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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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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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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黄》连载

第七章

26

王青春记挂着贫困户老万头儿一家,村里人都知道。老万头儿有意思,不犯病,好人一个,说话与处事,条清理析,一般人都不行。在朝阳村,别看老万头儿有病,不少人不敢小觑他。有些道理,或者叫作意见,引起了王青春极大兴趣,他愿意与老万头儿唠嗑。感情这个东西怪性,王青春与老万头儿一家,有了情谊。老万头犯病,拿着砍刀威胁人,有人只要一提王青春,说王书记来了,王书记来看你了,老万头儿就会孩子般呜呜地哭起来,把刀放下,寻找王青春。

朝阳村的人还知道,提到黄玉梅,老万头儿也是眉开眼笑,话多。

这两年,麦黄镇除了大面积耕种玉米外,有的村,少数人家种了西瓜,还种了花生。一个月前的一场雹灾,一些瓜农损失了不少。这其中就包括老万头儿家。 老万头儿家的西瓜,纯是黄玉梅帮人种植的,人力、物力、技术,没投一分钱。包保嘛,黄玉梅可是费尽了心思。王青春来麦黄,力度更大了。这次,他帮助老万头儿一家,处理秋后最后一茬西瓜,还闹出一个笑话,惹得老婆红云与女儿小雅,有了一次麦黄镇之行。

红云和女儿小雅回家,瞥见小区院子里,堆着足有一大车西瓜,上面还有一个大大的字条,写着:王青春书记收。西瓜个头儿不小,个个呆头呆脑,有的呲牙咧嘴,流着红红的口水。

这个场景把母女二人弄蒙了。光是小区里堆了一车西瓜,也就罢了,还留下收瓜人姓名。小区人闲了没事,愿意找点话题。小万通关,商量好了保安,瓜车进来,堆下西瓜,也留下一番闲话。

“是谁给咱们送来这么多西瓜?”红云转身问小雅,她心里确实没了主意。

“肯定是有人要找爸爸办事,给爸爸送礼来了。或者爸爸知道我放假回来,想犒劳我这个不知疲倦,拼搏进取的莘莘学子,知道我爱吃瓜,买了满满一大车,托人送到了咱们家,以表父爱。”小雅开动脑筋,做起了选择题。

“胡说,你爸爸啥时收过礼?他给别人办事不倒搭就不错了。……你爸爸的工作单位,距家有五十多公里,全是土路,回来一趟实属不易。尤其是近段时间,秋收正当时,忙得脚打后脑勺,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个人影,他是不管你奶奶咱们娘仨了,能打发人,给咱们送西瓜?能心眼好使到这种程度?别看你是他的心肝宝贝,这人为了工作,关键时刻,极有可能把你撇下不管。不顾家的男人到处都有,你的爸爸,就是其中一个,这不会委屈了他。”红云这番话,尽管怨嗔有加,却有诸多理解与支持,她早已认同了,王青春的工作十分繁忙。家里的所有事,全部落在红云身上,王青春深知这一点。

小雅活泼,倒是没想那么多。放下手中的东西,一闪身,从屋内拿出一把水果刀。从瓜堆里抱起一个大西瓜,放在窗台上。刀尖轻轻一点,西瓜“嘎巴”一声,就裂开了。红瓤黑籽,金星万点,不错,还是个“水沙瓤”西瓜。

“管是谁送的东西,先尝尝再说。进屋,给你奶奶也送一块。”红云开始卖乖,把手中的东西一扔,与女儿小雅,开始吃上了西瓜。与几个邻舍,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一个西瓜就不剩啥了。

“是王青春书记的爱人吗?……喂,……喂,你在家吗?把钱准备好,我一会就到你家去取。”一个男子的声音很急促,有些沙哑,还有些急促,像一次劳累后的喘息。

“什么意思?还让我准备点钱,这个男人说话不但没礼貌,更没分寸。不表明身份,就随意要钱,想绑架我们娘俩儿?嘻嘻。王青春呀,你干嘛不打声招呼?再忙,也得告诉我们吧。是有人假借你的名义搞推销?”小万这个电话打得确实生硬干瘪,不怪红云猜疑,也难怪人家不高兴。红云心里恼怒王青春做事欠妥:“你多忙啊?连个电话都不打。”

“要帮助妈妈照顾好奶奶,想吃什么尽管跟妈妈说。爸爸最近一段时间不能回家,镇上有一些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如果实在想爸爸了,把奶奶安顿好,明天就和妈妈坐客车,到爸爸的单位来一趟,保证让你有事可做。这里可是一个广阔的社会实践场所,大有可为,接触一下广大的农村和农民伯伯,看看他们生活的环境,体验一下他们丰富的生产经验,这对于你开阔眼界大有裨益。……来吧,宝贝,爸爸相信你绝不须此行。”小雅抢过红云电话,与王青春来个热聊。多日不见,不可否认,小雅想爸爸了,王青春动了感情。

“一定到爸爸的单位走走,就当作是一次农村社会实践了,正好老师让我们写农村实践调查报告呢。”一句话,说得小雅心里直痒痒,撒娇地说。

“你管不管我们娘儿们了?刚刚有人打电话让我准备钱,一会要来家里取,幸亏我说不在家,否则弄出一个大男人,还不得把我们娘们儿绑架了。你看怎么办吧?还不抓紧回来一趟?我不知是怎么回事,这事你知道吗?”红云说得有些夸张,从小雅手中抢过手机,用话猛劈王青春。

“这个人没说他是谁吗?”

