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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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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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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难选择》连载

第五章 涂彩凤发病

1.

当天下午路玲玲必须赶到火车站买票,明早七点多一定要坐上去成都的火车,争取后天上午将统计报表送达省公司统计局办公室。

“知道吗?丽丽被她妈妈赶出家门,说要断绝母女关系。”穿着工作服的张家玲来到办公室悄声给路玲玲讲。难怪今天办公室更加沉闷。

“要是我没事情,一准陪你去成都,我以前陪丽丽去过。她同省公司统计局的统计师马玉娟关系特别好,每次,她都带上一点山城特产送去。那个马玉娟老师还陪着我们去“春熙路”逛过,有好多好看衣服。丽丽那条藕色长裙就是马玉娟帮她参谋的。你一个人也可以去逛一逛,但是一个人逛很没趣。”张家玲一讲起来就停不住。

“走了,你还躲在这里,郑组长要骂人了。”武光烈抱着测量器站在门外叫张家玲。张家玲嘴巴一撇,向路玲玲挥一挥手走出办公室。

绿皮火车车头喷着黑色烟气,不停地从车窗外飘进来,落在车内小桌板上及人们头上、肩上。“关窗户!关窗户!”列车员站在走廊中间命令,人们纷纷起身按下窗玻璃。车厢里顿时暗下来,火车钻洞子,整个车厢漆黑一片,人们站在原地不敢乱动。一开出山洞,车厢里立马亮堂,大家又忙着去倒茶,去厕所。

从山城出发,火车一直在大山里钻洞子,过“江津珞璜”站后,便是川西平原,不用钻山洞。人们抬起窗玻璃,让阳光落进小桌板上,落在身上。早晨的阳光明亮,凉爽、清晰。

路玲玲身上披着一层朝霞,辫子与脸蛋闪着光亮。窗外疾驰而过的山丘、江水、小船在霞光里时隐时现,似一幅温馨祥和的山水画。

但是此时,路玲玲心事重重,眉心紧锁,焦虑烦闷。她已有两个多月没来例假,她不敢相信,更害怕承认。她照常戴上卫生巾,期待一切正常。现在她胡乱地翻看着小说《基督山伯爵》,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是小路吧!”游世国突然站在路玲玲面前。

“老游,你怎么也在车上?”路玲玲抬眼望去,游世国穿着工作服,手提一个黑色公文包,脚穿一双发亮皮鞋,像领导干部。但是头发胡乱地耷拉在额头,无精打采。

“遭“拉壮丁”。”游世国在路玲玲对面坐下。那时坐火车人不多,中间几排经常空着,偶尔有一两个扛大包倒腾货物的人坐在车厢端头,与列车员闲聊。

““拉壮丁”?啥意思?不懂。”路玲玲合上小说。

“我帮工程部出差。工程部陈主任说这几天他们很忙,没人去成都送快报,于是想到我,因为曾有一次,我陪工程部张燕生去成都省局送过。”游世国解释着,一脸不情愿。

“罗要文就不反对?计算机室这么重要机构的人才,还成工程部的“跑堂”,公司根本不重视高科技。”路玲玲真替游世国打抱不平。

“怎么高科技?听起来高大上,实际是无人管。再加上现在计算机水平不高,大家见不到实效,肯定不重视,要不怎么会从公司行政办移到施工科,这明显就是边缘化。没人疼没人要,只等着别人嫌弃。”游世国更加沮丧,禁不住发起牢骚来。

“你是去成都送报表?不是,一直是丽丽去成都吗?”游世国奇怪地问。

“你不是明知故问吗?大媒婆!她请假去搬家,领导安排我去送。”路玲玲反问。

“上次吃饭你看到,我只是引见、引见,没想到他俩人一下子就粘上,真有缘分,真有缘啊!”游世国高兴地显摆。

“现在闹腾范丽丽有家不能回,成孤家寡人。你这是帮她还是害她啊?”路玲玲质疑。

“我可是好心,天地良心啊!真想帮丽丽。”游世国拍胸脯保证。

“小路,你也二十三,该考虑个人问题。以前认为你与柳征云能成,唉,不提。不过,你再不考虑真成“老姑娘”。”游世国立马关注起路玲玲。

“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吧!”路玲玲生气。这个游世国根本不是男人,骨子里就是一个媒婆,空有一个男人皮囊。路玲玲说完,拿着书坐往另一面椅子上,彻底不理游世国。

