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弦叔调动工作来到弦城中学任教的第三个年头了。他从白石镇中学的校长辞职后,通过高中班主任吴老师的关系,调到这里当了一名普通的教师。今年他教高一语文,也是一个班的班主任,教学工作有条不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总之,弦叔已经习惯了这里的工作和生活。
弦城中学位于弦城的正中心,学校始建于1937年,1958年开办高中以为,一直是市里的重点中学。
1990年的弦城和以往并没有多大变化,老百姓的生活水平略有提高,但总体还是物资匮乏,社会生活并不是很丰富。学校依然是公共大厕所,教师居住条件依然很简陋,学校的基础设施也是普普通通。
弦叔最近有点紧张,并不是因为自己的工作,而是因为两个儿子。大儿子弦明左正在准备高考,二儿子弦明右也要中考了,好在小女儿弦明艳还在读小学。
弦叔今天早早地回到家,那个时候的弦城家家户户还都是烧蜂窝煤,李婶中午不小心把一个煤炉子的煤弄灭了,弦叔正在重新生火烧煤。
两个人正在忙活着,突然弦明左风急火燎地进门。
“妈,今晚夜自习要摸底考试,赶快吃饭吧。”
“一会就能吃了。”
“给我加两个鸡蛋。”
“考试前不能吃鸡蛋。”
“我是说两个鸡蛋。”
“还吃两个?”
“要不你问爸。”
弦叔并没有搭话,径直去米缸中拿出了两个鸡蛋放进稀饭锅中。他知道儿子的心思,他早已经不会一次只吃一个鸡蛋了,他就喜欢一次吃两个。这只是一种心理作用,预示着能考100分,弦叔明白心理作用是很重要的。这些看似没有道理的事情,但弦叔看来也很有必要,虽然他也不懂心理学,但他认为有道理的事就会去做,从不去纠结形式。
女儿已经早早地放学了,正在做作业,听到大哥要吃鸡蛋,她并没有吵嚷着也要。她已经变得很是鬼灵精怪了,她知道只有考试的时候再要求,弦叔才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她。现在老百姓的生活虽然有所提升,天天都能吃鸡蛋的人家并不是很多,弦叔家也是一样。
一家人吃着饭,弦叔却发现弦明右还没有回来。
“天都快黑了,明右估计又跑去同学家玩了。”
“不管他,我一会还要去班里,今晚夜自习也要考试。”
“不喝点?”
“你就气我吧。”
“一个人真得不喝酒了?”
“一个人不喝。”
弦叔早已经改变了,这三年来,他从没有一个人喝酒了。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使是他的老师也很好奇问他,弦叔也只是说就是不想一个人喝酒了。
1987年到今天,这三年来,弦叔酒也喝得不多。如果不是因为之前还有一些存款,日子恐怕更是艰难。
第二天早上,弦明右拿出一件撕破了的裤子给李婶。
“妈,昨天下午我们班级郊游,裤子破了。”
“去哪里郊游?”
“就旁边的紫水塔(始建于明末的一座八角七级楼阁式砖塔),没有一点意思。”
“去那里玩,裤子都能弄破了?”
紫水塔坐落在郊区的一个村庄,旁边就是大片的农田,孤零零地矗立了几百年。
“妈,我都去了多少次了。我是先溜走了,跟小胖去他家玩。”
“昨晚也在他家吃饭?”
“他妈不让我回来,就喝了红薯稀饭,没你做得好喝。”
“到底裤子怎么破的?”
“他们家邻居有一只小花狗,特别好玩。我追小狗玩,不小心摔倒了。”
“以后少去小胖家。”
“为什么?”
“他们家吃的东西本来就不多。”
“妈,他们家为什么那么穷?”
“穷的人家多了。”
“妈,我们家可不能那么穷。”
“说说就不穷了?”
“爸说的啊。”
“你爸就喜欢说。”
“我觉得爸说得有道理。”
“什么道理?”
“爸说干什么事都要有信心。”
“你爸说的话你就信?”
“我不信爸说的,还能信谁说的?”
“快吃饭,吃完去上学。”
“吃好了,上学去了。”
弦叔下午没课,在家看书。
李婶想起来最近物价突然涨了很多,再这样下午,全家估计也只能天天吃稀饭了。
“你跟明右说,你有办法赚钱了?”
“说过了啊。”
“你这样胡说八道,回头儿子埋怨你。”
“我可不是胡说,办法已经有了,还没有见效。”
“真有这么神?你就天天上课,回来坐在家里看书,钱会从大风刮过来?”
