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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瑞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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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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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区民警手记》连载

第二章 凭拗劲儿化矛盾

全所共划分了六个片区,只有五个社区民警,我们五个人不但要做好社区的各项工作,还要承担全部的值班接处警任务和查破案件工作,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了。

到派出所工作不久后,我发现单位的一个规定有点不合理。规定是这样的:一般的矛盾纠纷案件,发生在谁的片区,就由谁来处理。相对于我来,这似乎有失公允啊,我一个新来的,还什么都没有弄明白呢,就接手了两个片区,要处理两个片区的事务,我的工作量等于别人的两倍啊。

带着自己的疑惑,我找到了所长。所长听后,很为难地说,是啊,我也觉得不太合理,但是咱们现在现状就是这样,只要五个社区民警,实在是调剂不开了,要不这样,你先坚持一下,等下次再分来新民警的时候,我就把你的片区分出去一个。听着所长的话,我没有驳倒的理由,只好硬着头皮干。

不管它有多么的不合理,该干的工作还是要干的,老百姓的事情是不能耽误的。

没有处理过矛盾纠纷的人,是不会理解这个工作的难度的。实际操作起来,我才知道,这个工作不仅费时费力,而且有可能两头不落好。尤其对于我这样一个转岗而来的新人来说,没有一丁点儿的经验可循,一切要从头学起,一切从零开始,更是难上加难。

再难,工作也得做!在化解矛盾纠纷中,上门碰钉子,无功而返,是常有的事儿。只有反反复复做工作,一次次磨炼着我的意志,一次次挑战着我的耐心。有时候,遇到那些蛮不讲理的人,忍不住的时候,我心里真想牙一咬、脚一跺,骂上一句:他妈的。

人就是这样,有时候明明恨得牙痒痒,但是还得强压住自己心中的不满,一趟趟去做工作,直到跑断腿、磨破嘴,终于云开日出,婆媳和睦,邻里和谐,心里才长长舒一口气,感觉心头那块大石头总算搬开了。

作为执法者来说,对于矛盾纠纷,如果一切依照法律执行,该拘留的拘留,该罚款的罚款,处理起来其实很简单。但,对于我们社区民警来说,工作不能这样做的。社区民警是一切以家庭和睦为上,一切以邻里和谐为主,一切以平安建设为最高准则。

怎么把工作做实做细做好呢?只有把法律融于亲情之中,把亲情揉进法律里面去。既讲理,又讲法,还得讲请,使三者有机地统一起来,毕竟,家是讲亲情的地方。

那一天,我又成功化解了一起压在手头多日的纠纷,心中的惬意极了,真是舒服透了。打开手机,播放那段自己喜欢的轻音乐,沏上一杯沁人心脾的茉莉花茶,端起茶杯,吹开水面洁白的花瓣,缓缓喝下,一股香气溢满胸腔,感觉神仙的日子也不过如此而已。

欢乐总是短暂的,我刚喝了两口茶,张叔急匆匆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他说,小宋,快、快去我家看看,儿子和儿媳刚还好好说着话,一言不合就变脸,吵闹起来。放下茶杯,飞奔而去。

一进门,发现是小两口在拌嘴,既然来了,那就处理吧。把小两口叫到跟前,讲事实,摆道理。微笑着对女方劝解,怒沉着脸儿对小伙子呵斥,家务事本身就不是个讲道理的地方,一通和稀泥,一阵搅浑水,哭啼的女方抹干了泪珠,谩骂的小伙子闭上了嘴。

情绪稳住了,火气也消了。起身告别时,我不放心地对小伙子叮咛着:不准再犯浑啊,不许胡闹。那股不放心的劲儿,一步一嘱咐,三步一回头,外人看起来像是难分难舍,其实我是担心自己离开后,他们再次发生争执。

回到办公室,端起茶杯,茉莉花瓣依旧飘在水面,香气已不再。

暮春的清早,踏着兰州的第一缕晨曦走进单位,迎面而来的是同事间甜美的笑脸。阳光,微笑,是一天中最好的礼物。加满油,鼓足劲,把自己的热情付诸于工作,付出了总是会有收获的。

