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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成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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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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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帮》连载

第四章

张富贵枪口指向木光,说明天我派一队人随你去四川,答应,坐下喝酒,不答应,全他妈的死蛋!木光挺身站起,欲不答应,晃眼见己方已全在官兵枪口威胁之下,说你们有这么多人,还有枪,天南地北哪里不能去,干嘛让我们贩运。张富贵冷笑说,你们人也不少,有枪,没放一枪就被烩了,为啥?这话正中木光恼火之处,说道:错把土匪当官军,失了眼。关新怒道:小子,说什么呢!

木光早年错认张夷和李学西为好人,于貌相温雅,手段狠辣的人打心里厌恶,脑子闪过他这两天种种,鼻孔中哼了一声,暗自寻思:这话非招来苦头不可。岂知张富贵非但不恼火,反而哈哈一笑,说小子,人再谨慎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眼拙眼亮都免不了让人暗算。他似乎觉得木光不信,又说小子,别不服,你能什么人都防,一天十二个时辰保持警惕?就算能,没被别人害死,自个先累死。他早年做土匪时,面上口口声声义气,背后尔虞我诈,屡经出卖,拋弃,性情变得冷漠多疑。

木光怎知他的经历,心说:别人做坏事虽说难以防备,因此疑神疑鬼,做人还有什么乐趣。只听张富贵又说:四川那地方不太平,官军押送,走不多远便让人盯上,一拨两拨的不怕,一路杀将过去,就算打赢了,人全得罪了,还做什么买卖?西南各省都知道马帮做的是普通生意,有时还托你们捎带货物,无论何处都畅行无阻,就算有人找麻烦,花些钱财也过去了。那姓孙的自称帮主,说话也有些气派,做事吗……瞻前顾后,娘的,俺生平最恨人不爽快,所以没给他好脸色,木帮主,你答应去四川,分成上我多让一成,咱们三七分,咋样?他这番话说的客客气气,在旁人听来是补充解释,留有商量的余地。

木光知道对方把话说到这份上,不答应必惹他发怒,木忠会跟着火上浇油,但若答应,己方连死两人,不讨些说法会大大降低自己威信,说不定从此荡然无存。再者鸦片是严禁沾染的东西,就算对方把面子给足,答应了也无法服众。一时间木光踌躇难决。张富贵在帮会中混迹多年,怎不知木光此时为难,胸有成竹说,这样好了,马帮病死的兄弟每人抚恤五十块大洋,愿去四川的每跑一次加五块大洋。一面说,一面举掌在空中晃了晃。此话一出,包括木忠在内,好几人“咦”了一声。木忠惊讶是鸦片虽然利润极大,张富贵三七分,加上大赏银元,除去本钱,最后剩不下几个钱,况且四川也种鸦片,千里迢迢送过去有没有销路都很难说,心想:他费尽心思为了什么?目光瞧向张夷和李学西,但见他们目光一交,嘴角不约而同地露出微笑,随之又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神态,心尖跳了跳,暗道:搞什么古怪。他本就对这两人存有戒备,由此更打起三分精神。木光不知其中深浅,心说:原来鸦片有这许多利润。关新高声说,想通了的站到这边!

马帮众人都是见过世面的,心知张富贵话说的客气,其实比威胁更富杀机,人人心头笼罩了一种恐惧,认为对方下这么大血本,只怕再难回到云南。木光对红云寨多了份担心,深恐自己不能按时回归,歹人趁阿爸病重,将寨子把持手中。关新说道,有没有?张管带可是真心实意对你们好,别不识抬举!话声刚落,门外一女子咯咯轻笑:关兄弟,谁不识抬样了?关新一怔,转头瞧向张富贵。

张富贵听到那笑声立时神采飞扬,大步迎向门外。但听他嬉笑着说了几句寒暄的话,过不多时,一个风姿绰约身披红色斗蓬的少妇大刺刺地走进厅内。张富贵陪在她右畔,眉开眼笑,温柔无限,与先前凶巴巴的样子判若两人。众人一时为这妇人吸引,木光因她打扮想起途中抢路的那两名少女,暂时去了担心,心想:不知她们是不是一路。