“好像叫什么万小冲。真不愧叫‘小冲’,说话贼冲,把我和孩子,都吓了一跳。”

王青春噗嗤一声笑了。

“你还有心思笑?我们娘俩儿危在旦夕。你一天就知道当你的麦黄镇书记,老婆孩子都不要了,还不赶紧回来一趟?”红云生气了。

“别害怕,到时再说吧。孩子没接电话吧,她不害怕就行。都是卖西瓜的人着急,可能表达的不清晰,说话欠妥,语气上生硬些,你听起来就不舒服了。……不用担心,他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假如你要见他一面,兴许你会喜欢他的淳朴呢。你还会写文章,搞不好,他可能是你写作的一个人物原型呢。……让小雅她小姨照顾一下妈,要不你和小雅,明天来我这里吧,我也挺想孩子,已经有多日没看见了,到农村来,让她增长一下见识。了解一下农村,会对她开拓知识视野非常有好处。……尊敬的红云老师,何必与天天忙里忙外的王青春书记,一般见识呢,大可不必,大可不必呀。本人郑重提醒人民教师红云同志,气大伤身啊。哈哈。”

“有了,王书记一定到那个地方去了,八成黄镇长也在。”秘书小李一拍脑门,大悟般地说。随即,轰轰轰地启动他的二手摩托车,载着小雅和红云,就出发了。

艳阳高悬,田野一片寂静。

一路颠簸了十几里,他们来到了一个开阔地带。打远,就能听见有人说笑。这里是朝阳村的地界。几辆卡车站在西瓜地里。王青春汗津津地指挥着,黄玉梅也是满头大汗。有人忙忙碌碌地往车上装西瓜。

红云和小雅来到麦黄镇,黄玉梅甚感意外,急忙迎了过来,拉住红云的手。

“嫂子,你怎么来了?”

“这得问问你们的王书记,是他把我们勾引来的,说什么让小雅参加一下社会实践,增长见识,还说做梦都想孩子。哈哈,理由蛮充分啊,听着多像顾家的好男人,小雅有这样的好爸爸,是不是应该很骄傲?……你们麦黄镇是不是很闹心?有了这么一个能折腾人的书记,我看你们好不到哪儿去。”黄玉梅听出红云话中的酸意来。可这酸,味道到蛮不错。黄玉梅聪明,观察着红云的表情,两下一叠加,她准确判断出红云并无恶感,说说而已。女人嘛,牢骚牢骚,还挺有意思。不过,红云的牢骚,倒像是一首情感饱满的赞美诗。

“嫂子,这是朝阳村几个瓜农,最后一茬西瓜了,得帮他们销售一下。不然,烂在地里就赔大了。”黄玉梅牵着红云的手,像见到了老熟人。

“我们家小区里,堆着的一车西瓜,都成新闻了。你们王书记,电话里嘻嘻哈哈,不说正题。”

“你把王书记当作一朵奇葩吧。”

“像个推销员。”

“哈哈,名副其实。”

“是我让万小冲给你打的电话,那西瓜是我买他的,可能小万说话冲了一点。……红云老师,今年的一场雹灾下偏了,都下在了朝阳村。好像与这里的群众过意不去,一场雹子下来,种西瓜的农民陪得好苦啊,眼瞅着西瓜烂在地里没人要,怎么一个电话把你吓着了?小万着急啊,我还让其它的干部,买了其他瓜农的西瓜,还想让我的一些朋友,也帮着分担一些。”王青春胳膊搂着女儿小雅,接过话茬。

“你让人捐款,又让人帮你销西瓜,我看你的朋友,早都对你恨之入骨了,还不躲你二里地远。放在我身上,都不理你了。官不大,这也忒官僚了。现在,国家惩治腐败,这就是你腐败的一个表现与证据,利用你的党委书记身份,到处搞摊派。”

“此言差矣,人民教师红云同志,说话可要注意了,别打棍子,也别扣帽子,这两样本人一概不接受。我‘官’不大,更没‘僚’,是感情,是这些人多年来与我的交情。”王青春故意高声说道。

众人大笑,看着两人斗嘴。

“嫂子,等帮这些种瓜的农民销完西瓜,我们马上就得收玉米了。我倒是想多帮助王书记担待一点,让他有时间,多回去陪陪大娘和孩子。可我,哪是那块料啊。况且,我了解他不比你差多少,凭他的个性,他不会离开麦黄镇,就像被钉子永远地钉在了麦黄镇,这可怎么办?我也有些着急了,没办法,到时就得辛苦嫂子了。求求你了嫂子,等哪天有时间了,我也写一首《嫂子颂》,唱唱我的这个白白美美的嫂子。”

黄玉梅的话,再次引来一阵笑声。

“自从他来到麦黄镇,就脚不沾地的忙,我们都习惯了。习惯了他不存在,就像空气,抓不着影,看不到人。只是辛苦你们了。你和他在一起工作,挨累的就是你呀!”

红云濡湿的眼神,动情地看了一眼,晒黑了的王青春和黄玉梅。

“嫂子真伟大!哪天我的《嫂子颂》,就会上网传遍大江南北,嫂子就是一个网红了。弄不好,我跟着借光,也红了一把。不过,嫂子可不是那个宽脚板的‘黑黑的嫂子’,嫂子是个标致的大美人呢。”黄玉梅的话有味道,撒娇一般,握住红云的手,使劲摇了一下。

笑声又起。

小雅像冲出樊篱的小鸟,在田野里忙活起来,充满了无限的好奇。问问这个,问问那个,记满了笔记本。

黄玉梅把红云和小雅,领到家里,做了多道菜,好好招待了一番。两个女人聊个通宵,一夜没合眼。

27

王青春脸上挂彩,是去县城,有了一次遭遇。阚琳横行麦黄镇的气焰,消下去后,他在县城,因一句口角,惹了麻烦。纯是巧合,正赶上王青春路过。阚琳等人被追着打,王青春制止双方打斗,划破脸。

这以前,王青春了解到,整个麦黄镇养牛时,曾经最多达五万多头。现在,只有一万多头了,欠外债和贷款一千多万元,历史遗留问题十分复杂。不过,在调查摸底时,他看到了希望,三万多公顷的耕地,一望无际,人均占有耕地有半公顷,还有近万顷草原。自改革开放以来,这里的养殖业就小有规模。四十多年了,养牛的成功经验,就是一笔财富。

找了一个空闲,王青春和黄玉梅去见张宇燕。

“咋整的,这么大的书记,还把你美脱相了?啥时变成的小花脸?我是东西耳朵南北听,那还能跑了?我听人家说,你这次就像吕布战三英,把那帮家伙全打扁了。你是脱裤子放响屁,名声在外呀。那帮狗娘养的东西,在王大书记面前,那就是不知深浅,不知道哪头炕热,拿鸡蛋往石头上磕硬逞干巴强。……话说回来,我是耳不听心不烦,眼不见嘴不馋,依我看,你就不该乱管闲事,怎么能出手帮阚迷糊那家伙解围呢,宋晓松都恨死这家伙了。”张宇燕见到王青春,后面还跟着黄玉梅,先是一惊,接着满脸堆笑。见王青春的右脸颊上,有一块蚕豆般大小的紫红的伤疤,立马开涮,猛劲调侃,酸嗑儿,刺嗑儿,一起上。她动了心思,在王青春面前,气势上要占优,绝不能含糊。但张宇燕有两个没想到:她没想到王青春能迈进她的家门,她也没想到,王青春惩治了阚琳,还帮阚琳解了围。

