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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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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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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城别传》连载

第四章 风雪夜妇人患病 腊月天目送亡灵

话说是日早上,陈国玉本家的两位长辈,在城南刑场辞了两位赤头老哥,踏着积雪出城后,经寡妇垣,沿官道一路北上。翻一座大山,过石敞沟镇子,朝右一拐,再翻一座大山,沿河道出沟,陈家山便在眼前。正是:

铺银盖玉一世界,山大沟深道路宽。

房屋俨然田地肥,抬眼村庄景色美。

那村庄正中,向阳一线十眼青石窑洞,青砖戴帽,穿廊雕花,便是陈国玉的院落。又怎地排场,但见:

青石砌就大门威,雕花红漆铜钉辉。

铜制虎头衔铜环,古朴雄伟正气然。

且说天色渐晚,阴风暗生,进陈家山村庄,两个老汉不觉一阵慌乱。此刻,两个寻思道:国玉好好的一个县长,说殁就殁了,该怎地向那一家老小交代呢?特别是国玉的夫人周晓凤,天老子?这不是又要出人命吗?

如此一想,他们仿佛就看到了那痛苦不堪的场面。一家老小会怎地哭天喊地,肝肠寸断?

且说那周晓凤,安定县城大户人家出身。端的如何,正是:

玉立亭亭短发亮,面若桃花杏眼扬。

识文断字解人意,生性好强未经难。

如此一个妇人。自打嫁给国玉以来,总是倍受丈夫的关爱和呵护。她又哪能料到眼前儿生出的祸事来?

数日前,国玉还对她如此安慰道: “晓凤,你先带孩子们回家避避风头。等城里太平了,我一定亲自把你们接回城里。”

如此,周晓凤带着孩子回了陈家山。回家,她又怎能踏实?昨夜,她又梦见了国玉。梦里,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大红衣裳,回到了陈家山。还对她笑道:“晓凤,我回来了。你还好吧?”

却说村庄里亮起灯火时,两个老汉拉着马车走上那道土坡,老泪纵横,一声儿哭道:“国玉啊,苦命的孩子!”

听得大门外一声哭,国玉的父亲踉跄出门,抬眼一望,哭一声道: “国玉,我苦命的孩子,你可算回家了!”

两个老汉,赶了一天一夜马车,往返一百六十来里路,顾不得劳累,收住哭声,抢上一步慌忙扶住老陈,叫道:“老陈,事已至此,请节哀吧!我们还要料理国玉的丧事啊!”

老陈硬是憋了一肚子苦水,没敢大放悲声。他清楚,一家老小还指望他,他怎敢就此倒下呢?

少时,只见国玉的母亲,夫人周晓凤,和孩子跌撞出大门来,哭天喊地,乱成一疙瘩。见那周晓凤,大睁着一双杏眼,大哭一声,叫道:“国玉,你这是为何呀?你快起来啊!”

数日前,她的国玉还好端端的,此刻竟然一命归西,就躺在马车里。她怎能接受这个事实啊?

看官听说,那周晓凤生性好强,又从未经历此等大难。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她果真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打击,惨叫一声,当即一头栽倒在地,昏死过去。

乱了,一切全乱了。

闻听此事,本家的男女老少,慌忙朝这一线十眼石窑的院子奔来。

夜来,院子里灯火通明,哭叫声连成一片儿,时高时低,时断时续,传遍陈家山的大山深沟,仿佛在向上苍诉说着什么。

国玉虽是遭了不测,但毕竟是为官一任。老陈想把丧事尽量办得体面一些。当夜,在本家里挑选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担当总管。次日起,在总管的指派下,开始搭灵堂、请阴阳、订吹手、请娘家、打坟、割木、缝寿衣云云。又安排办事人员,吩咐,各司其职,不在话下。

且说是日清早,待众亲友烧纸祭拜一回,那灵前办事老者亮着嗓门,唱念一声道:“起灵!”

话犹未了,院子里又乱作一团,嚎丧声、啼哭声和吵闹声响成一片儿。

看官听说,土城县有个习俗讲究:但凡亡人上路,不满十二岁的孩子不能见生丧。如此,便给那孩儿戴上笼头,拴上缰绳,拴在石碾上,或磨道里。

一声起灵,意即亡人上路。此刻,陈国玉八岁的幼子铁山,正戴着笼头,拴着缰绳拴在后院的石碾上,挣脱着,哭叫道:“爸爸,你别走!你走了谁来疼我啊?”

孩子哭叫声是不会留住父亲的。他拼命地在笼头、缰绳下挣扎着,眼睁睁地看着几个男人把父亲装进棺材,扛上马车,拉出大门。十四岁的哥哥铁柱,扛着引魂幡,抱着父亲的遗像,走在前面,弯腰低头,哭叫道: “爸爸呀,我的爸爸!”

出得大门,一辆马车拉着棺材,走下前面一道长坡,缓缓地朝前沟走去。紧跟其后的送丧孝子,声嘶力竭,痛哭流涕,时高时低,似唱似哭。

一班吹手引路,铜喇叭里传出的民歌老调,凄凉悲苦,伤心至极。

民歌老调渐行渐远,马车远去,纸钱儿消失,只见那周晓凤在硷畔上连滚带爬,似哭非哭,似笑非笑,声嘶力竭,道:“国玉,你怎就不等等我啊!”