张富贵陪那美妇走到近前,口称“兰瑛”,一一引荐,介绍木光时说,这位是云南红云寨的木兄弟,手下有马帮队伍,刚刚答应了为咱们做生意。说着命人撤枪。马帮诸人的目光齐注向那美妇,心头狐疑,暂时息了火气。这美妇姓李,名兰瑛,是眉县东风寨寨主,一直靠与川人做生意为生。张富贵占据斜峪关后,李兰瑛打不过,交税心有不甘,于是以美色相诱,却又不让他得逞。张富贵虽未成亲,身边从未少过女人,偏偏被李兰瑛摆弄的欲得不逞,欲罢不能,每日价被她勾引的神魂颠倒。

张李二人与李兰瑛相识,上前打过招呼并不多话。木忠见她与张富贵交情非浅,客客气气奉承几句,冷眼旁观,心想:这娘们什么来头,怎与这两人也认识?眼光在张李二人及李兰瑛身上转来转去。

李兰瑛打量木光一眼,向张富贵抛了个眼波,笑盈盈说是你,不是咱们。张富贵让她这一挑拨,骨头似乎快要软了,笑眯眯地伸手去握她地手,口中说,还不一样吗。李兰瑛轻臂拨开了来手,说人家真愿意跟你做生意吗?张富贵说,你不信?那好,当面问问他好了。木帮主,你……

李兰瑛手臂又是一挥:拿枪对着人家还能问出实话?坐在属于关新的主陪座,笑吟吟说,关兄弟,我占了你的位置,不介意吧?关新躬身陪笑说,嫂子做坐我的位子……刚说了这几个字,李兰瑛俏脸一沉:又胡说,瞧我不撕烂你的嘴!随之笑逐颜开,把脸转向张富贵:我听人说有支商队得罪了你,过来瞧瞧,原来是云南马帮。张大哥,大家都是同道中人,不要太为难人家,卖小妹一个薄面怎样?张富贵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这……这个……

李兰瑛说完便即起身,朝张富贵等一拱手:成便成,不成便不成,明早痛快给句话,告辞。扬长而去。复汉军到也罢了,他人见李兰瑛旋风般而来,说去便去,言行豪爽,拿捏的张富贵没半点脾气,无不纳罕称奇。张富贵当众被人挤兑,非但不觉丢了颜面,反受之欣然,望着李兰瑛的背影嘿嘿一笑,坐下,倒酒!复汉军撤枪后有一半出厅,剩下的散到各桌,把酒碗一一倒满。

马帮人人冷静下来,不待木光吩咐便有人先归本座。事情一旦有人带头,接下来会顺理成章。木光被安排首席,张李二人假装与他不相识,言词间客气有礼。木忠恨极了木江,当张富贵威逼木光时想劝他杀一儆佰,震慑马帮,念头跳出后又觉此来大事未办,该有些胸襟才行。待见了李兰瑛维护马帮,张富贵待她又是一副亲昵之态,暗暗庆幸自己未将念头说出来。

酒宴散后,关新命人将马帮引到各处安歇,木光被就地安置在偏房。当晚无事,次日清晨,马帮诸人用过饭后被引到南门聚集。木光见关新带了队官兵等候,数十头骡马齐整地排成队列准备出城,另有一辆装了两口棺材的大车停在城门口,猜想里面躺的是孙赫和郝老三,心中自责,觉得他们死的太不应该,寻思,带死人去四川吗?耍什么诡计?

关新见木光到来,高声说,木帮主,你仔细查点一下,瞧瞧可少了什么货。木光认得那些骡马全是云南带出,见马背上的箱笼依如旧样,认为对方把里面的货已换成鸦片,却又故意这么说,心头怒不可遏,低声说,不必了,径自走到自己座骑前,正待上马。关新跟过来笑吟吟说,木帮主不检验货物,等日后回云南发现少了什么,可跟我们没干系了。木光先怔后惊,你……要放我们回去?