“说了你也不懂,过两天给我准备500块钱。”
“又要钱?”
“要赚钱不投入本钱,你真当大风是财神爷啊。”
“能赚多少?”
“明左再过几个月高考,上大学的花费可不是一点,现在不想着赚钱,怎么行?”
“你到底准备做什么?不会让我出去卖货吧?”
“别人卖货你也卖货,能赚几个钱?”
“反正我想不到怎么赚钱。”
“孩子们都大了,你就照顾好他们就行了。”
“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说话不算数。”
“你就等着数钱吧。”
“我等好久了。”
李婶说得没错。自从全家搬到县城,一家五口就靠弦叔的工资度日,如果不是有之前的存款,恐怕吃饭都成问题。她最近天天在想怎么办,尤其大儿子要高考了,她本想着去卖点什么。
“对了,明天周末我去你大哥家一趟,我一个人去。”
“找他能有钱赚?该不会是想去喝酒吧。”
“酒自然得喝,我是去办正事。”
“我可没时间陪你去。”
“你是大忙人,就我一个人去。”
“尽搞些让人摸不透的事。”
第二天上午,弦叔带着两瓶好酒,骑自行车也就半个小时到了李婶大哥家。
“大哥,最近的农活怎么样?”
“还是老样子。种的田比往年少了,现在种子、化肥和农药都很贵,种田不赚钱。”
“孩子们也都大了,你也别那么操心了。”
“是啊,再说我也干不动重体力活了。”
“你家老大就在家种田,没有去找点活干吗?”
“没有。我让他去学泥瓦工,他说没技术含量。我让他去县城打工,他说没什么前途。”
“大哥,我这里有个活,看看他肯干吗?”
“他一会就从田里干活回来了,你问他就是了。”
饭菜很简单,最重要的是酒。弦叔陪着大哥一边吃,一边聊着家常。
“姑佬,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弦城的亲戚称呼有别于很多地方。“姑佬”在弦城是孩子对父亲的妹妹的丈夫的称呼,如果是姐姐的丈夫,就叫“姑爹”。很多地方统称叫姑丈或姑父,并不区分妹妹还是姐姐。
譬如还有“小佬”,就是孩子对父亲的弟弟的称呼,如果是父亲的哥哥,便称呼为“大爹”。同样,父亲的弟弟的老婆,孩子叫“小娘”,哥哥的老婆便叫“大妈”。
“有志,你姑佬说帮你在县城找了一个工作。”
“爸,都说了,去县城没什么意思。”
“大侄子,搞印刷,有意思吗?”
“姑佬,搞印刷可以啊,我最喜欢鼓捣机械设备。”
“那好,过三天你到我家去,我给你找个印刷的工作。”
“真有这样的好事?”李有志还是将信将疑。
“骗你对我有啥好处?”
“那是。”李有志点点头。
“姑佬,你可不许骗我啊,我敬你几杯酒。”
“都说了。既不骗你,而且还有不少钱赚,肯定比你种田要强。”
“那是不是我要做点什么准备。”
“不用了,人去就行。”
“那好!姑佬,咱们多喝几杯,这酒好!”
“我带的好酒可是给你爸喝的。”
“我沾我爸的光呗。”
“知道就行。”
“姑佬,我老姑知道吗?”
前面提到弦城的亲戚称呼有别于很多地方。“老姑”在弦城是孩子对父亲的最小的妹妹的称呼,这个“老”就代表排行最小。
“她还不知道,我是先来跟你爸商量。记得到县城的时候,带上吃住用的日用品。”
“那简单,收拾一下就行了。”
“姑佬,这次我可得靠你了。”
“错!我们共同开创新的事业。”
“什么是事业?”
“就是可以安身立命的事。”
“还是不太懂。”
“这个事,可以改变你的命运。”
“我的命运能改变吗?”
“只要你自己努力就可以。”
“我一直都在努力。”
“好!你不要明白这些事,干几年你就懂了。”
“姑佬,你确定吗?”
“我当然确定。”
“我信你,姑佬!”
弦叔吃完饭,骑车回学校的路上,想着最近的事,看着一路的田园风光,心情格外好。
第二天中午,弦叔骑自行车到了弦城烟厂。
“校长,今天这么有空?还亲自来了,有事打个电话就是了。”烟厂的销售科长是弦叔以前在白十镇中学当校长时的同事武会计。他很念旧,一直都称呼弦叔为“校长”。
“武科长,上次跟你说的事情,都办好了?”
“那点简单的事,早办好了。”
“明天能拉到县城去吧。”
“没问题,都安排好了。你租的那个厂房定下来了?”
