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上午,柳征云接到通知,第二天要到四川江油工地,这是他来电气队后第一次独自去工地,他有点兴奋,更有些忐忑。兴奋自己可以不由师傅带着到工地,忐忑是担心自己能否完成队领导交办的工作。临走之前最想见的人当然是路玲玲。
晚饭后,他下到三楼,遇见蒋晶晶端一盆水从308室出来。
“找玲玲吧?”蒋晶晶看着柳征云问。
“是的。她住哪间?”柳征云急忙问,他忘记问路玲玲的房间号。
“在那一端,302室。”蒋晶晶端着水盆回答。
“哦,谢了!”柳征云向蒋晶晶挥一挥手,向走廊另一端跑去,蒋晶晶端着水盆望着柳征云背影一动不动。她喜欢柳征云,但是,她不能做对不起好朋友路玲玲的事情,只能将单相思深埋在心底。
“你住这里啊!”柳征云站在302室门口。
“请进!”路玲玲坐在自己床边,合上小说。
“另一个是谁?不会是许琴吧?”他担忧地望着路玲玲问,同时坐在床边。
“你猜得正确。”路玲玲平静地回答。
“听说原来分她到汽机队,结果她父母去找公司领导,说他们老两口身体差,还带着许琴两个弟弟,请求将许琴留在身边。于是分到调试室。其实,在公司里面所有机构部门的工作人员都会随时到施工工地,都是为工地服务的,只是在工地的时间有长短。调试室一般到工地要待三个月,工程调试结束就回来待命,不像我们安装队。我们是随着工程走,天南海北,崇山峻岭,工程在哪里就在哪里工作,一待就是半年以上或者三年时间。要是结婚有孩子,那孩子跟着当地农村孩子一起上村小,学习成绩可想而知。艰苦吧!可我不怕,我喜欢。”他激情飞扬地说。
“那你是不是要求过到最艰苦的工地去?”路玲玲明知故问。
“当然,电气队领导说,哪个小分队最艰苦就派我去实习加支援。所以我会经常不在单位,可能会给你写信,但是只要回来就会找你,我们是最好朋友,是不是?”他十分认真地询问。
“当然!伟大建设者!”路玲玲敬佩地说。
“只是建设者,别加“伟大”,太俗。”他羞怯地纠正。
路玲玲看着血气方刚,精力充沛的柳征云,真没想到他是一位一心想为祖国建设做出伟大贡献的进步青年,就这样坐在面前,真实地坐在眼前,并不像以前只在电影里或书本上。她有点不适应,甚至有点紧张,不知该说什么?是鼓励还是挖苦?是赞同还是嘲讽?因为她是平庸者,跟不上时代步伐。正在路玲玲胡思乱想之时,柳征云讲话。
“今晚请你看电影,你一定要去。我明天就要出差到江油。”他站起来,诚恳地说。
说实话,路玲玲仍然固执认为他们之间仅仅是朋友关系,这个观念源于她还不想这么早嫁人,或者是她还没有想好怎样当别人妻子,她还想继续过着独立生活,自在简单。但是面对柳征云热情真诚的邀请,她又无法拒绝。她想在宿舍与柳征云讲一会儿话,但一想到许琴这个捣蛋鬼,肯定会搞砸他们两人谈话。
“我们今天去川美电影院好不好?听张家玲说那里学生多些,不像电厂影院,看个电影还有小贩卖瓜子、卖炒胡豆、卖可乐,闹得很。”路玲玲提议。
“好。”柳征云点头赞同。
傍晚的山城仍然沉浸在炎炎热浪里,无论是空气、树、山石都在冒汗,被副高压气流压迫得喘不透气来。
川美影院,是四川美术学院电影院简称,坐落在黄桷坪。坐公交车有一站路程,步行要走一刻多钟,他们选择步行。
从公司大门出发,沿着盘山公路往黄桷坪走去。
路上偶尔有车辆经过,车辆大多是公交车,也有几辆北京吉普。路边郁郁葱葱的黄葛树,为步行人们遮阳送凉。黄葛树树干粗大,裸露的树根沿着路边石缝向山坡上延伸,似攀爬的手掌,它不怕干旱,因为它不仅能吸收泥里水分还能接受天上雨水。路边杂草大部分枯萎,而狗尾巴草在炎炎夏日里,迎着晚霞晃动。