提起拖把,把地板认真地拖一遍,推开窗户,远处那条穿城而过的黄河,滚滚东去,奔流不息。美丽的黄河风情线上,花红柳绿,蝴蝶纷飞,一簇簇柳絮如同冬天的雪花,随着微风飘来飘去。花丛中,情侣们在头抵着头在窃窃私语。栈道上,孩子们在开心地玩着、闹着。小游园内,自乐班的老人们一曲秦腔吼上了九霄云外。

接待完来派出所办事的群众后,已是上午十点。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真是个好日子,骑上我的“二八大杠”,去自己的片区,那里许多的工作在等着我呢。要走访辖区企业,要登记暂住人口信息,还要到社区里转转,和大妈们聊聊,掌握一下是否有可疑人员。

工作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我这个社区民警不是一个人在工作,而是一个“团队”在工作。我的身后有片区的大爷大妈,有社区和村委会的工作人员,还有企业的负责人,组成了一个庞大的“团队”。最为热心当属片区的大爷大妈,他们在遛弯儿的时候,常常帮我留心辖区的情况,哪里有陌生人在转,哪个地方出现了异常,就连谁家的孩子突然变得鬼鬼祟祟,大爷大妈也告诉我。

我骑着车子出了派出所大门,一路往东而去,沿着齿轮厂旧厂区东侧围墙前行,路过河湾村的果园时,从果园深处传来的一阵吵闹声吸引力我的注意力。

我顺着田间的小路,走进果园,找到了正在吵架的两个人。一位是河湾村六十多岁的陈万弯,另一位是同村三十多岁的李秀英。地头上扔着三个书包。

两人看见我来,他们停止了吵架。我说,都是一个村的,有什么事情好好商量,何必吵架呢?快嘴的李秀英说,宋警官,你来的正好,我正打算报警呢。这个老东西,真不是个人。陈万弯生气地骂道,你才不是人呢。

我忙制止李秀英,说,有事说事,不能出口伤人啊,怎么说,陈万弯也是你叔叔辈的人,你怎么张口就骂呢?李秀英一脸不服气地说,他为老不尊,老的没有老的样子。我生气地说,我一直在好言相劝,你却在咄咄逼人,你做的就对吗?

李秀英停顿了一下,说,对不起,我为了孩子,有点冲动了,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早上我一起床就去出车了,平时都是东东一个人上学的,我正在跑车的时候,忽然接到班主任的电话,说我家东东没有去学校,我开着车飞一般跑回来,找到儿子后,一问才知道,他和两个娃娃一淘气,折了几支陈万弯家的苹果花,被陈万弯抓住,并扣下了书包,我来要书包,他不给。

蹲在地上的陈万弯抬了一下眼皮,抽了一口烟,没好气地说,你说的轻松,折了几支,你自己看看,折了几十支,那得结多少苹果啊,你想想啊。

我顺着陈万弯的手看去,只见书包下面果然压着一大束苹果花,最少二三十支,的确不少。我走过去,蹲在陈万弯的身边,掏出烟递给他一支,我自己点上烟,抽了一口,说,陈叔,孩子们的做法肯定不对,但是您扣着孩子们的书包,不给也不合适啊,这样,你先把书包给李秀英,让孩子先去上学,后面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怎么样?

倔强的陈万弯,脖子一梗,固执地说,不给,把钱赔了再给。李秀英说,你要赔多少?

陈万弯说,赔两百块钱。李秀英一听,差点儿跳了起来,她大声说,你疯了吗,我跑一天出租车还挣不到两百块钱呢,你一张口就两百块,你的苹果是金果子吗?陈万弯说,什么果子你甭管,我就要这个价。

我说,陈叔,都是乡里乡亲的,先把书包给她,让孩子们先去上学,后面的事情咱们慢慢商量。说着,我走过去拿起书包,递给李秀英。

看着李秀英飞奔而去后,我和陈万弯坐在地头上聊起了天。

我说,陈叔啊,您都快七十岁了,还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呢?