“明天一早我就去交钱,你们中午把设备拉过去,记得我要的纸张也要拉够。”
“校长,那两台旧印刷机,我跟厂长说了,要不你就别租了,直接买下来。”
“我哪有那么多钱?”
“给你打了五折,划算。钱不够就先赊着,三个月后交清就行。厂长都说了,哪怕五折卖给你也比卖废铁划算。”
“那就这样定了。”
“对了,那些纸张可不是好纸啊,我们是淘汰不用的,现在换了新印刷机,纸张也得换高级点的。”
“我用就正合适,多拉一些,够一年用的。”
当晚,弦叔回到家,美美地睡了一觉。
弦叔一早去找房东交了厂房的租金,拿到了钥匙。又匆匆赶到学校上课,中午随便吃了几口,就骑着自行车去郊区。厂房距离学校骑车也就十多分钟,是郊区的一个农户以前开家具厂用的,虽然条件简陋,但地方够大。
武科长亲自押车,两台旧印刷机和满满半车箱的纸张。武科长特意带了两个技术员,负责安装印刷机,还带来了不少配件。等全部搞好之后,也到了下午五点。弦叔执意要请两个技术员和司机一起吃个饭,武科长想着好久没陪弦叔喝酒了,他早就带好了两瓶好酒。
“首先,恭喜老领导今天当厂长了。”
“我可不是厂长啊,我就是一名普通的老师。我一个妻侄明天过来就任厂长,我是甩手掌柜的。”弦叔哈哈大笑起来,武科长一听到这里,也跟着笑起来。
“那我以后还是叫你校长,今天我可是带了好酒。”
“两个小师傅多喝点。老李,给司机拿点饮料。”
饭店的老板老李跟弦叔是小学同学,弦叔在县城每次请客都是来这里。
“老同学,你还会开工厂?”
“与时俱进啊,要不然靠我那点工资,一年也来不了你这个饭店几次。”
“那今天的饭菜算我的,以后你的工厂业务蒸蒸日上,可要多来我这个小店。”
“那你的饭店得增加点花样,不能总是那几个菜,以后我可得经常请客。”
“这太没问题了。”李老板喜笑颜开。
饭吃得很简单,司机和两个技术员走之后,武科长拿出了一个大旅行包。
“校长,这里面有二十条烟,都是我平时招待用的时候省下来的。我知道你不抽烟,你以后难免要去找活,这些烟正好用得着。”
弦叔今天的事情办得一切顺利,回家后才跟李婶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李婶一听,也是高兴得很。
第二天上午,弦叔带着李婶和大侄子李有志一起到了工厂。李有志读过高中,对这些机械也很感兴趣,简单摸了几下就熟悉了。弦叔叮嘱他先试着印一些,调整油墨和纸张大小,让他这几天把纸张按照几个不同的尺寸先裁剪好一部分,过几天就开始干活。又特别叮嘱了注意安全和防火的一些话,然后带李有志去李老板的饭店吃午饭。
李老板一看老同学的工厂还真办起来了,立即答应以后工厂的员工每天在这里包餐,饭钱可以月结。
弦叔回到学校,下午上完课,就去校长办公室找吴老师。吴老师现在是弦城中学的校长。
“老师,我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你把工作做好就行了。”
“工作是做好了,我大儿子这不马上要高考了,按照他的成绩,考上郑州的大学没问题。”
“明左这孩子有志气,我看出来了,肯定能上本科。”
“那还不是校长你教导有方。”
“别给我戴高帽子了,今天找我估计有事,快说。”
“就是这个事啊,说完了。”
“这叫什么事?”
“这事大啊。”
“再不说清楚点,立马给我走人,我还有会要开。”
“老师,我都说得清清楚楚了,你都很肯定明左今年要去郑州读大学。这个事还不算大吗?”
“那是好事啊,高考后请我喝酒就是了。”
“我可没钱请你喝酒,明左要是去了大城市读书,就靠我这点工资,学费、生活费都没有。”
吴老师这才知道还是有事,他也无能为力。
“我也是靠工资养活一大家子,找我有什么办法?”
“办法已经有了,就看老师是否愿意帮忙了。”
“快说,快说。”
弦叔就把他开办这个印刷厂的事情说了。吴老师一听,立即说道:“也可以帮学校印点试卷啊。”
“就是这个意思。知我者,老师也!”