火车到内江站正当午饭时刻,游世国离开车厢到站台上为他与路玲玲买来午饭。

下午两点多,路玲玲趴在小桌板上睡着,游世国则直接躺在长条椅上午睡。“查票”列车员叫声惊醒两人。路玲玲发现这一节车厢内只有她与游世国,那些扛大包小包的商贩全都下车。

“哐切哐切”车轮行驶在肥沃田野,阳光轻柔而温暖。路玲玲掏出小镜子照照,发现鼻梁上及鼻孔内全是黑煤灰,起身到卫生间洗脸。回来时,发现游世国在翻看小说。

“你放下,不准动我的书。”她生气地把小说抓过来。

“这书怎么会分你我,只要是书人人都可看都可读。”游世国也生气。

两人不再讲话,独自望向窗外。夕阳西下,大地泛着金黄。放眼望去,川西平原上稻田阡陌纵横,在落日余晖里闪闪发亮,似碧绿海洋,随风荡漾,心旷神怡。

“老游,你为什么喜欢当媒婆啊?”路玲玲发现自己有点过分,主动找话。

“我当媒婆?一个二十七岁男人,婚都没有结,只有女朋友。我有资格当媒婆吗?”游世国反问。

“那你给范丽丽介绍王海军,给我撮合柳征云,这些不是当媒婆事情吗?”路玲玲问。

“只是我关心你与丽丽,我可不是媒婆。你呀就是一个孩子,啥子也不懂。看你这样子真该找个好男人嫁了,留着真危险。”游世国又摆老资格。

“危险也不用你操心!”路玲玲又不乐意。

“好,好,算我多管闲事吧!”游世国无奈地笑笑,他倒喜欢路玲玲这般直率真实。

2.

火车晚上七点多到达成都,他们在成都火车站招待所住一晚,第二天便坐公交车来到省局办公大楼,一个上午便完成工作任务。

当天下午他们买好第三天早晨回山城的火车票。两人便坐上公交车去逛“春熙路”,这是成都最繁华街道。

一条胡同,两边全是旧民居,高门大院。胡同两边密密麻麻地支着竹竿摆着木板架子。竹竿上挂着衣服,木板架上摆着针头线脑及日常用品。琳琅满目,应接不暇。人们潮水般涌进胡同,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好不热闹。

一个小时后,路玲玲还没决定买什么?游世国倒是给涂彩凤相中一条鲜红长裙。上身是中式衣领,胸前有一排黑色琵琶盘扣点缀,腰间是一条黑色束腰带,下身是折叠式裙摆。路玲玲帮着穿穿,很显腰身,个头拉长。游世国建议路玲玲也买一件,她坚决不要,她不喜欢红色。她选一件黄色短袖衫,领口上缝着一条黑领带。

路玲玲出差成都的第三天,高悬于山城上空的副高压气流仍然没有离开,山城高温已经持续半个月,大地滚烫,走在上面,小腿以下便被热浪包围着。汗水根本不会挂在皮肤上,而是一出来就被热气吸走,皮肤表面黏黏的,像穿一套胶质衣服。街上很少有人走动,就是公交车里也只有几个人坐着。人们躲在家中,把风扇和手上蒲扇摇得“哗哗”响,妄想赶走热气,赶走闷在心口的烦躁。

涂彩凤的宿舍是305室,是单工楼大房间。

这天傍晚,她坐在床上为游世国织毛衣。粗大毛线针,深灰色粗毛线,织出的毛衣厚重宽松暖和。她的额头不时地冒着汗珠,她只好放下毛衣针,拿起蒲扇摇摇。石灰地面湿漉漉的,才泼了一盆水水除热气。大家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室内静悄悄。