此时,路上行人慢慢多起来,有散步纳凉,也有背背篓走亲戚,肯定有成对情侣。柳征云非常羡慕那些成双成对碾马路的恋人们。他往路玲玲身边靠近,这次路玲玲没有躲开,是一个好兆头。
马路上,大多男人们穿着短裤,上身或赤膊或披着一件灰布或蓝布背心褂子,没有纽扣,套在双肩上,由着热气烘烤。女人们大多穿着改良旗袍,叫一步裙。比旗袍短,开衩处在大腿下方。一律是各色花布,大多是深色或白色底上撒满细碎小花朵,布料稍好些是绵绸。这些人的鞋子不敢恭维,大多数趿拉着一双裸露大脚丫的人字拖鞋,男女都一样,随意、任性。
几对恋人穿戴同路玲玲与柳征云一样。男人是短袖白衬衫黑长裤黑皮鞋,女人是短袖白衬衫半截裙子,白袜子配黑色凉鞋。最耀人是女人的半截裙,一般是大花朵,鲜艳、热烈,与山城女子的高嗓门相配,火辣热情。
路玲玲的半截裙子,撒满菱形格子,颜色为浅蓝、浅灰、浅黄,素雅清淡。
人人手上都拿着一把扇子。老人手上是当地人编织蒲扇,年轻人手上是市场上买回的折叠纸扇。有品位的年轻女子手上拿着小巧玲珑的绢扇,算是工艺品。路玲玲在公司机关看到过一两位漂亮妇女,手上拿着高贵绢扇,是丝绸扇面,上面有山水画,与她们的一步裙,相得益彰。
“真热,风也是滚烫。”柳征云摇着折扇说。
“那我们走快点,到影院有风扇就凉快。”路玲玲摇摇手上折扇,上面有一朵荷花在绽放,青涩稚嫩。
路玲玲与柳征云来到四川美术学院后门,木制灰色大门敞开着,门卫保安躲在室内吹风扇,学生与社会人自由进出。正对大门是一座灰色大礼堂,礼堂大门边有一个小窗口正在销售电影票,柳征云跑过去买回两张票。
两人站在礼堂前黄葛树下等着。路玲玲舔舔嘴唇,咽咽口水,被柳征云发现,他跑到后门外小摊贩上,买回两瓶可乐,用牙咬开一瓶,递给路玲玲,自己拿着另一瓶不敢喝。不一会儿,礼堂大门打开,路玲玲与柳征云随着人群走进去。
整个礼堂是枣红色,是解放前建筑,又是红木地板、木梯、木椅子、木窗户、木制房梁,就是窗帘也是枣红丝绒帘子,显得厚重典雅。头顶的吊扇,却搅乱这份静美,“嗡嗡”的风扇声,让人心神不宁。
那天电影是武打片。观影开始后柳征云一直拿着另一瓶可乐,随时准备给路玲玲用。路玲玲不停地喝着可乐,很快就喝完她手上那一瓶,递给柳征云,柳征云弯腰放在地板上。
路玲玲双眉紧锁继续观影,柳征云悄悄地将手中另一瓶可乐移到路玲玲手边,并用力碰她手背,她条件反射地接过可乐,可乐盖子已被柳征云咬掉。她不由自主地喝几口,好像要平复狂乱的心跳。她身体随着影片里打斗声开始晃动,好像全打到她的身上,最终靠在柳征云肩头,歪着脑袋渐渐平静下来。
柳征云低头闻着路玲玲发丝的清香,他很享受地挺着胸脯,没有疲惫,反而是欢喜地暗笑,因为进程比他预计要快。他真想直接伸出手臂将她环抱,但是,他不敢,不能太着急,一定要慢慢来啊!他提醒着自己。
电影片子一出现“结束”两字,路玲玲立马站起来就往外走,害得柳征云一路向座位上的人群赔着小心:“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两人来到礼堂门口,路玲玲没有停下来,直往川美院后门冲去。
“玲玲,怎么了?”柳征云满脸疑问,路玲玲不回答。
“玲玲,到底怎么了?”柳征云一把拉住路玲玲,两人站在路灯下。
“以后别再请我看这种武打片,我不喜欢!”路玲玲没有甩开柳征云的手,只是气鼓鼓地回答。