“记得保证质量,还有就是费用要比别人的低。”
“老师,刚刚我都跟你说过了,那些印刷设备和纸张的来历,那可是烟厂印刷烟盒的,所以能保证质量比其他任何人的都要好。人工也是我从农村的亲戚家找的,费用也不高。我向你保证,我的价格是弦城第一低。”
“那我肯定会支持你,你现在就去找后勤的王主任,就说是我说的。”
弦叔离开吴老师的办公室,赶紧去找后勤的王主任。没想到吴老师已经打过电话了,王主任二话没说,就把下周要摸底考试的试卷印刷交给了弦叔。并叮嘱到,印刷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保密。弦叔说这个肯定会注意的,他特意找的是农村的亲戚,而且印刷厂设在郊区,就是为了更好地做到保密。王主任打趣地说,发财了可别忘记请喝酒。弦叔喜笑颜开地说,到时候约上吴校长,好酒管够。
晚上,弦叔把这个事情跟李婶一说,李婶才明白弦叔把开印刷厂的事计划得这么周到,她觉得生活更有奔头了。弦叔也很是感叹,每一次他处于人生最关键的时候,吴老师都是尽最大所能去帮他。
弦明左正好回来,拿出了这次摸底考试的成绩单,弦叔一看又是全校前几名,便鼓励了一下儿子,而且特意拿了点零花钱给他。他今天开心啊,他知道大儿子想去郑州读大学,现在他已经不发愁了,学费和生活费已经解决好,就等儿子高考正常发挥了。
弦叔的印刷厂运转顺利,但只是为学校印刷试卷,量并不大,想着尽快把买机器的钱还给烟厂,不要让武科长难做。他准备正好明天是周末,想着请几个人喝酒。
弦叔带上了几条武科长送给他的烟,来到李老板的饭店。他先拿了一条给李老板,并吩咐中午要把最好的菜都拿出来,泡上最好的“信阳毛尖”茶(十大名茶之一)。
“表哥,你今天都请了哪些人?有什么好事?非要我来坐陪,你可是几年都不求我办一件事。”
“今天,我还是不会求你办事,就是请你喝酒。”
“你今天这酒,我看不一般。”
“那肯定不一般,这可是最近流行的好酒——‘宋河粮液’,我平时可是舍不得喝。”
“酒是好酒,我是说你今天让我陪酒,多少年才一次,肯定不是一般的事。”
“你要是怕我让你犯错误,你可以不喝,现在回去喝稀饭,我可不拦着你,我还省点。”
“我可不回去,我倒要看看你玩什么鬼把戏,反正让我批款的事,没门。”
“保证不让你批款,我还要感谢你。”
“表哥,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不一会人就到齐了,三个是弦叔的高中同学,一个是远房的表侄子。大家还都不知道弦叔开了印刷厂,个个都是满脸疑惑,反正看到好酒好菜,先吃先喝再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弦叔这才说话,今天请大家喝酒是因为自己开了印刷厂,心情高兴才请大家聚一下。
“老同学,真有你的,偷偷摸摸地开工厂,今天才说。”
“表叔,你这个工厂规模怎么样?如果行的话,我单位的宣传单可是不少,只要价格能低点,我跟我们领导熟。”
弦叔其实是知道的,他这个表侄子在电业局,他说的领导其实就是他的岳父,一个主管业务的副局长。
“大侄子,我刚刚说过我的印刷厂怎么办起来的,就是靠高质量、低成本,要不然我们学校的吴校长那可是认真的人,不会把印刷的任务交给我。”
“那就没得说了。表叔,恭喜你!过两天我就把印刷的宣传单给你就是了,我们单位的领导也是个认真的人。”
一片欢笑和愉快地喝酒,其他三个同学一看这情况,也纷纷地表示支持弦叔。
“表哥,我们财政局可是没有什么需要印刷的,这酒我算是白喝了啊。”
“你可没白喝,你们财政局不是给烟厂新进设备批了一次款吗?我今天是替他们,也是替我自己感谢你。”
“表哥,那是正常的批款。你今天也太厚道了。”
弦叔的确是这个小县城里千千万万的老百姓中很厚道的人,他从不想着坑人,尤其赚钱的事,更不能靠坑人。
弦叔最近不单心情好,弦明左的成绩也是非常稳定,正想着周末带孩子们一起去乡下玩一趟,看看自己的父母。
“你去一中一趟,你儿子弦明右惹事了。学校打你办公室的电话找你,你教研室的人说你出去了。”
“说是什么事了吗?”