涂彩凤有点恍惚,她想起老家。山城西南边的关山,山里有众多山凹,山坳里有池塘,山民依塘而居。涂彩凤家住在一个山坳里,叫平坝湾。住着八户人家,那七户都姓王,只有她家姓涂,听她母亲讲,他们是从关山山腰里搬出来的,因为这个平坝湾在溪河边,划船可直到伊名镇,步行一小时也能到镇上,算是交通方便的居住点。

平坝湾屋前屋后皆是绿茵茵的竹林,幽深秀丽。冬季寒风冰雨,夏季凉爽湿热,秋季浓雾阴郁。只有春季最适宜,春暖花开,碧波荡漾,生机盎然。

3.

那里有涂彩凤快乐童年,更有她心酸回忆。她不能忘记那个改变她的人生轨迹的夏季夜晚。

那晚,在油灯下,一家人围着掰玉米粒。母亲与父亲头上包着蓝布巾,上身是蓝色布衫,下面是深蓝色布裙子,裙子里是黑色长裤。布衣颜色是母亲自己染的,看上去坚硬,手感却厚实柔软。

父亲蹲在装满玉米粒的簸箕边,猛吸着长烟杆,以此解除一天劳累。母亲没有休息,她一直在跟孩子们掰玉米粒。

此时,盘溪镇中学的校长兼老师吴启财走进来。中等个子,微胖,宽大额头,浓眉大眼。他穿着白布衬衫,深蓝色布裤,一双自己缝制黑布鞋。他头上没有包布,像城里人。他异常兴奋,脸上油光发亮。

“涂老汉,你家女儿好能干,她初中参加高考上录取线了,可以填志愿上中专,也可以继续上县里高中,高中毕业参加高考考大学。县里重点中学明胜中学打来电话,给我们镇中学一个上高中的名额,我肯定推荐涂彩凤去,她一定能考上好大学。她是盘溪中学唯一上录取线的学生,是我们学校的骄傲!”

“吴校长,太好了,凤儿一直爱读书,这下如愿了,太好了!”母亲笑起来,额头堆满皱纹,两只大而清澈的眼睛发着光,她站起来,给吴启财端来一条长凳子。比涂彩凤小一岁的弟弟涂国宏和涂彩凤仍坐在小凳上继续掰玉米粒,涂彩凤高兴地叫一声:“吴校长好!”。涂国宏跟着姐姐怯怯地叫一声:“校长好!”。

“喜事啊!喜事啊!”吴启财向着姐弟俩点点头,然后掏出烟杆,父亲立马递给他烟叶,他接过来填入烟斗,父亲帮他点上,吴启财猛吸一大口,烟气从鼻孔喷出,满足地微笑着享受吞云吐雾。

“月亮出来了。婆娘,带着娃们到屋外坝上去掰玉米。”父亲支开涂彩凤他们,涂彩凤心里“咯噔”,本能地感到有事发生,肯定是她升高中之事。她出门,没有跟着母亲与弟弟走到院坝中央,而是躲在房门边偷听。

“吴校长,我想让国宏上高中。”父亲终于讲出心思。

“涂老汉啊!我以教师眼光看你家两娃,只有女儿有学习能力,那个国宏可不是想学习的娃啊!你不要害你女儿啊!”吴启财提醒。

“现在两个娃都是初中毕业,暂时女儿成绩好。哪看出来未来怎样?女儿终究是要嫁人,她去读一个中专就算可以了。我还是想自己儿子有出息,给他一个高中名额,也算我这个父亲尽力。”父亲恳求吴启财。

母亲担忧地注视着涂彩凤,就在她低头掰玉米时,涂彩凤没有继续听,抬脚便往屋后池塘奔去。

池塘离她家有一里路程,是她洗衣服的地方。

平常,她端着一个大木盆,装满一家人衣服,与同学丫丫、秀兰、英子等好朋友一起蹲在池塘边石板上。先往衣服上抹皂角液,然后用木棒捶打衣服,再把衣服平展开来放入池水,在水里漂洗,洗去皂角液,最后两人各拽一头使劲一拧,便完成整个洗衣服过程。