“好好,今天算我不好,没有同你商量,怨我。”柳征云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头检讨。
路玲玲盯着柳征云抓她的手,柳征云赶紧松开,紧跟着路玲玲向公司走去。
两人回到路玲玲宿舍,宿舍门大开着,屋内没人。柳征云将门虚掩着,跟着路玲玲一起坐在床边。
“我头好疼,头脑里全是武打声!”路玲玲揉着太阳穴说。
“我给你按摩吧!”柳征云站起来说。
“不要,我自己按!”路玲玲还在生气。
“玲玲,我明早就出差,要走好几天。”柳征云委屈地重新坐下。
“去哪里出差?”路玲玲觉自己有点过分。
“去江油中坝,唐朝大诗人李太白的故乡。”柳征云听到路玲玲的询问心情放松地回答。
“江油,好像是平原,从火车上看过去,那里人们都是骑自行车。”路玲玲想起坐火车经过“中坝”车站情景。人们在并行铁轨的马路上骑着自行车穿行,大多后座坐一个大人或一个小孩子,也有前杠上及后座上都坐着孩子。
“那好啊!我在西安就是骑自行车上学,这样上班更方便。你也会骑自行车噻?”柳征云问。
“肯定,肯定比你骑得好!”路玲玲脸上露出笑容,是今晚第一次出现,柳征云也跟着开心地笑起来。
“你出差路上注意安全。我有点累,想休息。”路玲玲下逐客令。
“那好,我走了。”柳征云答应着,向路玲玲点点头,往门外走去。
柳征云有点遗憾,但是路玲玲的叮嘱又给他希望。
路玲玲插上门闩,躺在床上,脑海里盘旋着影片里激烈打斗声,挥之不去,她起来翻看小说,看不进去,翻来覆去睡不着,折腾到深夜才入睡。
第二天早上,路玲玲迷迷糊糊醒来,许琴的脸高悬在头顶上方瞪着她。她立马一个鲤鱼翻身光脚站在地板上。
“你敢锁门!”许琴狂叫,伸手抓起路玲玲衣领。
路玲玲才不怕她,迅速扯住她短发,同时另一只手猛推着她身体,两腿用力,将她推到墙边,许琴气得大叫,伸出双手扯住路玲玲的辫子,痛得路玲玲咬着嘴唇。路玲玲不作声地用自己的身体和头猛撞她,直到她无力反抗为止。
路玲玲心想跟我玩,你许琴还太嫩点,上中专时武术师傅教几招防狼术,没想到还真用上,只不过不是防狼而是惩罚小人。
“你等着!你等着!”许琴吓得顶着一头乱发跑出去。
房门门栓躺在地上,昨晚许琴直接踢开房门。当晚,许琴没回宿舍过夜。
路玲玲所在办公室有十二平方米,里面放三张老式办公桌,老式办公桌由左边三个抽屉、右边一个立柜组成,桌面宽大,每张桌面放着一块大玻璃,玻璃下面压着照片或杂志图片,坚硬玻璃台面方便复写多份报表。两张办公桌正对着靠近放在大窗户下,再一张横在前两张桌子侧边,背对着门口。三张桌子占办公室三分之二,在门口放一张单人木沙发供来客就座,门边小窗下放一个小立柜,立柜上放着电话座机、肥皂盒、鸡毛掸子等日常用品,立柜下方放着两个套有藤条外套热水瓶、扫把、簸箕等。
大窗右边办公桌坐着路玲玲师傅计统组长胡春芬,身后立着两列资料柜。横放办公桌坐着统计专责李玉珍,而统计员范丽丽坐在大窗左边办公桌。路玲玲来后,实在无法再安放桌椅,科长罗要文只好让她与李玉珍共用一张办公桌。
胡春芬中等、微胖、短发,皮肤黝黑,一看便是工人出身,以前是焊工,眼睛受伤后便转到机关做施工计划管理工作。
“分来搞计划统计的学生是要派往工地的,在机关最多待一年,第二年准去工地。”张家玲提醒路玲玲。
“去工地还好些,工作量肯定少些,还可以游山玩水,多好。”路玲玲赌气地复述着李玉珍说过的话。
“说气话吧!你这是白市驿板鸭,嘴壳子硬。”张家玲用山城谚语挖苦。
