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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瑞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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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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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区民警手记》连载

第六章 恐惧心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岁月匆匆地流逝着。一转眼两年过去了,呵呵,我也是老民警了!

如今,我也可以和师傅老李一样,慢慢悠悠地板着指头,就可以说出辖区的各种情况,诸如辖区面积多大、有多少常住人口、有多少暂住人口、易发案部位在哪里、婆媳不和的是哪几家、谁家有服刑人员、孤寡老人有几户等信息。

记得,刚到单位不久的一次调研会上,当上级领导问及师傅李胜辖区情况时,老李抿了一口茶,接着板着指头,如数家珍一般,说出了整个辖区的情况。让当时来派出所调研的领导非常满意,同时也把在座的我给惊呆了。

太酷了吧,这简直是把一切都了然于心啊。工作组的人员刚离开,我就迫不及待地问,师傅,你是怎么做到的?他微微一笑,说,过一段时间你也行!

我真的也能行吗?师傅的话,让我有些不自信。不试试怎么知道自己行不行呢?于是,我把自己辖区的各种数据找来,一有闲暇就拿起来看看,甚至还把有些重点数据刻意背一下。

有一天,当我拿着这些数据正在背记的时候,老李发现了,他不解地问,你这是干啥呀?我说,我也要像你一样,把辖区的情况都默记在心里。他善意地一笑,说,诶,死记硬背,这样不行,累死也记不住。我问,那怎么才能记住?他神秘地说,告诉你个秘笈,用脚步记忆法。

我惊异地看着他,笑着说,师傅你疯了吧,脚步怎么记?他说,很简单,用你的脚步,去丈量遍辖区的每一寸土地,让你的身影出现在辖区的每一个企业内,走到群众的中去,走到社区中去,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耳朵听,当年你脚步走遍辖区的每一个角落时,这些数据自然而然地跑进你的心里去了,想忘记都难。

老李的话果然可行,没多久,我就把大多数的数据记在心里了,同时也收获了浓浓的警民情。社区里、村委会、村口巷尾、田间地头,处处都有我和群众的互动身影,在聊天中,在处理矛盾纠纷中,在走访中,在服务中,一些数据自然而然的就涌向心头。谁要问起来,我也能脱口而出了。我忍不住有些骄傲了!

工作中,我把自己心中的数据应用到调解矛盾、化解纠纷上,均收到了满意的效果。

随着和辖区百姓的感情加深,我越来越喜欢这一方热土了。喜欢倾听大家的心声,更喜欢和他们坐在一起吹牛侃大山,还主动为大家排忧解难。人们也把我当成自己人,爱和我聊天,更爱和我开玩笑。

那个初冬的午后,阳光暖洋洋地照在齿轮厂社区文化小广场上,这里聚集着一些晒太阳的大爷大妈,我骑着自行车路过时,李大爷喊住了我,小宋,来,聊一会儿。旁边的刘大妈等人也热情相邀。我说,那就聊一会儿。

我刚和大家寒暄几句后,李大爷立即抛出一个惊异全场的问题,他说,小宋,作为警察,你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说实话,你第一次见了去世的人,也就是看见死人,怕不怕?原本热闹的小广场,一下子变得寂静无声,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我,我略略停顿一下,说,怕,当然怕!

人们“哗”地一声笑了起来,大爷大妈的脸上露出善意的笑容。我说,虽然我是警察,但我也是一个普通的人,既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也没有特异功能,普通人的恐惧心理我自然也会有。接着,我向在场的大爷大妈讲起了第一次见到去世的人的经历。

事情发生在我刚入警不久的那个冬季。一天早晨,刚走进派出所的我,就接到一个非正常死亡的警情。作为社区民警,自己片区内的学校里发生非正常死亡情况,立即奔赴现场,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同行的还有我们的副所长付向阳。

据同学说,他最近心情不好,一直郁郁寡欢;据目击者说,他昨晚一个人拎着一瓶白酒,在校门口的那个小饭馆独饮;据同宿舍的人说,深夜他回到宿舍后,悄声进入被窝,没有惊动宿舍里任何人。

反正,在这个寒冬的早上,同学们发现的时候,他已经变成了一具尸体。

这是一所职业学院,现场位于学生宿舍内。同宿舍一共住了六个人,早上,其他五个人起床、出操、早饭。要上课了,同学们喊着那个同学起床,喊了几声没有反应。

一个同学笑着边埋怨道,懒神,起床了,咋睡得这么死。说着,笑呵呵地伸手去摇醒他,一碰,床上的那个同学早已僵硬。

时间一下子凝固了,同学们张着大嘴对望着,随后感觉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接着几声尖叫,五个大小伙子飞一般跑出了宿舍。