夏天还好,就当纳凉,冬天最惨,手冻裂着冰口子,每次伸到池水里钻心痛。

“好痛啊!好痛啊!痛死!”丫丫总是尖叫,全身哆嗦,让人心疼,涂彩凤总要帮她。

“我的手啊!快要离开我,好像是刀片在割。真痛,真痛。”秀兰比喻最生动,但她不退缩,总是第一个将衣服浸入池中。

“啊!啊!啊!我不怕。让风暴来的更加猛烈吧!”英子豪迈坚定地喊,她像男孩子那样刚烈。

涂彩凤一般不作声,痛得忍不住,会“哼哼!”两声。

那是她童年一部分,虽然艰苦但是同小伙伴在一起很快乐。

“宏儿,你姐去哪?”母亲发现涂彩凤不见,着急地问儿子。

“没看见。”涂国宏老实回答。

“有人跳塘!有人跳塘!快去救人啊!”屋后有人在大叫。

一家人跑向屋后池塘,涂彩凤已被人捞起来,她全身湿漉漉地平躺在地上,母亲和弟弟抱着她痛哭,父亲静静地站在她身边。

“救醒没有?救醒没有?”吴启财跑地喘着粗气问。

“幸好二宝看见,立马救起,给她拍背倒水,现在醒了,只是哭,也不说话。”二宝的父亲说。二宝是涂彩凤同班同学,他家在池塘附近住。

涂彩凤躺在家里,小伙伴来看过,与她讲话,她不理,大家无趣离开。亲戚来看望,她同样不理睬,人们只道她受惊,还没有恢复好。

三天后,她走出家门,却没有去找小伙伴,只是独自到池塘边溜达,她母亲担心地紧跟着不敢离开,怕她再次跳塘。对上高中之事,她只字不提,好像忘记。

涂彩凤无声的反抗还是没有起作用,在父亲要求下,吴启财将县高中的名额给了弟弟涂国宏。

此后,涂彩凤落下一种怪病,就是人们不能当面讲“跳塘”两字或者近似读音字,只要她听这两个字,就会犯病。

犯病形式就是打人。那时她力气非常大,好像有神来之力。曾经把弟弟涂国宏的脸扇肿,还把她母亲推倒,额头撞在门框鼓起一个大包,还有一次二宝不经意地提起她“跳塘”之事,她直接把二宝按在地上扇耳光,二宝的脸也肿好几天,她父亲提一条二刀猪肉上门给二宝父亲道歉,有人讲是鬼上身。

涂彩凤父母想请跳大神来给她驱鬼,涂彩凤坚决不同意。

她一直病恹恹地没有精神,郎中也看不出什么病,开几付中药,吃也没见效。家人也不敢叫她做农活,她偶尔会主动帮母亲烧饭。直到父亲送她到城里上中专,她也未跟父母及家人讲过一句整话,只用“嗯”“好”单词来糊弄。

4.

到山城技工学校报到的那天早晨四点多,天色黝黑,没有星光,没有月色,也许这就是黎明吧。弟弟提着油灯靠在门框,涂彩凤走出家门,母亲抱着她哭,说父母对不住她。她平静地推开母亲,背着挎包走出,父亲挑着行李紧跟其后。他们走在熟悉的小路上,快要上大路时,天边泛起鱼肚白,行人也多起来。

一小时后他们走到镇上,坐上手扶拖拉机,一个小时后来到县城汽车站,再坐上去山城城区的长途汽车。车上人不多,但是牲畜多,两大筐鸡,四笼鸭子,还有四只鹅。四只鹅在车厢内乱穿,啄得人们尖叫声不断。