路玲玲知道,分到建筑公司去工地是必须的,她随时做好去工地准备,柳征云可以去,她也不是孬种。在学校成绩不好,但不怕吃苦。
路玲玲上班后的第二天,胡春芬陪着路玲玲第一次到公司印刷室去油印资料,一次要印40份。这是路玲玲的主要工作。
油印机是老式的,同小说《红岩》里陈然印刷《挺进报》差不多。先在油印机油纸上刻下资料内容,再贴在油印机滤网上,将白纸放在油印机印板上,放下滤网,再拿起沾满油墨的滚轴,在滤网上用力地滚一遍,抬起滤网,白纸上就印上这一页内容,取出油墨未干的纸张晒在旁边桌板上,便完成第一张油印。
一份资料大概有五页纸,这样算下来,就是近两百页还没包括报废纸张。用时近一个小时,当然不包括聊天时间。
有一次,印同样份数资料,胡春芬师傅有事没来,路玲玲独自去油印,结果就出状况。由于期间一位办公室老职工,要油印急件,用她这台油印机半小时。又加上对滚轴加多少油墨没有经验。太浓,溢出墨汁污染字体,太浅,看不清字体。这样返工几次,竟然用半天才完成。
路玲玲抱着一摞印好资料走回办公室,办公室其他三人全笑了,她一脸懵懂。
“小路,拿镜子照一照吧!你简直成大花猫了!”统计员范丽丽笑得合不拢嘴,她拿出一面小镜子。
范丽丽身材高挑,皮肤润白,相貌一般。俗语:一白遮千丑。她吸取她母亲钟静雅的优点。
路玲玲拿起镜子一照,自己也笑了,油墨一坨一坨地贴在脸皮上。
“小路,给你毛巾,去洗手间洗一洗吧!”统计专责李玉珍递给她一张粉色毛巾,还有一个肥皂盒。
李玉珍同胡春芬是同一代人,也有四十几岁,中等微瘦,短发,笑起来一双丹凤眼立马灵动起来,年轻时一定迷倒过很多男人。
路玲玲第一次去各分队分发资料就与许琴遭遇。
记那天上午,路玲玲身着灰色工作服,脚穿一双解放牌胶鞋,头上戴着白色藤条安全帽,两条长辫辫梢绑一起。双手捧着上周周六印好的资料,资料上放着一个收发本,急急地从办公室出来,往坡下走去。
分队办公室呈梯形坐落在斜坡上。
许琴站在第一排调试室技术组门口,看着路玲玲从端头开始抬头看门牌,堆满笑容进去,再倒退着出来,再往前走看门牌,然后再堆满笑容进去,然后再倒退着出来。就在她倒着从调试室主任办公室出来后,准备下坡去下一排平房时,许琴用脚绊倒她,资料撤一地。
路玲玲没有低头去捡地上资料,而是立马握拳向许琴脸上一挥,顿时许琴流出鼻血。许琴不顾流血伸手抓住路玲玲的辫子往下扯,扯得路玲玲发出尖叫。
其他人在屋内工作,根本没察觉到她俩在打架,听到尖叫声才跑出来,看见许琴流着鼻血扯着路玲玲辫子,路玲玲揪住许琴的短发,纠缠在一起,人们用力拉开两人。
路玲玲拢拢扯散的辫子,胡乱地用橡皮筋扎起,然后蹲下捡起资料,也有好心技术员帮着捡起。她不理会调试室领导询问,直接向下一排平房走去。
大概一小时后,路玲玲拿着收发本回到办公室,其他三人盯着她,表情怪异,她判断,他们知道她与许琴打架的事情。
“路玲玲到我办公室来!”施工科科长罗要文生气地站在办公室门口喊,此时他头发绷直朝上,怒发冲冠。
罗要文中等个子,瘦弱,小眯缝眼,两只招风大耳。最显眼的是他的发型,时而混乱一片不成型状,时而如钢丝根根直立或一边倒。
“你才来几天,看上去这么文静,却跑到基层去打架,还把别人打出鼻血。真看不出来你还厉害啊!到底怎么回事?”罗要文生气地问。
路玲玲将她与许琴之间事情讲一遍,强调是许琴先动手,她是自卫。
“影响恶劣!影响恶劣!你作为机关工作人员,要为基层单位服务。你竟然与基层人员打架,肯定要写检查,并在科室大会上作深刻检讨。”罗要文越说越生气。
