。”
弦叔一看食堂现在吃饭的人太多,立即把这个学生带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让其他同事都回避,自己单独谈。
这才了解到,平时学生们都是从家里带米到食堂,然后食堂兑换成相应的饭票,菜票需要学生们自己花钱买。现在食堂称米的称有问题,这个学生说自己在家明明称的是50斤米,食堂却称的只有40斤。弦叔赶紧把自己的几个亲戚家的孩子叫过来,一问都是这个情况,不过也就是从这个月才开始,以前都没有问题。
弦叔独自在办公室想了一会,他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情。好在,教导主任主动把自己的侄子叫到校长办公室,一边陪着笑脸,一边向弦叔道歉,希望弦叔能网开一面。
弦叔问了情况,教导主任的侄子还算老实,解释了因为最近家里困难,才鬼迷心窍做了这个小动作。弦叔问总共坑了学生多少米,教导主任的侄子算了一下,大概价值差不多一百元,并立即承诺退出一百元。教导主任心中有愧,也答应自己拿出五十元补贴给学校的食堂。最后弦叔自己也拿出了五十元,用这两百元让食堂买了一些猪肉,分几次做给学生们免费吃。同时在食堂张贴了批评通告,也批评了自己和教导主任,让学生们继续监督食堂。
自此食堂的饭菜比以前更好了,也没有再发生类似事件,教导主任对弦叔的处理也很佩服。其实,这是弦叔一贯的作风,他认为人都会犯错,只要能知错就改就行。
但是,世间事总是这样,不想出事就越会出事。刚刚处理完食堂风波,一间学生宿舍又出了问题。
由于学校的电路常年没有得到有效检查和维护,引发了电线短路,直接导致一间学生宿舍发生了火灾。幸好没有学生受伤,但财务损失也是有不少。毕竟学校没有专职的电工,平时都是教物理的蔡老师帮忙检修,工作自然很难做到位。
弦叔通过这个事件,主动写了一个情况汇报,并附上了自己的建议,建议全县各个学校聘请一名专职电工,也详细阐明了理由。汇报到了教育局,最后上级领导并没有过多责备弦叔,反而因为这个汇报中提到的详细建议,给了弦叔全教育系统通报表扬。表彰了弦叔的建议措施,这是防范于未然,学生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弦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最近的心情也才开始慢慢地转好。这个事件让弦叔更明白做事情能做到前面,想到前面,而不是等问题出现了才去解决。弦叔在学校的工作也做得越来越细,学校的整体教学和生活秩序有条不紊。
正当弦叔对最近的工作很满意,突然的一个事件让他的心情又一次跌落到谷底。
学校一个刚分配过来的数学老师,因为和女朋友闹矛盾,竟然没有提前请假,私自旷班两天。这可是一个很严重的事情,学校召开了领导班子会议,最后决定由弦叔和教导主任去这个赵老师家做思想工作。
弦叔一路上表情凝重,教导主任在路上跟弦叔说了很多话。他这才知道,赵老师是县教育局一个副局长的亲侄子,只是过来学校工作一年,一年后就会调回到县城的一个学校,他平时就住在县城。赵老师这个女朋友也是很有来头,是县城一个银行行长的女儿。
来到了赵老师家,弦叔便开门见山。
“赵老师,你这次的行为非常严重,你自己有没有意识到错误?”
弦叔想如果他能知错就改,还给他一次机会。
“校长,这多大点事,不就是两天没上班吗?我明天就去学校上课。”
“无故不请假,两天不给学生们上课,你还觉得这个事情不够大?”
“不是有其他老师代课了吗?”
“我问的是你,你觉得你没有什么错误吗?”
“我的错误是因为我女朋友跟我胡搅蛮缠,她非要买一个黄金戒指,我哪能惯着她。所以她就跟我吵架,我哪里有心情去给学生上课。”
“你的意思是事出有因,所以我不应该批评你,也不应该当回事,是吗?”
“本来就是,多大点事。我叔都说了,这事他就不跟我计较了,让我明天去上课。”
“那好,既然你这个态度。明天你就不要去学校了,我会给教育局打报告,你还是不要当老师了,你不够格。”
“你敢?你就不怕我叔撤你职。”
“可以撤我职,但我被撤职之前,我也会让你先退出教师队伍,你这样的人不配当老师。”
“哼,走着瞧。”
弦叔没有跟他再多啰嗦,带着教导主任离开了。一周后,教育局发布通告,这个赵老师被清退出教师岗位。同时,教育局在全县的教育系统内做了一次检查,清退了几个不合格的教师。
弦叔从此也就跟那个赵副局长结下了仇,但弦叔想得明白,大不了就是只当个普通的教师。
弦叔这一阶段没有喝酒了,虽然学校的工作做得比以前更好,但需要亲力亲为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转眼间又一个学年结束了,县里组织了全县教育系统的教学成果评比会,今天在县大礼堂召开。弦叔意外地因为实验教学方法改革获得了一等奖,不单有奖金,而且可以免费在弦城的大宾馆住一晚上。
弦叔今天太高兴了,赶紧去找到吴老师,又约了另外几个经常交往的同学,拿出奖金的一部分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