陈万弯深深吸了一口烟,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灭,苦笑了一下,说,宋警官,按理说我不应该和孩子计较的,可你不知道的是,我们两家有世仇啊,他老李家欠下我们家一条命。

哦,还有这事儿?我边说,边又递给陈万弯一支烟。

陈万弯抽着烟,眯着眼睛,沉浸在往事之中。

在河湾村,陈家和李家是村中的两个大户。陈万弯的父亲陈启军和李秀英公公的父亲李有武从小一起长大,两人是亲密无间的好伙伴,小的时候一起偷偷下河去游泳,一起上树掏鸟窝。李有武聪明伶俐,陈启军憨厚老实,一个鬼主意多,一个忠实跟随,村中的大人们都笑着说,这两个臭小子真是绝配的搭档。

长大后,两个人在生产队里劳动也是最佳搭档。聪明的李有武总是能把生产队长分配的工作,合理计划,有序实施,陈启军就是埋头苦干,最终两人完美的完成任务,得到了生产队长的盛赞。后来,李有武干了小队长,两个人的工作配合依旧默契。但是到了放卫星年代的时候,两个人的意见出现了分歧,李有武上报小队上粮食产量的过程中总是把数字放大,大的有些离谱了。引起陈启军的不满,他生气地质问李有武,你这是在弄虚作假啊,而且会误导决策者的!李有武满不在乎地说,大家都这样啊,咱们总不能和别人差得太远吧,我这已经够保守的啦,就这,咱们小队的数字在全乡里算是中下等水平,生产队长曾暗示过我几次,让我再报大一些,我拒绝了。陈启军冷笑着说,照你这么说,我还得感激你了?

各方面的浮夸使得陈启军异常担忧,他常常忧虑的睡不好觉,每个人都在吹着自己的产量多高多高,可实际呢,老百姓依旧吃着粗茶淡饭,一年到头难得见几次肉腥。

一次,小队里开会,商量上报粮食产量的时候,李有武说了咱们就报亩产两千公斤。吓了陈启军一大跳,他忍不住说,这不合适吧,咱们的粮食产量顶多亩产五百公斤,你们这是翻了几倍的上报啊。但是,大多数社员都同意李有武的意见,大家认为,报的越多,乡里给的奖励越多,同样是在劳动,咱们凭什么得到的就比别人少呢?脾气倔强的陈启军坚决不同意,致使李有武非常不满,两个人大吵了一架。

接着,到了“文革”时期,陈启军因为那次和李有武吵架的事情,被人们扒了出来,有人说他公开反对社会主义建设,李有武默许了人们的意见,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批斗大会开始了,陈启军不仅要接受批斗,还有干队里最苦最累的活儿。性格倔强的陈启军受不了这样的凌辱,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从此,两家就结了世仇,老死不相往来。

陈万弯老泪纵横,他呜咽着说,我爹是个老实人,是个固执的人,他觉得自己是为了大家好,而当时的人们并不理解他,背后都骂他,事实证明我爹是对啊,但是他老人家看不到了。

我心中也为陈启军深深地叹息着,陪着陈万弯叹了一会儿气,轻声问,陈叔,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你们两家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陈万弯用手背擦去腮边的泪水,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我说,那个特殊年代的事情已经过去几十年了,该翻篇的事情就让它翻篇吧,别给你们的后人们戴上那么沉重的枷锁,你看,李有武去世了,李有武的儿子也去世了,剩下的都是些小辈人,两家之中就您一个长辈了,别再计较那么多了,难道你希望你们两家的后人也这么下去吗?

陈万弯想了一下,叹了口气,说,总觉得心有不甘啊,总觉得心里有一口气没有出啊!

我说,陈叔,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您的做法值得商榷啊,我觉得我们一切应该往前看,不能总是扭住已经过去的事情不放。您仔细想想,自从你们两家不往来后,是不是两家人也活得很累、很辛苦。你们那一辈人已经够累的了,难道你还想让你的后代还和你一样累吗?