“没有说。”
弦叔想着二儿子马上要中考了,会出什么事呢?他这三年初中也没出过一次事啊。骑上自行车就朝着弦城一中去,一路上也没有想出来会是啥事。也就十多分钟,来到了弦明右班主任黄老师的办公室。
“老同学,今天请你来,你儿子弦明右跟人打架了。”
“他以前从不跟人打架的,这都要中考了。”
“说的就是啊,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话,就说让你过来再说。”
“还有这样的稀奇事?”弦叔简直不可以理解。
过了一会,弦明右便来到黄老师的办公室。
“爸,你怎么才来?”
“我有事出去了,你究竟什么事?”
“我就是跟别人打了一架。”
“为什么打架?还非要我来,就不能跟黄老师好好说。”
“这个事需要你告诉我。”
“快说吧。”
“如果考试的时候,别人要抄袭我,我不让他抄袭,我算不算做得对?”
“那你肯定是对的。”
“我不给他抄袭,他还骂我,我就骂了他一句,他就打我,我才还手的。”
听完这弦明右说的经过,弦叔和黄老师才算搞清楚。
“那你也可以告诉我啊,我就不会让你爸过来了。”
“黄老师,我爸说过,别人平白无故地打我,我是可以还手的。我怕跟你说了,你不明白。”
听完这句,弦叔就让儿子去上课了。
“老同学啊,真有你的,这样教育孩子。”
黄老师跟弦叔也是同学,当年弦明右来弦城上初中,就是他帮的忙,一直带他的班主任,现在是学校的教导主任。
“你觉得我这样教育孩子有问题?”
“我是搞不懂你,你有很多想法就是跟我们不一样。”
“不一样就对了。”
“怎么说?”
“如果都一样,不都变成教科书了?”
“道理虽然说得是,你这样不累吗?”
“教育孩子,本来就不是件轻松的事。”
“这都快到饭点了,让你白跑一趟,我请你吃个饭。”
“错!我今天知道肯定没啥事,我来就是请你吃饭的。”
“发财了?”黄老师知道弦叔家里人口多,不宽裕。
“我最近办了个印刷厂,就在你学校旁边的村子里,我带你去看看,正好去李老板的饭店吃一顿,咱们也都是小学同学。我在那里可是签单的。”弦叔有点眉飞色舞。
“还有这事?那得去。”黄老师可是万万没想到。
弦叔带黄老师参观了印刷厂,叫上李有志一起来到饭店。让李老板做了几个好菜,又要了两瓶“宋河粮液”。
“老同学,就我们三个人,喝这么多?”
“这不还有李老板吗?咱们多久没一起喝酒了?”
“那是,最近学校的事多。”
四个人边喝酒边聊天,李老板最近也很是高兴。
“老同学,听说你现在都是教导主任了。”李老板说。
“也就是去年才提的。”
“那得恭喜你,敬你一杯。”李老板现在更是高兴。
弦叔此次来见黄老师,也是感谢他对二儿子的教育和培养,马上要中考了,还是得辛苦黄老师盯紧,再加把劲。
“老同学,我们学校的印刷,回头我也问一下。”
“那今天这酒喝得真是赶上了,我先谢谢老同学了。”
几个人都很高兴,两瓶酒很快就喝完了,李老板又送了一瓶。今晚弦叔喝得有点多,但实在是太高兴了。
弦叔想这个周末没有别的安排,就租了一辆车,全家一起去乡下看看父母。小弟也已经娶妻生子了,一大家子人,比以前热闹了很多。
“大哥,你怎么带了这么多酒。”
“我最近走路捡到了金元宝。”
“有这种好事?今天得多喝点。”
“现在天气热起来了,我们今天喝啤酒。”
弦城渐渐开始流行喝啤酒了,已经从散装的啤酒改成瓶装的,尤其天气热点,喝起来比白酒要舒服。弦叔的父亲没有喝过,他今天特意叫了车,拉了不少啤酒过来。
农村做饭还是用的土灶铁锅和农家柴火,弦叔带了不少猪肉,比城里的小锅小煤炉做得要好吃很多。今天一顿都做完了,他也想让孩子们今天多吃点肉。
“大嫂,我哥真捡到了金元宝?”
“这你都信?”李婶那可是明镜似的。
“我哥也不会骗人啊。”
“他是没骗你。他说的金元宝的确有,但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李婶朝弦叔笑笑,继续说道:“他这两个月开了一个印刷厂,现在开得还行,算不算是金元宝?”
“那可是比金元宝还好,金元宝花完就没了。”
“你哥就是这样说的。今天你们多喝点。”
李婶吃完饭就带孩子们一起去田间走走,看看乡下的风景,孩子们也是很开心。
“大哥,你工厂还招人吗?”
“你也想去给我打工?”
