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1
王青春去了一次县城,开会,尔后,直奔宋晓松“艺剪飞扬”发屋。
“晓松,不好意思,愚兄来晚了,来晚了。”王青春站在门口,搓着手,一脸的歉疚。
“王大哥,我就知道你能来,我有这个自信,这是人们常说的第六感应吧。真是的,人类很搞怪的。”宋晓松看见王青春来了,高兴,放在手中的剪刀,上前,拉住王青春的手。“这种感应有时真灵验,我遇见过多次,每次你到我这里,我都能感觉到,像要做一场美妙的梦。那天你没来,我就问我自己‘王大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出远门,或者开会,不然,他一定能参加我的店庆,大哥不来,我也不该烦恼。’”
“我没赶上你的发屋周年庆典,算我食言,你不会有意见吧?”
“说哪儿去了?咋还能有意见?看到你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知道你忙,况且这个我都不懂,我就该下地狱。”
“我们都不下地狱,那边没意思,我们还有几十年时光呢。”王青春开了一句玩笑。
宋晓松的发屋,重新进行了粉刷。墙上的乳胶漆,似乎还没有完全干透,发出惨白的光亮。上面张贴着各式发型的头贴,还有一些明星照片。小室装饰典雅,有一种舒适清爽的气韵存在,是需经过女人的手,才会如此光亮新鲜。发屋窗前,依然能够看到烟花爆竹,留下的花花绿绿纸屑,零星地碎落在绿化带的灌木丛里,还有墙根,好似生涩随意地点缀。
“这是大哥的一点心意,不多,收下吧。”王青春掏出一千元钱,拍在宋晓松的桌子上。
宋晓松说什么,也不接受王青春这一千块钱。
“大哥能来看我,我就非常高兴了,哪能要你的钱呢?”
“这不行,这是我的心情,你得让我表达。这是心意的另外一种形式,它没有铜臭的味道。”
“不表达,我知道你的心情。这心情我懂,我能读出其中的味道来。”宋晓松深情地看着王青春,“等我需要的时候,再要大哥帮忙,我会很不客气。”
宋晓松抓过钱,硬是塞进王青春的兜里。
“那我请你吃饭。”
“行啊。”
宋晓松爽快地答应了。
二人在发屋附近找了一个中档小饭馆。
小饭馆临街,名字叫“心醉饭馆”。倒蛮亲切、诱人。
“我们就到这里吧,我很长时间,没有吃手擀面了。以前喜爱吃母亲的手擀面,可母亲老了。以后有机会,你也可以给我手擀面,看看你的厨艺如何。”
“大哥能吃我做的手擀面,我一定会感觉到,我是这个世界最幸福的人。”
“哪有这么严重?如果你能有这样的感觉,那我就退休告老还乡的时候,你也开个‘老妈手擀面’,我天天到你饭店吃面,做你的顾客,给你做宣传员,大街小巷宣传你的手擀面好吃。”
“那我的饭店,还不得火成整个安县第一啊。”
“那就扩大经营,乘势而起,搞个全国连锁。我做你的副手,不能出谋划策,还能跑跑颠颠,做个使者。”
两人相视而笑。
宋晓松舒惬无比。她感觉与王青春,一起的时光,如此短暂,像流星划过天际。
两人不自觉地聊到阚琳。宋晓松告诉他,阚琳经常以各种理由对其纠缠。
“晓松,如果阚琳有悔意,不妨退一步为孩子想想,残破的家庭,毕竟对孩子伤害最大。尤其是孩子上下学的时候,看见别的同学有爸爸接送,自己的爸爸不知哪去了,孩子的自尊心,就会受到挫伤。影响了学习不说,重要的是影响她的身心健康。有不少孩子,患上孤独症与自闭症,与父母离异有很大关系。事实上,不幸的婚姻,谁都不是赢家。以后有机会,我会对其说服教育。据我了解,这个阚琳,毕竟还没堕落到无法挽救的程度,你的公婆还盼着你回家。”王青春慈父般劝告。
宋晓松沉默不语,似乎有了意向上的松动。
作为女人,都会把婚姻想象成花朵,而非坟墓。王青春知道,阚琳辜负了宋晓松。
“有事给我打电话,我回家一趟,看看我妈。”临走,王青春叮嘱说。
王青春赶回家的时候,刚上到二楼,就听到快到七十多岁老母亲,粗重气闷的咳嗽声,从屋内传出来。打开门,家里养着的一条京巴狗,钻了出来,缠住他的裤腿,呜呜地叫着,孩子般忸怩地蹭着他的裤管。王青春进屋,先到母亲的屋子转一圈,出来,见妻子红云神情木然,正在他们的卧室里看电视。已上初三的女儿小雅,趴在桌子上写作业。小雅看见爸爸回来,尖利地叫起“爸爸”,霍地从座位上,一下子蹦起来,冲出去,张开两臂,扑进他的怀里。妻子红云一动不动,仍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像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也不搭腔,专注,冷漠,就那么,一声不响地看电视。
王青春里里外外,走了一遍。小雅乐颠颠地跟在后面,像燕子唧唧喳喳,说个不停。
王青春挨着妻子,坐下来。
红云斜觑了一眼,躲了一下。王青春站起,重新挨着坐下。红云这次没躲,依旧拿着手里的遥控器,从前往后,不住地换频道。换完频道,把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摔,开腔说话。
“呦,当上一个麦黄镇书记,就没有家了,这要当上县长,还不得把老婆孩子扔了?”红云语含讥讽,毫不保留情面。
“麻烦你,给我倒一杯开水。”王青春忽然感觉口渴了,笑嘻嘻地请求妻子,“这天,咋这么热,真是烦人的热。这么热的天,有人心里还不舒服,不容易啊,得降温啊。小心不爽的心,别烧着了火,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没家的人,有资格支使别人?我的心里烧着火,就让它烧呗,烧没了干净。”妻子的话,明显带着一种情绪,像抽尽水分的干柴,冷硬、尖利,酸唧唧不是味道。
“能不能是我去宋晓松那里,让她看见了,或者有人对她说闲话,让她有了想法。我去宋晓松那里,光明正大,没有掖藏。我们也心清如水,毫无暧昧之嫌。不过,女人就是爱生这样的闲气,愿意自己折磨自己,这是女人的通病。其实,红云可不是这样的人,她不会这么心胸狭隘,胡思乱想……对,她不是这类人。是我自己做错了,这段时间,对家里照顾太少,难免人家生气。”王青春梳理着最近发生的一切,心里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王青春在小雅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又回头,看了看红云,像是故意而为。王青春一只胳膊拥着小雅,走进母亲的卧室。小雅瞧见母亲的态度,对着王青春,吐了一下舌头,贴在他耳朵上:“嘘,老爸,我妈因为你不给她打电话,对你有意见了。”
“乖,我还不知道她吗?她说出来,就不难受了。”王青春笑笑。
“老爸,你别往心里去,我妈没有跟你打仗的意思,她就是说说,心里平衡一下。”小雅安慰王青春。
王青春摸了一下小雅的头,故意拉个长声:“你老爸知道了。”
“青春,青春。”另外一个房间里,传来一阵咳嗽声。
“妈!您别累着!”王青春拉着女儿小雅的手,走进母亲的房间。见老人家挣扎着靠在床头,王青春的心里,突然酸了一下。老人白花花的头发披散着,让人更有一种晚景荒寂的伤感。老人又一阵咳嗽,喘了数下。
“妈,您慢慢喝,别呛着。”王青春忙把窗台上的水递过去。
老人的脸被一口痰,憋得通红,咳嗽了多次,才把痰吐出去。王青春把痰接在手上,拿毛巾,给母亲擦了擦嘴。
“我儿瘦了,还是乡下的太阳毒啊,把我儿也晒黑了。”老人喝了一口水,浊目彪着王青春,气喘吁吁。
“妈,我是苦夏,一到夏天,我就瘦二斤,就当减肥了。”王青春去趟洗手间,把痰擦掉, “妈,还是到医院,再检查下你的咳嗽病吧。”
“我儿真能胡弄妈,我能不知道吗?你到乡下工作去了,啥都得操心呢。”老人老干干地笑了,“不用,这是老年病,不死就得咳嗽。我儿吃饭了吗?”
