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早饭,天已经放晴了,路上薄薄的雪已经融化。
姐弟俩把收拾好的行李装上车,正要跟母亲告别,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踱着小步走了过来。
姐弟俩看到外公来了,赶忙一左一右地贴上去。
“爹,您咋又来了?”邓玉芹问,“昨天他俩不是在您家呆了一整天吗?”
“舍不得孩子走,来看看。”邓根生好像想起什么,看着薛娇说:“昨天喝多了,我说的都是醉话,瞎说的。”
邓玉芹质问道:“爹,您这又给孩子说什么了?”
薛娇眨了眨眼睛说:“没什么,我外公又在吹牛了,说自己年轻时候可能干啦,还说带出来我爸这么个好徒弟,带领大家脱贫致富。”
邓玉芹白了邓根生一眼,一脸不悦地说:“不让您喝吧,自己非要喝,还没个量。那些个陈芝麻烂豆子的事儿,往后就不要提了。”
薛娇、薛亮又和外公寒暄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
薛建兴发动车子,沿着新修的乡村公路,使出了村子。邓玉芹扶着父亲望着远去的车子,在门口伫立了很久,才缓慢地转身回家。
出了村口不远,拐角路过一处山头,薛娇透过车窗望着右前方一处山岗,说:“爸,还有些时间,我想去看看奶奶。”
“可以。”薛建兴看了看表,又问薛娇:“你外公都跟你说什么了?是你爷爷和你大伯的英雄事迹,还是我的事?”
薛娇撇撇嘴:“他老人家都提到了,不过说得迷迷糊糊的,我也听得云里雾里。”
薛亮问:“姐,什么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
“谁让你不在呢?”薛娇跟他使了一个眼色,问道:“想知道不?问咱爸呀!”
“有些事早晚要告诉你们的。差不多是时候了,说来话长啊……”薛建兴把车停在路边一处空地,自己下车沿着小路向半山腰走去。
姐弟俩赶忙下车,紧跟在后面,聚精会神地听着,三个人向半山坡爬去。
穿过果园之间的羊肠小道,又向上走了一百多米,来到半山腰的一小片空地。坡陡,走得又急了点,薛建兴感到喘得厉害,不住地咳嗽起来。姐弟俩赶忙给父亲拍背。
薛娇说:“爸,这段时间咳得厉害了,烟是不能再抽了啊。趁着不忙,记得去医院做个检查。”
薛建兴一时咳得说不出话,就点了点头。
薛亮搀着薛建兴说:“爸,咱歇两分钟,缓口气。”
薛建兴缓过神,回头看着山脚下成片的果园,话锋一转,感慨地说:“时间过得可真快呀,你们小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荒地,到处都是杂草。”
薛娇说:“那时候,你带领全村人修梯田,建水坝,种树苗,我们放学了也都来这里凑热闹,忙帮不上吧,还净添乱。”
“亮亮还在那儿摔了一跤呢,把新衣服也给划破了,你妈心疼了好几天。”薛建兴指着不远处说:“那会儿穷,一件衣服都要缝缝补补好几次。”
薛建兴一边说着话,一边继续慢步向前走,姐弟俩一左一右紧跟着。三个人又向前走了十几米,来到一处墓地前。
这里往上是等待开发的荒山,往下是半山腰成片的果园。空地上只有一处孤零零的墓葬,墓前有一块不到一米高的石制墓碑,石碑正面写着“李桂兰之墓”,墓碑背面有题词:“一门两忠烈,正气存千秋”。
薛娇叹息说:“奶奶一个人在这里好孤单。爷爷救人牺牲了,连遗体都找不到,大伯牺牲在老山前线,葬在千里之外。”
“你外公跟你说的可不少啊?”薛建兴问道。
“可是,我还是想听您说说。”薛娇说道。
“对,我是打过仗。你大伯是你奶奶唯一的孩子。你大伯是我的班长,为了救我牺牲了。当时是我年轻气盛、贪功冒进,才暴露了位置。班长和其他几个战友为了掩护连队撤退,牺牲了。”薛建兴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眼泪夺眶而出。稍作调整,薛建兴又说:“你爷爷的事,我也是听说的。你大伯两岁时候,就是63年,海河特大洪水那年。你爷爷薛文山所在的地质勘测队正在眉山地区的一个县进行勘测,赶上了百年不遇的暴雨,你爷爷他们就帮助陈家沟村的群众转移。大雨磅礴,河水上涨很快。当时水流湍急,群众基本都转移到了安全地带,你爷爷在背一位老太太过河的时候,山洪来了,他们就被冲走了,直到现在也没找到。几年以后,你爷爷被评为了烈士。你奶奶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大伯抚养长大,没想到牺牲在前线。这是他唯一的亲人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啊!这都怪我,没有命令,擅自行动,该死的人是我呀!”
薛娇问:“我爷爷牺牲的地方具体是哪个县?哪个镇呀?”
薛建兴说道:“这我也是听上一辈人说的,是眉山地区,到底哪个县,哪个镇的,我也不清楚,但是这个叫陈家沟的村子肯定没错。”
薛娇轻声问:“那爷爷还能找得到吗?”
薛建兴叹息说:“这好比大海捞针啊!失踪这么多年了,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薛亮问:“所以您退伍后,就改了名字,到这里照顾奶奶了?”
“一开始,你奶奶也不肯留我。那会儿你外公是村长,我能在这里留下,他可是没少下功夫。你大伯叫薛建业,我就改名薛建兴,包括我和你妈能结婚,也都是你外公撮合的。”薛建兴说:“自从有了你们俩,你奶奶可算是捡到宝贝了,每天脸上都挂着笑,才算过上几年的幸福日子。”
薛娇又问:“爸,这么多年了,您想那边的亲人了没?”
薛建兴沉默几秒,摆摆手,说:“你说我老家呀,那儿可是沿海开放比较早的地方,他们的生活肯定比咱们这里好多了,没啥可想的。”
薛亮问道:“您原名叫什么?祖籍又在哪儿?”
“以前的事,就不提了。记住了,你们姓薛,是薛家的人,也包括我!”
薛亮还想问点什么,薛建兴看看表,说道:“时间不早了,跟奶奶告个别,咱们走吧。别耽误火车了。”
姐弟俩显然意犹未尽,但是父亲不愿说,也只好作罢。
三人向老人的墓碑拜别,原路下山,蹬车离去。
到了火车站,薛娇担心父亲的身体,告诉他要戒烟,记得去医院检查身体。
叮嘱再三后,姐弟俩才依依不舍地上了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