“我还开我的拖拉机,回头换一个三轮车。就是你弟媳她大弟今年在工地干活不小心摔了一跤,重活干不了。”
“那就暑假再来工厂,到时候也的确很忙。”
弟媳一看这么简单就答应了,赶紧给弦叔倒酒。
“大哥,那工资能准时发吗?”
“说的什么话?我还会克扣工资吗?只是印刷厂不是建筑工地,很多事情要有规矩,必须更要注意安全。毛手毛脚的还真干不了,他能行吗?”
“肯定行,上次不小心摔了一跤,还不再长个心眼?”
“那就这么说定了,去了给我大侄子打下手,这个厂对外我大侄子才是厂长,我是幕后老板。”
“大哥,真有你的。”
“我毕竟还是一个老师,对外还是要谨慎点。”
“我们知道了,我们替你保密。”
弦叔陪一家人吃完饭,上午叫的车也过来接他们了,一家人又坐车返回学校。
“爸,我能跟我的同学说你是厂长吗?”弦明艳问道。
“不可以说。”
“那不是骗人吗?”
“没有骗人啊,现在厂长就是你表哥。”
“那你不是说你是幕后老板吗?”弦明艳肯定不明白。
“对啊,所以我不是厂长。幕后老板就是出谋划策的,要动脑筋,很累的,说出去也不是多光彩的事。”
“那我就不说了。”弦明艳当然还是不明白。
“这样就对了!闺女,咱们家开工厂的事情,你不要主动跟别人说,因为爸动脑筋很累,替爸保密。你不说出去就不是骗人,但如果说了假话就是骗人。懂了吗?”
“我懂了。有些事可以不说,说就要说真话。”
“总结得对!今天玩得开心吗?”
“我今天实在是太开心了。”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爸开了很大很大的工厂,会赚很多很多的钱,我就有蛋糕吃了。”
“好,一会爸就给你买。记住替爸保密。”
“爸,我也替你保密。”弦明右赶紧接话。
“我也要。”弦明左也不甘落后。
“行,一会到了县城,我们一起去买,买多点。你妈也要吃,我也要吃。”
“太好了!”三个孩子异口同声地欢呼。
弦叔的印刷厂办得很好,孩子们学习也都不用操心。唯独这次回去看到父亲的病又有点严重了,开心之余,也还是心中无限感慨。他想以后每个月至少要去一趟乡下多陪陪父母,他们都是本本分分的农民,弦城有多少这样的父母啊。
今天上完课,正准备回家吃午饭,吴老师叫住他。
“听说最近你的印刷厂搞得很红火。”
“谁说的?”
“还能有谁?你的那几个同学去看我的时候说的。”
“老师,他们不知道,我还有难处。”
“有难处就不要跟我说了,我也帮不到你。”
“我这个难处,还真得需要你的帮助。”
“啰里啰嗦,快说。”
“你过几天不是过生吗?我们几个同学商量,想提前请你一顿,他们怕你不肯参加,我本来也想明天跟你说的。”
“这个忙可以帮。不过,菜不行酒不好,我可不去啊。”
“你这样肯帮我的忙,‘宋河粮液’怎么样?六个炖菜加一条大鱼,怎么样?”
“我看行。”
弦叔感觉这个难事这么容易办好了,心情无比舒畅。其实,弦叔哪里知道啊,吴老师刚刚主动叫住他,本来就是想跟他说一起吃个饭。他准备把另外两个当校长的同学叫到一起,只是还没来得及说。
弦叔刚到家,发现大妹弦国美和妹夫蔡志福过来了。正准备吃饭,他让弦明左去买点啤酒,想一想还是多买点,让弦明右也一起去搬。又多给了两元零花钱,算跑腿费。
“大哥,我们这次来,想找你借点钱。”弦国美开门见山,直接说出此行目的。
“借钱做什么?需要多少?”
“就是现在要买化肥,一百就够了。”
“找你大嫂拿给你就是了。”
其实他们来除了借钱,就是来歇个脚看看,好不容易来县城一趟,吃完饭下午还要走回去。就是不借钱,偶尔来县城也都是会来家里坐一下,吃个饭再回去。
“大哥,小妹最近来过了吗?”
“好久没见过了,她现在怎么样?”