“不能把人一碗水看到底,阚琳没邪恶到什么程度,他能改变。”王青春笑笑。

“王书记心大能装下船呢,本人佩服,绝对佩服。”张宇燕忽地伸出胳膊,抱拳。

“小事,不值得一提。”

“谦虚。”

王青春三人的话题,因张宇燕提起阚琳而起,就从阚琳聊了起来。阚琳让王青春教训,长了记性。但对宋晓松,他忘不了,隔三差五就去县城。到了县城,就直奔“艺剪飞扬”发屋。有日下午,阚琳又去县城了,又赖上艺剪飞扬了,又想亲昵宋晓松了。

隔窗,阚琳鬼头鬼脑地向里面瞅了瞅,瞧见“艺剪飞扬“发屋没有顾客,宋晓松正弯腰在那里洗毛巾。这家伙心里酥痒起来。他敲了敲门后,像个鬼魅的影子,忽地躲在门后。宋晓松在里面喊,谁啊?进来。见没有应答,以为是风吹得门咣啷直响。宋晓松没有理会,转身,继续干活儿洗毛巾。阚琳躲在门后,又敲了几下门,捂着嘴,笑出了声。宋晓松停下手中的活儿,看了看外面,远处的柳影,像水墨画似的一动不动,才觉得刚才门响,不是风大的原因,真有人敲门。她擦干手,刚要推开门,出去看个究竟,门忽地一下打开了,一个黑影闪了进来,进门就把她抱住了,双手死死地箍住她的腰部,又滑向下体乱摸。宋晓松吓了一跳,挣扎了几下,刚要喊人,顺着眼角的余光,才发现是满脸讪笑的阚琳。宋晓松心里略有放松,一动不动地严厉地对阚琳说,你给我滚,你放开我。阚琳把热乎乎的酒气,一遍遍,喷在她的脖子上、脸上,操,放开你,凭什么?你是我老婆。你忘了?我以前天天这样抱着你,一天不抱着你,我都睡不着觉,我想你了,不可以抱着你吗?宋晓松狠命掰着阚琳紧扣着的双手,谁是你老婆?你老婆早都死了?我们已经离婚了,你赶紧给我滚,再不滚我就喊人了。阚琳咯咯乐了,操,喊吧,把警察叫来,你也是我老婆,我今天不走了。咱俩打赌,你能把我手掰开,我就走,掰不开我的手,那你可得听我的,你必须为我奉献一次。……使劲呀,使劲儿掰我的手啊,我美丽的老婆。宋晓松无论咋用力,就是掰不开阚琳的手,情急之下,双手向下滑去,用尖利的指甲,挠向阚琳的大腿,疼得阚琳龇牙咧嘴直骂娘,终于把手松开。阚琳涎着脸,笑嘻嘻地说,老婆,干吗这么狠心,往死里下手,伤着我你不心疼啊?宋晓松拢了拢弄乱了的头发,斜视了阚琳一眼,谁是你老婆?你赶紧从这里给我滚出去,不滚出去,我真喊人了,告诉你,我处男朋友了,那人长得比你壮实,是一个武术教练,会打南拳,别让他看见你,揍你一顿。阚琳怔了一下,用手摸了摸,被宋晓松挠破了的大腿,操,干嘛凶凶巴巴的像吃了死孩子,你今天必须赔偿我的大腿,不把我大腿治好了,我就没完。……别忽悠我了,你哪来的男朋友?有我在,谁敢与你处朋友?武术教练,你就没处一个厨房掌勺的大脑袋?宋晓松见阚琳没有走的意思,心里陡的一酸,落下了眼泪,从桌上抓起一把剪刀,你如果不走,我就死在这里,我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你了,我死了,你把两个孩子领走。阚琳一愣,宋晓松果真生气了,笑嘻嘻地说,操,我不是跟你闹着玩呢吗?不让我玩就拉倒呗,咋还动刀动枪要拼命了,你死了,我的那两个小丫头,就没妈了,我咋办?……亲爱的老婆,我走,我现在就走,走了还不行吗?但我可告诉你,你他妈不行找野男人啊,听见没,我这有小弟,他是私家侦探,你干什么他都知道,让我抓住了,你和他都得让我枪毙。枪毙知不知道?就是把你们送进火葬场,一起见阎王,让小鬼折磨你。

阚琳出门,宋晓松就瘫软地坐在地上,眼泪稀里哗啦地往下掉。她忽然有了生不如死的感觉。

总的来说,宋晓松生活得并不幸福,虽然有王青春帮衬照料,却是一个女人拉扯两个孩子,凡事都得自己去张罗。宋晓松的不幸,不但来自婚姻的失败,更来自阚琳这人经常上门骚扰。她一天生活得提心吊胆,心里总不踏实。离婚快三年了,可她仍然生活在郁闷之中。在她的内心里,有一种特别不安稳,特别不健康的感觉。阚琳与宋晓松离婚不假,却隔几天,就往宋晓松那里跑,找出多种理由纠缠宋晓松,最冠冕堂皇的理由是想孩子。再不就威胁她,把孩子领走藏起来,不让她见到。几次,宋晓松有想离开县城的想法,考虑到领着两个孩子到外地生活会更难,加上大女儿马上到了读书的年龄,这种想法,慢慢地就淡化了,也就不想了。

花香要风吹,好事要人传。这件事,网上盛传,说镇党委书记见义勇为,维护了治安。网上有人传了,哪能逃出张宇燕的眼目。不错,张宇燕不是号称荒村小灵通吗?

“我就是赶上了,不能眼见着打架伤人吧?”

