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启容率军于傍黑来到鄱阳湖西侧的梅家洲安下营寨。立即派人去湖口与水师联系,又另派两支人马,一支沿湖向南,探査敌情。一支到二十里外巡视,遇到情况马上报告大营。
午夜,去湖口的来报告,他们也有风闻,清军攻打湖口,水师已作好迎敌准备。沿湖探查的回来报告,十几艘清军船只抛锚于都昌,离此百里之外,看不出有攻打湖口的迹象。林启容听后稍安。
直到四更时,林启容还无睡意,脑子里回想着近二个多月来所出现的一些事,李兴隆被俘,一人逃回,其余为国捐躯,阮荣对李兴隆的怀疑,似乎有些隐秘;老医官的外出,有人认为与李兴隆投敌相联系,是提醒还是另有所谋;不明身份的“料如神”,在九江出现,清军扬言进兵湖口,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有人要坚守九江,有人要调兵解湖口之围……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他虽然想得很多,脉络又感到若明若暗。但有一点他十分清楚,就是曾国藩除在军事上夺取九江外,同时,他还要采取攻心为上的离间计来达到军事上所不能达到目的。
林启容率军走后,李兴隆更加烦躁不安,大凡军事行动,都取出其不意,克敌制胜。谁都清楚,走漏消息就意味什么!而这次攻湖口,曾国藩为何有意放风,大张旗鼓,分明是疑兵嘛。
李兴隆深锁囚室,对着窗外大声叫喊,“放我出去!”他虽叫得口干舌燥,可无人理睬。吃过晚饭,他还叫喊不止。耿卫天有些恼火,冲出房子,怒斥道,“你咋呼啥?!”
李兴隆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近似哀求耿卫天,“好兄弟,快放我出去。我要见军帅,杨载福攻打湖口是假,夺取九江是真。”
耿卫天心目中的李兴隆,早已不复存在。他要求出去,怎能答应他!他受军帅之命,看好这个囚犯,叛徒,败类,不能有一点差错。按他的意见,一刀结果了他,免得麻烦。可军帅不许,还真有点想不通。眼下军帅去了湖口,因为他,自己也不能随军帅前往,不能助军帅一臂之力,万ー军帅有个差错怎么得了,他恨透了李兴隆:“你怎知打湖口是假,取九江是真,难道曾老妖给你商量了?想出去是不?没门!”
“糊涂,糊涂呀!军帅为何不明白呀!”李兴隆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用力捶击窗棂。
耿卫天见他神色失常,不禁怒目大吼:“你放老实点!”
阮荣大步走来。耿卫天像见到了救星,“阮师帅,你看他。”李兴隆像发了疯,边捶,边哭,边叫,哀屋撼宇。此时的阮荣却十分开心,他暗自庆幸自己棋高一着,要不然,非落个身败名裂不可。刚才李兴隆的话都被他听见了,别看这小子五大三粗,却很有心计,猛赛张飞,细如诸葛。如若不是先入为主,非栽到这小子手里不可。如今成了过河的卒子,只能进不能退。嘿嘿,別看你现在活蹦乱跳的,等我完成大任,再来收拾你!
这时,进来十多个手持刀枪的兵勇。
阮荣吩咐他们:“你们要严加看守。跑了他,小心你们的脑袋!”阮荣把他们安顿好。转向耿卫天:“卫天,跟我回帅府!”
耿卫天说:“军帅让我看守他,一步不得擅自离守。”
阮荣一指,“你看,这么多人看守,还能跑了不成,快跟我走!”
最后,阮荣硬是连推带拉地把耿卫天弄到了帅府。
(2)
夜幕下的帅府,寂静无声,无一丝亮光。秋风阵阵,霜寒袭人,风卷落叶,瑟瑟作响。平时异常热闹的帅府。今夜里显得冷冷清清。
耿卫天随着阮荣,机械地走进帅府,穿过几进院落,来到后院,打开紧锁的大厅。
阮荣率先推门入内,命耿卫天点亮灯。
耿卫天满脸不悦地立在一边,望着厅中央的阮荣,只见他转动着两只眼,搜寻着厅内每一个角落。最后凡是值得怀疑的地方,都走过去摸一摸,敲一敲,推一推,看一看。费了半天功夫,累得满头大汗,一无所获。当他直起身,抬起头喘息之时,似乎才发现厅内还有一个该帮忙,而未动的人。他抹把汗水,面带微笑地走过去。
耿卫天见他面带笑,觉得这种笑十分可怕,并且心中产生了恶感,从他贪婪的目光上也能看出一些他别有用心。
突然,那张笑脸变得十分难看,甚至有些狰狞,耿卫天身上顿时冒出了冷汗。
“快把《城防图》找出来!”简直是命令。阮荣见他不动,恶狠狠盯住地他。耿卫天也不示弱,一言不发地回敬他一眼。明明大帅不在,他找这图作甚。《城防图》是大帅交他严藏的。耿卫天陡然醒悟了:原来这是个伪君子!自己真是有脑无心,听信挑拨;不辨忠奸,冤枉好人了啊。此时此刻,他才感到对不起李师帅。他多么盼着李师帅,能立刻出现在面前。
“你拿不拿?!”阮荣逼近他,他大声响亮地回答:“不拿!”《城防图》是军事要密,它关系到九江百姓千家万户的安危,无论如何不能落入他人之手。一定要保护好《城防图》。
阮荣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怒不可遏:“快拿出来!”