“是啊,李寨主帮你们说了好话。”关新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抬手轻轻拂了拂木光坐骑的臀部。

木光想起昨晚的情景,不信李兰瑛轻巧巧的几句话能改变张富贵的主意。关新显然知道他不信,又说,昨晚李寨主又回来了,是为你们说情来的。木光嗯了一声,心念转动,琢磨对方是拿话骗他,还是又另怀了什么诡计。关新接着说,张管带最听她的话了,心里就算有十二分不情愿,却从不驳她的面子。木光又嗯了一声。旁边几个马帮的人听了关新的话,均感诧异。

关新说两句一停是想引木光说话,见木光只是嗯,嘿嘿一笑,说木帮主不必多心,李寨主看似威风凛凛,其实是个水性人儿,心肠又好又软,很讨张管带喜欢,就说这鸦片生意,宁肯舍了也不违拗她的心意。木帮主,这样说你不会疑心了吧?木光瞥了眼那两具棺材,气愤半点未去,又添了疑惑,嘴上说,是,是,多谢李寨主和张管带……

关新听他言不由衷,笑着说,张管带杀了你们的人,你谢他什么。木光一滞,欲要再说。关新一扬手,身后一士兵快步将一个尺许长,宽厚均五寸左右的檀木盒送到他面前。木光早瞧见那木盒,只是未暇深想,见关新接过来以为要打开,却听他说,贵帮两位兄弟的棺木也是李寨主整办的,如此重恩,木帮主可想过怎样报答?此话若在昔日换作任何一人说,木光必会惊奇他厚脸皮,此时听来非但不奇,于对方不提反倒为奇,随口说,是该好好报答。

关新听他又是言不由衷,说我直说了吧,李寨主有封信,两支人参想托人捎到昆明,不知木帮主肯否尽力?腾出一只手打开了盒盖。只见两支母指粗细的人参躺在一块黄绸上,支支近似人形。云南虽不产人参,木光近年随马帮行走四方,并不少见,见盒中人参根须分明,栩栩如生,乃是极为罕见的长白山老参,心说:这么好的山参不知从何处抢来。马帮行走在丛山峻岭中讨生计,艰辛不易,最恨人抢劫东西。木光心里不由得添了几分愤恨,但对关新的话信了五分,另五分不信是李兰瑛怎会把如此珍贵的东西交给没有交情,不明底细的外人。霎时间他脑中转过无数念头,却无一个说的通。关新见他沉吟不答,又问了一句。

木光说,哦,信呢?关新伸手抄起黄绸,把人参兜出,下巴向盒中一努,里面呢。木光探头向内一瞧,见黄绸下是个牛皮纸信套,点了点头说好。

“这么说木帮主是答应的了?”关新放回人参,脸上露出喜不自胜的神情。

木光见他高兴,心潮涌动:昆明不是龙潭虎穴的地方,我去是回家路过,李兰瑛干嘛下这么大本钱?马帮死了两人,即便她不知,张富贵也会告诉,为何仍这样托付?帮人捎带书信于马帮来说本是寻常普通的小事,但经历两日波折,木光感到前路迷雾重重,已有的五分相信又减了两分,不知对方要布什么局。只听关新说,怎么,木帮主不愿帮这个忙?木光一怔,回过神来,忙说不是。关新追问:那是什么?木光一时想不出应对的话,支支吾吾说:马帮行走四方,见的多是些村民,红云寨位处边陲,孤陋寡闻,不懂规矩,昆明……极少有人去过,因此最好有人跟着,或托邮局寄送才好。

“东西不值什么钱,可也不容易寻到,邮局寄送有些风险,李寨主把这事托付给你们没半点疑心,没去过昆明有什么打紧。木帮主,你把东西接过去,地址信套上写得清楚着呢。”关新长臂递出檀木盒。木光不接,只觉对方说的愈是轻松,事情愈是困难重重,阴谋重大,坚持请派人同去。

僵持一会,关新脸上露出不悦,木帮主怎不想想,若能派人去,何必跟你浪费口舌?木光也想到这点,听对方说出,问为什么不能?关新不答,你痛快说,能还是不能!这话把木光问住了,眼下情势,说能,十有八九落入对方毂中;说不能,马帮立时会重新陷入危险之中。左右为难间,忽听身后有人叫道,木兄弟这就回云南吗?帮我们捎几样东西怎样?