“可是,是她先动手啊!”路玲玲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有点伤心,面对许琴她是不会哭的,而面对关心她的领导,她觉得自己冤枉。
“你把人家打出鼻血就没有一点责任吗?作检讨算是最轻处理,这可是我为你争取的,原定是要调整工作。”罗要文怒气未消,他最看不来女孩子流眼泪,他心软顺嘴说出要调整工作,突然想起不该说,示意路玲玲出去。
“怎么样?作检讨?没事,只要不调换工作就没事。”张家玲等在办公室内,看到路玲玲从主任办公室回来便问。
“看来真要警告许琴,还敢欺负到我们科室的人,真是无法无天。”一位中等微瘦男青年坐在门口沙发里,铁青着脸说。
“就是打架成性的小混混。”统计员范丽丽也很气愤。
“你们别再乱来,再搞出事情来,只怕小路工作真要调整啊!”统计专责李玉珍担心。
“你不用担心,他们有分寸。”师傅胡春芬很信任这群年轻人。
下午,路玲玲写检讨交给罗要文,罗要文说检讨不深刻,拿回去重写。写好后准备明天上科室会,在科室会上作深刻检讨。
当晚,路玲玲与柳征云坐在办公室内,柳征云用他拿手的仿宋体在稿纸上写下漂亮的两个字“检查”,摇摇头,撕下这一页,揉成团丢到纸篓内,再在稿纸上写下四个字“检查报告”。路玲玲摇摇头,示意他撕掉。
“还是你自己写吧!我还真写不来。”柳征云将稿纸推向路玲玲。
“我不写,本来就不是我的错,是许琴先动手。她先欺负人。”路玲玲说不下去,在好朋友柳征云面前,不争气的泪水淌下来,似打开水闸,不一会儿手帕全湿透。
柳征云紧挨着路玲玲,望着她痛哭,心里堵得慌。他想告诉路玲玲,许琴挑事与她打架全是因为他,话到嘴边又被他压回去。不由抬起手臂将她揽入怀里,路玲玲推开柳征云的手臂,挺直腰杆。
“那就不写,今晚就是骂许琴就是狠狠地骂她,你把我当成许琴来骂,好不好?”柳征云有点失落,立马站起来,坐在路玲玲对面,隔着办公桌。
路玲玲看看办公室门窗都关严,只有头顶风扇还在“嗡嗡”地转着,给他们送些热风。
路玲玲用眼睛盯着柳征云开始骂许琴。她搜肠刮肚,把脑袋里装得最恶毒的词语全用上,骂得解气,骂得痛快,骂得开心,她突然停下,因为柳征云竟然趴在桌面睡着,她才想起,他昨天上夜班,今早才下班。原本应该休息睡觉,担心她特意跑来陪她,一直陪到晚上。
“醒醒!回宿舍睡吧!待一会儿你又要去上夜班。我骂完了,好多了。”路玲玲推醒柳征云,两人出办公室,往单工楼走去。
第二天上午,路玲玲提前一小时来到办公室。先打满两瓶热水瓶,用抹布抹干净办公桌,然后扫地。把这些清洁卫生做完后,便坐在李玉珍的办公桌前写检讨,一气呵成,略有三百字。下午科室会上路玲玲念自己的检讨,人事科吴飞参加科室会。
晚上,路玲玲回到宿舍,门虚掩着,推开一看,一片狼藉,自己的衣物和被子、倒下的脸盆架子、饭盒、勺子、筷子散落一地,仿佛小偷光临。而许琴的床上被褥及行李全拿走了,空空的铁床架子,孤单地靠在墙边,惆怅而落寞。
路玲玲知道许琴走了,但是她高兴不起来,因为她不知道谁是这场纠纷的赢家,至少她不是,因为许琴并没有改掉不关门的毛病,她也少一个叫许琴的朋友。同样,许琴也没有赢,她没有制服路玲玲。
路玲玲第一次看见罗要文发怒。
那天,路玲玲贪睡起晚,等她来到办公室,办公室内其他三位同事早已开始工作,但是气氛不太正常。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埋头拨动算盘珠子。胡春芬与李玉珍算盘珠子打得比平常响亮,好像有一股怨气。范丽丽手指拨动着黑色无声塑料珠子,脸色凝重,双眉紧锁。路玲玲想肯定发生什么事,不会是因为自己迟到吧?