当我和副所长走近那个宿舍的时候,方圆几十米内空无一人,远远之处有同学在探头探脑。

保卫科的工作人员陪同我们走进了现场。一进门,我就看见,在门边的左下铺有一个蒙头的人,俨然如熟睡之中。保卫科的人对我说,就是他了。

副所长摆出一副老侦查员的模样,对现场简单查看,又掀开被子看了一下那个去世的人,然后对我说,法医过一会儿就到,你先对现场拍照,收集证据,一起非正常死亡的警情,虽不是命案,但毕竟是一个人的死亡,该固定的证据必须固定,免得时过境迁有人提出异议,那时候想要补充,比登天还难。说完,他又对班主任和保卫科的工作人员说,咱们先出去,让宋警官在这里勘察现场,固定证据。

他们出了宿舍,走到楼道的另一头,低声聊着什么。

说来惭愧啊,三十多岁的我,这还是第一次独自面对去世的人。刚才人满为患的宿舍,一下子空了,房间里静的能听到一根针落地的声音,我顿觉一阵恐惧袭上心头,大脑一片空白,怎样进行现场证据的固定,怎样用照片反映现场情况,以前所学的知识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越是害怕,我的注意力越是集中在逝者的身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唯恐他“忽”地一下子坐起来。站在宿舍里,我竟一时不知所措。远处传来低低的说话声,提醒我,该干活了。我静静神,提醒自己,虽说床上的人已经离世,但他的头和脸都蒙在被子里,从外表看,只是一个蒙头入睡的人形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我边往前挪步,边给自己打气壮胆,我是警察,身着警服头顶警徽,就是要做一般人不敢做的事情。想着,颤抖着手从包里拿出相机,闭着眼睛对现场一阵乱拍,然后快步离开现场。

副所长接过相机,翻看了一阵子,说,这些照片不行,方位不清,标志物不明显,没有反映出现场的真实情况,你再去拍一下。我商量着说,要不要等到法医来了我们一起拍。副所长说,他们拍的重点和我们不一样。

我踌躇了一下,副所长似乎看出我的心思,问,是不是第一次出这种现场,有点紧张、有点心虚啊?

自己的心思竟然被人看透了,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我忙说,没有没有,只是思路不对而已。说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不慌不忙地走回现场。

第二次走进宿舍的我,心理上基本已经适应,没有那么害怕了。思路清晰了许多,以前所学的现场勘察知识又回到自己的脑海里。于是,拿起手中的相机,认真的拍了起来,一张,一张,直到自己满意为止。

拍到最后,在拍那去世者床上的面貌时,需要掀开逝者身上的被子,我试探了几次还是不敢去。虽然刚才副所长已掀开被子看过,但因我过不了心理上的坎,他看的时候,我没有上前去看,不知道被子下面的逝者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是仰面两目圆睁?还是侧卧着如沉睡一般?有心去叫保卫科的工作人员过来帮忙吧,又怕人家笑话我。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副所长在远处大声问着,好了没有?我忙应答,就好了,就好了。

壮着胆子,一步步走近逝者的床边,轻轻抓住被角,闭上眼睛,就在我准备把被子一把扯起的时候,只听见宿舍门“吱吱……”,接着“砰”的一声关上,吓得我扔掉被角,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床上。原来,一阵风吹来,把宿舍的门吹得关上了。

副所长听见声音,忙过来问,怎么回事啊? 我的心儿啊,扑腾腾跳的厉害,见问话,遂平静了一下情绪说,没什么,一阵风把门关上了。副所长问,拍完了吧?我说,基本拍完了,就剩下逝者床上的照片没拍,刚才我正要掀开他被子拍照,结果一阵风吹来,把门关上了,是不是他冥冥之中不想让我们拍照。副所长听后,说,我们警察可不信这些迷信。说完,他走过去拉起逝者的被子。逝者是趴在床上的,面部朝里,表情宁静,没有我想象的那样难看,身上衣服完整,看来他昨晚是和衣而睡的。我拿起相机连续拍了几张。