“听说妹夫干活受伤了,住在乡卫生所。”
“都没听说过,你大嫂也不知道。你们准备哪天去看看,我们一起去一趟。”
“那就等你周末有时间。”
“好,就这个周末去。”
“大哥,这个啤酒喝起来还是很好喝。”蔡志福其实喝过,只是不常喝。
“是的,所以才拿的啤酒给你喝。”
弦叔发现他对自己的两个妹妹照顾不够,有点感叹。
弦叔特意没有安排在李老板的饭店请吴老师和同学们,因为同学们说还是找个大点的饭店,花的钱大家平掏,弦叔自然是没有意见。但想到吴老师不喜欢铺张浪费,也提议不要去太高档的酒店。
几个高中同学已经到了,就等吴老师了。
过了好一会,吴老师带着两个人才一起到。吴老师跟几个学生寒暄了几句,便介绍到。
“给你们介绍一下我这两个同学,现在都是校长。”
其实,一个小县城基本上都认识,只是关系不到位的,仅仅是认识罢了,不会熟悉到一起吃饭。弦城毕竟还很小,在县城工作的人,别说是有一官半职的,就是在单位有个工作的,都是关系套关系。
弦叔看到这个情况,顿时觉得今天吴老师肯定是有意安排的,想让他和两个校长熟悉一下。
整个吃饭过程,也都没有提过弦叔开印刷厂的事。主要是吴老师回忆一下过去的高中岁月,和他的两个同学喝得稍微多了点。吴老师又回忆了教在坐的几个学生们,大家不禁感叹,吴老师过几年就要退休了。
吃完饭,吴老师看到其他几个学生已经离开。这才特意让自己的两个同学留步,介绍了一下弦叔的印刷厂。
弦叔觉得吴老师今天的安排让他无地自容,他这个小事,还要老师替他操心,他感激老师啊。
弦城的老百姓大多是朴实的,没有什么大事,都是平平常常的琐事,但小事见真情。弦叔觉得自己再过三年就四十岁了,他今天看到老师,想起生病的父亲和日夜操劳的母亲,自己的两个妹妹和小弟,还有自己的三个孩子。他无比感慨,人活着其实很简单,但每一件事都是不简单,都是深情厚谊和亲情责任啊。
这个周末,李婶自然是在家里带孩子,弦叔就一个人坐车去了小妹家。他本想着买点东西,后来还是决定多带点钱,他知道现在的农村还不富裕,吃的比以前多了不少,但钱还是很缺。
小妹弦国丽和妹夫蔡志田听到门口的动静,赶紧出来迎接,她们还没有孩子。
不一会,大妹和妹夫也过来了。他们两家是相邻的两个村子,走路也就十分钟,两个妹夫是同姓本家的兄弟,只是隔了很多代。大妹夫带来了一些啤酒,他以为弦叔现在不喝别的酒了。
弦叔这才了解到二妹夫现在的伤势,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建筑工地的工头不肯支付医药费,这次看病花了不少钱。那个工头也是他本村的本家兄弟,他刚刚还去了村委会,村支书也是本村的本家的一个叔,他说正在协商,反正医药费多少会支付点。
“大哥,你要是当官,我们就不用怕他们了。”小妹年纪不大,说话直来直去。
“我要是当官,也不会青红皂白不分。”
“那是,那是。”二妹夫赶紧搭话。
“我如果是坏官,专门欺负别人,那你们也不能要求别人家的亲戚是好官,是不是这个道理。”
弦叔本来是不想多说,没必要跟他们讲这些道理。他想,和小妹她们的确很久没见过了,还是说说清楚吧。
“大哥,我的意思,不是说你去欺负别人。”
“那是我理解错了。”弦叔突然明白了小妹的意思。
“那是,那是。”二妹夫赶紧又搭话。
“我知道了,你的意思是我当官了,那些人就不敢欺负你们了。”弦叔心想,还是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是这个意思。”大妹这才接上话。
“说的有道理!但我现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师,我们做好自己,真要是有人欺负你们,你们也不要怕事。”弦叔觉得这样说,两个妹妹应该能理解。
“大哥说的是,我刚刚找了村支书,他说还在协商,但不知道会不会有结果,就怕工头赖账。”二妹夫说道。
“我认识你们的村支书,跟我是小学同学,只是我和他没怎么打交道,他也知道我们是亲戚关系。”
“他说一会过来告诉我协商的结果,你看等会要不要跟他说说。”二妹夫赶紧说道。
弦叔一听这话,顿时有了主意。
“一会等他来了,你就说是你前几天特意让人去县城告诉我的,让我来看看你的伤势。”
“有什么讲究吗?”
“听我的安排就行了。”
“大哥,我听你的。”二妹夫虽然不明白,还是点头。
小妹带着大姐去做饭菜,大妹夫继续问弦叔。
“大哥,要不要再去买瓶好酒,我就带了点啤酒。”
“就喝啤酒。不过看起来的确是有点少,你再去买点,方便吗?”
