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是个家,其实就一个架空层,别人出租的架空层。《说文》说:家,居也,人的住所。架空层住着草帽,应该是人的住所,约有十七八个平米,头顶十字横梁和预制板,脚踩着水泥找平地面,宽倒是有点宽敞,层高却不足两米,姚明肯定进不来,他也不会进来。
草帽把胡蝶让进门,反身去车上搬口袋,胡蝶就站在门里发愣:山上的家太宽敞了,五掌坪数曹茂家房子大,大三间的小三间,还有偏厦附属房,打滚的地方都有;城里的“家”太逼仄,宽窄就不说,还有门没窗。不过,话说回来,架空层实用,租费便宜不说,摩托车进出方便,一轰油门可以上床。况且设施也不赖,阴阳角嵌有日光灯,墙旮旯砌有厕所,装有电热水器,安有瓷洗脸盆,砌有预制台板,长约一米多,宽至少三十,贴着拼搭的瓷砖,还是美缝处理。台板上方的墙壁,嵌着一个方形橱窗,一分三格,下格放着瓶瓶罐罐,中格置放杯子碗盏,顶格只搁一花钵,陶瓷花钵,很小巧,有花纹,显档次,栽的什么东西?既不是花,也不是刺,看起来肉肉的,紫红色镶边,肉瓣却是蝴蝶状,看起来倒也顺眼。
草帽放下口袋,见胡蝶打量花钵,就端下来让她看。说:肉头,捡回来的,钱老板儿搬电梯房,这肉头不要了,我看着顺眼,就捡回来了。
草帽很得意,管它叫“肉头”,好似捡到宝,宝物很值钱。杯子存有水,顺手浇上去;宝物也得意,叶片颤了颤。
胡蝶仔细观赏“肉头”,拿手摸摸叶片,手感很好,看着顺眼,又不占地方,心里挺乐意。嘴里却说,好是好,可再好不在自己的房子里哩。说罢,转身一屁股塌在床边。
床也是草帽“捡”来的。
床,睡觉专用,没有平仄,即或贵点,草帽也买得起,关键是租房子住,买张好床划不来。好床要摆在新房子里,还要是自己的新房子,睡在床上才会做好梦。
在城里买房子这件事,草帽和胡蝶商量过好多次,换上急性子人早住上了。
如今时兴农村融和城市,城市接纳农村人口,人往高处走,水向低处流,“高处”不就是城里么?流动乃大势所趋,高山流低山,低山进村落,村落进集镇,集镇进县城,县城去市里,市里去省城,省城去京都,京都去国外,国外想去星球……但凡攒了几个钱,比如种脐橙的、磨魔芋豆腐的、教书行医的、经商发财的、打工挣钱的,即或倾尽家财,也要在城里买房住,老家房子还舍不得丢。所以说,草帽也得随大流,早就想买套新房,在城里混了这多年,贴瓷砖贴了好多房,看着别人搬新房子,至今没给自己弄个窝,觉得有些对不起胡蝶。
怎么就对不起胡蝶呢?应该不是钱的问题。草帽这些年贴瓷砖挣了钱,买一两套房还是拿得出来,又不是在北京上海买房,但每张钱都浸满了汗水,钱一多真还就舍不得花,就和打牌一样,攒钱也有瘾哩。攒了一万想十万,攒齐十万想百万,心就像漏勺舀水——老装不满,攒钱的瘾越来越大,比那个瘾还要大。哪个瘾?胡蝶哪个瘾呗!刚结婚那几年,一有空就想要胡蝶,恨不得把她吃哒。胡蝶就有些厌倦了,说草帽你啷个喂不饱呀?你干脆把我含在嘴里。又说,你心思要放在做事上,做事不想×,想×无力气哩。草帽细想有道理,做事时就不想,做完事拼命想,想得都忍不住,忍不住也要忍,忍着快些挣钱,新房等着他下手哩。