王青春的心一热,眼泪差点流下来,快一个月了,没看到母亲了。王青春经常对人说,无论你年龄多大,你在母亲面前,永远都是个孩子。多大岁数,还是有个妈好啊,往老妈身边一躺,睡觉都香。
“妈,我吃过了。”
“我儿好像瘦了。”老母晃着脑袋,仔细瞧着王青春,又重复了一遍。“儿啊,身体可是大事,别像妈,老了齁齁地咳嗽,千万马虎不得呀!”
“妈你忘了,刚才你就说我瘦了。过了夏天就好了,我就能胖起来。”
“妈,我去睡了,您也早点休息。”王青春又与母亲,说了一会儿,轻拍了一下老母的干巴巴的手,示意她睡下。
王青春回到自己的卧室。电视关了,小雅也去睡觉了,妻子已经躺下。房间里的灯光,柔和而暗弱。灯的光线,把王青春宽厚的影子晃到墙上,一会儿夸张地放大,换个位置,又夸张地缩小,像一个虚无而变幻莫测的黑陶罐,厝在那里,为整个居室静谧的氛围,增添了许多神秘的幻觉,繁复而深厚,有一种历史的沧桑感和穿越感。王青春过去把灯关了,屋子立即黑了下来,像墨汁泼向一幅白色的幕布。妻子红云已经面对着墙睡下了,发出了轻微的鼾声,匀称而温甜。其实妻子在家也不容易,尽管没有一个稳定体面的工作,在一家青少年活动中心,被聘为教师,一天到晚,倒是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学生放暑假的时候,活动中心反倒更忙。红云因为精通几样乐器,就带了一个声乐班。二十多个孩子,哪个都得看好,学得怎么样是个问题,孩子的安全更是个问题。还得经管小雅,与照料年迈的婆婆。女儿马上就要中考了,饮食起居,方方面面,都要经管到位啊。现在的学生多累啊,尤其是面临中高考的学生,真是负担不轻。家长也跟着累,一句话说得好,家有学生,全家人跟着忙啊。有考生的家庭,那更是忙上加忙。考生事大,一切都靠边站。考学生,就是考家长啊,家长的服务不到位,影响了孩子未来大局,担待不起啊。一想到这些,王青春心里,一阵阵升起愧疚感,隐隐地像有一块石头,顶在胸口,呼吸之间不再通畅。他来到窗前,推开窗子。一股清新的晚风,轻轻地吹进来,慢慢地,一下一下,拍打着素雅的窗帘,像有一只蹩脚的报喜蜘蛛,在胳膊上轻轻地行走。风里带着一缕烤串店烤肉的香味。远处的楼群,依然有两三家渴睡的灯光,仔细辨别,依稀能够听到,有人推动麻将的声音。
站了一会儿,王青春轻手蹑脚地坐在床沿上,还没等躺下,妻子红云用手捣了一下他的后背。
“窗开小点,你不冷,我还冷呢。”
“死热黄天的,还冷?”
“冷,就冷,天天冷,哪天都冷,管得着吗?”
“怎么今天像老虎一样,不咬人,呲牙吼人。”王青春听出,妻子娇嗔中的一股怨气,伸手去搬妻子的胳膊。
“我是老虎,今天呲牙咬人,怕我咬到,你可离我远点。”
“呵呵,我没说你会咬我。”
“你去沙发上睡。”
“我没在哪儿睡过。”
“再不,去‘艺剪飞扬’。”
“别胡思乱想。”
“那女人长得多好啊,你跟她一起飞扬。”
“你呀,越想越多。”
“想不想离婚?……想离婚,我同意。”
“你的脑子有问题了。”
“我有问题,还是你有问题?”
“人民教师红云有问题呗。”
“你还想咋说?”
“小声点,别让孩子和妈听见。”
“就大声,就让她们听见。”
“人民教师红云同志,从来不这样啊。”
“你逼的。”
“别乱想了,我的老婆。”
“雪里埋不了死孩子。”
“别人乱说,我没做错,就整不到一块去。”
“谁是美女找谁去,你不要骗我。”红云伸手拦住,王青春那只伸向乳房的手。“美女多好啊,还能给你理发。”
“我心里没美女。”
“别钻在裙子下出不来。”
“看你说到哪去了?宋晓松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开业,没赶上,我今天还随礼了呢,给她一千块钱,说啥不要。不要不要吧,我请她,吃了一顿手擀面。”
“你们别做出格的事就行。”
“哪能呢。她开业一年了,搞个庆典,我想花点钱,就去了。”
“你挺会关心人呢。”
“别忘了,他是麦黄的人,我们镇里的村民,我管管,是不是应该?”
“哟,你没去麦黄不也管了吗?”
“那是善心,这回是责任。”
“哦,你挺像个男人啊。”
“我们结婚都十几年了,我对你怎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确,王青春又把手伸了过去,一点一点地滑向妻子的胸前。妻子轻轻地推了一下,王青春的手又滑过去,坚挺饱满的乳房,盈盈地握在肥大宽厚的掌中。妻子慢慢地翻过身来,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胸脯,把脸贴上去。她打开所有的嗅觉,闻了闻,搬过他的一只胳膊,热热地吻了一下。王青春立即有了温甜的感觉,像一团阳光突然落了上去。他的内心,很快有了一股燥热痒酥的东西在奔突弥漫。
“宋晓松总想见见你。”
“哦,人家是美女,我是黄脸婆。”
“宋晓松挺难,阚琳隔三差五骚扰她。”
“这男人是个人渣。”
“我想撮合他们复婚。”
“别让宋晓松再遭罪了。”
“我相信,阚琳能好起来。”
“但愿吧。”
“镇里事多。”
“麦黄是你家呀,一个电话,也不往家里打。”
“忙啊,我的教师同志。”
“打个电话时间都没有?”
“打。会打。”
“玩嘴。”
“岂敢!”