耿卫天并不答言,倏地出拳,猛然打在他的小腹上,阮荣不由后退一步,脱掉身上的披风。“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说着出手,右拳凌空劈下,以“泰山压顶”之势,直取左肩。耿卫天见来势十分凶猛,为避其锐气,机警的向右一闪,身子就势一矮,看准对方,右手成五爪,直取阮荣心窝。阮荣见躲已来不及,不过他有办法化解。他不慌不忙出右手轻轻一挡,一招“四两拨千斤”化解了对方来招,紧接着出左掌,凌空杀下,正中耿卫天右肩。耿卫天右肩发麻,疼如斧劈。
阮荣经过南少林拳师应天星传授,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腿功、拳功尤为了得。阮荣步步紧逼,招招突变,脚力,腿功,劲掌,一招毒似一招,欲置耿卫天死地。经过十多个回合,耿卫天毕竟身单力薄,武艺还欠火侯,渐渐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耿卫天此时只有一个信念,保住《城防图》!他坚持着,拖延时间,等待人来。因此,他处处设防,不主动进攻。阮荣似乎看出了他的用心,更加勇猛快攻。
正在万分危机之时,忽有一个黑影,行如疾风,快如闪电,只几下便到了大厅房顶,脚勾殿檐,头朝下贴身墙上,透过窗户的小洞向内探望,但见阮荣故意卖个破绽,敞开门户,耿卫天不知是计,趋身向前。阮荣看得真切,两手由外向内,封住门户,等到耿卫天立身未稳,立时右腿腾空,正中耿卫天腹部。右脚刚落,转身飞左脚,直取脑门。耿卫天被打倒在地。
(3)
厅内的阮荣找图心切,不顾一切地四处翻找。这时,蒙面人身形一闪,从空中飘落在厅正中,吓坏了只顾寻找的阮荣。他忙拉开架式,做好应战准备。
蒙面人不慌不忙地拉开面罩,原来是“料如神”。阮荣一阵惊奇。接着见他又取下假发假须,阮荣睁大了双眼,一眨不眨,面前站立的,正是自己的师傅,江南的“混世魔王”应天星。应天星老家山东,嘉庆年间,发生了蝗灾,父亲携妻带女逃离家园,一路南下,到了福建长乐。当时他年仅七岁。不久父亲病故。靠母养活。到十一二岁时,其母又因病过世。应天星成了孤儿,整天东游西逛,好吃懒做。后来竟遇见一位老人,送他出家,学到了一身武功。
在一个雨夜,他不辞而别,悄悄下了山,浪迹江湖。辗转千里,来到了广西桂平。时在道光末年,虽说靠卖艺挣些钱糊口,其实也是饥一顿,饱一顿,吃了上顿不知下顿是什么。这年的秋末,夜宿山林,不料被响尾蛇咬伤,巧遇阮荣,被救回家,请人医好伤,便收阮荣为徒。
应天星从此便住了下来,在村中收了几个徒弟,他看中的也就是阮荣,别看平时不多言语,一旦习起武来,灵劲很大。
一晃几年过去,阮荣的武艺也学得差不多了。恰好洪秀全创办上帝会,他就随韦昌辉拜见天王,参加了上帝会,不久便在金田起义,拉起了反清大旗。阮荣劝应天星也参加,可他有自己的想法。端人碗,受人管,走江串海,图个自在。因此,金田起义不久,他就离开了广西桂平,沿途卖艺北上。
沧桑变换,人事无常,阮荣不想竟在这九江城里遇见了师傅,惊喜参半。近前欲言,被师傅用手势制止,两人会心地对视一眼,啊!都为的是一码事啊,便分头寻找。
两人在厅内翻得混乱不堪,结果一无所获,失望地四目相视。
应天星不敢久留,小声说:“现在城内空虚,我回去搬救兵,你在内接应。”
“师傅,你……”阮荣想问明师傅的来路。
“时间紧迫,后会有期。”应天星说着带上假发假须罩上蒙面布,跨出大厅,身形一起便上了殿顶,转眼间消失在夜幕中。