汽车进入关山东北面,由山脚向山峰开去。关山巍峨耸立,密林遍布,潮湿阴森。汽车沿着盘山路摇晃着上到山顶,再向西南方向山脚开去。

五个小时车程中,涂彩凤坐姿不变,只盯着窗外,她羡慕森林里无拘无束的野花,以及快乐飞翔的小鸟。现在,她就要变成一只高飞鸟儿,远离这个家,这个桎梏理想的家。

父亲将她送到校门口,想再讲一句话,但一想到她木讷表情,就直接离开。父亲走了好久,涂彩凤才回头望望,那时早不见父亲人影,她用手臂擦掉不经意落下的眼泪。

在学校,她疯狂地学习,课余时间做家教,以此来养活自己。她将父亲给的五元生活费寄回家里,不想沾这个家任何东西。

上学时也犯过病。那是中专第二年上学期期末考试前,一位男同学不小心说到“挑一颗糖”,说太快,她听成“跳塘”。她一把推翻桌子,将男同学压在身下,扇耳光,扇三下,被游世国与梁力拉开。

“看不出来,学习委员力气还挺大。我那是让着她,好男不跟女斗。真是一个疯子!”那位男同学起来后,一边扶起桌椅一边说,他脸上肿起五根手指印。

不发病时,涂彩凤是正常的,只是不善言谈,有点孤傲。在学习方面,无论谁问到她,她都认真地给别人讲解,他们班级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这里就有她的功劳。

四年中专学业,涂彩凤没有回过一趟家。只是父亲在一个暑假来找过她,父亲是摞下家里农活来找她。通过学校门卫、宿舍管理员、老师等人,才在老师家属院内找到正推着轮椅照料老人的涂彩凤。

“凤儿,我对不住你!你跟我回家吧!妈妈眼睛快哭瞎了,她想你,做梦都在叫你啊!”父亲浸着老泪乞求,他手上提着一个编织口袋,口袋里装着新收玉米棒。

“爸,回去吧!现在家里最忙。我毕业后就回家看你们。我不恨你们,毕竟那里才是我的家。爸,你回去吧!”涂彩凤不再强硬,她接过编织口袋,甚至有点心疼地说。

“孩子,这就对了。自己家一定要回,那是自己的归宿,自己的根,不能忘记!”轮椅上慈祥的老人温和地说。

涂彩凤泪流满面,她看见父亲不再挺拔的背影,不再坚定的脚步。时光在她赌气里,掠走壮年的父母和懵懂的她。

5.

此时,305室内其他三个年轻女子正在忙碌。

阳台上正在晾晒衣物的是计量员杨会妹,同涂彩凤一样高,身体比涂彩凤瘦弱,说起话来软绵绵地拖着尾音,肤色深褐,浓眉大眼,梳着两条齐腰长辫,穿着一条蓝底白荷花绵绸长裙,趿拉着一双人字拖鞋。她男朋友是电气队副队长的侄儿,在锅炉队当技术员。

在床边擦拭乒乓球板的是工资员于娟,矮胖,圆脸,眯缝眼,是个精灵鬼。短发,也叫运动员发型,身穿纯白短袖汗衫,一条纯白运动短裤。她男朋友就是柳征云同宿舍谢治杰,是锅炉队队长的儿子,谢治杰是建筑三队技术员。

坐在桌边缝纽扣的是技术员穆海艳,中等微胖,厚嘴唇,眼角上挑,眉毛稀松,两条小辫子一前一后地搭在肩上,她男朋友同她一样是调试室技术员,是第七建筑队副队长的外甥。

这样看来,在这间宿舍内只有涂彩凤男朋友游世国是普通职工,没有队领导的背景。涂彩凤从不羡慕这些特殊背景,她像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忠诚自己爱情。她不参与她们谈话,鄙视这些虚荣与无聊。

现在又开始上演。

“人家治杰爸讲,实在不行,就直接把我调到市外贸局,搞行政工作。是我不答应,我要守在治杰身边,因为他要到工地锻炼啊!” 于娟高傲着头颅,发出尖利细声,显摆着男朋友家的势力。

“要是我,我肯定去外贸局,那可是肥得流油的地方,能赚大笔外汇,说不定还搞一个跨国公司,还能到国外去赚大钱。不过,你只善于管理人,做生意不行。目前最重要的是管理好你家治杰啊!哈哈哈”穆海艳沙哑着声音嘲笑。