其实,没下手主要是他犹豫不决,心想五掌坪大三间的小三间,论起来在五掌坪堪称首富。迎娶胡蝶那年,草帽拿出全部积蓄,彻底改造老屋,换上枣红机制瓦,配上圆弧脊瓦,屋檐装了雨水槽,水管拐弯靠墙入地;里外粉刷一新,外墙是砂壁状涂料,内墙刷的是乳胶漆;楼上楼下吊顶,还不是一般的“顶”,别人吊的长条条PVC板,曹家用的钢架方块铝扣板,防火、洁净、平整、大气;窗户换成铝合金推拉窗,里层玻璃外层纱窗,窗纱是防蚊、防虫、防老鼠的钢纱;地面贴的清一色地砖,还是国内一流品牌,楼上楼下砌了卫生间,屋顶安装太阳能热水器,又加装一台美的电热水器,天晴下雨都可以洗澡,条件比城里不得差,五掌坪找不出第二家。还有,党的政策惠民,公路串村入户,山涧清泉进屋,退耕还林补钱,种田收成还有补贴,说方便肯定方便,说舒适绝对舒适。按城里人说法,住的乡间别墅,吃的绿色蔬菜,过的神仙生活。既然如此,恁么多房子住不完,还花钱去城里买房?值不值得呢?好,只当是扶贫户,只当是没房住,就在城里去买,可买套电梯房吧,都是毛坯房,售价还老贵,花一笔钱买下,装修还要一笔钱,而且装修没平仄。大脑壳买房花了六十万,装修花了三十万,他媳妇子还说没档次。既如此,就不买电梯房,买套小区老房子吧,移民迁建时的房子,建筑质量没话说,你放心砸墙打洞,承重墙砸了都不垮,但也得好几十万,还有过户等麻烦事。况且,那房子原本是单位建的,移民迁建还建嘛,住着一个单位的人,知根知底两下无猜,你冷不丁去插一脚,不伦不类不自在,见了别人老觉得下色。
还有一个因素,钱没在他手上,结婚前挣的钱都花在老家房子上,结婚后挣的钱全都打在胡蝶的卡上,胡蝶又十万十万地存在邮政银行里,帮她的侄姑娘抵存款任务,还买了好几笔分红保险,保期都是十年二十年,买单时说分红如何如何,分红时就没听到动静了,要取出来纯粹是洞里拔蛇。存钱这件事,草帽不敢多嘴,胡蝶就这一个亲侄姑娘,也来自巴东大面山。据说一个偶然机会,迷上了那个拍风光的摄影师,包括摄影师扛的那个“大炮筒”。爱情往往会扼杀智商,她经不住对方忽悠,跟着摄影师就走,来到了这座城市,后经人介绍去邮政银行上班。别看那单位表面光鲜,门上牌子带着国字号,总部还是“五百强”,说白了外强中干,除开领导和高管,正式工没有几个,大多都是劳务工,只讲任务不谈薪水,想辞职悉听尊便,与单位没有人事关系,要扯皮你找劳务公司去扯。
既然如此,新房子就在嘴上挂着,钱让邮政银行帮忙保管,钱当然还是自己的钱,却是墙上画的芝麻饼子,想捡几颗芝麻吃都不行;不用说,房子也是人家的房子,这座城市的风景线,你只管站在远处欣赏,只要不砸门没人干涉你。既然如此,何必去操这份心呢?反正自己一个人,早出晚归,披星戴月,贴不完的瓷砖,落屋无非就是睡觉,睡那哈不是睡呢?对他而言,躺坝头公园椅子上、垫张纸壳子睡地上、打颗钉子挂墙上都行,住这架空层堪称奢侈。