“你就不该为阚迷糊解围。”

“我是制止打架,并不是为阚琳。”

“高尚。”

“小事一桩,我们要书归正传。”

“我知道,你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何德何能,王大书记能迈进我家门槛?”张宇燕心里有点酸。

“这不迈进了吗?……老邻居,我托你办的事怎样了?肯定能给我一个惊喜吧?”王青春嬉笑,没有回答她的酸话,反过来直奔主题。

“妈呀,我是野鸡钻鸡窝,顾头不顾腚。我想起来了,你是说养牛的事,把我家的牛卖给你?”张宇燕假意懵懂,一惊一乍。

“嗬,怎么贵人多忘事?不错,我就是想买你的牛。”

“哦,我哪能忘呢,我是铁打的房梁磨绣针,王书记吩咐的事情,我都用本子记上了,天天认真学习,一天至少背诵一遍,现在早都记在心里了。有时喝酒迷糊了,就多背诵一遍。”张宇燕打着手势,上前,拍了一下王青春的肩膀,再拍。“我还懂得一个道理,叫做虚心万事能成,自满十事九空,我就是爱学习虚心向上的人。我能不知道吗?王大书记的话在我面前就是圣旨,就是金玉良言,本人哪有不遵旨的道理。牛在圈里,请王书记大人亲自过目审查,接受你的严格挑选。” 。

张宇燕领着王青春黄玉梅二人,来到牛舍。一阵腥臊味直打鼻子,围墙朝阳的一面,无数只苍蝇,享受晚秋最后一抹时光,乱哄哄地飞来飞去。

“我家也有十几头了,也小有规模了,这都是托王书记的福啊。唉,还好,这几年,我是馋咬舌头瘦咬腮,起半夜睡五更,就像侍候皇娘娘似的,天天与我的这帮靓妞们儿搅和在一起。把它们一个个都养大成才了,我也快得心脏病了。”见王青春对这些牛感兴趣,张宇燕愈发来了精神,胖乎乎的肥手比比划划,指点着每头母牛,粗粝的嗓音弹出一声高比一声的沙沙声,“这帮家伙你还别说,一个个水水灵灵,倒是有发展起来的势头。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你瞧瞧,这几个‘小丫头’多带劲啊!多招人相看啊。长得屁股丰满,奶子圆鼓鼓的,摸一把实诚,四条美腿溜直,大眼睛都是双眼皮,一看就是个上镜的靓妞,人见人爱的‘牛姐’,是作模特的料。”

“老邻居真是爱牛如子啊,难怪你能成为麦黄镇养殖大户,果然名不虚传。既然你把它们叫成小丫头,一定得给起个名了。”王青春顺便夸奖张宇燕。

“那当然,树大分叉,儿大分家。它们的名字当然都得我给起,别人我还信不过呢。这么漂亮的丫头,不给起个名儿,太对不住了,我是斗大个字不识一筐,凑合吧。那个叫‘大莲醉美’,那个叫‘二莲神妖’,那个躲在墙角不愿见人有点害羞的叫‘云端小娘子’。还有那个整天竟想着谈恋爱找情人的,叫‘泡人无限’,你看人家穿那身衣服,就像缎子似的刺人眼睛,溜光铮亮”。听王青春这么一夸奖,张宇燕的眼神,一波一波地飘起来,精神倍增。

“嗬,好漂亮的名字,有微信网名的味道。不愧你给它们起的名字,真有点那个意思。几头小母牛,壮壮实实,长得很健康。”王青春受感染了。

“那当然,常言道,蜂多出王,人多出将,这帮小丫头可都是明星,绝对的超级明星,更是国际明星,都是腕儿。它们生来就是做种的料,将来生出的孩子,肯定比她们还帅,绝对不会是山蝈蝈变蚂蚱,一辈不比一辈,只能是青出一蓝胜于蓝。现在有什么禽流感啊,口蹄疫啊,那叫什么‘9’了?肯定不会沾边。”张宇燕见王青春夸奖,又受不了了,连忙附和,“你看它们那壮实劲,那丰满的大腿,那溜圆的屁股,那甩臀蹭跨的浪样,保证百毒不侵。它们是铁打的细胞,花岗岩做的骨头,长江水做的血液,山上宝石做的眼珠子,好底好帮做好鞋,就连撒尿拉屎都会摆造型扮酷,一发情就整天‘哞哞’地喊着要找老公,那心急火燎的样子,我看了都为她们着急,总想着,帮着他们,踅摸一个情人……”

黄玉梅见张宇燕信口开河,粗俗不堪,想将她的话头掐断,又见王青春在兴头上,于是又把话咽了回去。

“老邻居,你的牛不知你想要个什么价钱,赊账能不能成交?”王青春收敛笑容,正色道,“我说的是赊账,你千万别弄混了。”

“操,赊账?你这么大一个书记,还能赊账?别上坟烧报纸忽悠鬼了。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也不是上套的猴子,说让人耍就耍了。赊账?我不信,说死也不信。”张宇燕双眼皮抖了一下,盯住王青春,略一沉思。

“对,不给现钱,就是赊账,行不行?”王青春瞅着那几头小牛,笑了笑,“到时候一起还你,保证说到做到,这里有黄镇长作证人,若信不过,我给你出个欠据,一旦我要赖账,你就去告我,到法院起诉我。”

“我真不赊账,都是嘎巴溜丢脆,一把一利索。我可不是不相信你,我还从没赊账过。”张宇燕停顿了一下,瞅了瞅黄玉梅,又不自觉地看了看牛栏中的牛群,像是自言自语。

“没做过的事,你就做一回。你就破例赊账一次,况且这是王书记赊账,王书记还能赖账?还能骗了你?不会有问题,我做保人,你还不相信?”王青春瞅了一眼黄玉梅,黄玉梅会意。

“黄镇长,我的小姑子,有句话说得好,蚊虫遭扇打,只为嘴伤人,不是我不敬你,也别怪我嘴损,说话嘴臭,人的一生没做过的事多了。你没钻过灶坑,就得钻一回?你没偷过汉子,那就得偷一次?”张宇燕瞅着黄玉梅,哈哈大笑,犹豫了片刻,双眼死盯着王青春,“书记大人,日头虽暖不当衣,墙上画马不能骑。赊账可以,还账时,可得多给我利息,还要黑墨落在白纸上,钉子钉在木头里,给我立个字据。空口无凭,我怕被你忽悠喽。你们这些人,我可得防着点,别一拍屁股走人,我上哪儿捻着腚沟摸卵子?要不然,我可不干。吃亏的买卖,我可从没做过,实话告诉你吧,我张宇燕也不是个吃亏的人。”