“要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地核对,不要漏掉。总产值是不是3547万元?是不是这个数据?”罗要文站在门口,顶着一头乱发,穿着纽扣错位的工作服,仿佛才与别人打架回来,双眼圆瞪,声音沙哑地喊着。
“老罗,大家正在核对,你稍等,一会儿就出结果。”胡春芬作为计统组组长抬头说,她的算盘珠子响着。
路玲玲知道没她事情,这三个人这么紧张,他们可能要用一上午时间来核对。她来到隔壁测量室,张家玲又在化妆表演,她可真行,当着四个男人面,认认真真地描眉、刷鼻影、涂胭脂、画唇线,然后扑粉。但是,大家都穿着工作服,看来立马要到工地去测量。
“是不是你们办公室已经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张家玲神秘地问。
“有点,三位老师都很严肃。”路玲玲如实回答。
“三位老师?范丽丽还能当老师,她知道肯定骂你。叫她名字,她才比我大一岁。”张家玲更正着,好像路玲玲是不懂事的孩子,其实是路玲玲尊敬这些老职工。她没有反驳,微笑着接受。
“听说她男朋友是地质队的,个子高,块头大。就是不知长相怎么样?”坐在郑强边的测量工武光烈坏笑地问。
“管你屁事。”郑强骂着,他永远是严肃的表情,仿佛在考虑大事。
“组长,我就是听说,想问一问家玲姐吗?同事之间还关心啊!”武光烈争辩,他最喜欢打听无聊之事,也喜欢无凭证地乱传小话,惹起是非。路玲玲不喜欢这个人。
“小武啊!郑组长说得对,无可奉告。”张家玲拒绝。
“大家精神点,九点出发。”郑强说,其他人开始离开座位查看测量仪器。
“郑强!郑强!你们还不走啊!建筑三队就等你们去啊!快点去!”罗要文怒气冲冲站在测量室门外叫起来。
郑强立马起身走出测量室,其他人扛的扛、抱的抱,搬着测量仪器紧跟其后向外走去。
“听说昨天公司开总经理办公会,罗科长遭领导批评,说总产值统计数据不正确,与工程部用工程量计算的结果不一致。”张家玲在离开测量室时小声给路玲玲讲,并用手指指头顶,路玲玲知道楼上就是工程部办公室。
“小路,你在这里待着,有电话来帮着接听,如果问测量组的事情就说已下工地。”罗要文返回到测量室门口,对起身准备离开的路玲玲说。
路玲玲答应一声又坐回去,看着大桌板上红色座机,滚圆话筒,饱满机子,在这张黑色大桌板上,闪闪发亮。
测量室内只布置一张大桌板,放在一个四脚铁架上,四周放四条长凳子,这个桌板占办公室一多半空间,剩余空间便堆着测量器材。
闲坐着没事,路玲玲跑回计统办公室拿一本《知音》杂志过来翻看。
“还有心情看杂志玩,应该面壁思过才对。”上次在办公室出现过的中等微瘦男青年站在门口说。
“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路玲玲不屑地说,她确实不认识这个人,一方面这两间办公室内没看见他来办公,另一方面,他只是偶尔来办公室坐一坐,与范丽丽很熟。上次开科室会,就没看到他参加,路玲玲猜测他在工程部。
“这倒奇怪啊!我们一个科室,你这个小姑娘还说不认识。今天我作为比你早进公司的老职工要好好教教你。”他说完直接进屋内坐在路玲玲对面,用眼睛盯着她,她也不怕,迎上瞪着他。
路玲玲想大家不都一般大,你就比我早两天来公司,神气什么?显摆什么?