如果与过往相比,架空层的确是奢侈。就说搬迁前的归州城吧,街巷逼仄,房屋密集,就像筷笼里插筷子,一家人住一间房很正常,且少不了阴暗潮湿,天热时铺床席子睡地上,男人扛块板板到处找荫凉,比如泼水散热后的石板街、吹过堂风的城门洞、城墙顶上的露天台等,那都是争着睡的好地方。如果与这些过往相比,这架空层绝对是天堂。再说,如今新城条件变好,人人居有其所,且是崭新的楼房,常规的一层架空,一楼成了二楼,架空层专门用来放寿木和杂物,也有住户拿来对外出租,因为自己住不好意思,怕隔壁邻居说闲话,你楼上房子空着下儿吗?只有腿脚不便的老人,本身老手老脚的,楼房又没有电梯,下楼难上楼更难,别人要说就让他说,执意住在架空层里,不图面子就图方便。
草帽租住架空层,有经济上的考虑,也有图方便的因素。何况这架空层朝向好,内部装修也说得过去,产权虽归属房东,但使用权归草帽,用品用具尽管买,你买辆坦克都行。因此,草帽买了电视挂在墙上,三十二寸液晶电视,长虹的牌子,躺在床上可以看电视,他喜欢看中国女排比赛,尤其喜欢朱婷跳起来扣球……电视下面有张电脑桌,房东原有的旧家什,放键盘的抽板坏掉了,桌上搁一块裁切过的地面砖,砖面花纹山水连绵,边角打磨光滑圆润,桌上摆放着水杯、充电器、纸巾等。桌下塞着一个四方凳,是一个真皮方凳,旁边有台新台扇,董明珠的格力。
桌边靠右置着床,被褥枕头摆放整齐,床头板颇显洋气,乳白色真皮软包,国内驰名品牌,配上那只真皮方凳,显得有格调有档次,真要去买怕要些银子,这是草帽贴瓷砖的东家——钱老板儿送的。
钱老板儿当然姓钱,在单位是个科长,据说是“官二代”,和大脑壳一样,身材健硕,挺着个大肚子,像个有钱老板儿,也都喊他“钱老板儿”,钱好像挣得比较容易,又是两口子挣钱,供一个娃娃儿念书,平常大手大脚惯了,花钱很有点儿脬,也有资格脬。
百家姓不缺第二姓,钱老板儿因此有钱,据说姓钱的人都有钱,有钱的人肚子都大。有钱干嘛?又不下儿,就赶时髦换了电梯房,点名要大脑壳装修,指定草帽贴瓷砖,说曹师傅手艺好、人作活(能干),他贴的瓷砖,点对点,线对线,缝对缝,横看直看都舒服。听大脑壳一学说,草帽受宠若惊,心想钱老板儿识货哩,如今城里识货的人不多,电信诈骗特喜欢找他们。
钱老板儿上班、住家在同一个小区,新买的房就在小区隔壁,自打装修队伍进场,钱老板儿天天过来,挺着出怀的肚子,一手握住保温杯,一手拿着钢卷尺,不言自威,颐指气使。有钱老板儿现场监工,装修进度就比惯常快,还不是一般的快,新房子很快焕然一新,通风透气不到一月,新电器、新家具就陆续登场,除他媳妇子没变,什么都换成了新的,旧家具也就不要了,夸赞草帽贴砖居心,就把旧床送给草帽。旧床还是八成新,皮子刚做过保养,而且还有两个好看的床头柜。但钱老板儿善心普济,将两个床头柜送给莽子,说莽子又砸墙又背渣货,比贴瓷砖的额外辛苦,莽子听了差一点落泪。
钱老板儿不一定知晓,贴瓷砖既是技术活,也是个力气活,体力脑力一起用,这不是绣花,也不是画画,六十乘六十的地砖多重?还有规格更大的呢?能和砸墙背渣货比吗?要不莽子你来试试贴瓷砖?莽子一听背起渣货就走,赶紧过去搬走了床头柜,莽子只是长相“莽”,实际上心眼细得很,他深知夜长梦多的道理。