“你这个人,怎么竟想歪道?放心吧,没人把你卖喽!”黄玉梅嗔怒张宇燕放粗话。

“没问题,但你可要考虑好了,不许反悔。不过,我再提醒你一次,我是赊账,不是现金。”王青春解释道。

“一臣不事二主,一女不嫁二郎。我答应你了,绝不像窑子里的小姐,骑了毛驴想大马,当了宰相想皇帝,今天跟这个好上了,明天就转身一笑,再找别的野男人,我保证先做到这点。别看你是赊账,有人给现金我也能守住,不被金钱打倒。”张宇燕又来劲儿了,跺了一下脚,嚷道,“操,我发现你这个当书记的大男人,怎么像个娘们儿一样,软囔囔地磨叽。谁要反悔是王八犊子,是狗娘养的野种,是老母猪下出来的兔崽子。不信,咱们打赌,我要反悔,谁骂我是畜生我都认。”

“张宇燕,你跟王书记怎么说话呢?”黄玉梅急了。

“妈呀,人家说机关枪好走火,我这破嘴说走火了,连放响炮。不好意思,实在是不好意思,抱歉,我是和他开个玩笑。”张宇燕怔了一下,连忙堆笑,两只肥手往胸前一抱。

“这可不是玩笑,我真没跟你开玩笑,你可不能反悔?”王青春强调了一遍。

“哎呀,我若反悔,让这几个小牛犊子拜我为干妈。”王青春这么一说,张宇燕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几头小牛,向牛圈靠近了几步,突然一转身,对着王青春起誓发愿。

28

三人正说着,阚琳急匆匆进来了。还没见人影,就听阚琳扯着嗓子喊开了。

“大浪嫂子,嫂子大浪,嫂子与阚琳浪打浪,今天不上床,明天就上炕。阚琳要把嫂子按在沙滩上,嫂子亲我浑身直痒痒,我亲嫂子屁股香啊香。”

说到就到,阚琳像团高大的黑影,飘到三人眼前。

一看王青春和黄玉梅都在这儿,怔愣了一下,像捏死一只蚂蚁,把话掐断了。

“这么巧,王书记在这儿。”

“你受伤好点了吗?”王青春脸上溢满温暖。

“多亏了王书记,若不,那天我的小命都没了,是你救了我一命。唉,人有几条命,不就一条吗?是你给我捡来这条命。那几个家伙也太狠了,轮刀就砍。我们正常走路呢,不就是瞪了他们一眼吗?……谢谢王书记。”阚琳很少这种情绪,态度极其诚恳。

“不用谢我,今后少惹麻烦比什么都强了。孩子都那么大了,干吗不走正道啊?好好过日子。听说你还惦记着宋晓松和孩子,这说明你还有一点责任心,这就对了。”王青春既严肃又温情地说,“有机会我和黄镇长去劝劝宋晓松,做一下她的思想工作,让她回来。不过,你要以实际行动,让宋晓松感受到你的真诚,这包括改掉身上的恶习。不能三天两头去干扰她的生活,这需要给她一点接受你之前的缓冲时间,毕竟你们离异了。”

“王书记,那次在镇政府,我威胁你,你把我打了,我寻思了多天,起初我恨你,恨得你骨头都疼,但又怕你。后来一琢磨,你这不是为我好吗?我再不明白,我还是人了吗?”阚琳声音有点发颤,哽咽了一下,“我终于明白了,我再也不能这么混了。一直想找个机会感谢你,但又怕见到你,心里挺矛盾的。”

“这好办,哪天你请王书记喝酒,就怕你的酒量太小,喝不过王书记。”黄玉梅笑着说。

“这也好办,真金不怕火炼,好货不怕试验,你喝不过请我作陪呀。我有信心把王书记灌趴下,往桌子底下钻,我还没与王大书记过招呢。”张宇燕哈哈大笑。

“我知道王书记的酒量,大浪嫂子恐怕不是对手?”阚琳嘿嘿笑了起来。

几人大笑。

“一个香炉一个磬,一个人儿一个性。阚琳是个直性人,就是那个操蛋脾气烦人,臭毛病改了,还是挺仗义热心肠的一个好人。……王书记,你们说说,让他把我整的,我的芳心都动了。这家伙总想着与我浪打浪,非要把我拍在沙滩上,给他喝奶,还要摸我的屁股。你说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能要他?不过,我警告你阚迷糊,可要小心,别让我招呼几个娘们儿,把你摁地上喝奶,这件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放心,你啥时想喝,我这都有,你不嫌我箩粗,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能嫌你米碎?”张宇燕打趣阚琳。

“这个顶风能臭四十里的老女人,话说反啦!应该是我能要你?纯是自作多情。”阚琳嘻哈说完,转向王青春,“王书记,我也这么大岁数了,应该玩点正经的了,大孩子都上学了,我后悔以前做过的傻事。”

“不说这些了,我给你一个活儿干,交给你一个任务,要保质完成。”王青春看着阚琳,“从明天开始,你为我代养几只小牛,你看行不行?”王青春接着说,“不过有一点,你若是把这几头小牛养掉膘了,我可要罚你。”

“我回去跟我爹说说这事,他养牛最有经验,我倒是不会啥,我可以帮着他。你这么看得起阚琳,我阚琳再耍驴脾气,穷装,再对不起乡里乡亲,就不是人了。”阚琳很快表态。

“还有一条,你既然想重新做起,从明天开始,我批准你加入守望工作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你要帮助应彪,维护好荒村的治安,也算你给应彪陪个不是,毕竟你做得不对,况且他比你年长,那么大岁数了,领着孩子生活也不容易。你也是为麦黄镇,出了一份力,做了贡献。”

“李天用吗?我养了几只小牛,想借你的种牛使使……谢谢你……帮我这个忙……对……在阚琳家。”王青春看了一眼黄玉梅,掏出手机。

“王书记,你是帮我借种牛?”阚琳满脸疑惑,忙问。

“你够聪明,你说呢?”王青春笑笑。

“王书记单刃斧子两面砍,竟与我耍心眼,说是赊账,原来是帮阚迷糊这家伙买牛啊。真是春梦虽好一场空,我还傻呵呵地在那里显摆玩抽筋呢,虽知被蒙在鼓里了。……听好了,这有镇长作证,也有阚迷糊作证,以后我也耍心眼,这叫什么葫芦什么瓢,跟你们学来的招儿。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阚迷糊想买我的牛,我真得掂量掂量,这家伙总想把我拍在沙滩上,我都心凉半截了。”张宇燕出语惊人。