木光不用回头便知来人是李学西,心说,他们又来算计我了。转身望去,只见张李二人快步向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三个牵骡马的汉子,骡背上各挑两个竹筐,沉甸甸不知装了什么。关新问,两位不是去西安吗?怎么改去云南了?李学西说,去云南尽是山路,我们兄弟带许多东西翻山越岭不便,所以想去西安坐火车,昨晚听张管带说木兄弟不去四川了,便改主意,想托木兄弟沿途照顾。

说话间,张李二人到了近前。木光十年前吃过他们的亏,近日又遭遇这些事,自然而然地认为对方沆瀣一气,连环给自己设计,心想:该想个什么法子应付?只听关新说,两位去云南,正好帮李寨主捎带东西。打开檀木盒说,李寨主托木帮主给云南的亲戚带两支人参,大家是朋友,恰好同路,谁带都是一样。木光在旁边听着,知道关新明似给自己卸担,其实使自己无法推脱,自己又不能让对张李二人拒绝,心中好生气愤。

这边说着,老七等人不用木光吩咐快速清点完货箱,齐整整地站在归属自己的骡马前有意无意的瞟过来一眼。片刻,关新交待完,向木光三人一拱手,道声珍重,一挥手,率队扬长而去,也不理会木光。

李学西望着官军走远,笑呵呵说,木兄弟,多年不见做帮主了,可喜可贺啊。伸手去握木光右手。木光一见他这副作态,脑中随之闪出当年被他们坑害的情景,心中说不出的厌恶可憎,侧身一避,淡淡地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两位要去云南自请便吧,恕不奉陪。转身走向城门。他一动,马帮各驱骡马而行,有人赶了装有棺材的大车跟随在后。

李学西追到木光身前说,木兄弟,当年的事我们情非得已,也不曾亏待你,你这样可不够朋友。木光知道他们厚脸皮,甩不开,不能甩,鼻孔中轻哼了一声,默声不语。李学西跟着他喋喋不休地讲十年来的经历,张夷始终不吭气。

众人出城门不远便是褒斜栈道,此道往南通汉中褒谷口,自秦惠王为伐蜀修通伊始,一直是穿越秦岭山间的大道。木光由陕入滇,说不去四川其实需经过四川。几天后,一行人来到巴蜀境内,这晚在阆中投宿。李学西不时纠缠木光说话。木光初时打定主意不理,后来受不住他死缠烂打,明知有些话出于引诱,仍有一搭没一搭地反驳,渐渐的越说越多。待张夷加入进来,木光心里固存芥蒂,事情毕竟过去多年,孙赫和郝老三的死与他们无干,添之近年阅历增多,胸怀变阔,一两次谈话后,渐渐消了心头怒火,话说的随意起来。

阆中山围四面,水绕三方,秦汉置县以来一直为巴蜀重地。马帮下塌的客店在嘉陵江畔,晚饭后,一轮圆月升在半空,涛声阵阵,花香醉人。马帮从斜峪关死里逃生,人人心里仿压了一块巨石,连日埋头赶路,谁也不多说一句。此时眼望远近风景无不神清气爽,恶气顿去,或吆喝赌钱,或三五为伴,七八个一群,嚷嚷着要去城内游逛。

木光因孙郝两人的死,心里很是烦闷,见大伙兴致勃勃,拿出一些铜板分了,嘱咐说,早去早回,不能在城里惹事生非。有少头人允许,大伙兴奋劲又多了三分,纷纷道谢。张李二人见了让雇来的伙计跟着同去。

待大伙离开客栈,木光双手为枕,躺在床上筹措回山寨后怎么向阿爸解说斜峪关的事。正寻思间,门“吱呀”一声开了。木光侧脸一看,却是张夷和李学西。他与这两人话说的热乎,心里丝毫末放松警惕,当即起身让座,拿杯子倒水。李学西伸手按在茶壶盖上,笑嘻嘻说,别忙活这些了,我们邀去江边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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