聊着聊着,王青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天亮的时候,他赶紧和妻子起床,给老母亲烧了开水,帮助她洗脸,吃饭。
“儿啊,你要把心摆正,别让人,戳你脊梁骨,丢妈的脸。”
“妈,你怎么也起床了。我知道了。”
王青春轻轻地扶母亲躺下,就上路了。
12
王青春坐在车里,深情地凝望着醒来的山林大地。
太阳刚刚钻出来,千万道彩色的光线,从远方的地平线,冉冉升起,随之而来的,田野里,便撒满了银羽般的光芒。田间的小路上,有牵着牛放牧的人。吃草的牛,贪婪地掳掠着牧草,与摇头甩尾,驱赶蚊蝇的神气,活泼了田间的空气。几声鸟鸣,此起彼伏地在田间悠扬起来,那是布谷鸟,似演奏种田人一年的希望。大田里的玉米,到了吐缨纳穗的时节,拔节疯长,一天一个样。王青春的心情,像这撒满阳光的田野,很是舒惬。王青春从不否认,他喜爱乡村,喜爱田野,喜爱与村民,站在田间地头聊天。
“去镇里,带上黄镇长,我们一起去荒村。”王青春对司机说道。他的心情,如悠悠晨风,畅然起来。
捷达车一个转向,钻进镇政府大院。
王青春坐在车上,等着黄玉梅。
“王书记,昨天上午您刚走,市里脱贫工作检查组就来了。黄镇长见你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回一次家,就嘱咐我,别通知你。她带着检查组的人,陪同他们检查去了,一早就走了,他们现在应该在和平村。”秘书小李蹬蹬蹬地跑过来,向王青春报告。
“黄镇长的情报真快啊,本来我们检查组,想来个暗中走访,最终还是被你们发现了。”检查组组长老刘笑盈盈地说。
老刘是市扶贫办的一名科长,是个面相温和的人,矮墩墩的身材,头顶上的头发,掉得没剩下几根了,这显得有点苍老了。单位的同事,私下里,都叫他老刘头儿,马上要退休回家了。
“本来王书记要来陪同领导,一起检查工作,他昨天有重要事情,回县里需要处理。我代表王书记,欢迎检查组指导工作。”黄玉梅一脸诚恳。
“既然你们知道了,你们就带路吧,我们先去哪个村?”老刘笑笑。
“听从刘组长安排,不过,还是先去和平村吧。”黄玉梅想了想,说道。
和平村不远,驱车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
在和平村村主任办公室,检查组一行人,一边听分管脱贫工作的副镇长江林汇报,一边在小本子上记着什么。
“你们和平村脱贫工作做得不错啊,没出现什么问题,这正是我们期待的方向。”老刘平易近人地说,扭回头,对着一位女士,“小吴,我们回去可以考虑,把麦黄镇的和平村做个典型,搞一下宣传,先在市里的报刊发一下,再考虑向国家级大报上,推荐一下。要不惜笔墨,最好能上头条。要有头条的魅力。”
“不愧是搞宣传的领导出身,马上就能想到这点,我们的脑子都笨死了,怎么就想不到呢。”黄玉梅应和。
“我们不能没有典型,没有典型的工作,是一潭死水,也就没有了方向。但我们不能硬设典型,否则会有流于形式之嫌,会立不住脚,最终有损政府形象,得不偿失。”老刘笑笑,边说边用湿巾擦了一下手。
老刘的话站位很高了,既肯定了麦黄镇的脱贫攻坚工作,又重申了脱贫工作的总体思路。讲全局,也讲具体工作。黄玉梅的理解,算是锦上添花,两者配合得当。
“检查组是对我们垂爱,我们要对得起这个典型,对得起上头条啊,况且这是领导的家乡啊。”黄玉梅赶紧回应。
所有人都笑了。
“这次我们是前期走访,遇到问题,当面指出来,有不足,你们尽快改正。”老刘叮嘱说。
“刘组长,实际情况,与乡里上交的汇报材料,完全一致。”这时,检查组的一名同志,递给老刘一份表格。
“看来,再次证明了,我把和平村当作宣传典型是正确的。”老刘点点头。
“刘组长,这叫慧眼识珠吧。”黄玉梅赶紧说,“有领导的鼓励,我们会更加努力去做。估计领导会听到吧,我们王书记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狠抓脱贫攻坚工作,镇一级干部,每人包保一户。他带着镇村两级干部,吃住在贫困户家里,体验他们的生活,帮着想主意,资金上、人力上,给与精准扶贫。他这么做,我们谁敢不下去?”
“我听说了,你们王书记可厉害,那是深入基层的好干部。都说好事不出门,有时并不灵验,他的事,我们早都听到了。”
“和平村真是‘和平’啊,没想到阳光这么足啊。上午就这么热,是想把我老刘烤熟了。”老刘点点头,用湿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着说。
“今天是有些热。”黄玉梅的额头上,也渗出了汗珠。
“刘组长,我们是不是可以回去了?”市里的那位同志试探着说。
“检查组既然大车小辆的来了,就再走一个村,黄镇长你看,再去哪个村走走?”老刘停顿了一下。
“去荒村也行。朝阳村有个特困户,家境极其特殊。不过,我们会想尽办法,帮他脱贫。不麻烦领导了,还是另选一个村吧。”黄玉梅没有隐瞒事实,坦诚地说。
“我喜欢黄镇长,这样的工作态度,坦诚,敢于面对现实,不怕揭底。”老刘开了一句玩笑。
“不能让检查组去朝阳村,万老头真是不好惹,万一他动怒,用家什伤了检查组的同志,麻烦可就大了,影响也不好。我要劝阻他们去别的村,是的,必须这么做。”黄玉梅快速地思量着这件事。
“领导,还是去荒村吧。”黄玉梅想阻拦,赶紧说。
“呵呵,就去朝阳村吧,去看看这家农户。”老刘眯眼笑了。
大家都笑了。
黄玉梅无法强拗,听从了老刘的想法,去了稍微偏远的朝阳村。一进那装有空调的黄色面包车,身子凉爽了许多。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众人像鱼儿进入了水里,一下子,活跃了许多。
“好清的水!”车子转了一个弯儿,车里的人惊呼。
车子已经来到了圣水湖,水的清凉扑面而来,一下凉爽了许多。蓝天下,清澈的湖水微漾碧波,一缕缕太阳的光线,穿过薄薄的云层,投射在湖面上。湖心涌起一层轻纱般的雾霭,亦真亦幻。几只白色的水鸟,是贼鸥吧,掠过水面,倏地向远处飞去。
一车人都下来,嚷嚷着来到水边,洗把脸。
“圣水湖的风景就是好,像仙境一样。将来我老了,就来这里盖座房,养鸭鹅,那该多好。”老刘也被这些人感染,从车上下来,边洗边说。
“距离圣水湖不远,有个花凹泡,这小泡子,在我们麦黄地界,后来被人承包养鱼了……领导的想法太好了,我们巴不得,你来麦黄镇呢。”黄玉梅心不在焉,附和了一声。她多少有些分神,缘于圣水湖不远处,那个花凹泡。
她向远处瞭望了一眼,望着泡沼下游,还有几户人家,心里多了一份焦虑。每到雨季,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泡沼,就成了众多小溪流汇聚的地点,是个典型的“九河下稍”之地。花凹泡形似一口大锅,中间低洼,四围高耸,但蓄水量有限,自然就成了麦黄镇的一个隐患,是防汛工作的一个重点。二十年前一次决口,淹了几百亩农田,摧毁了几十间房屋,死了三个人。她与王青春,都太熟悉这个不起眼,却隐患多多的小泡沼了。
好凉快。一行人洗完,钻进面包车,向朝阳村进发。不到三十分钟,就进了朝阳村地界。
“组长,我们去谁家?”市里的那位同志,把脑袋伸过来,问老刘。
“既然来了,那几家就都走走,”老刘眨了一下眼睛,回头又向着黄玉梅,“黄镇长是不是,也有这个想法?”