众笑。

黄玉梅、阚琳、张大浪三人暖意盈怀,为王青春而感动。

正说着,秘书小李骑着摩托车,匆匆忙忙来到这里。他向王青春和黄玉梅汇报说,县里检查组要来检查秋收工作,已经到了镇里,让他赶紧回去一趟。

“咱们的秋收工作,比照其它乡镇慢了几天,但我们有特殊情况,得向检查组汇报一下。”

王青春与黄玉梅交换了一下意见。

说完,二人与小李一起离开了。

29

这一年秋天是“籽老山”,霜期来得晚,眠熟庄稼也赶趟似的脱干水分。麦黄镇党委的“约法三章”在发挥作用,十月中旬以后收玉米,同往年相比,整整推迟了至少半个月。

时间一枚一枚坠落,王青春带领镇里班子成员,近三十天,守护在村口田间。人熬瘦了,眼睛熬红了,换来的是籽粒饱满的粮食,是五谷登门的喜人景象。冬季玉米价格上扬,农民卖的粮食水分低,送交粮库,一等粮多。民企收粮,愿意跑庄稼院,农民坐等着数钱。按照每公顷土地,保守增收一千元计算,整个麦黄镇,仅是玉米一项,就增收一千多万元。刷新了麦黄镇,有史以来,粮食产量最高纪录。

时序已进入冬寒,年关正一步步踏着瑞雪,款款而来。

农闲后,瞧见众多人家,都有可观的收入,应彪的心绪跌入晦暗阴郁的角落,醋波波地难受,有一股腥咸酸苦的滋味,推涌而来。他有了再次扯破长脸去县城的充足准备。

“爸爸,你还想出门?”

“实话告诉你,爸爸有这个打算。爸爸不该与你提起这个话题,但爸爸不是三天两天就能回来,对你放心不下。你在长大,不去能行吗?咱们家的事,谁也解决不了,来了个王书记也没有动静,你不认为这是爸爸该有的选择?”

“爸爸,非得走这条路吗?再没有别的办法?你一走,我一个人在家里就害怕,一到晚上就更害怕,我不敢听到老鼠吃东西的动静。再说了,王青春叔叔不是说了吗,他能帮助咱们把地要回来。我相信王叔叔。”女儿小娃子动情地劝解。

“你相信那个王叔叔?孩子,你还小,不懂得这里面人情世故,别说傻话了,爸爸也跟你解释了,慢慢你就懂了。你看那个张大浪和阚迷糊,他们哪个都不是好惹的主。张大浪那个女的脸大不害臊,阚迷糊欺人像喝凉水那么容易,王书记肯定也不想招惹那些麻烦。”应彪试图说服女儿小娃子,“听话,晚上多找几个同学作伴儿,爸爸得几天能回来。

“爸爸,您千万别睡马路,见到人家好好说。你也别饿着,一定平安回来。我怕有人打你,我好怕。”小娃子哽咽。

应彪坐在炕上,双臂抱膝,扭着脖子,向外面傻傻地呆望。女儿小娃子的话,令他愤然不平的心绪,再次被洇潮、苍郁、孤苦、无奈的成分重重包围,亦或成为几把锈迹斑斑的缰索,很快勒紧他,成为一种不依不饶的缠绕,沉重如铅,色呈苍黑。

深冬手握着一把寒峭的利剑,逼向苍黄之下的一个个村庄。苍茫的原野,有着被寒风漫过的痕迹。刚刚扯棉扯絮下了一场雪,将大地包裹得白茫茫一片。风有些硬,白哇哇地嚎,缤纷缭乱的雪花,旋落一地银羽般的光芒。

应彪的心绪着满大野鲜明的颜色。

应彪从炕上下来,窸窸簌簌地穿上棉大衣,戴好那顶压不住风的帽子,于头顶拍了拍,拽起一个小包裹,将一副棉手套放进包里,用手按了按,一瘸一拐地向门口走去。

“小娃子,你最好别再与爸爸说话了,爸爸会很快回来。”应彪的内心迷乱般地默默祷告起来。

小娃子双眼,像炸开一条缝隙,盛情地迎接秋风的豆荚,滚出一颗颗泪豆子。

“爸爸你这就要走?……你什么时候回来?……爸爸……你要回来。”

“走,爸爸马上就走。”

一声闷重的叹息,像一枚古旧的时光碎片,黯然地敲击着屋内每个角落。

应彪刚迈出一脚,外面对语的声音忽地传来。十几秒钟的时间,敲门声沉闷地响起,门被吱钮一声推开。

应彪哑然,僵硬地站在那里。手里的小包裹,被小娃子一把抢在手上,她最先瞄见王青春的身影。

王青春温情地目光,上下扫视了一眼应彪,又看了一眼小娃子。背着手,又扫视了一下室内。

“老哥,我们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王叔叔,来得是时候,我爸爸心里又难受了。王叔叔,你要劝劝我爸爸。”小娃子的声音中,有了一份欢快的色泽,闪烁着祈望与惊喜。

王青春、黄玉梅、张大浪三人走进来。

“哦,老哥对县城很有感觉呀!”