应天星走后,阮荣仍不甘心,重新细细查找。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城防图》的壁画上,感到右下角有些异常,心中一喜。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跨于壁画下。轻轻敲击,墙内发出沉闷的声音,忙用手掌压到此处,用力推了推,有些松动,他加大推力,壁画上渐渐显露出缝隙,随着掌力,现出一个暗洞,他欣喜若狂,从里面取出一卷东西,打开包装一看,正是梦寐以求的《城防图》,不禁狂喜。《城防图》上标明了九江兵力布防,明河暗沟,机密设施等军事机密。别看他是师帅,对九江城防只知一二。林启容有令,各师设防要严加保密,外师将卒不得偷看、私问,相互传漏。他早有心到此处看看,万一过早暴露身份,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为此,他曾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一想到在曾大帅面前夸过的海口,保证取回《城防图》,双手献九江,心中就有些发凉。时过三月,期限已到,眼看难以交差。他望着手中的《城防图》,心花怒放。它正是自己平步青云的见面礼。真想仰天大笑,但眼下还不是大笑的时候。
阮荣将《城防图》揣入怀中,走出大厅。夜风袭人。阮荣小心走着,不时回头左顾右盼,连树叶发出的响声,也心惊肉跳,出了帅府,不觉内衣汗透。他回头看看身后的帅府,执戈的武士伫立门旁如死了一般。他暗自发笑。笑自己太多心了。
(4)
三更时分,阮荣来到囚禁李兴隆的地方,只见火把将整个院落照得如同白昼,忠于职守的卫兵,游动不定。看到这种场面,心中得意之至。
阮荣隔门对内大声说,“李兴隆,我阮某恭喜你了。”
阮荣得意地等候回话,却不见动静,不免心生疑窦。隔窗向里一看,黑乎乎的,什么也不见瞧不见,顿感不妙。忙令卫兵打开房锁,夺过火把跨进房内。
火把照耀下的四室,空无一人,李兴隆跑了,登时气得七窍生烟,真想杀了几个看守,方可解心头之恨。刚想发作,理智使他把火压下去。眼下找人要紧,跑了李兴隆对大局不利。等到曾大帅进驻九江,这些酒囊饭袋,还不是随己所欲。他狠狠瞪了一眼吓得面如土色的看守。权且先留你们一条狗命,到时阮爷爷再找你们算账。
他发现靠窗户的正上方房顶,开了一个小洞,情知李兴隆逃跑。他顾不得许多断然大步跨出。
阮荣催马来到城南门大大声质问守门军:“有人出城吗?”
“李师帅刚出城。”一门军回答。
“快打开城门!”
门军不敢怠慢,忙打开城门。
阮荣的坐骑在原地转个圈,不待城门大开,便照马屁股上猛抽一鞭,跃马冲出城门。他边追边想,李兴隆出城,必定去湖口,劝说林启容回师九江。这样一来,给曾大帅夺取九江带来了困难。绝不能让李兴隆活着见林启容。
李兴隆逃出囚室,第一个想法,就是见到军帅。便偷了自己的坐骑,叫开城门,向湖口方向疾驶而去。由于颠簸,受伤的脖子隐隐作痛,大约跑出三十多里,猛然听到后面有追赶的马蹄声,心中不免有些紧张,他伏下身子,两腿夹紧马肚,执经缰催马。只觉得两耳生风,道旁的景物被飞快地甩到后面。
前面的李兴隆已知后面追赶的是谁。两骑人马的距离在一点一点的缩短,愈来愈近。
阮荣见已追上,从身上摸出飞镖,照前面李兴隆打去。
前面的李兴隆感受到脑后风来,知有人暗算。说时迟,那时快,手在空中一伸,两指早将飞镖夹住,就势回手向后打去。
后面的阮荣确实没料到这一手,眼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照面门飞来。身子不由一歪,飞镖擦左肩而过,穿破衣服,划伤皮肤。
眨眼间,两匹快骑已并行奔驰。
阮荣看准时机挥剑劈下,李兴隆早有防备,从马上飞身跳起,躲过凌空斜杀的剑。他一个空翻,看准对手,下落时一脚将其踢下马,阮荣手中的剑也不由脱手。
李兴隆落地后,飞脚照地上的阮荣去踢。阮荣怀中《城防图》被打掉。
李兴隆一见大惊,疾身去抢。阮荣飞身站在《城防图》上,同时飞起一脚将扑来的李兴隆踢开,一掌扫向对方耳门。
李兴隆眼前一照,平身后倒,阮荣不待他起身,压在李兴隆身上,一阵毒打,直至没了声息。
阮荣拾起《城防图》,步子蹒跚地走到马前,勉强爬上马背。
李兴隆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他的坐骑走到身边,用嘴不断地拱他身子。
再说牛壮找遍城内,不见阮荣,心急火燎地来到押李兴隆的四合院。院内冷冷清清,空无一人,四房门大开。他预感到不妙。
“卫天!卫天——”大声呼唤,没有回答,他一头扎进房内,查无人踪,大骂道:“都是死人么?!咋让这个败类跑了!”