“听领导指示,我们陪同。”黄玉梅笑了。
“那就按照名册,一家一家,走走。”老刘严肃地说。
检查组一行人,走访了几家,没有发现问题,感觉镇里工作做得很不错。最后一家,恰是那个姓万的特困户。
黄玉梅紧走几步,最先进了屋子。她是想让老万头有个精神准备,这老头说不定会说出什么话,会干出什么事情来。别端着大砍刀,瞪着眼睛,骂人,吓唬人。黄玉梅得提前打声招呼,免生意外,让检查组一行人难堪。
老刘他们不知道,老万头一家,是黄玉梅包保的贫困户。王青春一声令下,包保干部要与贫困户,同吃同住,至少在半个月以上。问题解决掉,还要每周至少一次回访。这可真难为了黄玉梅。老万头一家,典型的贫困户。老万头的儿子小万,残疾,一只胳膊。小万的媳妇,脑部有重疾。老万头硬朗,轻度精神分裂症。这是一个怎样三口之家啊,王青春了解到情况,决定亲自包保。黄玉梅不同意,算是把王青春硬换下来了,说王书记,这样的贫困户,我作为政府的主要领导,得我负责。
黄玉梅大事小情都管,看看理顺了,给买了百十个鹅雏,让小万牧放,入冬就能出笼。这一项,至少收入三千元。
王青春的这一做法,彻底砸实了,麦黄镇脱贫攻坚工作。张县长闻讯,为王青春一班人高兴,给予充分肯定不说,大会小会没少表扬。
“我怎么好像认识你?”
那位人人不敢惹,瘦干干,刮着光头的小老头儿,正在屋子里睡觉。听见敲门声,忽地坐起来,擦了擦眼睛,看了看黄玉梅。
“大爷,您老忘了,我是镇政府的黄玉梅。”黄玉梅拉了一下万老头儿的手。
“哟,我是老糊涂了,也睡迷糊了。想起来了,你是黄镇长,快坐吧。”万老头儿的眼睛亮了一下,边说边从炕上挪下来,下地穿鞋。
“大爷,身体可好吧?”
“好,就是老毛病,看人模糊,眼前总像有蚊子在飞。”
“大爷,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检查组的刘组长。”
“我好像认识?”
“大爷好眼力,刘组长不是你们村人吗?”
“认识,他不是刘伯林吗?”
万老头儿怔愣了一下,还没等黄玉梅说完,突然,一个转身,向屋子的东北角走去,弯腰找东西。等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老头儿的手里,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大砍刀,正要冲过来。
一米多长的砍刀,铁把儿,乌黑,刀背有一厘米厚,颇像书上描述的古人使用的朴刀。
“妈的,谁让我的儿媳妇刮宫,我就让他做刀下鬼。”
有人不自觉地向后撤步。
“我没孙子了,你给我当孙子呀!我还仗着孙子,为我养老送终扛灵幡呢”,万老头扯着嗓子,怒吼起来,声音甚大。瞪着眼睛,唇边的胡子颤动了数下,手里摇晃着砍刀。
老头儿说完,眼睛逼视着老刘,目光寒冷,像一把刀刷刷地猛切下来。
“你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把这么多人带来我家,想抓人啊?”
“别,别,大爷,我们是例行检查,这次重点是宣传扶贫政策,您别误会。” 黄玉梅举着两手,靠近万老汉,“把刀放下,请您老人家相信我。”
“黄镇长,不看你面,我今天砍了这些人,让他们赶紧走。”老万头如醉汉一样,摇晃了一下身子,瞪了一眼黄玉梅说道。
“你也走。”黄玉梅想从万老头儿手上,抢下砍刀,老汉向后躲闪了一下。“你也走。”
“大爷怎么还撵上我了,哪天我还要大爷配合我工作呢。”黄玉梅笑道。
“你把人弄到村里,来抓人,我不骂你一顿就不错了。”老汉生气地说道。
“这次怪大爷,你真误会了,国家有了好政策,叫精准扶贫,是让大家生活脱贫,日子好起来。我们是搞宣传,不光来到你家,还去了别人家,哪是抓人啊?是大爷想多了,糊涂了。”黄玉梅接着说,“大爷,不能总是把人向歪处想啊。”
“你和他们一起走吧,那事改天再说。”老汉绷绷着的脸,松弛下来,开始缓和。
黄玉梅趁势,将老头儿手中的刀,抢下来,走了几步,放回原处。
“这多不好,大爷,让人家笑话。”黄玉梅开始连哄带批评,“往后可不行这个了,这也有损您的形象啊。”
“我这么大岁数,还要什么形象。”老万头儿的目光,像落下的一枚寒露,低下来,甩了甩手,嘟囔了一句。“我不会留你们,再别来了!”
“看看,手都举麻了,大爷,您就是想不开。”黄玉梅的语气极尽温和,“哪天还得咱爷俩儿唠嗑,好好聊聊。”
“这个万老头精神受过刺激,时好时坏。明白时,说话一点都不糊涂,犯病时,总是说有人要抓他家里人,再不,就是有人抢他家东西。”黄玉梅朝向老刘慨叹。“他的老伴多年前就去世了。儿子是胎里带来的疾病,少了一只胳膊。儿媳妇那次摔伤脑袋后,钞票都不认识了。”
车子左摇右晃,颠簸着出了朝阳村,直奔镇里。
“大家伙今天晚上吃点什么,一顿工作餐。麦黄镇有特色,榨菜爆炒黄豆芽,黄泥焖嫩鸡,绝对美味。”黄玉梅打破了沉闷的空气。
“天也不早了,饭就不在这里吃了。市里有要求,以后有机会,我给你们来一段《铡美案》,我们今天还要赶回去。”老刘回过神来,动了一下身子。“今天是周末,我们整整出来一个星期了,再不回去,有人要有意见了,小庄的爱人,还不骂我们,不体恤下属啊?”
小庄像个姑娘似的满脸羞红。小庄是递表格那位小伙子,婚假刚满,就跟着检查组出来了。
“麦黄镇的扶贫工作,需要总结,有力度,有温度,有准度,好的典型要大力推广,让其他人学习。我的意见是,工作还要精准一些。比如,那个特困户万老头家,怎样才能使他们,快速从贫困中解脱出来,群众需要我们的帮助啊。过段时间,我们可能还要来检查,这个特困户就是重点。”老刘接着说。
老刘的这三个“度”,算是给麦黄镇的一个评语:评价极高,言简意赅,准确凝练,又不乏情感饱满。
“请您放心,我们会让群众满意,”黄玉梅心里暖烘烘地舒惬,麦黄镇的脱贫工作,能得到市里检查组的认可,不容易啊。“不过,我们王青春书记给我命令,把你们留下吃顿饭再走。”
“不留下了,谢谢你们王书记,我看到他给我发来的短信了。”老刘感觉很满意。
黄玉梅与镇政府的几位陪同人员下车送别。
“黄镇长,你的责任重大啊,我们真的需要困难百姓过上好生活。回去告诉你们王书记,就说检查组,对麦黄镇脱贫工作,还是很满意的,加倍努力。”老刘从车窗探出头来,微笑着说。
“谢谢抬爱,放心吧,我会如实转告。”黄玉梅笑着说。
车没有开进镇政府大院,直接奔县城方向去了。黄玉梅和江林等人,挥手目送着面包车远去。
13
街上的人不多,正街的街口处,停靠了十几辆出租车。
这些车没有多少名牌,基本上是二手车行淘汰下来的。活儿路少,专跑下线,不敢跑长途,害怕中途抛锚。价格到是合理,不到五公里,十元左右。街口处,有几个摆摊的人在卖蔬菜,水果、猪肉、鱼等物品,种类不少。茄子、豆角都被晒蔫了,无精打采。有一个塑料棚子,里面是位资深修鞋匠,据说在镇上干这一行,都三十多年了。
刘胖子相当牛,商人,名商人,酒店老板,名老板。
天香阁酒楼就在距离街口,不到八十米远的地方。门前的酒幌,能够看得清清楚楚。现在不少酒店,都不用这个传统的东西,招徕顾客了。天香阁酒楼是个例外,不但依然酒幌天天挂。那酒幌,还越挂越精神,二十四小时,酒旗迎风飘扬。想想,却是另一番景象。
酒楼天天宾客不绝,楼上楼下,欢欢喜喜,像个集市。据传,刘胖子每天以近万元的纯收入,往包里揣钱。仅服务员就雇了二十位,清一色年轻貌美女孩,统一着装,统一发型,统一工资,每人每月四千块。还有后厨十多个人,也不含糊,同样统一着装,除了大厨,每人每月三千块。仅这一点,即使市里的大饭店,可能也没有几家。天香阁大酒楼,闻名方圆百八十里,号称三星级大酒店,不少宾客慕名而来。
午后,六点多钟了,太阳像只怀孕的母猫,蹲伏于墙角。天还是黏糊糊地闷热,稍一动作,直冒汗水。
黄玉梅从面包车上下来,浑身一阵潮热。刚转身,准备离开去镇政府。忽然,听到后面,有破锣一样,突突突的摩托引擎声,由远及近,慢慢靠近。“叽嘎”一声,发出一声吱钮怪叫,忽地打了转身,来一个陡面大转弯,一百八十度。接着,引擎声连“轰”数响,又立马,没了动静。细细的焦糊味,燃向周围的空气,是车胎擦着地面,留下的气息。车子横停在黄玉梅前面,几米距离,挡住她的去路。
“姐……黄镇长!”