王青春不客气,毫无陌生感,脱鞋,盘腿坐在炕上。

“你来干啥?我应彪家的门槛太高,走错门了吧?赶紧给我出去。”应彪锐刺一般硬硬的目光,戳着张宇燕。

“操,我都没成仙你却神上了,你应瘸子家的门槛被皇帝走过?那么好迈?别狗眼没有板凳高,看人低,秋天的小嫩黄瓜妞子老了,还有一层皮包着呢,你以为我是没脸扒皮愿意来?我没那个心情,更不是狗熊惦记糖罐子,好那一口。……听明白了,你也看清楚了,我是胳膊扭不过大腿,我扛不住王书记手中的那根魔杖,若不是王青春死乞白赖请我来,听你发牢骚,受你唾沫星子,你雇人抬轿我都不来,别自我感觉不错。紧打家伙没好戏,我知道王大书记这一阵子,就像苍蝇竟找有缝的蛋,算是盯上我的屁股蛋子了,让我赊牛给阚琳,又把我领你这来受你白眼”。 张宇燕毫不示弱,言语尖利刻薄。

“王书记请你?我请你?我有钱往水里砸,也不会花在你身上。”应彪的脸上立马充盈着傲慢轻蔑之色。

“王大书记,人家屎壳郎子滚粪球,竟使扭巴劲儿,想赶我出门,你说咋办吧?不然,我可没时间死乞白赖,陪你享受这顿狗屁呲。”张宇燕转身,往外走。黄玉梅一把拉住,说应大哥有心事,你得理解,王书记还没说话呢。

“老哥,是我让张宇燕来你家,怎么不欢迎?从你当选治安守望工作队队长一事,我感觉老哥你的群众威望很高嘛,说明你有一定的群众基础,也能从多方面说明你是个度量宽宏之人,张宇燕你包容不了?”王青春接过话茬。说完,把眼光送给张宇燕,也算为张宇燕解围了。

“王大书记,这是你求应瘸子,不关我事,弄明白了,我可没花一分钱请人放一通臭屁。”

应彪不正眼看张宇燕,坐在那里一声不吭,窸窸窣窣,将一张纸条托在手上,捋了几下,从烟口袋中,捏出一撮烟丝,放在上面。应彪捻烟很快,也就十几秒钟吧。点着,吐出一口青烟,接连,又吐出一口。

以往,张宇燕这么说,应彪会毫不客气反击,早就怼过去了。今天,他确实考虑王青春在场,也确实考虑了王青春的面子。况且,王青春委婉地提醒,让他包容张宇燕。

王青春环顾了四周,看见小娃子正站在炕角抹眼泪,目光却有着一层深切地企盼。王青春的心里一沉,一股苦唧唧的酸涩,悄悄地袭来。

黄玉梅走了过去,拉过小娃子,将其揽入怀中。

“老哥,你这是又要出门?关于你的养殖饲料地这个问题,我从没答应不解决,况且我答应你必须解决,而且上次来你家时就许诺过,你说是吧?”王青春似乎发现了什么,目光柔曼地触摸着应彪。

“王书记,我不瞒你,我的确想出门。”应彪嘴唇哆嗦着,“刚才你批评我对待张宇燕的态度有问题,她家种我的养殖饲料地最多,你让我还客客气气对待她?我的确感觉很难,我真做不到!”

“老哥,你在孩子面前都胡说些什么?你这是在引导孩子吗?让她的幼小心灵经历这些不健康的东西?……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认为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如果那样可以解决问题,还要我们这级干部干嘛?我们麦黄镇政府,作为最基层的党的政府,有责任为百姓多办实事,让群众安居乐业。”王青春动容地说,“我来到以后,我们麦黄镇提出了‘富民强镇’的口号,这不是一句空谈。我们是要付诸行动,付出代价,让群众真正致富奔小康,彻底脱贫。这些道理我不多讲了,我今天与黄镇长,带着张宇燕同志来到你家,咱们就是要四对眼珠到一起,就地解决你的养殖饲料地问题。”

“我说今天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叫上我,却是为了这么个乱糟糟的事情,我就知道,这里面有见不得人的猫腻。” 张大浪语气干硬,扎人,像抽尽水分的干柴。

“老邻居,今天把你请来,就是让你感受一下,他们父女二人的生活,感受一下他们的苍凉心情。今年麦黄镇,粮食取得了历史上少有的大丰收,你们都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享受丰收的果实。他们父女二人呢?他们是不是心里不是滋味?况且小娃子在上学,还没有母亲的疼爱,这多影响孩子的学习和身心健康,可能在同学面前,都会有自卑的心理产生。镇里给补偿的那几亩薄田,能打多少粮食?一旦遇到干旱年头,都有颗粒不收的可能。他们不容易啊。”王青春把目光转向张宇燕。

“王书记,你不能偏着一个敲打一个,不能只批评我,况且,我也没从他手里抢地种啊?我是从村上承包的,与他没有关系。……有句话说得好,一砖难垒墙,一瓦难盖房,出问题了,别全怪我,我又没全种他家的饲料地,不信你去调查,我认为这有点不公平。我劝王书记同志,别半夜偷柿子竟挑软的捏,我这个人有时还不吃这一套。他会诉委屈,谁不会啊?他的那养殖饲料地,又不光是我一家种了,还有阚迷糊,那个让一个叫边蓝的小娘子,搧了三百多个耳光的姚宏才,也种了一份,其中黄镇长家不也种了一份吗?我认为,你得先说说这些人。”张宇燕的脸面有了一丝不屑,嘟嘟囔囔地攀比起来。

“请别误解。老邻居,我没批评你,我认为无论从哪个角度说,你都应该支持我的工作才对。我把你带到这里来,就算是我这个做书记的来一次现场办公。不过,我是演员,光我自己一个人演戏不行,得有观众热烈地捧场啊。”王青春阻断张宇燕的话头,“我有一个想法,看看你们这样做行不行?”

四对眼珠都集中在了王青春的身上。王青春的嘴角飘起一丝冷峻,目光中溢满坚定。

“你啥想法?我可告诉你们,我是不管你有啥想法,你有千条妙计,反正我有一守之规。没有一个退地的人,我决不第一个退地。我还要与你们比试一下,他们不退地,我绝不做没卵子找茄子拎的傻事。你说他们父女不容易,反过来,谁可怜我啊,明天我还要民政救助我申请低保呢。”张宇燕眼皮一跳,搓了一下手,急了,眼睛死盯着王青春。

王青春把目光转向黄玉梅,这目光像是暗示着什么。黄玉梅立刻明白了。

“王书记,这一段时间,我跑了阚琳家,跑了张林家,也多次与我们家李天用说过,就是不同意啊,真没办法,我这个镇长说谁谁都不听,我都感觉这个镇长当的窝囊,更别说称职了。”黄玉梅说得可怜巴巴,“这是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王书记,你批评我吧,我没完成你交给的任务,我失职了。我很愧疚,完不成任务,我都没有理由找借口了,你想想,现在哪个农民对土地不亲呢?还不用上交农业税,种地基本上都要实现机械化了,锄头都要成为历史的陈迹变成古董了。这我也能理解,但不能只想到自己就忘了他人呢,这些人也真是不讲情面。”黄玉梅向王青春开始诉苦。