尽管如此,草帽仍很感激,贴瓷砖也格外居心,完事喊辆狗脑壳(三轮货车)跟着,连床带床垫还有梳妆凳一起搬回家,原来的板板床丢给了狗脑壳。那板板床是个水货,一翻身就咯吱作响,幸亏胡蝶待在五掌坪,不然别人天天听乡音。旧床换新床的那天晚上,感觉果然不一样,床垫软硬适度,而且弹性十足,躺在上面云里雾里睡不着,一翻身簌簌地响个不停……
草帽让胡蝶坐在床边歇息,自己弓着腰收拾口袋,又拿电水壶烧开水。一会儿水就烧开了,咕嘟嘟灌进开水瓶,先给胡蝶泡了杯茶,茶叶是五掌坪的云雾茶,也就是自家茶园的老毛叶,采摘、揉煸出自胡蝶之手,虽不算毛尖,却很有熬头,倒进杯子色泽嫩绿,喝到口里香气逼人。
胡蝶不端杯子不喝茶,潮红的脸巴儿更红了,一对杏眼圆溜溜瞪着草帽,看看草帽又看看门,看看门又看看草帽。须臾,娇声呻吟道:我没得法哩。听见这句话,草帽太懂了。说,我也没得法,遂奔过去关门。门是两扇半旧的钢化门,门上的花格装有窗纱,开关总要发出声响,咣当一声响过,草帽刚刚转身,胡蝶就扑过来了。
床垫簌簌响过一阵后,两人成了霜打的茄子。床边的手机亮了一下,草帽扭头看一眼手机,赶快起身穿衣服,嘴里咕哝道:呿,钱老板儿催我哩,他姨妹子的新房,今天开始贴墙砖。说罢三两下穿好衣服,又套上那件迷彩风衣,安全帽扣在脑壳上,手机揣进裤袋里,端起杯子喝一口热茶,有点不舍地对胡蝶说,你“没得法”耽搁人哩,钱老板儿催工像催命,大脑壳晓得了又要发脾气。他只晓得对钱老板儿骚脬,拍着胸脯打二十四个保票,报告领导,你听我说啊,满打满算三天,顶多三天半,地砖、墙砖全部贴完。一定、一定!狗日的骚脬,问都不问我一哈,厨房管线你预埋了吗?地暖管道你铺好了吗?砖沙水泥你到位了吗?红口白牙一张嘴,只顾自己嘴里痛快,反正也不要他动手,还三天半,两个三天半都贴不完,啷个不说一天贴完呀?面子里子他都玩了。胡蝶,那我走了啊,你就待在屋里等我,今天不要你弄饭,没事你玩玩手机,想看电视剧也行,遥控器搁在床头,中午我俩去下馆子,庙嘴有家农家乐,包谷面饭懒豆腐,有鸡有肉有蒸菜,你是吃肉还是吃鸡?说罢做个鬼脸,满脸都是坏笑,都是跟大脑壳学的。大脑壳一见女人,就是那句“你听我说啊”,挤眉弄眼嘘口哨,满脸都是坏笑。胡蝶听罢浅浅一笑,她看得懂也听得懂,穿戴齐整半躺在床上,撇撇嘴没有出声,眼睛里写满答案。
草帽走到门外骑车,电启动却打不着,发出咔咔声响,像那年迈的老头,一口痰卡在喉咙里,捶着胸都咳不出来。
狗日的破车!他骂摩托车,其实骂的大脑壳,都是大脑壳害的人。
那年跟着大脑壳进城,干了三个月没结工钱,就糊了自己一张嘴,一说到工钱大脑壳就说,你听我说哈,还没结到账哩,又说身上的钱都垫支买了材料,后来索性不提工钱两个字,把那辆跛脑壳摩托车推给草帽,嘴里没说其实是抵作工钱,过两天他自己却换了辆太子车,当他看见草帽满脸狐疑时,不再说你听我说啊,改说这是工作需要,资金的确是紧张,但没有别的办法。草帽知道,他说的工作需要,就是和别人裹经,也就是跑项目、签合同、验收结账,还有陪对方吃喝玩乐,工作内容倒是挺多的,不骑太子车对不起客户,还要一身时髦的行头,为了维护施工方形象,不然客户信不过你,如此资金能不紧张?