听见喊声,黄玉梅停下脚步。
金框墨镜,留着板寸,脖上挂着一串,黑紫色硕大念珠,炫耀一般,耷拉在胸前。右耳,戴着一个白金耳钉,发出微微的灼人光线。右胳膊上,纹着一条青龙,那龙张牙舞爪,腾云驾雾。穿着红底蓝格上衣,下身穿着一件黑格短裤,脚穿黄色拖鞋的男子,跨在摩托车上。男子腰间别着一叠,新鲜朗硬的百元大钞,中间用卡子夹住,足有百张,像女人花花绿绿百褶裙的裙摆。
“黄镇长,是我。”声音尖利中不乏浑厚。男子两腿支着地面,骑在摩托车上,摘下墨镜,嘿嘿地笑了起来。
刘胖子胖圆的白脸,像发面馒头。
江林等人,没跟刘胖子说话,闪开,去了镇政府。黄玉梅见是刘胖子,且立马想到,王青春与她在镇政府,商讨过的话题:将来要让刘胖子,在麦黄镇的经济发展中,发挥作用,就不能小瞧了,这个本地农民企业家。
“是刘经理,最近生意火啊。”黄玉梅盯视着刘胖子,笑笑“麦黄镇顶数刘经理会经营,整个镇上的包席,都让你做了,这得挣多少钱呢?”
“黄镇长,最近怎么看不到您陪朋友,到我的天香阁喝酒了,是不是老弟照顾不周得罪你了?”刘胖子嘻嘻笑着。
“最近忙,哪有时间喝酒啊,我们也有规定啊。朋友来了,当然得陪着了,只在家里吃便餐就可以了。况且朋友,不能总是到我这里来,对吧?”
“是,是,黄镇长,时不时得想想老弟。你可别忘了,我可是你亲老弟,你就是我亲姐。当姐的不能忘了老弟,别忘了想着我,”刘胖子直点头,“也别忘了天香阁,还得您给我撑门面,有事了,抠我一下,我准到。我不在家,打发店里的小弟,就把姐的事办成了。”
“没问题!”黄玉梅拔高了声音,笑着说道。
“姐就是爽快!姐有男人的心脏!”刘胖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刘经理,除了天香阁,有没有打算,做别的什么买卖?”黄玉梅有意试探刘胖子。
“买卖?我啥都想做,只要法律允许,我龙肉都敢卖,就怕弄不着。”刘胖子舒开笑脸。“姐,还不知道我的脾气吗?我是闲着的人吗?钱不扎手,有人把钱当爹,我认为那是发贱,钻钱眼里去了。我不把钱当爹,可我把它当成‘亲爱的人’,对了,就是情人。”
“这人能干出来。我不能在这里同刘胖子说个没完。刘胖子有胆量,但稍显毛躁,不过,这个人有时是心细如毛。这是企业家的气质,虽不见儒雅,到是粗野得有可爱的地方。可别瞧不起这个暴发户,还真有些能耐。”黄玉梅听得直皱眉头,翻检着刘胖子过往的一些行为。见江林几人早都没影了,想早点回镇政府。
“刘经理真会开玩笑。”
“哦,对了,黄镇长,这天怪热的,兄弟想孝敬姐一下,想给你买一箱铁观音茶解渴。我这有一万块钱,拿去用,不够吱声。”刘胖子伸手把腰间的夹子,用力一按,那叠百元大钞,就捏在了手上。见最外面的一张,一角卷了起来,在上面吹了吹,弹了弹。
“刘经理可不行搞这个,这是大街上,有多少双眼睛看着我们,就是不在街上,也不行这个,姐弟有感情,不在这个上面。”黄玉梅赶紧说,“我是那种人吗?留着你自己用,往后我需要你的时候,会找你帮忙。”
“我有钱愿意给谁就给谁,谁也管不着,别人看见了,也不敢说啥。拿着,姐,我的心意。别人,哼,别人享受不到这种孝敬。”刘胖子用手握住一边,另一只手搬住钱币的另一边,又放开,一张张钱币像洗扑克牌,空气中,发出脆盈盈的声响。
“心意姐领了,弄得好像你大庭广众之下贿赂本镇长,罪名担当不起啊。”
“姐真幽默。”刘胖子哈哈大笑,点头哈腰,“那就改天,改天,我给姐买了最好的茶送去。”
“不用了。”
“哦,对了,姐,谁要敢欺负你,你就抠我,我与他理论。”
“谁能欺负我?你不给我惹事就行了。”
“姐真会说笑话。我是良商,不会惹事。你看见我这些年,做过违法犯罪的事了吗?没有吧。”
刘胖子打了一个口哨,“轰”地一声,发动摩托车,马达声嗒嗒地强劲有力,差不多整个街心都听到了。
“我走了啊,姐有事抠我。”
黄玉梅苦笑了一下,朝狂奔几十米远,还回头的刘胖子,摆了一下手,转回身向镇政府走去。
“王书记找你呢?”一进镇政府大门,秘书小李见了她忙说。
“什么事?”黄玉梅皱了一下眉头。
“他没说什么事,只说想与你去荒村。后来知道你陪同检查组去了,就告诉我别给你打电话,自己一个人出去了,不过他现在已经回来了,在办公室呢。”小李摸了一下脑袋,略有所思。
14
天闷热得直压人的肺腑,喘气都费劲。
黄玉梅加快了脚步,直奔王青春办公室。
“这两天辛苦了,脱贫攻坚工作怎样?检查组满意不?”王青春正拿着笔在一个本子上写着什么。
“刘组长让我转告你,检查组对我们镇的脱贫工作,很满意,让我们继续努力。还要把朝阳村树成典型,让全市学习,把我们的工作在报纸电视上,宣传出去。”黄玉梅欣悦地说,“有机会,还要在朝阳村,召开一个现场会,宣传国家的扶贫政策。”
“能得到检查组的肯定还行,树成典型更是来之不易啊。这里面有你的功劳,也说明,我镇的脱贫攻坚工作,抓得不错。”王青春高兴地说,接着话题一转,“我们有些村脱贫工作做得到位,有的村还亏欠一些。比如,朝阳村那个老万头一家,随着时间的推移,会是个问题,工作会越不好做,要想办法解决。一时脱贫容易,长远来讲,还是个问题。”
黄玉梅心里动了一下,为王青春对镇上的工作,了解得这样透彻,感到惊讶。
“王书记,我做得不够,我会经常去朝阳村走走,与老爷子交流,与小万交流,帮助他们想办法。”
“那就好,脱贫路上,我们不会拉下任何一家。”
“刚才县里来了通知,汛期已到,让我们抓紧做好防汛工作。尤其提到了我们麦黄镇那个花凹泡,是个防汛重点,要死看死守,绝对不允许,再有死人的事情发生。”王青春接着说,“不是还有几家没有搬迁吗?马上做工作,尽快转移。”
黄玉梅认真听着。
二人原本正在研究,镇里一些其它的事情。镇里的事情,大事小事都得过问,有的,还需精细对待。话说到核心议题上,忽地,有沙哑的吵嚷声,从外面传了进来,嚷嚷着,要找新来的书记。
一听这声音,黄玉梅非常耳熟,立即起身来到门外。
“新书记在哪儿?新书记在哪儿?” 应彪刚走进镇政府办公室,就喊开了。