“方便,村里的小店就有卖的。”
“钱你拿着,现在去多买点。”
弦叔把带来的钱拿出二十元给大妹夫,又把剩余的六十元给了小妹夫。
弦叔走到小院坐下,看着外面的田园风光真是无限美,顿时有了更好的主意。他觉得今天既然来了,还是把事情处理好点,这样回去才能安心。
几个人刚吃不到十分钟,蔡支书果然风急火燎地到了。进门突然看到弦叔,心情立即紧张起来。
“老同学,你怎么在这里?”
“老同学好,现在应该叫你蔡支书了。我小妹和小妹夫托人让我过来,说是让我来看看他的伤势。”
“叔,我叫我弟去告诉我妻大哥的,他之前都不知道。”
蔡志田一听弦叔的话,自然是心领神会地补充一句。蔡支书不单是更紧张了,顿时有点疑惑。
“我来了一看,妹夫这伤势并不严重啊。”
弦叔看蔡支书的样子,也懒得搭理他,便说了这一句。他们几个顿时都有点莫名其妙了,蔡支书更是迷糊。
“老同学,你这是对我有意见吧。”
“我说的是实话,我看志田现在都能喝酒了。你看看,买了这么多酒,估计是想把我灌醉。”弦叔还笑着说。
“老同学,多少年没见了,你来乡下也不说一下,酒我还是能请得起你的。”蔡支书岔开话。
“谁请都一样。老同学,坐下来喝点吧。”
蔡支书看到弦叔不仅没有责怪自己,还笑眯眯地请自己喝酒,实在是搞不清楚情况,也只能坐下来陪喝。
“那我就陪你喝几杯,你这也是难得来一趟。”
“那可不行!我昨天还和咱们的老同学,你记得这个老同学吧,就是那个法院的刘副院长一起喝酒,说起了这件事。”弦叔可不管蔡支书的惶恐和尴尬了,继续说道:“他让我过来后,陪你喝点酒,说你喝酒特厉害。至于我妹夫这伤,让我来看严重不严重,最好你也出个证明,让我代写个状子交给他就行了。我估计他要判那个工头非法搞建筑,看来不单是赔钱那么简单了。”
弦叔这一通话说完,蔡支书顿时坐不住了。
他半天没有说话,他知道法院那个刘副院长跟弦叔关系好,毕竟他们后来又是高中同学,而他读到初中就没考上高中,多少年都没再见过。
大家都不说话。
“老同学,那你现在也看到了,这伤也不太严重,状子还是别写了。”蔡支书首先憋不住了。
“蔡支书,这可是国法,不可儿戏。”
弦叔知道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该收尾了。
“老同学,感谢你的提醒。我下午就让他们把钱赔给志田,按照志田实际医药费的两倍,多的算是营养费。”
“那怎么能行呢?”弦叔只是随口一说。
“老同学,帮帮忙!这样吧,再多加一倍算误工费。这个事如果搞到法院,我这支书算是当到头了。我敬你几杯,真要帮帮忙。”
蔡支书没听明白话,以为弦叔说赔的钱太少。弦叔也没有想到,他本来想说的意思是赔两倍有点多。一听到随口又多了一倍,也就装装糊涂了。
“这件事对你真的会有那么严重吗?”
“老同学,真的!拜托了。”蔡支书估计是收了工头的礼物,如果事情闹大了,他可不是当不了支书那么简单了。
“那好。我回头请刘副院长喝酒,跟他说是你让我不要写了,那我就不写了。”
“感谢了!我敬你一杯酒,我这就去找他们拿钱。”
“记得有时间去县城的时候,一定要找我,咱们一起感谢一下刘副院长啊。”
“老同学,他哪里还认得我啊。”
“好说,好说。到时候我请。”
蔡支书走后,大家这才明白。
“大哥,今天得喝多一点吧。”小妹最开心。
“这么多酒,也不能浪费了。喝吧。”
“大哥,我今天太感谢你了。”小妹夫站起来敬酒。
“都是一家人,喝酒吧。”
“好!我们都是一家人。”大妹也站起来敬酒。
“大哥,你可要长命百岁啊!”大妹夫这实在劲是过了头,弦叔才还不到四十岁呢。
弦叔今天也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白白地多买了不少酒,两个妹夫也不会放过他。他想想也很开心,那就难得喝多一次吧。
一直喝到很晚,弦叔难得喝醉了。大妹妹赶紧去叫小弟,开着新买的三轮车把弦叔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