“全宿舍就姓穆最能干,会做生意,会照料未来老公,我们只好投降。”弱不禁风的杨会妹永远站在于娟一边。

涂彩凤不动声色地继续编织毛衣。

“彩凤在吗?”游世国出差回来,放下公文包就来到涂彩凤宿舍的门外。

“出差回来?”涂彩凤放下毛衣,走到门外。

“才下火车。”游世国背靠着墙回答。

“吃没有?”涂彩凤关切地问。

“在火车站吃的。”游世国回答。

“彩凤,这次出差给你买了一件红裙子,你看看。是路玲玲帮我参谋买下的,她试过很好看。”游世国从提包内取出裙子。

“不要,你拿走!”涂彩凤听完游世国讲话后,原来笑容满面立马拉成茄子脸,同时迅速收回伸出的手掌,转身回屋,关上房门。

“开门,彩凤开门啊!”游世国拿着裙子在门外叫,涂彩凤坐回床上,狠狠地织着毛衣,嘴唇嘟起。

“小游,你不用叫,小涂生气了,你回去吧!”于娟开门对游世国说,游世国对涂彩凤耍脾气早已见怪不怪。

“于姐,麻烦你将裙子交给她,我等一会儿再来看她。麻烦你们帮我劝劝她,我也不知道哪句话说错了。”游世国拜托于娟,于娟接过装有裙子的塑料袋。

“小涂,收下吧!人家游世国也是好心,这么大老远出差还想着你,买这么漂亮裙子,他对你真好!”于娟将裙子放在涂彩凤床上。

“哪个收,哪个要,我才不要这脏东西!”涂彩凤一脚将裙子踢下床。

“小涂,你这就不对啊!别人于娟好心帮你收下,怎么就成脏东西。这明明是你未婚夫专程买给你、送你。你心里不舒服别怪罪别人。”杨会妹看不过,于娟摇摇头回到自己床铺。

“这裙子真是新款,是今年流行款式。我穿一穿,大家看怎样?挺好看。我叫志强成都舅舅也给我买一件,我要白色,是不是白色更好看?”杨会妹拾起地上裙子,从塑料袋中拿出,穿在自己身上。

“你肯定比那个路玲玲穿着好看,她矮绰绰,还敢帮人家涂彩凤试穿,这个游世国也是,也不找一个同人家小涂一般高女子来试,那才是真心帮忙。”于娟的嘴就是挑事主,没事也说出一大堆事情来。

“那不是因为正好两人结伴到成都出差吗?小涂你可要看紧你家世国啊!别让这个路姓妖精掠走。到时你只有“跳塘”。”穆海艳站在涂彩凤身边,添油加醋,她不知道涂彩凤对“跳塘”两字异常敏感。

“啪啪啪”涂彩凤一把抓住穆海艳的衣领,挥起手掌,向穆海艳脸上猛扇耳光,“老子未婚夫,不用你们操心,都给老子滚远点!”她边扇边吼着,双眼圆瞪,脸色通红。

“你太过分了,竟敢打人,放开!放开!”杨会妹上来拉涂彩凤,涂彩凤用力一推,将她推到墙边。杨会妹从墙边爬起来,抓住涂彩凤短发乱扯,涂彩凤痛得大叫,她松开愣住的穆海艳,却一把抓住杨会妹的长辫。

“你敢穿老子衣服!你敢穿老子衣服!”涂彩凤用力拉扯,扯得杨会妹尖叫。同时将杨会妹一推,撞在床架子上,撞出鼻血。

“出血了,出血了。你放手!你放手!”于娟冲上前去掰涂彩凤的手掌,涂彩凤抬起腿直接将她踢倒在地。

于娟腰部一阵刺痛,她忍着站起来,打开门,朝走廊里喊:“打人了,打人了!”她往外跑去。

第一个冲进去是蒋晶晶,她一眼便看到杨会妹满脸是血,吓得叫起来:“出人命了!出人命了!”同时上前去推涂彩凤,想推开涂彩凤,涂彩凤双眼布满血丝盯住蒋晶晶,她立马放开杨会妹,抓起蒋晶晶长辫,往地下扯,蒋晶晶头往床板边撞去,撞昏过去。