“老邻居,我到这里工作你没少帮助我,还答应把牛赊给我,这我都能记在心上。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方便,给我一个薄面,这是我们同窗一回留下的友情,把地退给应彪,权当我欠你个人情,日后再还。”王青春把目光迎向张宇燕。

“得,得,在这件事上我不敢做主。除了退地一事,其它的事情我都能答应你。我不理解一个问题,你怎么竟拿我开涮?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这不是存心让我背黑锅吗?你让我开这个口子?其它几家人不得骂死我,用唾沫星子把我淹上?还不得说我粉往自己脸上猛劲擦,灰往别人脸上猛劲抹。……不过,话还得往回说,咱俩老乡一回,还同学一回,光腚娃娃时,还在一起玩了几年,嘴对嘴亲了几回。这正应了瓜好吃不讲老嫩,人对眼不讲丑俊,就凭这一点,我不能把死扣系紧喽。我还得给你个活头,否则你还不得像那帮家伙,指着我的裤裆骂我不是人呢?”张宇燕冷冷一笑,觑了一眼应彪。

王青春见张宇燕防备之心,开始意向性地松动,决定步步为营,推着她,继续往下走,使其彻底卸下裹着的那副护身铠甲。

“你给我个活头?什么意思?不妨说说看,我就知道吗,你是个开明大义之人,不是那种心胸狭隘之流,是个大心脏之人。”王青春假意兴奋,从炕上下来。

“别,别,书记大人,少忽悠,少忽悠!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一忽悠就上道,我也不做那上套的猴子竟被人耍的活路。我这个人不是不给你面子,也不是不讲理,若不是你来到麦黄镇当书记,若不是你跟我商量这件事,谁说也不好使,不服咱们就走着瞧。”王青春说完,张宇燕突然嘎嘎大笑,笑声在屋里游荡,两手一抱拳,向前一拱,“王大书记,我绝不虎戴佛珠扮假佛,今天就慈悲慈悲。”

“你的开明我还不知道吗?”王青春笑了。

“呵,开明?我到是不敢说。不过,但谁敢对我不利,敢从我身上拔毛,我就从他身上扒一层皮。谁若对我不仁,我就对谁不义。不过,你还是有面子的书记。咱们不讨论这个了,也不说那些狗肉上不了桌的闲嗑了。”张宇燕嘴一撇,“实话告诉你吧,我不差他那点饲料地,那地能打金子,还是能打银子?只要有种他地的人全部答应退地,尤其是李天用,黄镇长的老公,都能够答应退地,我不答应退地,我张宇燕就是万人骂的臭女人。”

“老邻居,你不用起誓发愿,咱们说准了,所有的人答应退地,你就退地?你能说准?开句玩笑,用不用签字画押?”王青春笑笑。

张宇燕的脸彤红,被一番慷慨陈词烧着了,唾沫星子乱飞,双眼皮上下抖了几下,双手拍得山响。

“签字画押?哈,你以为我不敢?脱了裤子走大街,你问问我怕过谁。我张宇燕吐个唾沫都是一根钉,咳嗽一声,地球都乱颤,放个屁,飘出来的都是一股仙气。不然,我就白在这荒村混了,还能在这麦黄立足?”

张宇燕似醉了一般,巴掌拍得呱呱山响,腰肢扭来扭去。

小娃子惊恐地看着张宇燕,吓着了一般,紧紧地偎依在黄玉梅的怀里。

“现在李天用第一个答应了退地,愿意把地还给应彪,还撕毁了合同,写下了保证书。”王青春不慌不忙地说。“而且,不但他答应退地,所有种植应彪饲料地的人,已经都答应了退地,就剩下你一家了。”

张大浪一惊,双手从空中落下来,脸一阵发白,忽又一阵暗红,双眼盯着王青春,又瞅了瞅黄玉梅,心里眯瞪鼓开始敲起来:“谁?刚才不是说都不答应退地吗?”

“种应彪地的有几家?加上你共五家。第一个答应退地的,就是李天用,你的远房亲戚。”王青春接着说。“你不用怪罪黄镇长,她解决不了的事,不代表我解决不了,他们都答应了。”

“操,我这不是上套的猴子真叫人耍了吗?你黄玉梅安的是什么心?跟我藏猫猫玩阴险?”张宇燕立即把目光转向黄玉梅,寒冰一般,不解地看着她。

“张宇燕,你看着我干嘛?你知道,李天用搞养殖向来不让我插手。我们两个,你是你的,我是我的,从不掺和。他种应彪的饲料地与我无关,因为这事,我与他没少生气。你知道吗?他答应退地,是看在王书记的面上,是王书记做通了他的思想工作,请你别想歪了。”

“老邻居,虽然你是个女人,但我非常欣赏你有男子大丈夫的心胸与气概。我们做人得讲信用,现在是诚信社会,没有诚信,我们凡事都将寸步难行。别忘了,你说过,吐口唾沫都是一个钉子,咳嗽一声地球都乱颤,你答应我了,可不能反悔。”王青春向张宇燕跟前迈了一步,静静地看着她。

“那好吧,我跟着。我就知道,他妈的锣鼓长了没好戏,这回算是老鼠走到猫嘴边了。”张宇燕嘟囔着,声音渐渐矮了下去,用手狠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失算,太失算了。”

“王书记,我的养殖饲料地没了,却看到别人搞养殖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有一个想法,我想养几头牛,也想养一群山羊,却没有钱。这个想法一直就有,寻思等到把地要回来,就搞养殖。我们荒村的草甸子特别适合养牛,草地上有一种很普通的芨芨草,营养丰富,牛羊吃了愿意长膘,也愿意产奶。”应彪静静地听着三人的对话,心里温煎煎的受用,眼睛热热地看着王青春,深切的感动,从深瞳里轻轻地滑过。

“养牛?好啊,明天就去阚琳家牵牛去吧,我寄养在那里四头,已经长高了吧?你就牵上三头吧,剩下的一头给张宇燕同志,顶替足额的还款利息。你明年秋天再把钱还上也不迟。”

应彪眼泪吧嗒吧嗒落下了。

应彪一瘸一拐,将王青春三人送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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