秘书小李马上出来拦挡,说你有事先等等,办公室里喝口水,书记与镇长在研究工作,等领导有时间,你在找他们。应彪扭着脖子不干,说你别拦我,你又胡弄我了,书记就在镇里。小李拉了他一下,我没说书记出门,他就在办公室研究工作,那他也得忙完了,才能见你呀。应彪不答应,还说小李诓骗他,不让见王青春。小李解释,应彪就是不信,口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整个办公室走廊,都能听见。
两人在走廊里,你来我往,像打仗。
小李气得想拽住,应彪的衣领子,向外面推他。有过上次,与张宇燕那码事,猛地想起,自己受了处分。小李软了,情绪上弱了下来。
“你多大干部啊,敢拦我?”应彪一说话,嘴角就有白沫。
“我不是多大干部,跟你说书记有工作,你先别找他,有问题找部门。王书记与黄镇长真是在研究工作,部门解决不了,你再找书记镇长。”小李有理有据。
“操,找部门,你先开始踢球了,‘民非水火不生活’,这个你懂吗?”应彪挺了一下脖子。
“有事说事,你不能骂人。”
“政府就不行我来吗?我的问题不解决就是不行,我要上告,我要找书记评理。”应彪嘴角的白沫,越来越多。
“你的问题能解决,我不说了吗,先去找部门,解决不了了,再找镇长,找书记。”
“你不怕,那好吧,我走,我这就告你们去。”应彪扭头就走,连着片地嘟囔,“我知道,你这是胡弄我,先撵我走。”
“你骂我咋地都行,我让你去找部门,没错吧?”
“王书记,是应彪。”黄玉梅回头告诉王青春。
“来得正好,我们把问题就地解决了。”王青春忙从屋内出来,“在这呢,我就是新来的书记,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应彪的脚步缓了,推了一把小李,咯噔一下站住,慢慢转过身来。
应彪身材矮瘦,不到一米六五的个头,像苍郁的枝条经年不见阳光。他脸颊清癯,两腮向里凹陷,眼球布满血丝,俨然大病了一场。应彪的头发剃光,一件灰色衬衫领子上,如涂上了一层淡淡的黑油,显然,他的衣服,已经很长时间没洗了,结满了汗泥。他的背,稍微有点驼,经历一场车祸后,走路一瘸一拐。没有埋汰人的意思,就应彪的这幅形象,谁看了都不会提起精神。尤其他的那双眼睛,距离很近,给人一种拥挤分不开的感觉,谁看了都累。
“你就是新来的王书记?”应彪目光泛着疑惑。
“没错,是我,进来说吧。”
“王书记,我!……我姓应,我叫应彪……有人叫我应瘸子……我应彪委屈呀!”
“屈在什么地方?说说看,要不我们到屋里去说吧!”
“王书记,就不到屋里了,我给你简单说说吧,你要给我做主。”
“进屋说吧,我们会考虑。”
“王书记,我的那块地年年白种,基本没收成。”
“我找村上多趟了,就说管不了。找镇政府,也是这个说法,我不怕黄镇长有意见,她也没给我解决了。王书记,你来了,我寻思有个盼头,你要是管不了,我就没门路了……我,我死了的心都有!”应彪哽咽了。
“老哥,有问题了,我们会解决,要相信政府。”
“王书记,我信你一回,我没有胡闹。”
“老哥,我听出来了,你没有胡闹,你在一级一级地找政府解决。”
“王书记,我不容易啊……”应彪彻底哽住了。
王青春好言相劝,一通安慰。应彪一瘸一拐,离开了镇政府。
目送着应彪离去的背影,王青春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泛起酸溜溜的皱,眼睛火辣辣地不是滋味。王青春预感到应彪会来找他,没想到,会挺了这么长时间。实际上,应彪不想麻烦王青春,他再次去了村里,村上又推了。他有些灰心,带着怨气,来到镇政府。都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应彪见到王青春数度哽咽,击中了王青春。王青春做事,理性大于感性,他不会因为应彪的委屈,胡乱作出结论,他要深入其中,透彻了解,找到解决办法。他很快就调整了心态,调整了情绪,对着黄玉梅,刨根问底。
二零一三年,应彪花了一万五千块,从外地买回来一头西门塔尔奶牛。这只奶牛口小体健,放在牛圏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一天,这只奶牛撞破栅栏,从牛圈里跑了出来。由于四围都是庄稼地,这只奶牛钻进去,大块朵颐,饱餐一顿,庞大的身躯,碾压上去,又糟蹋了不少。那些庄稼一个多月,就成熟了。胡巴半啃,弄了一地,确实是个损失。奶牛吃饱,卧在地里倒嚼,正好被护青员看见。没有商量的余地,被罚款伍百块钱。由于是奶牛,罚款加一倍,最后罚款一千元。
“奶牛和其它牛,在吃庄稼上有区别?”王青春打断黄玉梅的话。
“罚了。理由简单,奶牛吃草量大,吃庄稼也一样。”
“那后来呢?”
“应彪说了,交五百块罚款可以,那五百说不能交,罚五百我认,牛糟蹋庄稼了,咱们得讲理,干嘛还要追加五百。不交那一笔罚款,就把他的十亩养殖饲料地,没收了,让几家给分种上了,一直到现在也没给退还回来。实际上,这养殖饲料地,是村里鼓励村民养殖,发展畜牧业,给的政策,只要交点钱,种植权就是谁的了,一次性交齐,可以种植十年。……应彪经常上告,镇里,县里,市里都去了,最后,镇里把一片不打粮的荒地,给他补了一些。那是块薄露地,不但不打粮,还最怕干旱,没有一眼抗旱井,年年春天种地能愁死人,等到禾苗长高了,遇到干旱,就眼睁睁看着禾苗枯死。应彪心里不服,再次上告,想要回那十亩养殖饲料地,但问题始终没有得到解决。”黄玉梅看着王青春,静静地叙说,做报告一般。“还有呢,第二轮土地承包,应彪的一等地,挨着树带边,分地小组给他多分了几根,因为是边儿嘛,为了挡马嘴。那个靠近应彪一等地的林带,说是林带,早没有大树了,只剩下一些,不到一人高的小树毛子,对种地没有影响。那片林带,是个老林带,几十年了,树都砍没了。二零一五年春天,有天夜里,一夜之间,有人把林带用推土机,全部铲平,摘上了杨树。应彪不同意,说你们要种树,树长大了,我的庄稼不就完了吗,种上了也收不成。不止应彪,林带另一侧的那家,也找村上”
“种树一事就是胡闹……退耕还林?那林带根本就没种庄稼,还什么林啊?当初分地的时候,就不是按照林带边分的,你现在种树了,几年过去,林子起来了,那两边的庄稼可不就没有收成了。”
“王书记,村上机动地少啊。”
“即使少,不还是有吗?树种了,不能拔了,那就给人家补地。”
“涉及不是一个村。”
“还有和平村,也出现了这种情况。”
“玉梅,我要批评你,你这个镇长咋当的?”