我刚拍完,法医等人也走了进来说,社区民警动作挺快啊!法医边说着边动作娴熟地工作起来,戴上口罩,戴好手套,轻轻拉开逝者的被子,解开逝者的衣服,一丝不苟的勘验起来。

我在一旁一脸崇拜地看着法医工作。等他工作完后,我悄声问他,初次接触尸体的时候怕不怕?他说,怕,当然怕啦,不过慢慢习惯一下就好了。

听完我的讲述,大爷大妈沉默了片刻后,接着七嘴八舌地讲起了自己第一次碰到逝者的感受,有人说,当时感觉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有人说,没什么害怕,要说危险,活人才是最危险的,逝者永远也不会对人造成一丝丝伤害;还有人说,有恐惧心理是正常的反应,那是对逝者的敬重,更是对死亡的敬重。

听着大家的话语,李大爷说,一般情况下,当逝者是陌生人的时候,自然而然地会产生恐惧心理,但是,当逝者是自己亲人的时候,肯定不会害怕了。

对于李大爷的言论,人们纷纷点头称是,也有极个别人说李大爷的话不对。当时的我,感觉李大爷的话非常有道理。但是,后来我处理过一个警情后,也对李大爷的话产生了怀疑。

在那个冬季接近尾声的时候,一个阴沉寒冷的下午,值班的我接到指令,有人在家中自缢,请立刻前往开展救助工作。接到指令,我们的警车一路拉响警笛,飞一般朝着报警地点驶去。

现场位于一户农家小院内,警车赶到的时候,只见院门口站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他焦急地搓着粗糙的大手来来回回走着,看见我们如见到救星一般,几步就蹦到了我的面前,说,警察同志,我老婆上吊了。我急切地问,人呢?好着吧?他一愣,说,还吊着呢。我气愤地说,你咋不把她放下来?他怯生生地说,我害怕。

什么?我怒吼着,那是你老婆啊,有什么好怕的?说着,我一把拨开他,大步跨进院内。男子小碎步跑着跟着我的身后,我问他,人在哪里?他指着二层走廊说,在那里,在那里。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二楼的拐角上悬着一个人影。

来不及多想,救人要紧!我一步三个台阶,几下就跑到二楼上,没有犹豫,我一把抱起了悬着的人,身后的几个同事跑上来,有人帮忙抱人的,有人踩着凳子解开梁上的绳索,我们合力将人放下来。

这时候,120的急救人员也到了,他们经过一番检查后,淡淡地说,人早没了。

报警男子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我埋怨道,要是你早一点施救,说不上还有机会呢?男子委屈地哭着说,我就是害怕嘛,我就是害怕呀!医生在一旁说,不怨他,是发现的时间太晚了。

男子抹着眼泪说,我老婆有严重的抑郁症,而且早就有自杀倾向,去年的时候,她趁家中没人,用刀将自己刺伤,幸亏我们发现的及时,立即送到医院急救,才抢回了她一条命。这一次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唉,我就出去买了一趟菜的功夫呀,前后也就一个小时左右,她怎么就……,为了她的病,我放弃了自己的工作,天天在家守着她,就是防止她自杀,千小心万小心的,真是防不胜防啊。

我拍着他的肩膀,说,老哥,节哀顺变吧,对不起,刚才是我太急了,不该埋怨你的,其实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他用手背擦去腮边的泪珠,说,我知道你是个好警察,你所有的出发点都是为了我们好。

我说,很遗憾啊,没有帮上你什么忙。他说,不怨你,真的不怨你们,我报完警,你们几分钟就到了,那么快的速度是我没有想到的。

这次处警,虽然没有挽回逝者的生命,但是,我们毫不犹豫,抓紧一切时间救人的行动,深得辖区百姓的盛赞。

这事儿传到了李大爷的耳朵里,他认真地对我说,你们警察真是好样的,看来我以前的看法有误啊,面对逝者,只要抱着去施救的态度,那绝对不会有任何恐惧心理的,说起来,人的恐惧心理都是来自于事先知道那个人已经去世,如果不知道,当然不会害怕。

刘大妈听了李大爷的话,笑着说,你呀,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就是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李大爷看着刘大妈,说,你这话就不对了,不能以现在的眼光看人啊,现在我老了而已,年轻的时候,咱们厂谁家的忙我没有帮过啊,尤其是老人过世,哪家不是我跑前跑后的。

晒太阳的刘爷爷,对着阳光惬意地吐了一口烟,笑着说,嗯,李兵年轻的时候的确不错,是咱们厂保卫科里最热心的人。

见多识广,见怪不怪。社区民警干的时间长了,我对于那些生病去世、正常过世、非正常去世以及车祸等现场出得多,经历的多了之后,原先那种恐惧的心理自然而然地消失了,就像人家说的,见了什么都不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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