第二个冲进来是隔壁篮球队员廖小燕,她比涂彩凤高半个头,直接把涂彩凤拉到床边,然后摁倒在床上。

涂彩凤挣扎几下,拗不过廖小燕,只好乖乖地坐在床边,双眼布满血丝,眼神已经没有怒火,散乱地在空中游荡。

第三个冲进来是医生薛小凤,她看到杨会妹满脸血痕,立马用手帕给她擦拭干净,发现只是鼻孔出血,并没伤到脑袋,她舒一口气,扶起杨会妹坐上长条凳子。然后摇醒蒋晶晶,问她头痛不?蒋晶晶摇头。接着看看捂着红道道的脸坐在床上哭的穆海艳。

此时,陆陆续续进来好多人看热闹。薛小凤将无关人员赶出去宿舍,门外传来于娟的喊声。

“大家让让,大家让让,保卫科人来了!”

6.

从成都回来的路玲玲正在收拾自己床铺,门外传来嘈杂声。她跟着喧闹的人群来到305室门口,看到涂彩凤被保卫科人带走,慌忙跑上四楼,敲开407室。

“老游,出事了,涂彩凤被保卫科人带走了。”路玲玲急切地说。

游世国与梁力冲出宿舍向楼下跑去,保卫科在办公楼一层,路玲玲紧跟着他们。三人来到保卫科,涂彩凤没在保卫科主任办公室。

“蒋科长,请问涂彩凤在哪里?”游世国急促地问。

“关在置留室内,她打伤四人,至少要置留一天,好好反省。再看伤者伤情,是不是要报警?”保卫科科长蒋光英,矮个,黑瘦、尖嘴吊眼,嘴上含着一支烟回答,另外一个瘦高个保卫人员徐洪正在翻报纸。

“求求蒋科长,请不要报警,一个女子,能伤到多大程度?我们赔偿,我们愿意赔偿!”游世国低三下四地恳求。

梁力出去一趟,再回来时,拿出两包“熊猫”烟递给蒋光英,蒋光英不接,梁力直接塞进他衣兜,又扔一包给徐洪。

“那好,你们跟小徐去留置室,不能待时间长。”蒋光英说,徐洪拿着钥匙板,钥匙板发出“哗哗哗”响声,在空旷走廊上反复回荡,令人发怵,这可能是保卫人员用来吓唬人的方式。