“王书记,我接受批评,你不知道,机动地补偿,这口子一开,容易刹不住。”
“没啥刹不住的,不就那么几家吗?况且,机动地本身就要灵活使用。”
“这是村上的一部分收入。”
“想着村上的收入,就没想到,群众心里不舒坦。”
“哎。”
“那现在应彪的地都谁种着呢?”
“不瞒你说,我也种了一块,还有张宇燕家种了一块,其余的让另外三家分种了。”黄玉梅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哎,我们家李天用我也说不听,我经常劝他,把那块地还给应彪吧,他就是不肯,与张宇燕一个腔调,说什么,我们种的是村上的地,没种应彪的地。因为这事,我与他没少吵架。”
“这不能全怪你,但话说回来,你要担主要责任。我们有些人,还是思想上存在严重的问题,人家的地其他的人分着种,作为镇长,你的家属也要插手一把,能不出现矛盾吗?能不让人家心里堵得慌吗?有问题了,我们解决的机会都没有。”王青春感慨地说,“这几天,我们应该把应彪的事情,彻底解决了,开春时,把地还给他,让他自己种地。”
黄玉梅的脸上,有烧灼之感,赞赏地点点头。
西斜的阳光随意挥洒着金汁,窗台上留下几块朗疏的斑块。镇政府南面不远处,一片平坦如砥的草场,绵延不绝。草场呈现着葱嫩的绿色,张扬着野性,一直铺到天际。阵阵芬芳,一漾一漾地传过来,遮蔽住街上的一切,直往鼻孔里钻。
麦黄是个大镇,也是“滞后乡镇”,那么问题的根源,大多来之于“问题村”。荒村就是典型的“问题村”。眼下,看着这外表平静的田野,与掩映在这碧草,以及芳香之中的市井乡镇,王青春轻轻地摇头。这与他听到的传闻,似乎不符,还存在着很大的反差。
应彪因为他的十亩饲料地一事,没少上告。
王青春与黄玉梅,又商讨了一阵,包括筹建杂粮收购中心一事。
“找个时间,要到应彪家走一趟,帮他解除心里的疙瘩,要确实给人家办事。”王青春恳切地说。
“我陪你一道到应彪家看看。”黄玉梅主动地表示。
“我和你一起去更好。” 王青春强调。
15
天下起一阵小雨,太小了,还没有弹压住闷热的空气,就停住了。天空灰突突地阴暗,有那么几块黑云,就那么静静地飘着。不过,西边已露出大块的蓝天来。空气中有一种潮乎乎的土腥味,却清新而爽气,呼吸几口,倒是蛮舒服。黄玉梅吸吸鼻子,田野的味道,原生态呀。
王青春与黄玉梅,徒步从镇政府赶往荒村。
王青春老习惯,改不了,还是穿着那双黄胶鞋,这雨天,走路正好。黄玉梅穿着一双蓝白运动鞋,两个人并排走着,边走边聊。内容就多了,市里的河湖连通项目,县委姜书记的升迁,边蓝的女儿,张宇燕的老年广场舞队,等等。甚至,本地的黄泥焖嫩鸡,能不能成为产业,创个名牌。
二公里的乡路,二人选择的是小毛毛道,遇到高高的草丛,草尖儿剐蹭得脚踝,痒滋滋地像被蚊子咬过。两个人走了一个多小时,鞋帮上沾满了泥巴,挽起的裤管,也溅上了大小不一的泥点。聊天能打发时间啊,这二公里,感觉二十分钟就走完了。
眼前一座老式的砖平房,出现在他们面前,这就是应彪的家了。
院子不大,干净得连根草刺都没有。几只被剪了翅膀的红色母鸡,咕咕咕地呼唤着,像是饿极了的样子。有一只,扑愣愣地揸开翅膀,想飞上院墙,却扑通一声摔了下来,像是摔重了,傻呆了几秒,又跑走了。单坯红砖累成的院墙,一米多高,溜直,整齐,上面缠绕着两排铁丝,这是农家防范鸡鸭进园,偷吃东西最好的招术。园子里倒是种植了不少果蔬,黄瓜、茄子、豆角,样样都有。西北角上,一棵杏树,结满了杏子,已泛出了黄盈盈的颜色,从翠绿的叶子中裸露出来,煞是可人。
不用说,但凭这农家小院落的干净整饬,就能显示出室主人,是位过日子的好手。
王青春与黄玉梅敲了一下门,刚把门打开,屋子里扑出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是饭馊味,还不像,直打鼻子。外面阴天的缘故,屋子里,却有些发暗,踩一脚,担心有掉进深井里去的感觉。两人像在暗室里,摸索着行走一般。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般尖利的叫声,吓了黄玉梅一激灵,浑身起满鸡皮疙瘩。原来,王青春宽厚的大脚,踩着了一只花猫。那猫,刺溜一下,从门口跑向外面去了。
屋子里,规规整整地堆满了家什,一个九十年代的老式衣柜,摆放在一角,上面是几套干干净净的被褥,还有几摞书本。在靠窗的墙角处,有一只蝈蝈笼子,悬挂在空中。几根电线,纵横交错地缠绕在天蓬上。火炕上,铺着一张革席。
室内,那老式衣柜证明了室主人的勤俭。
窗外的天空仍是阴着,密云不雨的样子。偶尔传来一声两声,响亮醇厚的牛哞,在黏糊闷热的空气中,打着转转。
应彪光着脚,双臂抱膝,坐在炕上,嘴里叼根烟,干瘪的老脸扭向窗外,似是酝积着不快,也有无可卸载的苍郁的心事。
“镇长大人,是不是走错门了?走错门了就重新走。我应彪家,咋能请到这么大的官儿登门呢?我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把你们劳驾来了。”
应彪的脸色很不好看,本来两颊就瘪,几天不见,更瘪,一副不愿搭理的样子,看见黄玉梅进来,满嘴酸溜溜的味道。有情绪,这里面还藏着自卑与怨愤,还有不甘。黄玉梅见应彪这样,多少有些不是滋味,没多大仇吧,进门连个脸子都不给。上你家要口水喝,还得给舀一瓢呢。心里这么想,脸上没表现出来,话更不能说了。
“没错,走错门,我们重走。我与王书记,专门到你这里来,不会走错。”黄玉梅递上几句,想把应彪的话斩断。
“说吧,啥事?我可劳驾不起你们。”应彪依然头不抬眼不睁,光秃的脑袋,死扭着看着窗外,半晌,才冒出一句话。
“应大哥,你对我有意见,怎样都行。我也知道你,对我有意见,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王书记刚来麦黄,可没招你惹你,他多忙啊。王书记今天一脚泥一脚水的,到你这里来,你这种态度,可就不对了,亏你还是个明白人。”黄玉梅这回忍不住了,语含亲切,又稍带不满。
“老哥,有什么心里话,尽管说出来。前几天你找我,说你有委屈,我今天就是特意到你这里,来听你诉说的,我们好好聊聊。”王青春的语气热得发烫,充满关切。
见两人以这样的开场白,开始对话,王青春赶紧过来打圆场,温情地看着应彪。
“你能为这事找我?能跑这么远的路途,听我讲一些糟心的故事?我做鬼都不敢相信。”听到这话,应彪把身子转过来,斜睨了一眼王青春,吧嗒一下嘴,猛吸了一口烟,嘿嘿,冷笑了两声。