如是,在土城县方圆几百里,声名远扬的一户人家就此败落。一院豪宅,一夜间走向衰败,几近荒废,正是:

忽喇喇似大厦倾,

昏惨惨似灯将尽。

如是,陈国玉的夫人周晓凤疯了。

对于平凡的人来说,最大的对手也许就是命运,而对于不平凡的人来说,最大的对手也许往往就是自己。由于想要改变命运,或是想要拯救谁?他们遭受身心摧残,以致于毙命。陈国玉英年早逝,夫人周晓凤承受不住如此巨大的打击,也接受不了如此残忍的现实。她,最终难逃一劫,疯了。

其实,周晓凤在丈夫的尸体被马车拉回家时就疯了。起先,人们还不以为然,以为她只是哭闹一番便了事。岂知,她那一声哭正是声嘶力竭。再醒过来时,她早已是神志不清,竟然把衣服撕扯得支离破碎,并胡乱念叨道:“世事乱了,我的国玉走了。他是被马车拉走的,他上了天堂。”

在疯子的心里,或许没有季节更替的意识。

只说自此,无论冬夏春秋,她总会一个人跑出院子,满村庄乱跑。一双赤脚,衣衫褴褛,乌黑的短发,长了也乱了。柳眉杏眼,桃花面也没了生气。她总是用一双冷眼瞪视着村庄里的人们,不时嘴里发出一声怪笑,道: “嘿嘿,他上了天堂!”

村人见此,也总是叹息道:“唉,看来她真的是疯了!”

且说夏季,是日晌午,她又赤着脚,跑出了院门,见沟里走过一辆马车,就撵了去。嘴里如是念道:“国玉,你等等我啊!”

路上,一位年长的妇人挡住,劝说道:“晓凤你回去,他不是陈县长,你快回家去吧。”

她非但不听劝,竟然把裤带一抽,拿在手里乱舞一气,叫道:“国玉,我来救你!”

话落,那裤子也落在了地上。立时,招来一伙儿正要到河里耍水的半大小子,围了来便是一番嬉戏。正巧,走来一位本家长辈,见此火冒三丈,一声吼道:“龟孙子,你们这是造什么孽啊?还不快滚蛋!”

龟孙子们作鸟兽散后。本家长辈,和那妇人把周晓凤的衣服穿好,又把她哄回家,亲手交到老陈老汉的手里。并细说了一回。

自此,周晓凤被老陈锁进柴房,彻底失去了自由。

话说解放初期的中国,犹如一个新生的婴儿。在经历了大跃进,进入困难时期,地处陕北地区土城县的陈家山,陈国玉一家先后又遭遇了更大的不幸。虽说周晓凤疯了,但她还是活了下来。不幸的是,国玉的父母,在经历这些灾难中先后离开了人世。

父亲,在山里劳动罢,到地畔上蹲着歇息时,不小心一头栽到峭壁下摔死了。儿子的早忘,儿媳妇发疯,许是他想不开吧?总之,就那么摔死在峭壁之下。

母亲,是闹饥荒饿死的,这事怨不得谁,属于自然灾害。那年月,吃了上顿没下顿,司空见惯。山里的野菜、树皮,只要能吃的全都吃光了。

古语有云:上天有好生之德。陈家没有断了香火,值得庆幸的是,铁柱、铁山兄弟俩活了下来。虽是如此,但在经历了这些变故之后,原本不怎么精明的长子铁柱,越发显得呆头呆脑了。

他除过生活能自理以外,基本就干不了甚事。后来,他的饭量猛然大增,满脸横肉,蛮劲十足,正是出苦力的一把好手。这一点倒是很受村人的赏识,谁家有个红白喜事儿,也总喊他去帮忙。

陈铁柱,除过帮村里人出苦力外,就是照顾母亲周晓凤。在天气晴好的日子,在母亲的疯病见好时,铁柱总会把她从柴房里放出来,让她透透气,见一见阳光。有时,他还会给母亲洗脸梳头,或寻头发里的虱子。

且说是日,铁柱从窑里端一把老式椅子放在正窑前,又从柴房里把母亲放出来,扶到椅子上坐好。一面给她整理衣服,一面笑道:“妈,今儿天气还好,我们再见一见阳光吧?”

周晓凤看上去情绪还好,脸上闪现着笑容。她握着儿子宽大厚实的手掌,点头答应,又抬眼望着他,仿佛说道:儿呀,你就坐在妈的身边吧。

铁柱虽说头脑出了些问题,但对于母亲的一举一动还能明白,又说道:“妈你先坐一下,我就来陪你。”

只见他转身又从窑里端出一把椅子来,放在母亲的身旁,坐了。又早把一双笨拙的手搭在她瘦小的手上,望着她说道:“儿子就守着妈晒太阳。”

阳光下,只见那消瘦的嘴唇抖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没能言语一句。脸上的表情是那样地平静,又是那样地孤寂,那双杏眼也有些迷茫,有些孤独与恐慌。也许她正在苦苦地寻找那一点可怜的记忆。毕竟晓凤后来怎地,铁柱、铁山又怎地,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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