在留置室里,涂彩凤原本整齐短发已乱糟糟地飞舞着。她两眼充血,坐在硬木板床边,直视前方。

“彩凤,彩凤,我是游世国啊!我是游世国啊!”游世国跪在涂彩凤身边,拉着她手叫,她没有表情,好像没听见,双眼直直地盯着墙壁,不转眼。

“涂姐,涂姐,我是路玲玲啊!你能看见我吗?”路玲玲站在涂彩凤面前,挡住她视线,但是她仍然没有移动眼珠,死死地盯着前方,无论前方是墙还是路玲玲,表情呆板麻木。

“徐洪,你们对彩凤做什么?”游世国气愤地揪住徐洪衣领。

“老游,老游 冷静,再冷静!”梁力从徐洪身前拉开游世国。

“我们什么也没做,她很配合,带她进来后,她没有说一个字。当时,我们也纳闷。”徐洪解释。他们又回到蒋光英办公室。

“蒋科长,涂彩凤不理我们,表情僵硬,是不是什么病?能不能先送她到医院检查检查,再继续滞留。”梁力建议。

“蒋科长,我们求你。再说如果她真有病,没有得到及时治疗。到时你们保卫科也脱不了干系。”游世国气恼地威胁。

“蒋科长,以我女性角度看,涂彩凤肯定生病,真不是吓唬你们。”路玲玲真诚地说明。

“好吧!送电厂医院看一看再说。”蒋光英晃动着小脑袋想想,他仍然不相信这几个人。他从“熊猫”烟盒内抽出一支,梁力立马给他点上,他终于同意。

在电厂职工医院急诊室,医生粗略判断是精神受刺激的过激反应,吃点镇定药就好。

大家正在听医生说话时,突然,涂彩凤发作起来,扇路玲玲两耳光,那响声在寂静走廊上盘旋,所有人一怔,游世国立马抱住涂彩凤。

“妖精”“骚货”“破鞋!”涂彩凤双眼直瞪路玲玲,恶狠狠地骂着。路玲玲捂着脸,躲到梁力身后。

这一闹腾,吓得医生也不敢开药,建议送市第一人民医院看看。

“那你们去吧!我回去给领导汇报。”徐洪离开。

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多,四个人坐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到市第一人民医院后挂急诊,医生看看,还没说话。突然,涂彩凤又挥着手向路玲玲扑去,被梁力挡住。她的指甲在梁力脸上挠出一道血印子,血液沿着印子齐刷刷地流出。最终,被游世国从背后抱住。

医生建议送涂彩凤去精神病院进行长期治疗,他们只能开一些镇定药,无法很好地控制病情。

路玲玲他们坐在诊疗室门外长条木椅上商量。游世国坚决不同意,他抱住涂彩凤不松手。此时,涂彩凤更像一个孩子,虚弱可怜。她不闹不哭,眼睛不再是直视同一个方向,而是转动着看看梁力,看看路玲玲,好像从梦中醒来,正在努力地辨认。

“哎,不送吧!老游,你能一直这样抱着吗?送,你又担心她在里面遭罪,真难!”梁力说出游世国的担忧。

“送吧!别犹豫。你不送,你又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发作,而且发作就是伤害别人,伤害我们几个倒没啥,但是如果伤害到其他人,你那点工资赔得起吗?另一方面,她住进去,可能要遭罪,但是能得到有效治疗,病情能得到控制,说不定还能痊愈。大家往好处想一想吧!”路玲玲冷静地分析。

“小路分析得有道理,送吧!”梁力也赞同。

“那好吧!”游世国不情愿地答应。

凌晨一点多,市精神病医院救护车直接把涂彩凤接走。涂彩凤离开时很听话,只是突然转身望望游世国。她肯定是有点醒悟,只是无法判断现状,但是有一个人她必须完全相信,那就是游世国。

望着精神病院救护车鸣笛而去,突然,游世国蹲下不作声,痛苦地绷着脸,双手抱着膝盖。而梁力气喘着粗气,用脚猛踢游世国的屁股。

“我在学校就说过,你不是全身心地喜欢她,你是假喜欢,假喜欢!现在也是假痛苦,假的!”梁力骂着。

游世国也不示弱,站起来将梁力推倒在马路上,梁力一个鲤鱼翻身又站起来,游世国上前扯着梁力上衣推他,梁力反手就给游世国一拳,游世国立马回一拳。两人就在这条无人无车的马路上你一拳他一拳打起来,打得鼻青脸肿,鼻血横流。

路玲玲坐在马路沿石上,看着这两个人表演。她认为就是‘表演’,把对方打得越狠越体现自己是多么爱涂彩凤。他们只是为一个“礼物”而争斗,至于这个“礼物”的感受是没有人关心的。

爱情过于理性,便没有感情。游世国自认为他是涂彩凤的男朋友,没必要矫情地谈恋爱,俨然已是夫妻一般,不用刻意地去哄涂彩凤,因为马上要踏入婚姻殿堂。他却不知,他并不了解涂彩凤,甚至不了解涂彩凤的家庭以及涂彩凤的成长经历。由此,他更不会从思想感情上去关怀去照料涂彩凤。而是任由涂彩凤病情加重,最后导致犯病。涂彩凤是可怜的,游世国更可怜。

夜色深邃,月光闪烁,照亮暗黑路面,也照亮他们的双眼,他们一会抱着扭动,一会拳脚相加,梁力骂声不断,游世国却早已没有回声,只喘着粗气。

“走吧!”路玲玲站起来。向公司方向走去,两个男人晕头晕脑、东摇西晃地跟着。

此时已是后半夜,热气开始消退,有点凉意。偶尔看到路边躺着醉汉,赤膊、短裤、光脚,枕着马路沿石睡得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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