“怎么,我就不能?你不相信?老哥,不相信吗?我却实实在在地来到了荒村,坐在你的家里,看到了你的生活环境,咱们正面对面地说话,这是事实吧?……不瞒老哥,说句心里话,那天,你若不去政府找我,兴许我不会来你家做客,或者说,我不会在这个时间点上,来到你的家里。我想问一下,也是我刚刚产生的疑问,我也对这个很感兴趣,能不能说说你不相信的理由?或者说,不信任我们的理由。”王青春热切地盯视着应彪,拖鞋,盘腿坐在应彪的对面。
“相信?但恐怕我的事,你做不了主?你们不让我相信。你们这当书记镇长的官员,我可是见识多了。有的事情,为什么一拖再拖,就是不给解决?就说我吧,我的事情,怎么就解决不了呢?我是谁啊?我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个死了抓上一把枯草,就能埋上的人。可我的心里,总有一种向往……”应彪话音颤巍巍地像哭泣,“你们可以说我应彪无赖,但不能说我推横车,蛮不讲理。我不是无理取闹的人,也不是那种见到便宜就咬的人。谁不想消消停停过日子?谁想生那些伤心又伤身的闲气?可有些事情,让你消停不了,你不生气不行。你们可以仔细想想,我是个没有多少文化的人,有啥能耐?有啥奢想?不就是想把那几亩地种好吗?……”应彪哽咽了,嗓子有些沙哑,“不好意思,我今天说得太多了,有不该说的难听话,请王书记原谅。”
“老哥,你的心里发堵我知道。你刚才说的这些话,又哪句不是实话实说?我承认,是我们工作的失误,造成了你生活上的负担,给了你精神上的压力。我代表麦黄镇党委政府,向你表示歉意。但我也奉劝老哥一句,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找政府没错,我们的大门,随时为群众敞开着,并不是把群众,推之于外。你惦记你那十亩饲料地的事,还有一等地被林带影响的事,这我都知道。我今天就是为了解开,你心里这个疙瘩,才来荒村。”王青春皱了皱眉,接过话茬,“你刚才说我,做不了主,你怎么就知道,我做不了主?我没有批评老哥的意思,你犯了一个以偏概全的错误,我若做得了主,你可要安心过日子了。”
“都好几年了,麦黄镇的书记,都换两个了,黄镇长在这儿,也都干两年了,谁给我解决了?我的腿都跑直了,谁把我的地要回来了?罚我,我认了,你不能说奶牛进地吃庄稼,就加罚一倍吧。我的一等地,那是正常情况下分的头等地,当时,挨着的不是林带,就有几棵榆树毛子,现在变了,等林带起来,那庄稼能长了吗?我说给我补几垄吧,我不要那么多。村里有机动地,若没有,我就认了。我没文化,但我就搞不懂,奶牛比其它牛值钱咋地?还是因为是我应彪的牛,就另眼看待?也忒不讲理了。不但罚我,还把我的地给分种了。”应彪嘴唇哆嗦着,情绪异常激动,“我说了,我今天胡言乱语了,但我不怕你们处分我,处分就处分吧……。我的心里堵得慌,不怕黄镇长生气,她家还种了我一块地,就这个问题,我怎么也想不通,到啥时候,我都想不通。我知道,黄镇长拗不过她丈夫李天用,一次拗不过,不能总是拗不过啊。实话告诉你吧,即使我的饲料地问题解决了,我也一时半会想不通。”
黄玉梅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王青春静静地听着应彪述说。
“老哥,有话尽管说出来,我今天来,就是想与你聊聊家常,听听你内心的想法。”王青春插上一句。
“我一个土包子,能说出啥好听话,哪句话,磕着碰着了,多担待点吧。没文化的人,就是瞎吵吵,乱说一通。”
“老哥,你很自卑啊。我听你说话,哪像没有文化的人啊?很有条理嘛。”
“这个我不懂,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应彪。”
“老哥,你别急,有事可以找我们,要一级一级地找,村里解决不了找镇里,镇里解决不了再找县里,但总不能解决不了吧。据我了解,你的饲料地问题,根本就用不着找县里,镇里就能解决了。”看见应彪有所缓和,王青春见缝插针。
“镇里就能解决了?不是我说话嘴臭,锣鼓长了没好戏,我的饲料地问题都拖三年了,镇里给我解决了吗?若能解决了,我何必讨脸一遍遍找你们。我也是人啊,也有自尊。平生最不愿意求人,宁可事情不办,也不愿意求人。我的脸算是丢尽了。我自己也知道,做得不对……”应彪两眼彪着王青春,“前两天,我去你们那里,有个什么李秘书,说什么也不让我见你,就说你在开会。我承认,那天我是故意喊着,找你解决问题的,算我耍了一个小手段,引起大家的注意。王书记,我心里有疙瘩呀,心里难受啊,夜里经常睡不着觉,有时一坐就是天亮。但这害怕,被孩子看到,让她担心,影响了她的学习和前途。这几年,问题没解决,到是疾病增加了好几个,一生气胆囊炎就犯,可我舍不得花钱,只能顺其发展了。”
“老哥,党委政府部门,多数党员干部,都是好样的,你不能因为一个人脸色难看,就说所有的人都给脸色。况且你那天去找政府,不能吵嚷啊,整个政府院里都听得见,搞得像集贸市场。换位思考一下,不也影响人家办公吗?你说是这个理吧,老哥。”王青春笑着解释说。
“人心都是肉长的,话又说回来,像你这样走这么远路,亲自上家,为我们解忧的领导,我遇到了,不管问题能不能解决了,让我心里热热乎乎的。王书记,我有不对的地方,你尽管批评我,我应彪接受来自正确的批评。我也不是没长心,能知道个好坏,能分出个里表来。”应彪的眼角湿润了,把头低了下来,擦去眼角的泪水。
“应大哥慧眼识珠,有眼光,看出王书记,与其他人不一样了。”黄玉梅插话。
“我也不是傻子。”应彪硬邦邦地说了一句。
“黄镇长,不是群众不讲理,是我们的工作方法欠缺,存在很大的漏洞。有人动不动责怪群众,这么没素质,那么没教养,给出的定义,不是蛮不讲理,就是文化水平太低,无法对话。我要问问,我们有些干部,俯下身子与群众对话了吗?没有。我们所有群众,若都有那么高的理论水平,他还能坐在那里静心工作了吗?可能早已经被取而代之了。作为机关干部,没问问自己,是否把群众的利益放在首位了,是不是存在私心了,是否全心全意为群众着想了。”王青春的心里暖融融地受用,对着身边的黄玉梅激动地说,“一个百姓不讲理,有这种可能,不能那么多人都不讲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