“噎,你俩在放电啊!大眼对小眼地瞪着。”张家玲回来拿落下工具,看到他们两人的表情问。
“家玲姐,他是谁啊!从哪冒出来?”路玲玲问。
“他也是我们科室职工啊!你不知道,施工科内还有一个计算机组,他是计算机组组长游世国。计算机组还有他女朋友涂彩凤。还有一位男青年叫梁力。这个涂彩凤在学校可是个优等生,数学最好,但是脾气最怪,通常不理人,她眼睛大,像两只灯笼,多远就能照到人。老游,我可是夸你女朋友啊!你俩聊吧!老游你可别欺负小路啊!到时我给老涂讲。”张家玲说完拿起工具跑出办公室。
“你好,欢迎来到施工科。”游世国伸出手来,微笑着说。
“你好!请老职工多多关照。”路玲玲没有握游世国伸过来的手掌,她认为在无人房间内与另一个男人拉手不雅观,叫过路人看到讲不清。游世国尴尬地收回手掌,脸上不自然地笑笑。
“老游,罗科长找你呢!他跑到计算机组找你,你却在这里坐着。”一个短发,瘦削的高个女人边说边走进测量室。
路玲玲确定,这个女人肯定是张家玲口中的涂彩凤。涂彩凤个子比游世国高点,可能是穿高跟鞋的缘故,尖瘦脸上涂着胭脂,眼睛特别大,眼睫毛长,嘴唇突出。
涂彩凤一把拉起游世国离开测量室。
“小路,路玲玲,胡老师叫你过来。”李玉珍站在门口喊。
原来大家已经将总产值核对完毕,现在要送到办公楼会议室,因为罗要文在那里开会,以前是由范丽丽送去,现在有新人,肯定叫新人跑这些琐碎之事。
“几楼哪一个会议室?”路玲玲拿着胡春芬写有数据的纸条问。
“可能是二楼会议室,他们在召开安全会议。”胡春芬说。
“胡老师是不是宋队长也参加?”李玉珍问,宋队长是胡春芬爱人。
“是的。他上班时说过。”胡春芬说。
路玲玲直接来到办公楼二楼会议室,会议室大门关着,她站在门口等着里面有人出来,等一会儿没人出来,她推开门向里面张望。发现此门正对着讲台,讲台上公司总经理李楚龙正在讲话。而坐在台下领导全都向她望来,罗要文看到她后,立马站起来向门口走来,路玲玲赶紧退出门外,在门外将胡春芬写的纸条交给罗要文。此时,罗要文的头发不再混乱,好像稍微梳理过,一起向右边倒去,有点像电影里特务。
路玲玲突然想起电影里一句台词:“越是像特务的越不是特务,而不像特务的才可能是特务。”据此推论成:“吼得最凶的不一定是坏领导,不吼的不一定是好领导。”当然路玲玲认为“好领导”,肯定是待职工像家人的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