牛壮又气极败坏地来到帅府,只见大厅内一片狼藉,难以入目。又一眼看见耿卫天僵死在殿中,不由切齿痛心,奔至尸旁伏身痛哭。“我的好兄弟,是谁害了你?!好兄弟,告诉哥哥,我替你报仇!”
牛壮哭了一会,猛然起身,注目着眼前这凄惨的情景,一股热血直冲脑际。他抹去眼泪,奔到厅外,大声叫,“阮师帅!”
此时的阮荣,正快马加鞭奔驰在去南昌的路途上。
(5)
夜幕即将隐去,晨风吹皱了平静的湖面,一道一道的漪澜在风中荡漾。
林启容一夜未合眼,独自踏着晨露走到湖边。晨光熹微,晓星残月,湖静无声,西风吹衣。远处的山峦灰蒙蒙一片,仅见一个轮廓,远处的湖面上战船的灯光尚阑珊明灭。
突然,一阵吵嚷声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满身伤痕的李兴隆,由巡逻兵押到。
“军帅,李兴隆打探军情,被我们抓住。”
林启容心中咯噔一下,他怎么来了?难道出什么事?不容他细想,李兴隆已挣脱士兵的手趋步向前大声道:“军帅,兴隆生是天国人,死是天国鬼,不能凭空受诬陷,军帅明察!”
林启容利剑般的目光射向他,他并不示弱,也虎目相视,四目相对,林启容再三思量:阮、李两人都有疑点,究竟谁是谁非,还须进一步查明,绝不能放过吃里扒外之徒。李兴隆又急不可耐地发话:“阮荣现已携《城防图》逃走,请军帅速回九江。这是他们用的调虎离山之计,声东击西。”
林启容悚然震惊,还未及答话,徐山忽又跑来,对林启容一阵耳语,林启容脸色陡变,将手一挥:“走!”
林启容回到帅营,空即回师,众人不解,又不敢动问,知军情有变。
日色方午,林启容已率部赶回九江,在帅府门前,众人离鞍下马。被捆绑的李兴隆由亲随扶下马。
牛壮奔出大门,迎上林启容,带着悲腔说:“军帅,卫天他……”他哽咽地说不下去。
林启容一听,丢开马缰率先进入大门。他们一行来到大厅前。牛壮引林启容进内,李兴隆被押在大厅外。
大厅内经过整理,东西放置有序,耿卫天的尸体移到一边,由战旗盖身。
林启容快步至耿卫天的尸体旁,揭开战旗只见跟随他多年的亲兵死未瞑目,张开的嘴巴好像向他诉说什么,心中顿感悲痛。他解开耿卫天的上衣,胸前露出一个红印。
牛壮惊叫一声。“铁砂掌!是他?”他五指聚拢奔至厅外面对岿然不动的李兴隆,咬牙切齿地逼进他。
李兴隆轻蔑地看他一眼,故意挺起胸。
“你这个披着人皮的狼!”牛壮扬起拳头对准他的太阳穴猛击过去。半空中被一只手抓住。牛壮见是军帅,十分不满地盯住他:“你?!”
林启容放开他的手,无声地解开李兴隆身上的绳子。
牛壮和众人大惑不解,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注视军帅。
“李师帅,委屈你了。”
李兴隆心头一热。眼睛里转着泪花。嘴唇动了动,把想说的话又咽回肚中。
牛壮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跑回厅内,又解开耿卫天的衣抽,但见“铁砂掌”仅有四指印。他这才明白,阮荣在一次战斗中,被削掉了一指。以前只知他和李兴隆二人都有“铁砂掌”的绝技,打到胸部,内脏俱裂。凡是中了“铁砂掌”的,无一生还,这四指印分明是阮荣下的毒手。此时的牛壮,万分悔恨走至厅外、望着四目相顾的军帅、师帅,内疚地说:“我冤枉李师帅了啊!”
这时,负责巡探的许山疾步进来:“禀军帅,曾老妖的人马已到了风岭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