陈万弯叹了一口气,陷入了沉思中。

当天晚上,我估计李秀英出车该回来的时候,敲开了她家的门。李秀英的丈夫李明开的门,李秀英正在吃饭,看见我,急忙放下饭碗走过来。我阻止道,你先吃,吃完了再说。我转身对李明说,你去把那两个孩子及他们的家长叫过来。

我坐在那里喝杯茶的功夫,李秀英吃完饭过来,说,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说,不用客气,你每天跑车那么辛苦的,真是不容易啊。

李明出门叫人还没有回来,我就对李秀英说,今天的事情我基本了解清楚了,是你们家孩子的不是,再说,你今天做的也不对,毕竟人家是老一辈人,你咋能张口就骂呢?李秀英说,我知道是我家孩子的错,当时去的时候我是和陈万弯好好说的,可是他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怎么说都不给书包,想着耽误孩子上学,我一着急就和他对骂起来了,其实,还有另外的原因,可能你不知道。

我说,你们另外的原因我也清楚,老一辈的事情,你们小一辈不明就里地跟着这么闹下去,有意思吗?难道,你准备让你的儿子还和陈家做世仇?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还用这种封建思想束缚着自己,累不累啊?你静下心来想一想,与其这么别别扭扭的过日子,不如两家都放下过去的事情,一致往前看,两家的孩子说不上会过得好一些。

李秀英说,你说的太对了,我早就有这种别扭的感觉了,太压抑了,一个村子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两家人见了面如同陌生人,真是别扭死了,可是,这个局面也不是我这个做儿媳妇的一个人能扭转过来的,他陈万弯首先就转不过弯的。

我说,陈万弯那边的工作我来做,李明的工作你来做,咱们借着这次小孩子的事情,顺便把这陈年旧事也了了去。李秀英听后,眼中放出希望的光芒,说,真的吗?我笑着说,当然是真的,但是你们做小辈的,应该有自己的态度,适当的时候给老人家个台阶下。李秀英连声说,这个我明白,这个我明白。

这时候李明带着那两个孩子和他们的家长推门走进来。我把三个孩子叫过来,对他们的行为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并告诫他们,如果以后再淘气,将会把他们在校外的行为通报到学校里去。然后,我对那两个家长及李秀英说,你们以后也要教育好孩子,这样的事儿不能做,这件事情,你们三家的大人要登门向陈万弯赔礼道歉,到时候我也一起去。李秀英说,他还让我们赔偿两百块钱呢。我说,这个事情我去说,应该不用赔偿的,但是,你们三家上门的时候,凭自己良心准备一份礼物带上,既表示你们的真心诚意,也可以化解老人家心里的怨气。

两天后的上午,我又和陈万弯坐在他家的地头上,两人边抽烟边聊。我问,老爷子,都想通了吧?陈万弯说,想不到,你还真有股拗劲儿,非要把我们这两家的事情解决了?我坚定地点点头,说,是的,我希望能解决,别再让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压在后人们的心头了。

陈万弯想了一下,略显难为情地说,俗话说两好搁一好,光我一个人想通了有什么用?我笑了起来,说,老爷子,其实我要的就是您的一句话,他们都是些小辈人,怎么都好说的。陈万弯搓着粗糙的手,说,好,就这么办吧。我停顿了一下,说,陈叔,赔偿的事情我看就算了吧,几支苹果花怎么计算损失呢?陈万弯说,这个……。

我说,陈叔,这样啊,我们公安机关的“大走访”过几天有个慰问困难户的活动,到时候我给您留一个名额,再说,您也符合我们走访的条件。陈万弯说,好,听你的安排。我说,陈叔,今天傍晚的时候,您在家等着,到时候我带着他们三家的大人来,该赔礼道歉的当面赔礼道歉,把话说开 ,彼此的隔阂也就没有了。

陈万弯笑了起来,笑的眉间那曾经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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