大脑壳是五掌坪的人,应该说是五掌坪的名人,他脑壳大胆子也大,言谈举止财大气粗,身无分文敢称腰缠万贯,从未谋面敢说是耿兄弟,特别胜任包工头儿,“包工头儿”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也为了当好包工头儿,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心宽如天胸阔似海,脑壳打得下三刀纸,永远在赚钱路上,跑来跑去,两条胯胯儿没歇过闪。由此可见,他也的确需要换车,再说又是他自己掏钱,草帽即或敢怒也不敢言,只好认下了跛脑壳旧车。可是,他会骑这跛脑壳车吗?他说他小时候骑过水牛,好在两条胯胯儿可以叉在地上当刹车,就生宰着摩托车上路,就像骑的一头桀骜不驯的牯牛,一耸一耸,歪歪扭扭,摇摇摆摆,不知道摔过好多跤,最后勉勉强强上路了。可骑了不到一个月惹事了,走至气象局十字路口,撞上一个过路的女人,其实也算不上“撞”,只是撞的部位尴尬,直接撞到女人胯下,虽无伤害但侮辱性强。那女人抓住车把不放,说草帽就是个流氓,有往胯下开车的吗?草帽分辨说这怪我吗?我往左摆你也往左,我往右转你也往右,存心要骑在我车子头上哩。你一言我一语,两个人就在马路上斗嘴,十字路口的交通就乱了。一会儿,警车闪着灯开来了,交警呵斥是谁阻碍交通?女人一听赶紧溜了,带着碰瓷的嫌疑。交警就拦住草帽询问,一查草帽居然是无证驾驶,当即扣车又扣人。草帽本来有些感冒,站在街边冷风一吹,鼻涕裹着眼泪一起流,模样显得好可怜,加上他把自己说得一塌糊涂,什么辛辛苦苦帮城里做事,至今没结到一分钱的工钱,问急了把这跛脑壳车抵给他,现在连吃饭都成了问题……警察听着听着起了同情心,同意让他先去学习交规,尔后又帮他补办E驾照,让他骑回了暂扣的摩托车。交通规则学习了,准驾本本儿到手了,可摩托车还是跛脑壳,没法子只能将就着骑,可骑着骑着毛病多起来,电启动有时候就是个摆设,修车的师傅看了懒得动手,动嘴说原因就是跑少了,要不然换个新电瓶。修车师傅说得对,草帽只是早晚代步,实在是跑得不多,但花钱换电瓶不值当,就一直将就懒得维修,更不用说换新车,贴瓷砖的伙计画眉画眼,在不着一辆铮亮的车。
可大脑壳不这么看,他骨子里喜新厌旧,看见这车就拿脚踢,喊收渣货的推起走,又叫莽子掀坎下算哒,好像这车与他有仇。这还不算,回头指着草帽鼻尖说,你听我说啊,你这个土老帽,抠屁眼儿嗦指头的伙计,你挣的钱那哈去哒?是不是都送给“洗脚城”哒?跟我搞工程这多年,崭板子钞票一数一沓,还骑一辆跛脑壳摩托车,我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五掌坪的脸也让你丢尽了!曹家祖宗的脸更让你丢尽了!
草帽嘻嘻地笑,双手拍着屁股笑,一脸的满不在乎,钞票的确挣到了,也的确“一数一沓”,但我没给你大脑壳丢脸啊?再说你又不姓曹,也不算五掌坪的人,丢不丢曹家祖宗的脸有你呵欠关系?
说是说,笑是笑,草帽心里也明白,跟着大脑壳搞工程,自己的确挣到了钱,但挣的钱都打给了胡蝶,数额说出来有人就不想当干部了。此外,庙嘴小巷子他去过,洗脚城他也去过,不过是去贴瓷砖,开业后不知究竟,名声好不好与他没关系。大脑壳倒是隔三差五去,定是冲那名声去的,还经常请客户去分享。有一次羊角疯发了,让手下都去潇洒,说是项目奖励。莽子欢天喜地去了,回来时满面红光,抡起锤子玩命砸墙,说这回死也值得了,一边说一边吞口水,喉咙里咕咚作响,还问草帽欠(想)不欠?
草帽答不欠,说的是假话,他只欠胡蝶,欠别人犯法,硬是欠狠了,骑夜车回去,打早工回城,跛脑壳车没说啥,他觉得身子有点虚,中午就去庙嘴农家乐点个柴火鸡,喝一小瓶十块钱的劲酒补补。一补心里就踏实了,说话也格外硬气,力气又回到了身上。
因此,他当即回大脑壳的嘴:我丢了你什么脸?我进城做工挣钱,媳妇子勤俭持家,五掌坪有几个我这样的?再说,骑个跛脑壳车就丢脸吗?骑个崭板子就不丢脸?没听说过,丢就丢吧,反正蛮多男人不要脸,跛脑壳就让它跛脑壳,换新车还不是两个滚滚儿?又不像你当经理的讲排场,再热也要套件西装,脖颈汗流还扎领带,太子车拿不出手,硬是要整个本田,还要什么自动波,我就一贴瓷砖的伙计哩。说罢一轰油门骑走了,一骑就过去了这多年,有毛病也懒得修,停摆了也懒得换,只要两个滚滚儿还能滚。
想到这里,草帽就骂句脏话,改用脚启动,咵咵地踏,踏几脚又电启动,捣鼓好一阵子,轰的一声打着了,一挂档呼的一下跑了,一转眼跑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